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揚在**這件事上似乎有些過人的天賦,接吻也無師自通。這個吻並不像他眼底翻湧的衝動那樣攻城略地,隻是停在嘴唇相貼,曖昧地開合摩挲,堪稱溫柔。


    何弈愣住了,扶著他肩膀的手不自覺收緊,好像無法理解陡然變化的現狀,長而柔軟的睫毛動了動,蹭著遲揚的手心,有些癢。


    對方沒有再得寸進尺,在他呼吸開始發緊的同時意味深長地咬了咬他下唇,結束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吻。遲揚收回手,仰起頭靠著牆,將兩個人曖昧的距離拉到最遠,笑著問:“還冷嗎?”


    好像他這一連串欺負人的行為隻是出於好意,想幫何弈取暖而已。


    何弈低頭看著他,眼底似乎有一刹那晃動的潮意,又很快消散了。他好看的眉頭略微皺起,出人意料地沒有生氣,仿佛隻是疑惑——覺得一道數學題缺少條件那樣的疑惑——反問道:“……你在幹什麽?”


    “親你啊,”遲揚回答得理所當然,“坐都坐上來了,不就是明示要我親你嗎——班長,我們這種人交往,不,交配的規矩就是這樣,以後你會知道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想到“以後”何弈也這麽坐在別人身上接受親吻的場景,沒由來地醋了一下,低聲補充道:“……你還是別知道了。”


    何弈沒理他這番莫名其妙的心理博弈,像是被親懵了,竭力想找出個因果邏輯來,思維卻已經停滯不前,隻是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遲揚看他這副模樣新鮮,覺得有趣,剛想開口再調侃兩句,就感覺到放在他肩上的那隻手一重,似乎是何弈想借力站起來。


    親完就走,這也太無情了。


    遲揚挑眉,圈在他身後的手下移,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他清瘦的側腰。


    坐在他身上的人幾乎是同時悶哼一聲,腿軟似的跌了回去,手撐著他的小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少年無害的寬鬆棉質衛衣下,張揚有力的腹肌一緊,像是被挑了一把火,正在緩緩燃燒。


    這火還是他自己點的。


    按理說再怎麽好脾氣的人,哪怕真是純情過了頭,這時候也該有些生氣了——或者像情場上那些輕浮的過客那樣,半嗔半怒地撒個嬌,變本加厲貼上來。但何弈好像少了這部分社交情緒,全無惱火的意思,隻是平靜地、堪稱溫順地接受了他惡質的曖昧,又問了一句,你在幹什麽。


    好像他的本能已經不自覺對遲揚敞開了,自己卻渾然未覺,表現出自相矛盾的溫和來。


    如果這時候遲揚再離他近一點,就會發現盡管何弈被他摸得腿軟,失措般跌坐在他腿上,心跳和呼吸卻平靜如常——像一台每個零件各司其職的機器,混亂得讓人心驚。


    或者如果是幾個月後的遲揚,就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何弈這種溫順不反抗的態度並不是出於主觀感情——恰恰相反,是他沒有那部分該有的主觀感情。


    並不像他以為的那樣,是已經不自知地接受了他。


    遲揚聽著對方有些顫抖的吸氣聲,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怎麽今天這麽有心情調戲人玩。他收回手,拿起手邊的外套,展開來好好地披到何弈肩上,裹住他,低聲道:“行了,起來吧,不逗你了。”


    “下次長點兒記性,”他聽見自己說,“別隨隨便便就坐人家身上,換個人未必能這麽輕易放過你。”


    他的本意當然沒有“給不諳世事的好學生留個教訓”這麽高尚,甚至摻著低劣的獸性本能——但這確實是當前情況下比較周全的說法,至少能解釋他那個衝動為之的吻。


    何弈撐著他的小臂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到一邊,肩上還披著他那件寬大的外套,給自己點了根煙。


    遲揚見他半天不說話,一挑眉:“不是吧,現在生氣了?”


    “沒有,”何弈側對他站著,略微抬著頭,看向晴朗的天空,側臉到脖頸的線條清晰流暢,嘴唇開合間緩緩吐出煙雲來,“不生氣。”


    他像在回憶一個經年的老故事,語氣平緩,帶著說不清的情緒,話倒是很坦誠:“我在想我小時候,跟我父親去過一個孤兒院,他好像是想展現自己品德高尚,捐了不少錢……我在那裏認識了一個同齡的男孩子。”


    那個臉上胳膊上全是傷疤的孩子,像站在豬狗家畜群裏的一頭幼狼,沒有和別的孩子一樣簇擁到他父親跟前,來搶那些包裝精良的零食糖果,而是遠遠站在一邊,眼神淡漠,帶著居高臨下的不屑和戲謔,似乎在看一群受人玩弄的庸俗肉畜。


