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第二章此情不渝


    寒風呼號,藍黑的蒼穹中,幾隻北極燕鷗展翅滑翔,一閃而沒。


    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晨星暗淡,冰海茫茫,暗紅絳紫的雲霞層層翻湧,妖豔而又壯麗。


    蕭晚晴四女衣裳獵獵,在浮冰間急速伏掠,四下遠眺,天海一線,大浪浮沉跌宕,哪有半個島嶼的影子?


    翩翩又驚又疑,道:“奇怪!龜蛇島明明就在此處,怎地會突然憑空消失了?”


    晏小仙蹙眉道:“蕭姐姐,會不會時間相隔太久,你們記得不太真切了?”


    蕭晚晴又凝視了一眼手中羅盤,搖頭道:“沉龍湖東北一百二十五裏是克爾來墩村,漁村再往東六十裏就是龜蛇島。那年我和翩翩妹子在島上誤食了毒草,師尊就是將我們帶到克爾來墩村救治的,斷斷不會記錯。”


    一個時辰前,四女正是經自克爾來墩而來,漁村居民全是鐵鄂倫族人,恪守祖訓,世世代代生長於克爾來墩山下,素不遷徙。以此為坐標,必無錯失。


    唐夢杳沉吟道:“難道是因為北海冰山融化,海水上漲,將龜蛇島淹沒了麽?”


    翩翩冷笑道:“胡說八道。龜蛇島的蛇峰少說也有萬仞來高,海水若能將它淹沒,九州早就成一片汪洋啦。”


    唐夢杳臉上一紅,再不說話。


    晏小仙對她殊無好感,見她搶白唐夢杳,心中更是不平,眉尖一挑,笑道:“那也未必,北海海嘯頻仍,龜峰又是火山島,說不定哪日火山噴發,地震海嘯,早將蛇峰震成斷頭峰了。隻有某些笨蛋依舊刻舟求劍,還在這裏大海撈針”


    翩翩大怒,格格笑道:“狐狸精,你說誰是笨蛋?”六魄笛在指尖滴溜溜地飛轉,藍眸中殺機大作。


    晏小仙笑吟吟地道:“連我罵的是誰也聽不出來,那不是笨蛋是什麽?小妖女,那日華山之上,你被你爹吸走了大半真元,現在隻怕連隻魚也殺不了了,還在我麵前水仙不開花,裝什麽蒜?”


    眼見二女劍拔弩張,一觸即發,蕭晚晴忙搶身擋在中間,柔聲道:“翩翩妹子,她是在開我的玩笑呢,你別生氣。大敵將至,一家人可別自相慪氣,瞧在楚郎的份上,都少說一句吧”


    翩翩臉上飛紅,怒道:“誰和她是一家人了?姓楚的和我非親非故,我為什麽又要給他麵子?你為了那臭小子,早就叛出師門,想幫這狐狸精明說就是,何必惺惺作態?”


    “叛出師門?”晏小仙吐了吐舌尖,笑道,“看來有些人都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啦。蕭太真收她為徒,不過是想害她母女相殘,報仇泄恨,她居然還感恩戴德,真是下賤可憐”


    翩翩幾日間接連經曆人生重大變故,迷惘悲沮,心情惡劣到了極點,聽她這般挖苦,怒火如焚,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住口!”


    素手一揮,綠光爆舞,六魄笛“呼”地繞過蕭晚晴,朝晏小仙胸口電射而去。


    眾女失聲驚呼,正想出手相救,忽見紫光一閃,如霓霞橫空,“當!”六魄笛登時斷為兩截,衝天拋射,遠遠地落入冰洋波濤之中。


    四女驚愕莫名,定睛再看時,那道紫光早已無蹤無影。六魄笛是修真八十一法寶之一,堅硬如玄鐵,究竟是什麽神兵竟然如此銳利?


    翩翩驚怒交加,回身四顧,叫道:“是誰?快滾出來!偷偷摸摸地沒臉見人麽?”


