卻說薛蟠大鬧榮國府,王熙鳳躲在炕上裝病,鴛鴦無奈隻得急匆匆趕回王夫人院子。尚未進門,忽聽裏頭“嘩啦啦”一陣亂響,趕忙小跑進去。隻見屋中一片狼藉,薛蟠手裏舉著一把不知從何處撈來的大掃帚,掃帚掄開來掉了個個兒,地上撒落一地的漆盤碎瓷片,王夫人跌坐在那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幾當中被他拿掃帚頭壓著脖子。


    薛蟠雙目血紅,瞪的似銅鈴一般,低聲吼道:“今日你若不還錢,老子便將你滅在此處,大不了老子賠你一條命!”


    賈母拄著拐杖從一旁的椅子上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的伸手喊道:“蟠哥兒你莫亂來!有話好商量。”


    薛蟠發狠道:“沒什麽可商量的,我賠她一條性命,錢還是要還!一厘也少不得!”


    賈母拿拐杖拄了兩下地:“我們府裏並不缺錢,何不早說呢?早說又何至於這般!”


    薛蟠冷笑道:“老太君,你當真不知道她是哪年借我家的銀子?不如咱們去這就去打官司?”遂將掃帚一掄,嘩啦啦掃下壁上掛著的一幅畫兒,上前一把抓起王夫人的衣襟:“走!去打官司!”


    王夫人嚇得眼神都僵了,喊道:“莫胡鬧莫胡鬧!”


    賈母喊道:“人呢!都哪兒去了!”


    終於聽見有人喊道:“二老爺來了!”


    王夫人眼神一亮,哭道:“老爺救我!”


    隻見賈政大步走了進來,一見薛蟠喝道:“蟠兒做什麽!還不放下你姨母,成何體統。”


    薛蟠森然道:“姨夫來的正好,姨母三年前欠了我家六十七萬兩銀子,一年拖一年,眼見又要過年了,這是不預備還了?”


    王夫人喊道:“哪裏就足三年了?況也沒有六十七萬那麽些!”


    薛蟠冷笑道:“從最先的那筆豈止三年?你當欠債不還不算利錢的?瞧你是個親戚長輩,還不曾與你多算利呢。”


    賈政怒道:“不過是些金銀俗物,何須這般使棍弄棒的,斯文掃地!你快些放下你姨母!”


    薛蟠道:“隻怕我要對不住姨夫了,你今兒便是秀才遇到兵,我是隻認錢不認人的。還了錢萬事皆好,不還錢一命抵一命不說,我家唯獨我一個男丁,鬧上金鑾殿我母親妹子也不是好欺負的。你們榮國府可還要半分臉麵?”


    賈政急的跺腳:“不過是銀子,還你便是!”


    薛蟠隨手將王夫人丟掉,又將掃帚頭掄回來壓住她的胸口,一手伸向賈政:“拿來!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賈政愣了。


    賈母忙說:“快!使人去帳房取銀子!”又罵道,“老大日日不著家,該當他在的時候人卻是沒影兒了。”立時有人跑了出去。


    薛蟠便雙手持掃帚一動不動的抵著王夫人。


    賈政道:“快些放開你姨母!”


    薛蟠道:“見了錢再說。”


    這會子賈母才看見鴛鴦回來了,忙問:“璉兒媳婦呢?”


    鴛鴦垂頭回到:“璉二奶奶今兒一大早身子不爽利,麵相也不大好,這會子還沒起過身呢。”


    賈母一愣,又問:“璉兒呢?”


    鴛鴦道:“璉二爺出去訪同僚去了。”


    賈母道:“老大去哪裏了?琮兒呢?”


