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回已經很久沒有過過年。
他的童年是暴力和爭吵，他的青年是灰暗和監獄，出來後他又要為生計奔波，滿腦子都是賺錢，過年對他隻意味著比平時更多的鈔票，隻意味著下班路上更冷清的路。
但是辛意跑了過來，趁周暮回沒回過神的時候拉他的手，嘰嘰喳喳圍著他轉，夜裏的巷道幾乎快沒了光，周暮回卻能看到旁邊的微亮，像燈似火，讓周暮回無法移開眼。
“你吃餃子了嗎？”
辛意問他。
周暮回搖頭，從他們出來到現在他都沒說過一句話，但辛意好像都不在意。
“當當當——！”
辛意從臃腫的羽絨服裏掏出個保溫盒，仰著臉對他笑，“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做的，但是有些涼了，你回家要熱一下。”
周暮回頓住，好半響才說，“好。”
辛意把保溫盒拿在手裏，又去牽他的手，“你家離這遠嗎，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對了對了，明天過年，你也要上班嗎？”
“…嗯。”
辛意眨眼，“是嗯哪一個？還是都有啊？”
辛意的手很熱，掌紋也很輕，周暮回和他交接的無數個瞬間都是在發呆，他不知怎麽想起了以前聽誰說過的話，說是掌紋輕的人命也輕，他心裏莫名顫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
“怎麽了？”
辛意奇怪看他，周暮回僵住，克製住了要去看他手心的衝動。
“隨你…”
他躲開了被辛意握著的手。
“……”
辛意的手被鬆開，他呆呆地看了看周暮回，又把手背在身後，小聲說，“好吧。”
周暮回一路上都心不在焉，辛意說了很多話，他的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往辛意手上看，小孩話停不下來，時常說著說著就自己笑出聲，也沒發現周暮回的異常。
直到在下一個路口，周暮回叫住了他。
“到了。”
周暮回說。
辛意偷偷望了眼他的身後，是一排很普通的居民區，他乖乖點頭，把手裏的保溫盒遞給他，叫周暮回，“你要吃啊。”
周暮回說知道了，卻沒像往常一樣轉身就走，辛意也有心事，抿著嘴忐忑了半天，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往前湊了一步。
“……”
“我想拉手…”
他的聲音很小，還很沒底氣，眼神時不時地虛看著周暮回，周暮回頓了一下，低下了頭。
小孩的手絞著自己衣角纏繞，那塊衣料快都快被他揉壞，周暮回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熱衷於這件事，一次兩次都不夠，總是要來招惹周暮回。
但他還沒說話，辛意就抱住了他。
小孩慌的要命，貼在他腰上懵懂看他，周暮回能察覺到他顫抖的手，在自己腰後像貓兒一樣試探。
“周暮回…”辛意小聲求他，“給你壓歲錢，和我牽牽手，好不好？”
他的手心勾過來兩根手指，是辛意在試探他，周暮回低頭看他張皇失措的臉，卻皺了皺眉。
辛意往他口袋裏塞了錢。
那隻手從自己口袋裏伸出來，又偷偷摸摸地往下，在他還沒有說話前，輕輕握住了他。
“求求你。”
辛意的眼睛在哀求，虛握著的手心也全都是汗，周暮回察覺到那一股股濕冷的黏膩，叫他，“…辛意。”
往常他一叫辛意的名字就是讓辛意放開，但這次辛
意卻不想聽他的話，他緩慢地眨了眨眼，屏著呼吸說，“收了錢、收了錢就不可以反悔了…”
他說完就抿緊了嘴，一雙眼睛撲閃撲閃，惴惴不安地看著周暮回。
他很忐忑，周暮回能感覺到，也許是今夜的月光太昏暗，也許是他也不太理智，所以輕而易舉就被那雙眼睛迷了神。
周暮回沒有再開口。
“噓，不要吵醒月亮。”
辛意看他沒說話，小心地笑起來，“我陪你守歲，我們別讓它知道。”
辛意有時候很好滿足，隻是簡單的拉一拉手他就能開心的找不著北，周暮回看他鬆開自己，那隻黏人的貓終於從自己身上起來，叫他，“周暮回，明天…不對，今天要好好吃飯啊。”
周暮回沒有說話，他又伸了手去摸周暮回的臉，把他臉上的口罩小心取下，摸他臉上的疤。
“明明那麽酷，下次不要再藏起來了。”
