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五章傾國傾城


    馬車內光線昏暗,但楚易火眼金睛,卻瞧得曆曆分明。


    那女子黑發亮如漆墨,瀑布似的傾瀉在雪白光潔的嬌美**上。那玲瓏曲線微微起伏,美得讓人心疼,也讓他突然忘記了肩膀的疼痛。


    “七哥,咬在你身,疼在奴心。橫豎妹子已經心疼了這麽久,就讓妹子再咬你一口,好不好?”


    她抬起頭來,春蔥似的手指輕輕撫摩著楚易肩上鮮血淋漓的齒印,夢囈似的軟語央求。


    黑暗中,秋波流轉,如煙蒙霧籠,唇角微笑,似暗夜花開。


    楚易呼吸一窒,一顆心突突狂跳,仿佛要從嗓子眼裏蹦將出來。


    這些時日,他見過的美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蕭太真、晏小仙、蕭晚晴、翩翩……無一不是美如天仙、豔若桃李,但或許隻有這女子,才真正稱得上“傾國傾城”四字。


    仔細看來,她雖然及不上蕭太真嫵媚妖豔,及不上晏小仙清麗脫俗,也及不上蕭晚晴的純真妖嬈,但她神容溫柔優雅,風情萬種,尤其是那略帶淒婉哀愁的眼神,更讓人心馳神醉,難以抗拒。


    楚易怔怔地凝視著她,正待說話,她又嫣然一笑,重重咬在了他的左臂上。


    這一下比先前更疼痛十倍,楚易忍不住“啊”地叫出聲來。


    但方甫痛吟,那女子又撲入他的懷裏,八爪魚似的將他緊緊纏住,滾燙柔軟的櫻唇驀地堵住了他的嘴,狂野而凶猛地交纏接吻。


    嬌喘吟吟,香津暗渡。她的唇齒間,甜蜜甘美,又帶著淡淡的血腥味,更平添了蠱媚的誘惑。


    楚易腦中轟然,被她撩得欲火熊熊,忍不住將她緊緊抱住,熱烈回應。


    她“嚶嚀”一聲,周身如溶似化,雙手溫柔地滑入他的衣裳,寸寸剝離,片刻間兩人已是一絲不掛,肢體交纏。


    “啊,七哥,七哥……”


    當楚易滾燙的分身滑入那蜜汁淋漓的玉壺,她猛地弓起身子,發出歡悅而顫栗的呻吟。


    楚易卻宛如晴空一聲霹靂,陡然清醒。


    七哥?是了,這女子既是李思思,那便是李玄同父同母的親生妹子!難道李玄這禽獸,竟早與自己的親生妹子作出了天地不容的**醜事?


    “七哥,抱緊我,抱緊我……”李思思緊緊地摟住楚易的脖子,迷亂地咬舐著他的耳垂,吐氣如蘭。


    但他此刻震驚駭異,難以言表,先前熾烈飆升的**早已倏然退去。


    李思思恍然不覺,雙靨酡紅,眼波如醉,狂亂地搖曳腰肢,騎在他身上劇烈起伏,每一次震蕩,都帶給他近乎暈眩的強烈快感。


    那典雅端莊的臉變得如此妖嬈淫媚,但即使是在這迷狂顛亂之中,仍帶著淒迷幽婉的哀愁,就象是春風中款擺的牡丹,不勝蜂飛蝶舞的嬌羞。


    “七哥,你怎麽啦?你今天好生古怪……啊,我……我快不成啦……”


    她**滾燙似火,陡然繃緊,猛地伏在楚易的身上,緊緊交纏,簌簌顫抖,發出啜泣幽咽似的呻吟。


    楚易心中一凜:“糟了!她既是李玄的妹子,又是他的情人,對他自是熟悉不過。我這般一動不動的,可不象那禽獸所為,若被她瞧出破綻,那可大勢不妙。”


    當下猛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傳音笑道:“好妹子,今天你怎地這般不濟,七哥還沒吹動進攻號角呢,你倒自個兒兵敗如山倒了?來來來,咱們再大戰三百回合……”


    李思思胸脯劇烈起伏,潮紅未退,搖頭吃吃笑道:“罷啦,齊王能征善戰,丈八蛇矛天下無敵,小女子哪是你的對手?還是趁早鳴金收兵吧。”


    素手遊蛇似的往下滑去,將他分身一握,眼波嬌媚地凝視著他,似笑非笑道:“不過,你這黷武窮兵的好色大將軍,長矛上怎麽又沾了異族女子的血?是不是乘著本公主閉關修行,又偷腥野食,拈花惹草去了?還不快老實交代?”