    鴛鴦回到:“聽老大爺院子裏的人說,他與琮三爺一道往鏢局去了。”


    賈母忙喊:“他那鏢局仿佛不遠,快使人去喊他回來。”


    下頭有人應聲去了。


    薛蟠險些沒破了笑。本來他親來要債之事便是賈琮的主意,賈琮若聽說了此事肯回來才怪!既然賈赦與他在一塊,必是來的不了的。這一大家子除了賈赦他姓薛的還沒誰可忌憚,故此愈發膽大了起來。


    屋裏頓時肅靜了。過了老半天,外頭有人氣急敗壞的進來回到:“帳房不許領銀子!”


    賈母罵道:“反了!我要領的,誰敢不支!對牌在哪兒?去尋二丫頭拿對牌!”


    那媳婦子回道:“打從舊年二奶奶養胎開始,外頭帳房便依著一位小龔先生的法子改了領銀子的規矩,弄了什麽會簽領銀子,對牌早就不用了。如今超過五百兩的銀子開銷都要大老爺親筆簽字才許領,大老爺不在尋璉二爺也使得,璉二爺不在便不許領了。若沒有大老爺或是璉二爺的親筆簽字便使人領走了銀子,帳房的人從上到下悉數要被攆出去,永不再用。”這媳婦本是賈赦心腹,方才特意搶在旁人之前往帳房去的。她情知賈赦賈璉早簽好了許多空白的簽子擱在帳房備用,遇上急事琮三爺二姑娘林姑娘皆可取來使,隻是誰會告訴老太太呢?


    賈母身子一軟,登時立不住了,琥珀玻璃二人忙緊緊攙住她。半日,她手足發顫的道:“此事我竟半分不知道!”


    那媳婦忙低頭不語。


    賈政急道:“這都什麽時候了,還管規矩不規矩,救人要緊!”


    賈母擺了擺手,閉目了半晌,黯然道:“外頭不會給的。”


    賈政大聲道:“莫非他們連老太太的話都不聽麽?”


    方才那報信的媳婦愈發將頭低下了些。


    賈母苦笑道:“我竟半分不知道……”因扭頭看著薛蟠道,“蟠哥兒,俗話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不若這樣,六十多萬也不是小數目,你且給我們些時日籌銀子,你看如何?我老婆子答應你必定還你。”


    薛蟠冷笑道:“都三年了,我給的時日還不夠多?既然拿不出錢來,咱們這就去打官司!”遂又將掃帚一翻個子,重新拎起了王夫人就往外走。


    賈政忙說:“快些攔住他!”


    幾個膽子大的媳婦小子便往上圍他,薛蟠幹脆將掃帚夾在懷裏,一手捏住王夫人的喉嚨:“誰再攔我?!”


    其實他並不敢使半分力氣,王夫人卻殺豬般大叫起來,賈政嚇得又喊:“莫攔他莫攔他!”


    薛蟠笑道:“沒一個管用的。”因拖著王夫人大步朝外頭走去。


    王夫人這會子當真怕了,終於喊道:“當日我與你母親說好了,來日你妹子與寶玉要做親的,何苦來為了些許銀子這般胡鬧!”


    薛蟠步子一滯,渾身殺氣頓起,嚇得王夫人並旁人都不敢則一聲。半晌,薛蟠森森的道:“我的好姨母啊!竟是到了這一步你才拿這個話頭出來。足見你心裏頭半分沒這個打算,一心拿婚事當幌子哄我那棉花耳朵的娘。我妹子何等人物品格兒,你那兒子壓根配不上!”


    王夫人爭道:“你妹子不過一個商戶女罷了,我的寶玉卻是公侯少爺,念書又好!配你妹子……”她忽見薛蟠雙眼都要瞪出血來,嚇得不敢再說下去。


    薛蟠皮笑肉不笑道:“好的緊,既然姨母也覺得我妹子高攀不上,我們自然不高攀了。況此事不過你與我母親閑聊罷了,想來老太太是不答應的?”


    他因扭頭去看賈母,王夫人也忙去看賈母。卻見賈母一言不發,拄著拐杖略有沉思。


    薛蟠又笑:“如何?我就知道老太太是不答應的。”


    王夫人含淚懇求道:“老祖宗!”