    話音未落,黑暗中,紫光又是一閃,急電似的朝她咽喉衝來。


    “小心!”這回蕭晚晴、唐夢杳已有防備,齊聲呼喝,“春水流”、“翡冷翠”同時出鞘,碧光翠芒交錯飛舞,猛撞在那道妖麗的紫光上。


    “當啷啷!”二女眼前一黑,虎口震裂,雙雙朝後飛跌。“春水流”、“翡冷翠”隨之衝天拋回,那道紫芒稍一變線,又回旋衝至。


    紫光耀目,肝膽皆寒。翩翩驚駭之下,一時竟忘了閃避。


    生死攸關,晏小仙頓將好惡拋之腦後,叫道:“笨蛋還不躲開!”斜身衝出,拔出“青離火”,奮力揮擋。


    說也奇怪,晏小仙身影方到,那道紫光立即“咻”地一聲,變向衝天飛起,在空中急旋了幾道光弧,陡然消失不見。


    眾女驚魂甫定,這道紫光銳烈迅猛,勢不可擋,若不是有意避開晏小仙,翩翩早已玉殞香消了。


    寒風刮來,翩翩背脊冷颼颼地直透心肺,突然一陣後怕,打了個寒噤,凝視著晏小仙,低聲道:“多謝了!”


    蕭晚晴心中驚疑更甚,低聲道:“此人禦氣為兵,殺人無形,修為深不可測,卻不知是誰?晏妹妹,你識得這道紫光氣兵麽?可知他為何要救你?”


    晏小仙亦是如墮雲裏霧中,正想說話,忽然瞧見前方海上波濤洶湧,浪花湧處,白光閃耀,竟開出一朵極大的蓮花,既而浪花四起,杜鵑、牡丹、山茶、迎春遠近參差,淩波怒放。


    幾在同時,四周突然響起虛無縹緲的冶蕩歌聲,數百個人頭從波濤中緩緩升起。


    個個素麵朝天,神容嬌媚,輕紗蔽體,腰上係了七色彩帶,繡著各樣花朵,或是素雅清秀,或是妖冶豔麗,宛如海魅精靈。


    “門,百花使!”四女心中一震,失聲齊呼。


    自從六百年前軒轅台一戰,魔門被道門各派合力擊潰,土崩瓦解,門被迫東遷扶桑,極少出現中原。


    直到八十年前,與碧霞元君雙雙練就魔功妖法,橫掃九州,門才又重新崛起,威震天下。


    門百花使相傳是扶桑花妖,被收伏,列為門生。其歌聲如天籟,不知不覺中可蠱惑心誌,殺人於無形。


    青城劍派的二十七名弟子當年便是被百花使的歌聲震斷經脈,僵化為石人,轟動一時。


    但到了後來,和碧霞元君又各自被楚狂歌和南海神尼擊敗,引為奇恥大辱,雙雙退回東瀛,百花使者也隨之絕跡中土。


    想不到相隔數十年,四女終於在這北海冰洋上重見傳說中的門花妖。


    晏小仙環身四顧,冰海汪洋,浮冰跌宕,開滿了各種名花異草,爭妍鬥豔,五彩紛呈。


    眾花妖輕紗飛舞,踏著花朵逐波乘浪,歌聲靡靡,眼波、笑容妖媚入骨,讓人望之聞之意奪神搖。


    四女見了,心中竟也忍不住怦怦直跳,無不大凜。


    蕭晚晴撕下衣角,塞住耳朵,傳音道:“這些妖女擅長懾心**,加在一起,威力極大。千萬別看她們的眼睛,別聽她們的歌聲,否則隻怕經脈岔斷,化為石人!”


