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時候下了幾場暴雨，把周暮回和辛意分割在了兩地，辛意每天看著新聞聯播憂愁，不知道這場殃及多地的雨，要什麽時候才能過去。
“自己在家關好窗，不要亂跑，外賣要挑素淡一點的，你口腔潰瘍還沒好。”
辛意趴在床上悶悶點頭，又張開嘴啊了一聲，讓他看自己的嘴巴裏麵。
“都快好了，你說的都是一周前的事了。”
辛意合上嘴，愁眉苦臉，“雨什麽時候停啊。”
視頻裏的周暮回西裝革履，抬眼看了看穿著柔軟睡衣的小孩。
“你…”
“別想了。”
視頻那頭突然湊過來另一張俊臉，帶著和他同款的絕望。
“我早上看了新聞，專家分析了，少說還有四五天呢。”
辛意發出痛苦的呻吟，抱著貓翻了個身，齊放也想翻身，但他還沒動，就被周暮回冷眼嚇了回去。
“會開完了。”
周暮回麵若寒霜，把手機背麵向上。
齊放誒了一聲，忙往後退。
“就走就走。”
他雙手無辜攤開，快步往外溜，又對著周暮回的方向喊，“小孩，等我從b市回去找你玩啊！”
辛意悶悶地應了一聲，把貓蓋在自己臉上，拖長了聲音回他。
“好——”
前不久周暮回出差，去的是辛意曾經怕過的b市，他和辛意說好了三天就會回來，哪知道剛落地的第二天，就下起了暴雨，大半個市的交通都被弄得癱瘓，他們一行人被困在了b市，一直無法回來。
小孩在床上滾來滾去，沒有發現突然變黑的屏幕，周暮回直等到門被打開又重新關上，才把手機翻了過來。
“剛開完會。”
周暮回的眉一直沒有平複下來，低垂著眼看他，又問，“窗戶關好了嗎？”
辛意帶著一頭淩亂的碎發出現在鏡頭前，委屈巴巴地說，“關好了啊，你都問了好幾遍了。”
他的眼睛有一點紅，可能是因為太晚，等的又太久，周暮回臨近辭職，卻反常地忙了起來，齊放在b市有個活動，他也跟了過來。
周暮回耐心地看著他，解釋，“雨太大了，我不放心。”
他近來說話越來越直接，大概是怕辛意被傷的怕了，總是要仔仔細細地告訴辛意，他在想什麽，他想要什麽。
比如現在，他被雨擾的心煩，擔心小孩一個人在家，也想要立刻回去陪他。
“下了好久了…”辛意又趴下來，枕在自己胳膊上和他說話，“我窗戶和門都關好了，最近也沒有出去，媽媽給我打了好幾通電話要接我回家，但我都沒有走。”
“你知道為什麽嗎？”
他眨了眨眼，賣了個關子。
“……”
周暮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動，搖了搖頭。
辛意突然變得害羞，他把懷裏的貓貓舉起來擋住臉，露出一雙濕潤的眼睛乖乖看著周暮回。
“我要在家看門。”他說，“我要等你回家呢。”
窄小屏幕裏的臉柔軟恬靜，高清鏡頭下甚至能看到他額上的細小絨毛，周暮回心口漲到生疼，好一會才開了口。
聲音卻有些暗啞。
“那我…”
他摩挲著掌心棱角方盒觸感，又清了清嗓子。
“雨停了，我就回來。”
七月的雨挨到八月，才勉強停下，周暮回下了飛機就往家趕，卻沒立刻見到辛意。
辛意給他打電話，聲音急切，帶著慌亂。
“文廟這邊被淹了，我早上看見新聞過來的，雨落了半屋子，我弄不過來了，周暮回，你快來。”
周暮回怔了一下，匆忙往他那趕。
辛意說的是以前周暮回的家，他媽住院後那邊就被荒廢，沒過多久周暮回和辛意結了婚，也徹底搬了出去。
周暮回到的時候房門大開，他們家的小孩穿著短褲蹲在水裏，一身泥濘地回頭看他。
“怎麽辦啊。”
辛意欲哭無淚，連看到周暮回的興奮也被無措衝掉。
“家被淹了…”
他苦著臉說。