    賈母依然不吱聲。她又去看賈政,賈政也不言語。原本他二人皆不曾想過以薛寶釵為寶玉之配,況薛蟠這般模樣,若當了寶玉的大舅子,來日豈能不帶累他?縱王夫人這會子尷尬危險,哪裏比的過寶玉的一根頭發。


    王夫人喊道:“我與你母親寫了文書的!我二人都蓋了手印!”


    賈母不禁喝到:“大膽!寶玉的大事哪裏輪的到你私自做主!”


    賈政也是眉頭一緊:“怎麽竟沒告訴過我?”


    王夫人呆了。


    薛蟠瞧了瞧賈母賈政,又低頭看看王夫人,哈哈大笑:“若是賈寶玉來與我家當上門女婿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日後得了孩子須得姓薛!”


    賈母與賈政同時喝到:“胡說!”


    薛蟠得意道:“合著我母親手上有賈寶玉的賣身契!怎麽不早說呢?早說豈不愈發便宜?”


    賈母忙說:“自古婚配沒有婦人做主的,他父親並沒同意那樁親事,此事做不得數!”


    薛蟠笑道:“不如就請老祖宗拿錢來贖回令孫兒的賣身契可好?”


    賈母又不言語了。


    薛蟠四顧掃了一眼,見滿屋子靜若寒蟬,皆望著自己垂頭不語,頓覺從頭頂到腳心皆爽快無比,放聲大笑起來。


    偏這會子有人跌跌撞撞闖了進來,見狀喊道:“薛大哥哥你做什麽?”


    眾人一瞧,可不就是寶玉麽?賈母忙罵道:“誰告訴他的!拖出去打死!”


    寶玉本來滿心著急的跑著,聞言頓時刹了腳,愣了會子,苦笑道:“我還當自己如今已經明白些事理了,老祖宗能高看我一眼。原來……”


    賈母忙說:“好孩子,此事淩亂你不知情,你不好生溫書去又來這裏做什麽。”


    寶玉搖搖頭,扭頭看王夫人。薛蟠手有些累了,又將她放於地下拿掃帚頭壓住,披頭散發,滿麵都是妝痕,極是可憐,不禁垂下淚來。乃上前向薛蟠深施一禮:“卻不知我母親哪裏得罪了薛大哥哥,我替她向你賠罪。總歸是親戚,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何必咄咄逼人。”


    此言一出,滿屋子都瞪著眼看著他,不敢信方才說話的是他。


    薛蟠瞥了他一眼道:“賠罪不頂事兒,還錢才是要緊的。你母親欠了我六十七萬兩白銀,拖了三年不肯還。眼見年關到了,再拖又得一年。我家如今生意不大好,日子捱的極是艱難,單等著這幾個小錢過年呢。比不得你們榮國府,家大業大,六七十萬的銀子算什麽?不如這就還了我,大家還是好親戚,你看可好?”


    寶玉嚇了一跳:“那麽些銀子?!”


    薛蟠哼道:“你母親還當我家的銀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或是我家上輩子欠了她的罷,從她借錢的那日起便沒預備過還我。”


    寶玉忙問:“太太,可是真的?”


    王夫人早沒了力氣,看著他一徑流淚說不出話來。


    寶玉不禁閉了目,半晌才說:“母債子償,我母親欠你的銀子,我來日必還你。”


    薛蟠冷笑道:“來日是哪日?我等不得了,眼下已是拖了三年。如今要麽還錢,要麽打官司,橫豎我是個不要臉的,隻不知道榮國府還要臉不要。”


    寶玉一噎。他哪裏有這麽多錢?隻得道:“我與薛大哥哥寫下欠條便是。”


    薛蟠擺擺手道:“你母親又不是沒寫欠條,連你的賣身契都寫了。隻寫欠條不還錢有個屁用!再說,你如今才多大?等你大了再慢悠悠賺錢得等多少年?另有,你可有本事賺的到錢麽?隻怕將你賣了也不頂事。我家這會子急等錢用,沒的商量。”


    寶玉急了:“錢財不過身外之物,何須為此逼人太甚。”


    薛蟠哼道:“既然是身外之物,你快些還來!”