    當下取出七殺琴,道:“趁著碧霞元君還未趕到,等我先用七殺琴破了她們的樂陣,立即一齊朝西突圍。”


    長袖鼓舞,十指拂動,“鏗”的一聲錚響,琴聲如狂風忽起,雷霆連奏,登時將眾花妖的歌聲蓋過。


    晏小仙諸女塞住耳朵,凝神聚氣,隻等百花使節奏一亂,立即動手。


    琴聲激越,高亢入雲。黑暗中,隱隱可見一道道幽藍的光弧從琴弦上爆射而出,閃電似的四散飛射,撞起一朵朵耀眼火花。


    蕭晚晴深諳樂道,又盡得蕭太真真傳,浸淫“天魔音**”近二十年,放眼天下,能與她抗衡此道的絕對不出五人。


    這些花妖的“攝心術”講究的是“萬眾一心,眾誌成城”,合在一處威力固然巨大,但若是各個擊破,哪裏是她對手?


    不過片刻,百花使的歌聲便已漸漸衰微,甚至出現了幾聲變音。


    “芍藥使”、“木棉使”等真氣稍弱的花妖,更是臉色轉白,嘴角沁血,周身微微顫抖起來。


    四女大喜,正待並肩衝起,忽聽遠遠地一聲嘯歌,清冽婉轉。


    蕭晚晴指尖一顫,“叮!”琴弦登時迸斷,既而“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臉色慘白,氣息紊亂,軟綿綿坐倒在浮冰之上。


    “蕭姐姐!”晏小仙又驚又怒,連忙將她抱起,翩翩二女搶身護在周側。


    隻聽那嘯歌聲綿綿不絕,逐漸化為輕柔悅耳的笑聲:“海上生百花,東方舞碧霞。本宮護駕來遲,聖女萬請恕罪。”


    風聲呼呼,狂潮洶湧,猛烈地交相激撞在青銅鼎上,“隆隆”之聲震耳欲聾。


    楚易、蘇曼如兩人氣血翻湧,眼花繚亂,什麽也瞧不見、聽不清。蜷在鼎內,身不由己地朝下翻滾衝落,兩手下意識地緊緊握在一起,生怕被氣浪震得分離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地一聲巨響,銅鼎似是撞在一個極為堅硬的物事上,猛地高高彈起,將二人拋了出來。


    楚易順勢抄足飛旋,拉著蘇曼如穩穩落地。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饒是楚易火眼金睛,一時間也隻能瞧見些朦朧的輪廓。


    當下默念“燃光訣”,“吃”地一聲,碧光如火焰從他指尖衝起,照得四下一片明亮。隻見石壁圍合,凹凸交錯,竟是在一個極為幽深的洞穴之中。


    四周靜悄悄地沒半點聲響,空氣中也沒了那腥臭之味,反倒有一絲淡淡的幽香。


    蘇曼如秋波流轉,奇道:“這是哪裏?難道不是在鯤魚肚中麽?”


    楚易亦是疑竇叢生,伸手在石壁上重重一拍,石塊簌簌迸落,露出一片暗紅色的肉壁,心中更奇,沉吟道:“應當還在鯤魚體內。但不知為何它體內腔壁上也覆蓋了這等堅硬的厚石?又何以有絲淡淡的香氣?”“叮!”正自疑惑不解,地上的青銅鼎突然又是一震,吐射出一道幻麗的翠光,斜斜地指向前方甬道深處。


    兩人心念一動,均想:“這銅鼎古靈精怪,大有玄奧。莫非是向我們昭示三柄北鬥神兵的下落麽?”


    對望一眼,心領神會。收起銅鼎,一齊朝裏走去。


    甬道蜿蜒回轉,宛如迷宮。越往裏走,銅鼎碧光越是熾烈,空氣中的幽香也越來越是濃鬱。


    過了一柱香的工夫,前方甬道越來越大,漸漸衍變成了高闊的洞窟,銅鼎嗡嗡輕振,仿佛直欲從楚易手中脫跳而出。


    蘇曼如“咦”了一聲,訝然道:“那是什麽?是樹麽?”


    右前方枝影婆娑,香風陣陣。楚易指光一照,果然是一棵雄偉大樹。


    巨樹高達十餘丈,直抵洞窟頂壁。樹根盤錯虯結,深深鑽入堅岩石壁之中。


    滿樹枝條交錯,藤須密集,結了累累紅果,搖搖欲墜,沙沙輕響。在碧光照耀下,鮮豔欲滴,頗為誘人。先前的奇異濃香,竟是來自這果樹。


    楚易大奇,道:“這是什麽樹?竟會長在鯤魚肚中?”