他像個大人一樣念叨，周暮回低頭看他的掌心，很粉，也很光滑，掌紋像樹根一樣盤虯在他手上，並沒有那麽輕。
周暮回在無聲中鬆了口氣。
這一夜像是認輸，周暮回越發放縱辛意的靠近，辛意察覺不出什麽，因為一開學他就被禁止去找周暮回。
周暮回知道他在讀高三，臨近高考，他怕再影響辛意學習，不許他過來，辛意不敢反駁，但又實在忍不住求他，但最後也隻爭取到半個月一次的見麵。
“…我會好好讀書的。”辛意在四月的傍晚來找他，蹲在他旁邊唉聲歎氣，“但我這次發揮不好，媽媽一直在給我補課。”
周暮回不說話，他自己也能接的下去。
“他們都好聰明，也不知道為什麽我這麽笨…”辛意真弄不懂，委屈問他，“周暮回，聰明人的小孩不應該也聰明嗎？”
周暮回看了看他，“你就不一定。”
“……”辛意泄氣，不想跟他爭論，“我媽媽可厲害了，十六歲就上了大學，後來他讀書不讀了，過了五六年又回去重考，一次就考上了s大。”
辛意問他，“是不是很厲害？”
s大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學，自然是很厲害。
周暮回卻頓了一下，好半天才說，“是。”
“我也想考…可是真的好難啊。”
他有些失落，大概是這次的考試確實打擊到了他，周暮回看他一直低著頭，頓了好久，才遲疑地摸了摸他。
辛意察覺到頭頂掌心的溫度，卻沒有抬頭，隻是就著這個姿勢低落地問，“周暮回，你以前成績好嗎？”
周暮回沒說話，辛意也沒有再問，他後知後覺發現好像自己問了什麽不該問的，但等他們結束要走，周暮回卻突然說了一句。
“一般。”
辛意看他，“啊？”
周暮回沒有再解釋下去，隻是跟在辛意身後，今夜他不用去酒吧，小孩明天也休息，走的時候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後小聲撲過來，說想送他回家。
快到的時候周暮回叫他回去，又給他叫了車，辛意擺著手說不用，在他給錢之前飛快地關上了門。
“你快走吧，我到家給你發信息。”
辛意趴在車窗上朝他揮手，周暮回把手收回來，也點了點頭。
辛意是在車開出去兩三分鍾後反應過來的，他拿了東西要給周暮回，走的時候卻把這事忘了，辛意急急忙忙往後看，又叫師傅開回原地。
他想著周暮回應該走不太遠，一下車就往前趕，又拿出手機想給周暮回打電話，但電話還沒撥出，他就看到了周暮回。
周暮回離他很遠，走的方向卻不是他之前看過的那片居民區，辛意怔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辛意能猜到周暮回過的不太好，但看到的時候還是被恍了下神，周暮回住的地方很亂，辛意呆呆地跟在他身後，看他拐進一條小道，狹窄又隱蔽，卻好像是他的家。
“怎麽這麽晚啊？”
一個女人迎了出來，辛意僵住，連忙躲在了拐角後麵，那人大概五六十的年紀，辛意想，可能是周暮回的媽媽。
因為他們長的都很像。
“不晚。”
周暮回扶住她，“進去吧，媽。”
女人應了一聲，從黑暗裏走了出來，辛意的呼吸無意識屏住，因為對方離的近了，他才看到她幾乎滿頭的白發。
“我又攢了點錢，明天一塊給你小舅匯過去。”女人說，“你那個工作也辭了吧，家裏的債快還完了，你也找個正經工作，你年紀不小了，不能再這麽耗著。”
辛意聽見周暮回頓了一下，沒有回她的話，隻是問，“你醫院去了嗎，醫生怎麽說？”
女人咳嗽了兩聲，搖頭，“沒什麽事。”
他們還在說，辛意卻悄聲要走，他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冒犯，因為周暮回並沒有告訴他這些事，辛意有些笨，但也明白他這一次是闖入了周暮回真正的秘密基地。
雖然隻是無意。
“清明過去了…你爸那邊…？”
身後傳來女人接連不斷的咳嗽聲，路旁不知道怎麽有醉漢經過，猛地摔了下酒瓶，玻璃在辛意周身炸開，辛意嚇了一跳，身體緊緊貼著牆壁，無措地看著對方。
“哪來的貓，他媽的嚇死老子了！”
裏間的聲音停了片刻，辛意看著不遠處有隻黑貓竄了出來，對著他的方向軟軟地叫，辛意慌亂，下一秒要湊過來的男人就轉了身，向著反方向追了過去。
“媽的，別跑！”
黑貓叫的淒厲，辛意心猛地顫了下，但他還沒來得及追上去，就聽見身後轟然落下一道驚雷。
“他應該，不會想讓一個殺了他的人去給他上墳。”