這裏是周母早年租的房子，她過世後，周暮回也一直留著這兒，沒有退掉。
周暮回先把小孩抱了出來，巷子又幽且深，青石板上都是暴雨衝刷後留下的石子泥土，周暮回挑了塊幹淨的地方，把辛意放好，又擦了擦他臉上的髒汙，叫他不要再動。
“可是…”
“水不多。”周暮回打斷他，“我來。”
暴雨剛剛褪去，屋子裏一片狼藉，有些家具太過老舊，直接被泡爛在水裏，周暮回弄了大半天，又拆了門前的門檻，才勉強把水放出去。
辛意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過來，攀著他的胳膊往裏看，周暮回小心地扶住他，怕他摔倒。
“屋頂漏了一塊，窗戶也被吹破了。”
辛意愁眉苦臉，早上他剛看到新聞就出了門，可還是來遲了，門一開就是一汪水池，整個家四麵通風，被接連小半個月的暴雨灌了個底朝天。
“沒事。”
周暮回安慰他，“東西差不多都搬走了。”
他們的東西少之又少，周母住院後更沒留下多少，年初她過世了，周暮回回來看了一眼，但也沒動什麽，隻是呆了一會，又沉默離開。
她走的急，比醫生當初估算的四五年還早了一些，她剛過世的時候周暮回常常反應不過來，甚至有時候開車到了醫院，又慢半拍地想起來。
他已經沒有理由再來這。
他沒有媽媽了。
辛意念念叨叨，又撥開周暮回的手走了進去，他來這裏次數很多，進來的卻很少，因為後來周母雖然知道了他的存在，但他們都已經不住在這。
“…是你的照片！”
辛意突然抬頭，驚奇地看著周暮回。
他在蹲下來收拾那些被泡壞的東西，雨太急亂，家裏的零碎都快被毀的差不多，偏偏木質桌角背後纏了塊石頭，牢牢地蓋住了那一小遝過往。
周暮回愣住，看他興高采烈地舉著手，也蹲了下來。
“哇，好多張！”
辛意笑，“是你以前呢！”
那時候周暮回剛考完大學，周母說要給他拍兩張照片當做紀念。
周暮回和他一起看那些照片，那時候的周暮回瘦削挺拔，眼神卻陰鬱冰冷，辛意翻了幾張，一直在誇他好看，周暮回卻出了神。
翻到後麵辛意停了一下，手指抵在上麵，有好一會兒都沒說話，那張照片和之前的不太一樣，周暮回看了一眼。
死氣沉沉，悶鬱寡言。
是他剛出獄時周母拍的。
“把黴氣都留在裏麵，以後就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周暮回眉睫微顫，小心地接過了那張照片。
“她說拍了照片，就算去了黴氣了。”
周暮回低聲說。
正值中午，四麵透風的家灑進千萬縷陽光，斜斜落下的光影斑駁，辛意有些手足無措的慌亂，最後又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用柔軟臉頰蹭他的肩膀。
“媽媽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他握住周暮回的手腕，覆在他的手上和他一起撫摸那張照片。
“她會好好的。”
“我們也是。”
辛意抿著唇認真地說。
他把那張照片抽走，放在那一疊的最下麵，背著手不讓周暮回再看。
“好啦，我們快點收拾，弄完我們也要回家了。”
周暮回的目光跟著他移動，看他側過身，微露出的側臉低垂，正小心地撣照片上的髒痕，周暮回頓住，笑了笑，也應了聲好。
回家的時候是周暮回背著辛意出去的，巷子裏積了不少的水，辛意在他背上探出頭看，指揮他不要踩到水坑。
他話很多，摟著周暮回的脖子像小時候一樣嘰嘰喳喳，巷子深窄，繞的又有些複雜，周暮回走的很慢，在他的念叨聲中開了口。
“她…”
“…來接我的時候很瘦。”
周暮回聲音很輕，辛意卻愣了一下，慢慢熄了聲。