    說到最後一句時,手上猛地一緊。


    楚易分身被她滑膩柔軟的手掌這般猛一緊握,登時跳了幾跳,好不容易抑製住的**立即又洶洶鼓舞起來。


    心中怦然,忍不住調笑道:“天下太平,豈敢妄動刀兵?這蛇矛久未征戰,都已經有些生鏽了,敢情妹子是要幫它磨上一磨麽?”


    李思思哼了一聲,突然俏臉一板,如罩寒霜,冷冷道:“還敢狡辯?就這兩天,它至少喝了兩個處女的血啦,當我聞不出來麽?哼,前些日子我閉關不出,你熬不住倒也罷了,現下再敢胡來,我就把它一刀切了!”


    那醋妒嬌嗔之態不但毫不突兀,反倒給她增添了莫名的魅惑。


    楚易心旌搖蕩,苦笑道:“如此神兵利器,乃集天地之精華所造,斷了豈不可惜?還是留著它直搗黃龍,笑餐匈奴肉,渴飲胡虜血好了。”


    李思思“撲哧”一笑,猶如雪霽雲開,歎道:“七哥,你總是這般涎皮笑臉,我卻偏偏拿你沒辦法。”


    說著,突然低下頭,輕輕一吻。


    楚易何曾識過這等滋味?“啊”地一聲,神魂顛倒。


    她丁香勾卷,極盡溫柔纏綿,忽然,一顆淚珠奪眶而出,滴落在楚易身上,說不出的冰涼。


    “妹子,你……怎麽啦?”楚易一怔,欲念盡消。


    李思思淚眼盈盈,凝視著他,微微一笑,神情古怪,象是悲戚,又象是歡喜。搖頭歎道:“沒什麽。七哥,晚宴就快開始了,皇兄也該等得急啦。我們走吧。”


    車馬轔轔,轉眼到了康王府門外。


    途中,楚易以最快的速度,將宣王、康王爭搶太子之位的事情,與李思思說了一遍。


    結果還不等他表明立場,李思思已經嫣然一笑,截口道:“七哥放心,不管你支持哪個皇子,我都會鼎力相助的。”


    李思思的香車想必也是以特殊材質製成,內外聲音完全隔絕,因此無論是楚易與她在其中顛鸞倒鳳也罷,密議商籌也罷,外人竟絲毫不能察覺。


    爆竹轟鳴,鼓樂喧闐,楚易扶著李思思下了車,早有衛兵、家丁列隊夾迎,領著他們進了府內花園。


    聽說齊王、仙宜公主駕到,康王親自率人前來迎接,極為恭敬熱情。


    楚易那日在齊王府中曾見過他一麵,相隔甚遠,看得不是很清楚。


    此刻咫尺麵對,才發覺他虛胖白淨,神情猥瑣,走上幾步路,便立時氣喘咻咻,顯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他對李玄似是極為畏懼,說話時也不敢直眼麵對,但對李思思這姑姑,倒象是心存邪念,眯縫眼裏的餘光,不住地往她身上掃去。


    楚易見狀,心中更是平添了厭憎之意。


    到了眾人麵前,李思思立即又恢複了那溫婉典雅,端莊矜持的形象,目不斜視,蓮步輕移,就連與楚易也保持了數丈的距離,和先前黑暗中那狂野放浪的**判若兩人。


    楚易心中不由有些恍惚,甚至有點懷疑適才是不是一個春夢而已。但肩膀猶自隱隱疼痛,唇齒之間餘香尚存,又哪會有假?