    蘇曼如遍曆四海,采擷了許多奇花異果,卻也看不出這究竟是株什麽樹。心下好奇,上前采下一枚紅果,凝視片刻,輕輕咬破。


    “小心有毒!”楚易待要阻止,已然不及。


    紅果方一入口,蘇曼如微微一震,神情登時僵住。眉尖輕蹙,臉紅如醉,眼波欲流非流,古怪已極。


    楚易見她惘然若失,半晌怔怔無語,隻道那果子當真有毒,心中大凜,急忙翻手扣住她的脈門探察。


    見其脈象清晰,不似中毒,隻是搏動極快,楚易心下少寬,道:“仙子,這紅果頗為古怪,即便有毒,隻怕也有其他隱患,我助你將這果汁逼出來吧”雙手一翻,抵住她掌心,便欲將真氣輸入。


    “不必了!”


    蘇曼如卻象是突然驚醒,猛地抽回手,疾退數步,靠著樹幹,身子竟似在微微顫抖,也不知是寒冷、驚異,還是恐懼。


    怔忪了片刻,驀地閉上眼,低聲道:“時間緊迫,我們還是快快找那三柄神兵吧。”匆匆轉身走開。


    楚易大覺奇怪,悄悄摘了一顆紅果,送入口中。酸甜汁水瞬時在舌尖泛開,滿口回甘,象是喝了美酒一般熏熏欲醉。


    一時飄飄然如在夢裏雲端,眼前突然閃過晏小仙的清麗笑靨、蕭晚晴純真而又妖嬈的容顏,既而又仿佛瞧見唐夢杳那雙羞澀而又溫柔的眼睛心中嘭嘭大跳,她們的一顰一笑,綿綿情意全都清晰浮現,曆曆在目。


    既而舌根漸漸覺得一陣苦澀酸麻,心底竟莫名地湧起悲涼、淒楚、甜蜜諸多滋味,隻覺人生苦短,聚少離多,百年之後萬物皆空,這些紅顏知己彼時又在何處?


    咽喉若堵,竟險些流下淚來。


    茫然轉身,瞧見蘇曼如白衣飄飛的背影,在光影中盈盈纖弱,他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酸甜交雜的刺痛,熱血上湧,竟鬼使神差地大步上前,扳過她的香肩,便想將她摟入懷中。


    蘇曼如“嚶嚀”一聲,嬌靨酡紅,又是驚愕又是羞惱,奮力掙脫,嗔道:“楚王爺,你作什麽?”


    被她這麽一喝,楚易神智陡醒,吃了一驚,急忙鬆開手,咳嗽一聲,尷尬道:“我在下隻是覺得此處多有古怪,凶險難測,想要提醒仙子小心而已多有唐突,仙子莫怪。”


    蘇曼如瞧見他唇角殘留的嫣紅果汁,心下登時了然,臉上又是一紅,轉過頭,咬唇道:“紅塵萬象,皆為幻影。楚王爺,曼如雖非出家之身,卻早已謹受師訓,誌在佛門,四大皆空,又怎會為此小事介懷?”


    她這話一半是說給楚易聽,一半卻是說給自己。


    方才吃那紅果之時,眼前心底,晃動的竟無端端全是楚易的影子,其音容笑貌,魔魅動人,一時竟讓她難以自已。


    清醒之後,心中羞慚、驚駭難描萬一,恨不能鑽入地縫中去。


    雖知是因為中了這奇異紅果的蠱惑,但若不是對這無賴暗暗滋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怎會如此意亂情迷?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這是她師尊畢生經曆所換來的八字訓誡。如不趁著情苗初長,尚未茁壯之時,便將它連根掘斷,他日還不知要受多少折磨苦楚!