“抱著我哭了半天…又牽著我的手回家，她走的顫顫巍巍，巷子很繞，她就一點一點地拽著我，叫我不要走丟。”
“我被判了八年，減刑一年零三個月，出來的時候正好二十五，哪有一個二十五歲的人還會走丟…我沒有回她的話。”
“…周暮回。”
“我那時候有一些…傷心，因為最後三年的時候，她隻來看過我一次，隻有一次。”
周暮回笑。
“我剛開始以為她是恨我，或者後悔為我奔波，但直到進了那個家…”
“才知道不是。”
“她為我花了很多錢，她過得很難很難，她不是不想來看我，是來不了…是不敢來…”
因為怕被周暮回發現，怕周暮回擔心，所以幹脆不去見他，隻是熬一熬，熬到他出來，熬到這場噩夢結束。
“她生病也是在那時候。”
幹燥皮膚上突然落下輕微水滴，周暮回頓了一下，覺得有些燙。
“…她很早就查出來了，早在我還沒出來的時候，隻是一直沒告訴我。”
“因為舍不得花錢。”
周暮回輕輕握住了辛意垂下來的手。
“那張照片就是在家門口拍的，花了十塊錢打印出來，十塊錢，夠我們倆吃一天的飯，她眼都不眨，笑嗬嗬地就付了錢。”
“小意。”
周暮回低聲叫他。
辛意嗯了一聲，聲音沙啞，埋在他後頸上不肯抬頭，周暮回摩挲他的手背，感受交接肌膚上輕微水意，半垂下眸。
“那年元宵…我沒有來，是因為她沒撐住…出了事。”
“…我知道。”
辛意哽咽點頭。
“沒關係的，我都知道。”
他的哭聲細小，落在周暮回脖子上的濕意卻越來越多，周暮回的胳膊上蹭上了幾滴，他看了看，又低聲開了口。
“你前天和我視頻，問我重來是什麽意思，又為什麽要和你重來，我當時說，等我回來再告訴你，對不對。”
辛意含著眼淚悶聲點頭，“對…”
“我在去年年底的時候，和她坦白了她手術花錢的事，她呆了好久，然後打了我。”
辛意怔住了，摟著他的脖子呆呆地湊過來，問，“什麽？”
他濕漉漉的臉頰貼在周暮回的頸上，周暮回給他擦了擦，歎了口氣。
“她覺得我是為了錢…才和你在一起，她說…我是在欺負你，我配不上你。”
“她叫我還錢…叫我和你分開，她自己算了這些年的每一筆花費，她把那些東西摔在我身上，她說，周暮回，你要堂堂正正做人。”
“不、不是…”
辛意嚇住了，“不要分開…”
他緊緊摟住周暮回，連眼淚都忘了掉，像是怕下一秒周暮回就轉身離開。
周暮回笑，低頭親他亂動的手，叫他乖，叫他不怕。
“我喜歡你啊。”
辛意抽著鼻子說。
“我喜歡小意。”
“我跟她說。”
周暮回聲音溫柔低沉。
“但她覺得你是被我騙了才會和我在一起，她覺得…我拿了你的錢，是在被你包養，是在傷害你…”
“……”
“我才沒有包養你…”辛意眼淚掉的更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這樣傷心，隻是哭著反駁周暮回，“你太貴了，我又包養不起。”
周暮回被他說的好笑，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感情這種東西，一旦摻雜了其他，總是會讓人多想，她罵我混蛋，讓我和你道歉坦白，我跟她說錢已經都攢好了，我會什麽都告訴你。”
“我說。”
周暮回停了一下，偏頭看向辛意。
“我會問小意，可不可以和我重來。”
辛意睫毛上的淚珠被周暮回輕輕抹掉，他們走出了巷子，走到了陽光底下。辛意被放了下來，周暮回牽著他坐在一旁的公交站台，就像好多年前小孩喝醉酒的那一天，歪七扭八地靠在周暮回身上撒酒瘋，隻是這一次。
他沒有睡著。
“小意，我愛你。”
周暮回在他麵前蹲下來，溫柔地看著他。
“但當時我們結婚…摻雜了太多太多其他的事，這不公平。”