    當下,他將這一切傳音描述給蕭、晏二女聽,緊要之處自然略過不提。兩人聞言又是羞臊又是驚駭,想不到李玄無恥,一至於斯。


    蕭晚晴蹙眉道:“此事就連我師尊也一無所知,可見李玄老賊心計深遠,瞞過了所有人。楚郎千萬小心,盡量少和李思思接觸。倘若被她看出漏洞,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楚易心中凜然,忍不住又朝李思思望去。


    月光下,那張容顏如冰雪雕砌,端莊淑雅,又仿佛帶著淡淡的淒婉哀愁,美得讓人窒息。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突然象被什麽抽緊了,刺疼酸苦,難以摹狀。


    到了內園門口,為了安全起見,所有隨從都不得進入,隻能在旁邊的樓閣休息用膳。


    晏小仙、蕭晚晴兩人無奈,隻好重新將各大注意要項,仔細地叮囑了楚易幾遍,確定他都已滾瓜爛熟了,方才忐忑不安地目送他穿過漢白玉拱門,消失在朦朧的夜色裏。


    康王府雖然比不上齊王府壯麗,但精巧華麗卻猶有過之。


    楚易一路走去,兩旁奇花異草,假山連綿,雕梁畫棟,參差其間,極盡奢華富麗。各色燈籠懸掛在樹梢簷角,五光十色,如夢如幻。


    在通幽曲徑間行走,聽著流水淙淙,看著湖光月色,真有如臨仙境之感。


    美中不足之處是五步便有一崗,十步便有一哨,那些全副武裝的衛士個個如黑壯鐵塔,未免大殺風景。


    過了鬆林,眼前一亮,萬千彩燈倒映在湖水中,微波粼粼,如霓虹亂舞,霞彩橫流,令人眼花繚亂。


    晚宴便設在湖邊的“霓湖十八殿”中。


    十八座朱樓碧瓦的殿宇環湖而立,氣勢巍峨,象征著十八皇子同心連枝。此時殿內華燈漫漫,絲竹聲聲,喧嘩笑語不絕於耳,煞是熱鬧。


    “齊王殿下,仙宜公主駕到!”


    聽到兩側衛兵的齊聲高呼,楚易心中一凜,突然感到一陣緊張。這一刹那,他才鮮明地意識到,真正要依靠一己之力,獨挽狂瀾了!


    當下凝神聚意,屏除一切雜念紛擾,在絲竹悠然的節奏聲中,與李思思並肩拾級而上,翩然步入富麗堂皇的大殿。


    燈火輝煌,垂幔翻舞,兩側玉案羅列,美酒珍肴琳琅滿目。眾人紛紛起身,招呼不絕。


    這些人中有一大半,楚易日間都已見過,此時重逢,彼此噓寒問暖,滿臉堆笑,倒象是許久沒見一般。


    楚易緊張的心情漸漸放鬆下來,又是鄙夷好笑,又是苦澀悵惘。他自小苦讀聖賢書,為的就是金榜題名,有朝一日能與這些達觀顯貴並列朝班,為國出力,為民解憂。


    但今天經曆了這些事,目睹這些政客兩麵三刀的嘴臉,備感官場之虛偽詭詐,從前那赤子熱誠早已冷卻了大半,心中甚至閃過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比起和這些笑裏藏刀的家夥虛與委蛇,倒不如嘯傲山林,修仙煉法來得逍遙自在。