    聽得此言,楚易心中登時刺痛如針紮,暗想:“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倘若對我沒半分好感,又怎會這般忽暖忽冷,若即若離?倘若當真看破紅塵,適才又怎會如我一般,被這妖果所惑,情難自已?難道真要象你師尊一般,弄得兩敗俱傷方才甘心麽?”


    想起楚狂歌,心中莫名地一陣苦楚,怨氣上衝,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堂堂慈航劍齋,竟參不透空門玄機,南海神尼教出的徒弟,居然和她一樣不諳佛理!”


    蘇曼如一怔,不知他為何突出譏諷之語,怫然道:“楚王爺此言何意?你說我便也罷了,我師尊慧根靈性,德高望重,豈容你這般妄言詆毀?”


    楚易話已出口,索性說個痛快,揚眉朗聲道:“難道我說錯了麽?當日你師尊與楚天帝明明兩情相悅,卻為了世俗之見、佛門陳規,終生飽受相思之苦。倘若她當真明白四大皆空的道理,又何必違背本心,執著一念,至死也不能超然局外?如此自欺欺人,死鑽牛角尖,敢問又契合了佛門哪條至理?”


    “放肆!”


    蘇曼如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師尊,聽他這般斥責,又惱又怒,俏臉如罩寒霜,冷冷道:“我師尊大慈大悲,菩薩轉世,自然知道如何慧劍斬情絲,了斷俗世塵緣。還需要你一介凡夫俗子來胡言教導麽?”


    楚易哈哈笑道:“不錯,我的確是一介凡夫俗子。但我也知道人生匆匆百年,悲也罷,喜也罷,橫豎一場空。既是如此,為何不隨心順性,逍遙自在,不留半分遺憾?”


    轉身輕輕一掌拍在那巨樹幹上,嘿然道:“當年佛祖菩提樹下苦行修道,最終還不是參悟出‘平常心是佛’的道理麽?正因為萬物皆空,所以要等閑視之。乾坤陰陽,原是宇宙根本;飲食男女,本是世間常態,又為何要刻意回絕?你師尊畫地為牢,作繭自縛,又豈能衝破牢籠,立地成佛?”


    這些話憋在他肚中許久,此刻一齊爆發,侃侃而談,實是說不出的痛快。


    蘇曼如雖覺他所說全是歪理,卻偏偏又找不出他話語中的破綻,一時難以駁斥。氣惱交加,胸脯起伏,雙頰如火,更添嬌豔之色。


    楚易最喜見她嗔怒之態,比起平時那清冷矜持的模樣,大為生動可愛,心中怨艾早就轉為愛憐之意,直想逗她一逗。


    當下一邊負手度步,一邊微笑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倘若當真四大皆空,就應當以平常心度之,遇山過山,遇水涉水,遇到喜歡之人,也隻管率性隨心,順其自然,愛他個天翻地覆,石爛海枯??你說是也不是?”


    蘇曼如怒道:“一派胡言!”


    見他步步進逼,心亂如麻,突突亂跳,也不知是生氣還是害怕,不自覺地朝後退去,蹙眉道:“你別再和我說這些野狐禪啦,我不想聽。”


    相距漸近,幽香撲鼻,楚易心中仆仆劇跳,想將她攬入懷中,一親香澤的念頭越來越是渴切,笑道:“好,這些話你不聽也罷。但有句話我卻非說不可??”


    正想徹底表白,左手中銅鼎忽然嗡嗡劇震,青光爆射,投映在蘇曼如身後的幾塊巨石之上。


    “當”的一聲,塵土飛揚,石縫迸裂。隻見數塊巨石累累相壓,縫隙中隱隱透出一線玄光,其中竟似夾藏了什麽寶物。


    “北鬥神兵!”


    兩人一震,驀地醒過神來,仿佛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對望一眼,臉上都是**辣地一陣燒燙。


    楚易咳嗽一聲,訕笑道:“果然天從人願,剛說到‘石爛海枯’,立即便一語成讖。”


    右手一拍,轟隆震響,幾塊巨石登時炸裂開來,露出一個半丈來高的洞穴,黑光吞吐,異香撲鼻。


    兩人屏息凝神,低頭鑽入,方一抬頭,無不猛吃一驚,楚易失聲道:“仙妹!你怎會到了這裏?”