他的童年是暴力和爭吵，他的青年是灰暗和監獄，出來後他又要為生計奔波，滿腦子都是賺錢，過年對他隻意味著比平時更多的鈔票，隻意味著下班路上更冷清的路。
但是辛意跑了過來，趁周暮回沒回過神的時候拉他的手，嘰嘰喳喳圍著他轉，夜裏的巷道幾乎快沒了光，周暮回卻能看到旁邊的微亮，像燈似火，讓周暮回無法移開眼。
“你吃餃子了嗎？”
辛意問他。
周暮回搖頭，從他們出來到現在他都沒說過一句話，但辛意好像都不在意。
“當當當——！”
辛意從臃腫的羽絨服裏掏出個保溫盒，仰著臉對他笑，“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做的，但是有些涼了，你回家要熱一下。”
周暮回頓住，好半響才說，“好。”
辛意把保溫盒拿在手裏，又去牽他的手，“你家離這遠嗎，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對了對了，明天過年，你也要上班嗎？”
“…嗯。”
辛意眨眼，“是嗯哪一個？還是都有啊？”
辛意的手很熱，掌紋也很輕，周暮回和他交接的無數個瞬間都是在發呆，他不知怎麽想起了以前聽誰說過的話，說是掌紋輕的人命也輕，他心裏莫名顫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
“怎麽了？”
辛意奇怪看他，周暮回僵住，克製住了要去看他手心的衝動。
“隨你…”
他躲開了被辛意握著的手。
“……”
辛意的手被鬆開，他呆呆地看了看周暮回，又把手背在身後，小聲說，“好吧。”
周暮回一路上都心不在焉，辛意說了很多話，他的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往辛意手上看，小孩話停不下來，時常說著說著就自己笑出聲，也沒發現周暮回的異常。
直到在下一個路口，周暮回叫住了他。
“到了。”
周暮回說。
辛意偷偷望了眼他的身後，是一排很普通的居民區，他乖乖點頭，把手裏的保溫盒遞給他，叫周暮回，“你要吃啊。”
周暮回說知道了，卻沒像往常一樣轉身就走，辛意也有心事，抿著嘴忐忑了半天，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往前湊了一步。
“……”
“我想拉手…”
他的聲音很小，還很沒底氣，眼神時不時地虛看著周暮回，周暮回頓了一下，低下了頭。
小孩的手絞著自己衣角纏繞，那塊衣料快都快被他揉壞，周暮回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熱衷於這件事，一次兩次都不夠，總是要來招惹周暮回。
但他還沒說話，辛意就抱住了他。
小孩慌的要命，貼在他腰上懵懂看他，周暮回能察覺到他顫抖的手，在自己腰後像貓兒一樣試探。
“周暮回…”辛意小聲求他，“給你壓歲錢，和我牽牽手，好不好？”
他的手心勾過來兩根手指，是辛意在試探他，周暮回低頭看他張皇失措的臉，卻皺了皺眉。
辛意往他口袋裏塞了錢。
那隻手從自己口袋裏伸出來，又偷偷摸摸地往下，在他還沒有說話前，輕輕握住了他。
“求求你。”
辛意的眼睛在哀求，虛握著的手心也全都是汗，周暮回察覺到那一股股濕冷的黏膩，叫他，“…辛意。”
往常他一叫辛意的名字就是讓辛意放開，但這次辛
意卻不想聽他的話，他緩慢地眨了眨眼，屏著呼吸說，“收了錢、收了錢就不可以反悔了…”
他說完就抿緊了嘴，一雙眼睛撲閃撲閃，惴惴不安地看著周暮回。
他很忐忑，周暮回能感覺到，也許是今夜的月光太昏暗，也許是他也不太理智，所以輕而易舉就被那雙眼睛迷了神。
周暮回沒有再開口。
“噓，不要吵醒月亮。”
辛意看他沒說話，小心地笑起來，“我陪你守歲，我們別讓它知道。”
辛意有時候很好滿足，隻是簡單的拉一拉手他就能開心的找不著北，周暮回看他鬆開自己，那隻黏人的貓終於從自己身上起來，叫他，“周暮回，明天…不對，今天要好好吃飯啊。”
周暮回沒有說話，他又伸了手去摸周暮回的臉，把他臉上的口罩小心取下，摸他臉上的疤。
“明明那麽酷，下次不要再藏起來了。”
他像個大人一樣念叨，周暮回低頭看他的掌心，很粉，也很光滑，掌紋像樹根一樣盤虯在他手上，並沒有那麽輕。
周暮回在無聲中鬆了口氣。