    十八殿迤儷連綿,氣勢恢弘,首席設在正北之位,空空如也,唐元宗等人尚未到來。


    首席下方是十八個座位,顯然是為了十八個皇子準備的。此時隻有太子之位空著,其他十七位皇子都已經入座。


    楚易在東麵次席坐下,與李思思臨桌相隔,對麵便是裴永慶、李木甫等公卿顯貴。


    裴永慶滿麵春風,與楚易遙遙舉杯相敬。


    李木甫則隻是皮笑肉不笑地朝他點了個頭,就和身邊的幾個官吏低聲交談起來。


    楚易微微一笑,心中暗感奇怪:“他***,這老賊今日居然耐著性子,始終不來討好我,難道他已有了十足把握?”隱隱之中升起一絲不祥之感。


    四下掃望,發覺除了文武百官之外,居然還來了不少道佛高手。


    天師道的張飛羽、青城玉虛宮的玉虛子、雨蕉庵的齊雨蕉、上清茅山的李凝扇、法嚴寺的無念、無嗔……等人赫然在列。


    楚易心下大凜,念力畢集,略一數去,真仙級以上的高手竟有六七十人之多。其中三人素未謀麵,但真氣雄渾,深不可測,竟和玉虛子等人不分伯仲,當已在散仙之境。


    第一人是個高瘦如槁木的喇嘛,雙目緊閉,氣息全無,但相隔如此之遠,仍能感覺到他淩厲森冷的念力。


    第二人是個矮小精瘦的青袍道人,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子,眼睛滴溜溜直轉,滿臉微笑,神情頗為滑稽有趣。


    第三人是個黑胖和尚,穿著紫金袈裟,坐在無欲、無嗔兩和尚之間,木無表情,象在打坐冥想。


    楚易施展順風耳,凝神聆聽,終於從周圍人的交談中,得知這三人竟分別是興善寺的住持不空法師、青城玄真道院的杜采石真人和九華山法嚴寺的法相長老。


    楚易心中寒意大凜,暗想:“今晚既是康王為伍妃賀壽的晚宴,叫這麽多修真來作什麽?看來兩邊都是擺明了今晚攤牌,圖窮匕現了!”


    就在這時,隻聽殿外衛士高聲長呼:“陛下駕到!伍娘娘駕到!”


    鼓號轟然,管弦並奏,喧嘩聲頓時停止,數百雙目光齊刷刷地朝長廊望去。


    珠簾卷處,十八名宮裝美婢魚貫而出,然後便聽見一個渾厚的聲音朗聲道:“各位愛卿,朕來遲啦。”


    一個黃袍金冠的老者在十八名太監的擁簇下,氣宇軒昂地大步走出,身邊跟隨著一個雍容典雅的美麗妃嬪。正是唐元宗與伍慧妃。


    眾人紛紛拜伏在地,三呼萬歲。


    楚易隻得也跟著伏倒,隨口附和了幾聲。


    若換了從前,他這幾聲“萬歲”必然叫得心甘情願,但胎化易形之後,他性格大變,桀驁不羈,對當世皇帝早已沒了以前的敬重之心,隻是逢場作戲,敷衍了事。


    唐元宗坐定之後,目光徐徐掃望了一遍文武百官,最後停留在太子的那個空座上,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沉痛的神色,嘿然道:“各位愛卿,朕適才遲到,是因為今夜是除夕,是團圓之夜,朕先去看了一個人。”


    眾人麵麵相覷,都知道他說的是太子李兆重,卻沒人敢接過話茬。


    果然,唐元宗頓了一頓,又道:“朕去看的這個人,今夜原本也當和諸位一樣,坐在這大殿中,一齊為伍妃祝壽。但是……”


    他輕輕拍打著桌案的邊緣,眼眶微微一紅,半晌才沉聲道:“但是今日他來不了了。往後每年,隻怕也都來不了了。朕看著這裏空著的座位,想著這‘霓湖十八殿’的名字,心裏好生難過。”


    眾人滿臉凝肅,鴉雀無聲,原本喜慶歡躍的氣氛蕩然無存。


    楚易暗自打量唐元宗,見他兩鬢斑斑,額上皺紋橫生,短短幾日間,竟象是蒼老了十歲一般,不由微起同情之意,心中一動,突然明白為什麽裴永慶會如此一反常態,心急火燎了。


    李兆重是皇後所生,聰明伶俐,又知書達禮,唐元宗對他原本極為寵愛倚重。因此,這次太子卷入行刺叛亂之事,對他打擊可謂極大。


    一方麵,他怒發如狂,恨不能將李兆重千刀萬剮;另一方麵,他心底裏又不願相信這一切是真的,總希望找到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為李兆重開脫。