    洞內狹窄,一個紫衣美人倚壁盤坐,閉目垂睫,唇角含笑,神情象是歡喜,象是哀傷,又帶了幾分淡淡的淒楚、悲涼??暈紅的臉上凝結了一顆淚珠,將墜未墜,楚楚動人。


    赫然正是晏小仙!


    楚易臉上一紅,心道:“糟糕,剛才和蘇仙子說的那些話全讓她聽見啦。”


    叫了她幾聲,不見應答,頓覺不妙,上前探手一抓,“啊”地一聲,如五雷轟頂,驚駭欲爆,猛地踉蹌後跌,險些站立不住。


    她肌膚色澤雖然嬌嫩如常,但觸手堅硬冰冷,脈息全無,竟已化成了一尊石人!


    蘇曼如又驚又奇,凝神察探了片刻,蹙眉道:“骨肉石化,容貌如生,莫非竟是魔門‘化石**’?隻是瞧這光景,至少已坐化了百年以上,好生奇怪??”


    心中寒意大凜,倒抽一口涼氣,低聲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難道??難道我們從鯤魚口中衝落的光景,世上竟已過了百年?”


    楚易在一旁聽若罔聞,呆如木雞,一時間也想不明白為何晏小仙竟會先於自己到了鯤魚肚內?又為何會化作一尊石人?


    他怔怔地盯著那石像,隻覺得腦中轟隆隆一片,無法動彈。過了好半晌,才聽見一個聲音在自己心底叫道:“仙妹死了!仙妹死了!”


    刹那間,眼前仿佛晃過她清麗俏皮的笑靨,仿佛又聽見她嫣然的笑語:“大哥,從今往後咱們同生共死,永不分離。”


    周身一顫,撕心裂肺的悲痛登時如山洪爆發,疼得他幾欲窒息。淚水洶洶,頃刻模糊了視線。


    “斯人已去,萬物皆空。”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楚狂歌當日心中的悲痛。陰陽相隔,從此永訣。伊人不在,就算自己長生不死,又如何?


    他顫抖著伸出手,輕輕地撫摩著晏小仙的臉顏,正自悲不自勝,突然一怔,發覺在她耳垂上竟有一顆嫣紅的小痣,鮮豔奪目。


    但他記得清清楚楚,晏小仙的耳垂上絕無此痣!


    楚易心中嘭嘭狂跳,凝神掃探,細看之下,頓時發現了石像與晏小仙諸多不同之處。目光一轉,瞥見自己手中的銅鼎,靈光一閃,失聲道:“是了!她是那日鼎中映射出的女子!”


    一時間心花怒放,宛如絕處逢生,縱身躍起,在這狹小的洞穴內一連翻了幾個筋鬥,哈哈大笑道:“是她!不是她!仙妹沒死!仙妹沒死!”


    見他忽而大悲,忽而狂喜,語無倫次,蘇曼如隻道他傷心過度,心下黯然,正想加以勸慰,楚易卻又拍著頭,哈哈大笑道:“不錯!我可當真傻啦,連這也沒瞧出來!”


    當下將那日蘇曼如走後,他們在天山上瞧見青銅鼎幻景之事一五一十地說與她聽。


    蘇曼如亦鬆了口長氣,嫣然道:“如此說來,她當真是數千年前的人了,我們也不曾在鯤魚肚內耽擱了時間。隻是不知她是誰?竟和晏姑娘如此相似?”