他說，“小意，你值得獨一無二…和最純粹的愛。”
“自己在家關好窗，不要亂跑，外賣要挑素淡一點的，你口腔潰瘍還沒好。”
辛意趴在床上悶悶點頭，又張開嘴啊了一聲，讓他看自己的嘴巴裏麵。
“都快好了，你說的都是一周前的事了。”
辛意合上嘴，愁眉苦臉，“雨什麽時候停啊。”
視頻裏的周暮回西裝革履，抬眼看了看穿著柔軟睡衣的小孩。
“你…”
“別想了。”
視頻那頭突然湊過來另一張俊臉，帶著和他同款的絕望。
“我早上看了新聞，專家分析了，少說還有四五天呢。”
辛意發出痛苦的呻吟，抱著貓翻了個身，齊放也想翻身，但他還沒動，就被周暮回冷眼嚇了回去。
“會開完了。”
周暮回麵若寒霜，把手機背麵向上。
齊放誒了一聲，忙往後退。
“就走就走。”
他雙手無辜攤開，快步往外溜，又對著周暮回的方向喊，“小孩，等我從b市回去找你玩啊！”
辛意悶悶地應了一聲，把貓蓋在自己臉上，拖長了聲音回他。
“好——”
前不久周暮回出差，去的是辛意曾經怕過的b市，他和辛意說好了三天就會回來，哪知道剛落地的第二天，就下起了暴雨，大半個市的交通都被弄得癱瘓，他們一行人被困在了b市，一直無法回來。
小孩在床上滾來滾去，沒有發現突然變黑的屏幕，周暮回直等到門被打開又重新關上，才把手機翻了過來。
“剛開完會。”
周暮回的眉一直沒有平複下來，低垂著眼看他，又問，“窗戶關好了嗎？”
辛意帶著一頭淩亂的碎發出現在鏡頭前，委屈巴巴地說，“關好了啊，你都問了好幾遍了。”
他的眼睛有一點紅，可能是因為太晚，等的又太久，周暮回臨近辭職，卻反常地忙了起來，齊放在b市有個活動，他也跟了過來。
周暮回耐心地看著他，解釋，“雨太大了，我不放心。”
他近來說話越來越直接，大概是怕辛意被傷的怕了，總是要仔仔細細地告訴辛意，他在想什麽，他想要什麽。
比如現在，他被雨擾的心煩，擔心小孩一個人在家，也想要立刻回去陪他。
“下了好久了…”辛意又趴下來，枕在自己胳膊上和他說話，“我窗戶和門都關好了，最近也沒有出去，媽媽給我打了好幾通電話要接我回家，但我都沒有走。”
“你知道為什麽嗎？”
他眨了眨眼，賣了個關子。
“……”
周暮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動，搖了搖頭。
辛意突然變得害羞，他把懷裏的貓貓舉起來擋住臉，露出一雙濕潤的眼睛乖乖看著周暮回。
“我要在家看門。”他說，“我要等你回家呢。”
窄小屏幕裏的臉柔軟恬靜，高清鏡頭下甚至能看到他額上的細小絨毛，周暮回心口漲到生疼，好一會才開了口。
聲音卻有些暗啞。
“那我…”
他摩挲著掌心棱角方盒觸感，又清了清嗓子。
“雨停了，我就回來。”
七月的雨挨到八月，才勉強停下，周暮回下了飛機就往家趕，卻沒立刻見到辛意。
辛意給他打電話，聲音急切，帶著慌亂。
“文廟這邊被淹了，我早上看見新聞過來的，雨落了半屋子，我弄不過來了，周暮回，你快來。”
周暮回怔了一下，匆忙往他那趕。
辛意說的是以前周暮回的家，他媽住院後那邊就被荒廢，沒過多久周暮回和辛意結了婚，也徹底搬了出去。
周暮回到的時候房門大開，他們家的小孩穿著短褲蹲在水裏，一身泥濘地回頭看他。
“怎麽辦啊。”
辛意欲哭無淚，連看到周暮回的興奮也被無措衝掉。
“家被淹了…”
他苦著臉說。
這裏是周母早年租的房子，她過世後，周暮回也一直留著這兒，沒有退掉。
周暮回先把小孩抱了出來，巷子又幽且深，青石板上都是暴雨衝刷後留下的石子泥土，周暮回挑了塊幹淨的地方，把辛意放好，又擦了擦他臉上的髒汙，叫他不要再動。