    蓋因此故,無論是康王黨羽,還是宣王朋眾,都害怕夜長夢多,想方設法逼迫皇帝拿定主意,盡快廢掉李兆重,重立太子。


    換而言之,既然皇帝對太子念念不忘,自己仍有極大的機會和勝算,可以說服皇帝,認真查明太子一案的真相。


    想明此節,楚易頓時精神大振。


    他思緒飛轉,正想著如何開口,卻聽一個恬淡悅耳的聲音歎息道:“陛下仁慈寬厚,對太子恩寵若此,實在讓老臣感動涕零。唉,太子若還有半點良知,聽到這些話,隻怕立即就羞愧而死了。”


    說話之人紫衣金帶,青須飄飄,正是左仆射李木甫。


    十八殿中的賓客,大多是康王、宣王的黨羽,聽見唐元宗適才這番話,無不揣揣不安,生怕他改悔,但又擔心觸怒龍顏,所以不敢吱聲。


    此刻李木甫既已挑了頭,眾人立時轟然附應,七嘴八舌地道:“陛下待太子情深如海,恩重如山,他竟然還夥同靈寶妖人,勾結佞臣奸黨,作出這等弑君篡位的逆倫惡行,實在是喪盡天良,罪不可赦!”


    “不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陛下千萬不必對這等奸佞心慈手軟,否則豈不助長奸賊膽壯,忠臣心寒麽?”


    一時間滿殿義憤洶洶,嘩聲四起,竟沒有一個替太子辯護的。


    唐元宗心中大為失望,撫案沉吟,眼見裴永慶始終微笑不語,知他素來謹小慎微,於是問道:“裴中書,你有什麽意見?”


    裴永慶起身行禮道:“陛下,骨肉連心,就算是砍斷一截手指,也會錐心疼痛,何況是自己的孩子?但是常言道‘毒蛇噬手,壯士斷腕’,有時為了大局著想,作出必要的犧牲,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唐元宗點了點頭,又望著一個清俊挺拔的紫衣官吏,道:“韋丞相,你說呢?”


    那人沉吟道:“陛下,古人雲‘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這等欺君弑父的頭等大罪?倘若太子當真犯下了這等滔天罪行,絕無輕饒的道理……”


    語鋒一轉,又道:“但人命關天,太子又是未來天子。此事不僅關係到太子、楊侍郎、司馬侍郎等人的性命和清譽,更關係到江山社稷的穩定,豈能草率論定?臣以為,不可急著廢立太子,需得仔細查明,再作斟酌。”


    楚易心道:“原來此人就是右仆射韋庭鬆了。早聽說他文章絕好,正直不阿,極具長者風度。現在看起來,果然比那老狐狸和笑麵虎好得多了。”


    李木甫微微一笑,道:“韋丞相用心的確很好,但國不可一日無君,也不可一日無太子。這些日子以來,天下人都在哄傳太子謀反被囚,人心惶惶,流言蜚語。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動蕩風險……”


    頓了頓,淡淡道:“何況,再過一個月就是中和節,屆時各大番國都會派來使者,到長安朝拜進貢。倘若那時還沒定下太子,不知那些夷蠻又會怎麽想呢?”


    聽到最後一句,眾人無不聳然動容,唐元宗的臉色也微微變了。


    西唐曆年接待番使的工作,都由太子和禮部、鴻臚寺的官員負責。一旦各番使見不到太子,自然便能猜到西唐發生了內亂。


    近年來,吐蕃、南詔、扶桑各番國越來越桀驁難馴,常常有故意縱軍劫掠邊境、海疆的行徑,刺探唐軍反應,其險惡用心不言而知。


    若讓這些番國得知太子叛亂之事,難保不乘火打劫。到時內憂外患,其勢堪憂。


    伍慧妃秋波流轉,瞟了一眼楚易,柔聲道:“陛下,齊王當年征討番夷,戰無不勝,對他們最是了解不過,不如聽聽他有何高見吧。”


    眾人的目光頓時全部集中在了楚易身上。


    楚易微微一笑,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推案起身,朗聲道:“陛下,臣弟以為李丞相所說的極有道理!”