    楚易心中一動:“不錯,她與仙妹長得如此相象,其間必有極深的淵源。仙妹偏巧知道銅鼎的法訣,而這銅鼎又領著我們一路到此,此中更有原由,隻怕遠不止北鬥神兵這般簡單。”


    四下掃探,隻見洞角有一柱北海沉木香,異香嫋嫋,即將燃盡。


    北海沉木香燃燒極慢,素有“一寸沉香一百年”之諺,從此柱香的炭灰判斷,少說也已燒了三、四千年之久。照此推算,此女果然當是幾千年前的人物了。


    頂壁懸掛著七顆鵝蛋大的烏黑珠子,玄光幻射,將洞中照得撲朔迷離,當是傳說極為罕見的“北辰珠”。


    洞壁上密密麻麻刻了許多秀麗的古篆小字,楚易才讀了一句,便失聲低呼,驚奇莫已。


    那壁上之字赫然是:“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萬英魂。五族神獸,三界之門??”與晏小仙那日所誦法訣完全一致!


    再往下讀,象是那女子的心言自述,除了幾個極為少見的古篆之外,楚易大都識得。


    當下逐句低聲讀道:“呆子,當你瞧見這些字的時候,這柱香想必已經滅了,北辰珠多半也已老了,我種下的那株情人樹也該開花結果了,可是那時,我又該在何處呢?是在五界輪回之中,還是在浩淼星河之外?”


    蘇曼如心中一顫:“原來那棵樹竟是上古情人樹!這等千年罕有的際遇,為什麽偏偏會讓我和他撞上?”雙頰暈紅,忍不住悄悄朝楚易瞟去。


    情人樹相傳隻長在極寒極黑之地,生長緩慢,兩千年一開花,四千年一結果。


    服其花果,除了可以益壽延年,最奇異的功效,在於催人情思,因此又稱“催情果”,與“南疆相思果”並稱南北雙絕。


    又聽楚易念道:“從前每天夜裏,看著漫天的星辰,我便說不出的孤單和害怕。相比於這浩瀚宇宙,每個人都是如此微小,就象一顆塵埃,隨風飄搖,不知從哪裏來,也不知落向哪裏。但那時害怕的時候,尚有你抱著我,現在卻再也沒有了。”


    “牽牛織女,一年還能一相會,而我們卻要等上四千年。每過一年,我便要在這壁上畫上一道,要再過三千九百八十年,你才能醒來。三千九百八十年,隻是彈指一揮間,可惜我卻等不到了。”


    “我答應過自己,一定要讓你醒來時第一眼便能瞧見我,所以我隻能將自己變成這尊石人,讓你永遠記得我最初的容貌??”


    蘇曼如心中黯然:“原來她坐化成石,是為了等待四千年後才能蘇醒的情人!殊不知紅粉骷髏,皆為虛幻。白骨也罷,石人也罷,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麽?”


    忽然想起楚易先前說的那番話,人生百年,橫豎轉眼成空,何不順心隨性,逍遙自在,不留半點遺憾?


    置身局外,恣情局中,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看破虛空,拈花超然呢?


    一時間,心亂如麻,意念紛搖,耳根、臉頰燒燙如火,竟是從未有過的迷惘、害怕。


    楚易渾然不覺,繼續念道:“我曾那麽怕死,怕死了之後什麽也沒有了,就連虛空和黑暗也都見不著、摸不到。而如今我更加怕死,怕我死了之後,你在這個世上將會說不出的孤單寂寞。多麽不想撇下你嗬,想到你從此以後孤伶伶一個人,我常常會心痛如刀絞。”“呆子,我喜歡你,勝過這世間的一切。生生世世,此情不渝。如果還有來生,即便天南地北,人海茫茫,我們一定會重新相遇。那時就算是天地裂,山河絕,我們也再不分開了。”


    楚易心中激蕩,念到“生生世世,此情不渝”時,喉嚨仿佛噎住了,剩下的話竟讀不出聲來。


    望著滿壁文字,思緒如潮,又想起蕭太真、雷明珠諸女,更是滿懷感觸,顛倒不已。


    怔怔出神了半晌,歎息道:“想不到世間竟有這麽多的癡情兒女。不知道這位前輩是誰?為何竟會待在這鯤魚肚內?她苦苦等著的人又是誰?”


    忽聽身後一個聲音格格笑道:“她苦苦等著的人,自然便是神門天帝!”話音未落,炎風狂卷,“轟”地一聲,整個洞穴仿佛突然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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