這一夜像是認輸，周暮回越發放縱辛意的靠近，辛意察覺不出什麽，因為一開學他就被禁止去找周暮回。
周暮回知道他在讀高三，臨近高考，他怕再影響辛意學習，不許他過來，辛意不敢反駁，但又實在忍不住求他，但最後也隻爭取到半個月一次的見麵。
“…我會好好讀書的。”辛意在四月的傍晚來找他，蹲在他旁邊唉聲歎氣，“但我這次發揮不好，媽媽一直在給我補課。”
周暮回不說話，他自己也能接的下去。
“他們都好聰明，也不知道為什麽我這麽笨…”辛意真弄不懂，委屈問他，“周暮回，聰明人的小孩不應該也聰明嗎？”
周暮回看了看他，“你就不一定。”
“……”辛意泄氣，不想跟他爭論，“我媽媽可厲害了，十六歲就上了大學，後來他讀書不讀了，過了五六年又回去重考，一次就考上了s大。”
辛意問他，“是不是很厲害？”
s大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學，自然是很厲害。
周暮回卻頓了一下，好半天才說，“是。”
“我也想考…可是真的好難啊。”
他有些失落，大概是這次的考試確實打擊到了他，周暮回看他一直低著頭，頓了好久，才遲疑地摸了摸他。
辛意察覺到頭頂掌心的溫度，卻沒有抬頭，隻是就著這個姿勢低落地問，“周暮回，你以前成績好嗎？”
周暮回沒說話，辛意也沒有再問，他後知後覺發現好像自己問了什麽不該問的，但等他們結束要走，周暮回卻突然說了一句。
“一般。”
辛意看他，“啊？”
周暮回沒有再解釋下去，隻是跟在辛意身後，今夜他不用去酒吧，小孩明天也休息，走的時候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後小聲撲過來，說想送他回家。
快到的時候周暮回叫他回去，又給他叫了車，辛意擺著手說不用，在他給錢之前飛快地關上了門。
“你快走吧，我到家給你發信息。”
辛意趴在車窗上朝他揮手，周暮回把手收回來，也點了點頭。
辛意是在車開出去兩三分鍾後反應過來的，他拿了東西要給周暮回，走的時候卻把這事忘了，辛意急急忙忙往後看，又叫師傅開回原地。
他想著周暮回應該走不太遠，一下車就往前趕，又拿出手機想給周暮回打電話，但電話還沒撥出，他就看到了周暮回。
周暮回離他很遠，走的方向卻不是他之前看過的那片居民區，辛意怔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辛意能猜到周暮回過的不太好，但看到的時候還是被恍了下神，周暮回住的地方很亂，辛意呆呆地跟在他身後，看他拐進一條小道，狹窄又隱蔽，卻好像是他的家。
“怎麽這麽晚啊？”
一個女人迎了出來，辛意僵住，連忙躲在了拐角後麵，那人大概五六十的年紀，辛意想，可能是周暮回的媽媽。
因為他們長的都很像。
“不晚。”
周暮回扶住她，“進去吧，媽。”
女人應了一聲，從黑暗裏走了出來，辛意的呼吸無意識屏住，因為對方離的近了，他才看到她幾乎滿頭的白發。
“我又攢了點錢，明天一塊給你小舅匯過去。”女人說，“你那個工作也辭了吧，家裏的債快還完了，你也找個正經工作，你年紀不小了，不能再這麽耗著。”
辛意聽見周暮回頓了一下，沒有回她的話，隻是問，“你醫院去了嗎，醫生怎麽說？”
女人咳嗽了兩聲，搖頭，“沒什麽事。”
他們還在說，辛意卻悄聲要走，他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冒犯，因為周暮回並沒有告訴他這些事，辛意有些笨，但也明白他這一次是闖入了周暮回真正的秘密基地。
雖然隻是無意。
“清明過去了…你爸那邊…？”
身後傳來女人接連不斷的咳嗽聲，路旁不知道怎麽有醉漢經過，猛地摔了下酒瓶，玻璃在辛意周身炸開，辛意嚇了一跳，身體緊緊貼著牆壁，無措地看著對方。
“哪來的貓，他媽的嚇死老子了！”
裏間的聲音停了片刻，辛意看著不遠處有隻黑貓竄了出來，對著他的方向軟軟地叫，辛意慌亂，下一秒要湊過來的男人就轉了身，向著反方向追了過去。
“媽的，別跑！”
黑貓叫的淒厲，辛意心猛地顫了下，但他還沒來得及追上去，就聽見身後轟然落下一道驚雷。
“他應該，不會想讓一個殺了他的人去給他上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