    眾人轟然,唐元宗“哦”地一聲,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李木甫、裴永慶俱極大喜,暗自鬆了一口長氣。


    他們最為擔心的,就是齊王,眼下既然連他也表態反對太子李兆重,就算唐元宗想要袒護,也找不到什麽借口了。


    楚易道:“太子是未來天子,是帝國的基業柱石。一日沒有太子,則天下搖搖欲墜。正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當今番夷並起,虎視眈眈,隻等著我們稍有內亂,立即大舉侵入……”


    話音未落,一人怫然道:“齊王此話未免太過主觀臆斷。太子叛亂已有六七日,流言沸沸,各番國多半早已知道了。但今日吐蕃各國還派遣使者,確定朝貢之事,禮儀恭嚴周正,一如以往。如果有異心,又何必如此?”


    說話之人長得黝黑方正,正是禮部尚書段秉昆。


    此人平時雖寡言緘默,卻頗為剛直威嚴,敢於當眾駁斥齊王等權臣意見的,也隻有他和韋庭鬆等寥寥幾人。


    楚易笑道:“段尚書是知書達禮的君子,自然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但兵道詭詐,各番國提前派來使者,恰恰說明他們心懷鬼胎,不是到此安插間諜,打聽消息,就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故意麻痹我們來了。”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裴永慶道:“齊王所言極是。蠻夷素來桀驁刁滑,不可相信,還是警惕些為好。”


    楚易微微一笑,心道:“一不做,二不休,本王打開天窗說亮話,看你還覺不覺得我‘所言極是’!”


    目光一掃,凝視著兵部尚書齊遠圖,朗聲道:“齊尚書,孤家適才在王府外,與你邂逅之時,曾聽你說昆墟州、康居州、月氏、於闐各地的守軍已經有幾日未曾傳來鷹信,隻怕凶多吉少,可有此事?”


    齊遠圖一怔,見他朝自己眨了一下眼,當即心領神會,大聲道:“不錯!近來邊境番軍屢屢有異常動向。微臣生怕有變,這兩日又加緊與上述四地守軍的聯係,但至今杳無回應。微臣正打算明日早朝之時,奏請陛下,調遣附近藩鎮,以防不測。”


    殿內頓時一片嘩然。


    唐元宗的臉色也是陡然一變。


    楚易朗聲道:“陛下,以臣弟幾十年的戎馬經驗,臣弟敢斷言,各番國現在正厲兵秣馬,蠢蠢欲動,甚至昆墟州、康居州、月氏、於闐已被他們攻陷亦未可知。現在若再不當機立斷,確立太子,團結一心,則天下危矣!”


    眾人紛紛哄然附和。


    唐元宗慘然一笑,點頭道:“原來如此。既然七弟也認為當務之急,應當廢立太子,朕看來得好好考慮了……”


    楚易搖了搖頭,一字字地道:“陛下,臣弟絕非此意。眼下太子萬萬不能廢!”


    眾人愕然,隨即大嘩。


    一個高亮的聲音連珠箭似的叫道:“太子妄圖弑父篡位,人神共憤,天理不容!齊王既然知道太子是帝國的基業柱石,又怎能容許這等亂臣賊子繼續竊據高位?聖人說過‘內聖外王’,不廢太子,焉能服眾?倘若連國人都難平服,又怎能讓外夷臣服?”


    康王、宣王紛紛附應,又開始唇槍舌劍,大肆討伐太子亂黨。


    楚易見那說話之人高大白淨,胡子稀疏,正是門下侍中杜如晉,心中一動,想起昨夜從紫微妖女搜集的資料中看見的情報。


    當下哈哈大笑道:“杜侍中,聖人說過‘內聖外王’,也說過‘修身齊家治天下’。你身為國家棟梁,想必‘修身齊家’的工夫已十分到位了?但是孤家怎麽聽說閣下在青州任太守時,貴公子曾經光天化日之下強奸民女,險些引發民亂哪?”


    杜如晉臉色劇變,這是十年前的舊事,他自以為已處理得天衣無縫,怎麽還會被齊王知曉?


    眼見唐元宗冷冷地盯著自己,他又是驚駭,又是恐懼,急忙叩頭叫道:“陛下聖明,萬莫聽信謠言!那女子是青州許家小姐,當時早已經許配給微臣犬子。既已定下婚約,犬子又何必貪圖一時之快,自毀前程,作出這等禽獸之事?”