    寶玉又啞然。


    薛蟠因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冷笑道:“原來依然不過是個繡花枕頭,虧了旁人還說你已是開竅了。既是你也不肯還錢,”他彎腰又抓起了王夫人,“打官司去!”


    寶玉大喊:“放下我母親!”


    薛蟠搭理他麽?抓著人便走。王夫人哭喊“寶玉救我——”寶玉上去要去抓他母親,讓薛蟠拿掃帚一掄,“再有人上來信不信我捏死她!”


    寶玉恐投鼠忌器,忙縮了手。


    僵持了片刻,眼見薛蟠又要拖著王夫人往外走,隻聽賈母終是長歎一聲:“罷了!薛家哥兒,我們還你錢便是。”


    薛蟠立時轉過身來,眉開眼笑道:“還是老太太爽利!快些拿來。”


    賈母道:“隻是哥兒須得給我們些時日湊銀子不是?”


    薛蟠又轉身:“那就上公堂去。”


    賈母道:“老身已應下你了,你信不過老身麽?”


    薛蟠道:“如今除了銀子我什麽都信不過,你憑你賭咒發誓花言巧語。”


    賈母道:“我先還你一些,餘下的待我再湊些時日可好?”


    薛蟠搖頭:“我信不過你,上公堂。”


    寶玉忽然道:“我與你回去做抵押。”


    賈母與賈政同時喝到:“胡鬧!”


    薛蟠嗤道:“你才值幾個錢?能抵押得了幾十萬的銀子?縱然你將榮國府信印給我做抵我也不要。”


    寶玉聞言頓時想起一物來,忙低頭向衣襟內掏出掛在項上的一個荷包,從裏頭取出他的通靈寶玉來:“此物暫抵給你!”


    隻聽四周一片驚呼,賈母賈政王夫人同時喊:“不可!”賈母頓足道,“那是你的命根子!”


    寶玉含淚道:“我本是母親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的,如能救得母親,一塊破石頭算什麽?”


    賈母忙說:“我替你母親還那些欠銀,快將那命根子收起來。”


    薛蟠大笑:“還是老祖宗爽快!那什麽破石頭我並不想要,我單要銀子。”


    賈母道:“隻是老身一時也沒有那麽大筆的現銀。”


    薛蟠登時變了臉:“合著老太君是逗我玩的?沒有現銀還說什麽?”


    賈母長歎一聲:“何苦來,這般不留情麵。我們兩家還是極近的親戚。”


    薛蟠哼道:“令二太太若肯早還了錢我又何須這般不留情麵。老太君自己想,三年的時日可短麽?”


    賈母無奈,吩咐鴛鴦過來扶著她。薛蟠見狀忙又將王夫人撂回地上,笑眯了眼看賈母慢悠悠從他身邊過去,走了。寶玉望著他母親不住的垂淚,賈政愁眉苦臉束手無策。


    過了半日,鴛鴦取回來四十萬的銀票,含淚道:“餘下的老祖宗定會歸還,還望薛大爺暫放了我們二太太。”


    薛蟠含笑接了銀票點了點數,又伸手給賈寶玉。


    寶玉立時從項上摘了荷包給他。


    賈政與王夫人驚呼“不可!”


    薛蟠瞥了他二人一眼道:“我才說過的,不想要他這個破石頭,不過是還餘下二十七萬兩銀子,你們家也沒別的值錢之物可抵押了。”因將掃帚掄起來扛在肩頭,袖了通靈寶玉大搖大擺出了榮國府的大門,哈哈哈大笑數聲,上馬一徑走了。


    因他心裏頭爽快,在馬上昂首挺胸的。走到寧榮街口,一眼瞄見對麵的茶樓上有人在向他揮手。定睛一瞧,可不就是璉二爺麽?他稍想了想頓時明白了,又仰天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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