    他們隔著嬉笑的人群,猝然對視。


    那無疑是個五官端正、稱得上俊俏的孩子,隻是額頭上胡亂貼著的紗布還在滲血,看起來太過觸目驚心,眼神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刀,讓人不敢直視。年幼的何弈還不像後來那樣淡然且滴水不漏,下意識移開了視線,事後又自覺失禮,揣著父親給他的糖果,獨自一人去找了那個孩子,想要道個歉。


    孤兒院的“宿舍區”遠沒有門麵上那麽光鮮講究,隻是幾排零落的平房,院子裏堆著柴草雜物,充斥著令人不適的味道。


    小小的何弈穿過院子,在平房間狹窄的過道裏找到了那個孩子。沒等他解釋,對方似乎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意,看著他手上精美講究的水果糖,厭惡和戲謔都明晃晃掛在臉上——他說:“你知不知道,在這裏,把這些東西送給別人的時候,會換來什麽?”


    何弈被他的視線嚇了一跳,脊背都僵了,小心翼翼地問:“會換來什麽……”


    “會被人纏上,吸血,逼你把以後得到的所有糖都送給他,”對方笑了一下,用詞準確得與年齡境遇不符,“直到你死,他們都不會放過你。”


    那明明是他們見麵以來,何弈第一次看到他笑,卻仿佛被鋒芒初顯的幼獸掐住脖頸,一陣發寒,有些喘不過氣來。


    但是對方很快收了笑意,纏滿傷疤淤痕的小手伸過來,從他手心裏拿走了那幾顆糖,說:“行了,快走吧,下次別這麽莫名其妙地一個人找過來,換個人不一定能這麽隨便放過你。”


    外麵隱約傳來孩童的嬉鬧聲,夾雜著成年人高談闊論的交談——那是那群孩子簇擁著孤兒院院長和何弈的父親,來這裏參觀了。


    那是個陰天,狹窄而背光的過道很暗,眼前的孩子最後看了他一眼,想讓他安心似的,低頭用犬齒咬開糖紙包裝,吃了一顆水果糖,側身給他讓開路,含混道:“從這裏出去,走到底右拐能看到大門,不會和他們撞到。”


    明明身處最汙濁不堪的黑暗裏,那個孩子收斂起一身敵意的時候,眼睛卻又亮又幹淨,呈現出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寶石般好看的光澤來。


    他已經記不清那個孩子的臉了,卻還是能越過漫長模糊的記憶,記得那雙烏黑的眼睛。


    “我從他身邊走過去的時候,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很幹淨,和那所孤兒院裏的味道也完全不一樣。”何弈緩緩地吐出一口煙,望著遠處的天空,似乎不欲再回憶下去,語氣平和地總結道,“你剛才說讓我長點教訓的時候,和他很像。”


    也是那樣故作惡聲惡氣地欺負他,卻又藏著純粹的好意。


    遲揚仰頭靠著牆,坐姿放鬆又隨意,安安靜靜地聽他說完,停頓片刻,揚起個意味深長的笑:“說個事。”


    “什麽?”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說,“但是很巧,那個你念念不忘好多年的孤兒院小犢子,好像就是我。”


    他仰著頭,從何弈的角度能看到少年人說話間滾動的喉結,還有衛衣領口一小片肩頸鎖骨,線條分明,斂著這個年紀蓬勃銳利的力量,居然有些性感。


    卻又緩緩越過時空,與他記憶裏那個幼狼般滿身傷痕的少年重合到了一起。


    “果然是你,”何弈似乎笑了一下,嘴角短暫地勾起,笑意從清澈的眼底層層流溢出來,“第一次看到你手上那些傷疤的時候,我就覺得是你。”


    久別重逢,其實很煽情,但遲揚一偏頭,說出來的話生生攪亂了煽情的氣氛:“挺巧的,我也一直覺得,當年那個長得挺好看就是有點兒慫的小哥哥,好像是你。”


    那個匆匆相逢,卻被他仔細記下,珍而重之藏在內心深處的小男孩——穿著講究的襯衫和背帶褲,頭發整整齊齊,白淨又文氣,手心是軟的。


    後來他還因為何弈給他的那幾顆糖跟人打過一架——這都是後話了。


    下課鈴響起,一上午的漫長自修結束,學生湧向食堂,校園又短暫地恢複了吵鬧。


    何弈低頭看著他,似乎還想說什麽,最後也沒有開口,隻是蹲下來熄滅了抽到一半的煙,連同之前按熄放在那兒的煙頭一起,撿起來丟到了天台角落廢棄已久的垃圾箱裏。做完這些他輕輕呼了口氣,脫下之前遲揚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大致折了折,物歸原主。


    “去吃飯嗎?”他問。


    外套上似乎還殘留著少年的體溫。


    遲揚看著他,嘴角一彎,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說:


    遲揚:撩不過,真的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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