    楚易縱聲大笑道:“不錯!你既知此理,為何不能將心比心?李三郎早已是本朝太子,英武賢明,深受百姓擁戴,陛下又從來無意廢而重立……敢問,他又何必‘貪圖一時之快,自毀前程,作出這等禽獸之事’?難道堂堂太子殿下,比你那頑劣浮滑的犬子還要不如麽?”


    此言一出,頓時如春雷霹靂,將眾人盡數震住。


    杜如晉大汗淋漓,麵如土色,再也說不出話來,隻是不住地磕頭。


    楚易也不理他,轉過身,朗聲道:“陛下,臣以為,現在認定太子叛亂,實在不通情理,難以服眾。若要因此廢黜太子,更是草率之極,焉知會否中了敵人的反間計?眼下外夷環伺,正值非常時期,一動不如一靜,與其新立太子,平添動蕩因素,倒不如先將太子從牢中放出,穩定人心。”


    殿內寂然無聲,隻聽見垂幔在夜風中獵獵鼓動,以及唐元宗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玉案。


    眾人正自忐忑,又見李思思微微一笑,柔聲道:“陛下,我記得從前也有人誣陷七哥,說他駐守西域,擁兵自重,想要叛亂。但陛下力排眾議,不但不將他召回治罪,反而多調集了數萬大軍歸他調遣。結果七哥不負重望,二十天內大敗吐蕃軍,連奪十六城,勝利回朝。”


    頓了頓,秋波流轉,和楚易對望一眼,嫣然道:“陛下對七哥既能如此信任,為何對太子便不能呢?血濃於水,骨肉相連。太子自小就極為孝順友愛,陛下有次受了風寒,他不寢不食,服侍左右,這樣的好孩子,又怎會作出弑君篡位的事情呢?”


    唐元宗眼中閃過欣悅的神色,猛一拍案,哈哈笑道:“七弟,十九妹,多謝你們肺腑之言。好!朕就聽從你們所言,相信三郎這一次!”


    滿殿哄然,裴永慶、李木甫等人驚怒交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機關算盡,甚至各自安排了精兵猛將,作好了今夜火並的準備,卻萬萬沒有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齊王竟會突然變卦,橫插一腳,硬生生讓唐元宗改變了主意。


    但皇帝既已下此決定,他們身為人臣,縱然恨得牙根癢癢,也隻有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唐元宗淡淡道:“如果各位愛卿還不放心,朕就讓禦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合作,同步搜證審理。倘若查出太子叛亂之事證據確鑿,朕絕不姑息!”


    吉冷忙恭聲稱是,道:“陛下放心,微臣也覺得此案疑點甚多,定會全力審理,不讓忠臣蒙冤,不讓奸人漏網。


    楚易心中大快,今日的鬱悶煩擾都在這一刻宣泄幹淨,昂身笑道:“陛下英明!”


    故意掃了宣王、康王一眼,微笑道:“是了,各位皇子彼此這般友愛,現在得知太子無恙,一定欣喜無比。來,大家一齊舉杯,為陛下的寬容仁慈致敬!”


    宣王、康王麵色微變,怒火欲噴地瞪視著楚易,心中沮喪氣怒,幾乎要爆炸開來,卻又偏偏無可奈何,隻能強顏歡笑,舉杯相慶。


    康王臉色蒼白,擠出一朵微笑,道:“父皇,今夜是除夕佳節,又是伍娘娘華誕,現在又成了太子劫後重生的好日子,可謂三喜臨門。兒臣內妃裴玉環,想為父皇和伍娘娘親自歌舞一曲,以示祝福。”


    唐元宗此時心情大佳,笑道:“裴玉環?是了,那不是裴中書的千金麽?朕早聽說她才貌雙全,精通音律,頗有乃父之風,一直想見識一番呢。”


    裴永慶微微一笑道:“陛下過譽了,讓老臣惶恐不安。但願陛下見了不要失望才好。”


    話音剛落,絲竹並奏,舞樂飄飄,一行彩衣麗人交錯穿梭,翩翩而出。


    眾人眼前一亮,呼吸停窒,目不轉睛地盯著第一個女子,腦中轟然作響,不約而同地閃過一個念頭:“天下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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