“可是…”
“水不多。”周暮回打斷他，“我來。”
暴雨剛剛褪去，屋子裏一片狼藉，有些家具太過老舊，直接被泡爛在水裏，周暮回弄了大半天，又拆了門前的門檻，才勉強把水放出去。
辛意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過來，攀著他的胳膊往裏看，周暮回小心地扶住他，怕他摔倒。
“屋頂漏了一塊，窗戶也被吹破了。”
辛意愁眉苦臉，早上他剛看到新聞就出了門，可還是來遲了，門一開就是一汪水池，整個家四麵通風，被接連小半個月的暴雨灌了個底朝天。
“沒事。”
周暮回安慰他，“東西差不多都搬走了。”
他們的東西少之又少，周母住院後更沒留下多少，年初她過世了，周暮回回來看了一眼，但也沒動什麽，隻是呆了一會，又沉默離開。
她走的急，比醫生當初估算的四五年還早了一些，她剛過世的時候周暮回常常反應不過來，甚至有時候開車到了醫院，又慢半拍地想起來。
他已經沒有理由再來這。
他沒有媽媽了。
辛意念念叨叨，又撥開周暮回的手走了進去，他來這裏次數很多，進來的卻很少，因為後來周母雖然知道了他的存在，但他們都已經不住在這。
“…是你的照片！”
辛意突然抬頭，驚奇地看著周暮回。
他在蹲下來收拾那些被泡壞的東西，雨太急亂，家裏的零碎都快被毀的差不多，偏偏木質桌角背後纏了塊石頭，牢牢地蓋住了那一小遝過往。
周暮回愣住，看他興高采烈地舉著手，也蹲了下來。
“哇，好多張！”
辛意笑，“是你以前呢！”
那時候周暮回剛考完大學，周母說要給他拍兩張照片當做紀念。
周暮回和他一起看那些照片，那時候的周暮回瘦削挺拔，眼神卻陰鬱冰冷，辛意翻了幾張，一直在誇他好看，周暮回卻出了神。
翻到後麵辛意停了一下，手指抵在上麵，有好一會兒都沒說話，那張照片和之前的不太一樣，周暮回看了一眼。
死氣沉沉，悶鬱寡言。
是他剛出獄時周母拍的。
“把黴氣都留在裏麵，以後就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周暮回眉睫微顫，小心地接過了那張照片。
“她說拍了照片，就算去了黴氣了。”
周暮回低聲說。
正值中午，四麵透風的家灑進千萬縷陽光，斜斜落下的光影斑駁，辛意有些手足無措的慌亂，最後又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用柔軟臉頰蹭他的肩膀。
“媽媽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他握住周暮回的手腕，覆在他的手上和他一起撫摸那張照片。
“她會好好的。”
“我們也是。”
辛意抿著唇認真地說。
他把那張照片抽走，放在那一疊的最下麵，背著手不讓周暮回再看。
“好啦，我們快點收拾，弄完我們也要回家了。”
周暮回的目光跟著他移動，看他側過身，微露出的側臉低垂，正小心地撣照片上的髒痕，周暮回頓住，笑了笑，也應了聲好。
回家的時候是周暮回背著辛意出去的，巷子裏積了不少的水，辛意在他背上探出頭看，指揮他不要踩到水坑。
他話很多，摟著周暮回的脖子像小時候一樣嘰嘰喳喳，巷子深窄，繞的又有些複雜，周暮回走的很慢，在他的念叨聲中開了口。
“她…”
“…來接我的時候很瘦。”
周暮回聲音很輕，辛意卻愣了一下，慢慢熄了聲。
“抱著我哭了半天…又牽著我的手回家，她走的顫顫巍巍，巷子很繞，她就一點一點地拽著我，叫我不要走丟。”
“我被判了八年，減刑一年零三個月，出來的時候正好二十五，哪有一個二十五歲的人還會走丟…我沒有回她的話。”
“…周暮回。”
“我那時候有一些…傷心，因為最後三年的時候，她隻來看過我一次，隻有一次。”
周暮回笑。
“我剛開始以為她是恨我，或者後悔為我奔波，但直到進了那個家…”
“才知道不是。”
“她為我花了很多錢，她過得很難很難，她不是不想來看我，是來不了…是不敢來…”
因為怕被周暮回發現，怕周暮回擔心，所以幹脆不去見他，隻是熬一熬，熬到他出來，熬到這場噩夢結束。
“她生病也是在那時候。”
幹燥皮膚上突然落下輕微水滴，周暮回頓了一下，覺得有些燙。
“…她很早就查出來了，早在我還沒出來的時候，隻是一直沒告訴我。”
“因為舍不得花錢。”
周暮回輕輕握住了辛意垂下來的手。
“那張照片就是在家門口拍的，花了十塊錢打印出來，十塊錢，夠我們倆吃一天的飯，她眼都不眨，笑嗬嗬地就付了錢。”
“小意。”
周暮回低聲叫他。
辛意嗯了一聲，聲音沙啞，埋在他後頸上不肯抬頭，周暮回摩挲他的手背，感受交接肌膚上輕微水意，半垂下眸。
“那年元宵…我沒有來，是因為她沒撐住…出了事。”
“…我知道。”
辛意哽咽點頭。
“沒關係的，我都知道。”
他的哭聲細小，落在周暮回脖子上的濕意卻越來越多，周暮回的胳膊上蹭上了幾滴，他看了看，又低聲開了口。
“你前天和我視頻，問我重來是什麽意思，又為什麽要和你重來，我當時說，等我回來再告訴你，對不對。”
辛意含著眼淚悶聲點頭，“對…”
“我在去年年底的時候，和她坦白了她手術花錢的事，她呆了好久，然後打了我。”
辛意怔住了，摟著他的脖子呆呆地湊過來，問，“什麽？”
他濕漉漉的臉頰貼在周暮回的頸上，周暮回給他擦了擦，歎了口氣。
“她覺得我是為了錢…才和你在一起，她說…我是在欺負你，我配不上你。”
“她叫我還錢…叫我和你分開，她自己算了這些年的每一筆花費，她把那些東西摔在我身上，她說，周暮回，你要堂堂正正做人。”
“不、不是…”
辛意嚇住了，“不要分開…”
他緊緊摟住周暮回，連眼淚都忘了掉，像是怕下一秒周暮回就轉身離開。
周暮回笑，低頭親他亂動的手，叫他乖，叫他不怕。
“我喜歡你啊。”
辛意抽著鼻子說。
“我喜歡小意。”
“我跟她說。”
周暮回聲音溫柔低沉。
“但她覺得你是被我騙了才會和我在一起，她覺得…我拿了你的錢，是在被你包養，是在傷害你…”
“……”
“我才沒有包養你…”辛意眼淚掉的更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這樣傷心，隻是哭著反駁周暮回，“你太貴了，我又包養不起。”
周暮回被他說的好笑，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感情這種東西，一旦摻雜了其他，總是會讓人多想，她罵我混蛋，讓我和你道歉坦白，我跟她說錢已經都攢好了，我會什麽都告訴你。”
“我說。”
周暮回停了一下，偏頭看向辛意。
“我會問小意，可不可以和我重來。”
辛意睫毛上的淚珠被周暮回輕輕抹掉，他們走出了巷子，走到了陽光底下。辛意被放了下來，周暮回牽著他坐在一旁的公交站台，就像好多年前小孩喝醉酒的那一天，歪七扭八地靠在周暮回身上撒酒瘋，隻是這一次。
他沒有睡著。
“小意，我愛你。”
周暮回在他麵前蹲下來，溫柔地看著他。
“但當時我們結婚…摻雜了太多太多其他的事，這不公平。”
他說，“小意，你值得獨一無二…和最純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