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花星,一條普通的小路上,坐落著一間寂靜的田園小院。


    院子裏鮮花盛開,不同種類的花分在不同的區域,各種原始的種花工具擺在旁邊,有些上麵還沾土。


    一個穿著黑風衣的男人緩緩走進了這座田園風情小院裏。


    院子的主人聽到按門鈴的聲音,匆匆走了出來。


    打開門以後,先是一驚,緊接著臉上立馬掛上了笑意,轉回了頭來,興奮地喊道。


    “小梅,你看誰來了!”、


    小梅。虞小梅。


    虞小梅是聶岑名義上的妻子,原來也是帝國的高級研究員。


    他們兩因為參與過帝國機密實驗,所以被皇帝派到了這裏隱居,主要任務是監管01號實驗體。


    小孩長大了,能認人了,為了不惹他懷疑,他們自然而然地扮演起了孩子的爸媽,時間久了,兩個人還真的有了那麽一點老夫老妻的感覺,產生了一些傾訴。


    聽著聶岑興奮地呼喚聲,正在做菜的虞小梅,手往自己的圍裙上蹭了蹭,本來以為是哪個許久沒見的鄰居,結果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何師兄?”


    虞小梅跟顧南皇後是同屆同學,所以何豫南也是她的師兄,她輕蹙著眉有些詫異。


    “你怎麽會過來。”


    何豫南指著腕上的光腦。


    “通過光網。”


    “聶岑的文章風格這麽多年也沒變過,哪怕換了個名字發表文章,我也能看出來。”


    “搜一下通訊地址就找到了。”


    聶岑絲毫不意外何豫南能找過來,還幫忙解釋道。


    “小梅,這種事兒你就不用問。咱們何大研究員智商高到什麽地步,整個研究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要不是走了科研道路,可能就該去星際法庭星工作了。”


    “小梅,你幫我給師兄沏壺茶,我們進去坐在沙發上再聊。”


    聶岑手扶著虞小梅的肩,讓她先進了廚房。


    然後又回過頭領著何豫南走進了自己的房子,虞小梅臉上有些不讚同,但是看著聶岑很想跟何豫南聊天,也就沒有說什麽。


    兩個人走向客廳,在直角側對著的兩個沙發上一邊占了一個座位。


    何豫南坐姿筆挺地直著腰,有幾分學究的氣質。


    聶岑扶著柔軟的沙發扶手,一腿翹著,歪過了身子,問起何豫南的現狀,像是對外麵的世界有些許的好奇。


    “聽說何大哥你已經從地方調回了首都星?還被任命為了院長了?”


    何豫南輕點了點頭。


    “是的,是皇帝親自去找的我。”


    聶岑一手錘著沙發,大約嘴巴張張合合無聲地罵了幾句跟皇帝有關的髒話。


    不撞南牆不回頭是不是。


    非得等到顧南死了以後,才開始想自己的錯誤。


    把做實驗的他們遣散了,把沒做過實驗的何豫南請了回去……做出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樣,又有什麽用。


    顧南又不可能死而複生。


    “陛下器重你,你就好好幹吧,他終於腦子清醒了一回,也不知道能清醒多久。”


    聶岑從桌子上倒了杯已經涼了的茶水灌到嗓子裏。


    “怎麽說也是很多人想達到都達不到的高度,我該恭喜你。”


    放下杯子,這冷茶確實不好喝。


    “哥,你要去研究院,就避著點元老院的人,他們那裏明爭暗鬥地太厲害了,不是我們這樣搞學究的能鬥的起的,哪怕你是真聰明,也別去招惹他們,隻要你搞好研究,他們再怎麽也拿你沒什麽辦法。”


    "我知道。"


    “最麻煩的是那個公爵大人,我總覺得他肚子裏憋著壞呢。”


    何豫南正要說話,剛剛離開去泡茶的虞小梅,捧著一張碟子、幾個杯子以及一壺茶走了過來。


    小碟子裏裝著幾塊方糖。


    “我不知道師兄愛不愛喝甜的,我沒放糖。你嚐嚐……”溫柔地道。


    方糖裏大概融了薑汁,有點苦澀的味道,扔了幾塊進去,攪拌了一下,就融了開來。


    何豫南輕輕抿了一口茶水。


    “這是什麽茶?還挺香的。”


    “哦,這星球上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花。小梅前幾天摘了一些花,曬幹之後放到罐子裏,今天我拿出來給你泡的。”


    他們兩個人養了一院子花,平時算是半軟禁在這裏,也不用出去工作,生活費都是帝國研究院出給他的。。


    不得不說,這個小日子過得真的非常舒坦。


    要生活有生活,要情懷有情懷,這是前幾年天天泡實驗室時無法想象的神仙日子。


    養養花,養養小孩,順便跟小梅,邊養孩子,一邊談著戀愛。


    要不是何豫南突然出現,他都快忘了自己還是個研究員,聶岑眼中飛快地劃過一抹失落,但是又隱藏了下去。


    “看來你過得不錯。”何豫南往聶岑的肚子上撇了一眼。


    虞小梅也看到了何豫南盯著的地方,梳理了一下已經落到眼睛前的頭發絲,坐到了聶岑身邊,輕掐了一下聶岑肚子上的軟肉。


    “何止是不錯啊。他在研究院的時候,穿著白大褂,別人還會誇他是個帥哥,呆在這裏才幾年,連肚腩都養出來了。”


    每天吃好的喝好的,也不愁什麽。


    六塊腹肌,一步步變成一整塊,然後又凸了起來。


    笑的也越來越和善,根本看不出來當年那個雷厲風行的勁兒了,每天纏著她從早飯吃什麽問到晚飯吃什麽。


    聶岑不好意思地吸了吸肚子。


    “活動範圍太小了,又上了年紀,新陳代謝跟不上。”


    “這個院子這麽大,怎麽可能不夠你活動,你就是找借口。”


    “星際人均壽命兩百歲,你還沒到四十,哪裏上年紀了。”


    虞小梅瞪了過來,聶岑“好好好,你說的都對。”的應著。


    兩個人的氛圍讓人插不上嘴。


    何豫南放下了手中的茶,“看來我這次過來真是打擾你們兩了。”


    “師哥這是什麽話。我們在這裏呆的特別悶,有人能來看我們,我們巴不得呢,就是沒有什麽可以招待你的,這裏的特色美食全都跟花有關。你吃得慣嗎?”聽著何豫南這麽說,虞小梅不鬧聶岑了,尷尬地笑了笑。


    何豫南擺了擺手不用不用。


    “今天我是來找聶岑的。”


    "想問他一個幾年前的研究,他還有沒有繼續下去。"


    虞小梅蹙著眉,約莫是警告似地瞪了一眼聶岑,聶岑苦笑著點了點頭頭,她才莞爾一笑,跟何豫南打了招呼。“那你們聊,我先去做飯。”


    虞小梅走了以後。


    聶岑拿起茶杯,摸索著杯口。


    “何大哥,事情你是知道的。”


    “在這裏看著生活舒坦,但實際上是戴著鐐銬生活的,沒有原來那麽自由,我也早就已經放棄研究員的身份,也不是原來那個聶岑了。”


    “我以前做了什麽研究,那些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你也別提了。我們就當敘敘舊,見見舊人就行了。”


    何豫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雙手合十地捏了捏。


    “如果你真的放棄了實驗。”


    “我就不會再光網看到你新發的文章了。”


    聶岑馬上反駁道。“哎呀,那不一樣。”


    “那就是寫著玩的,我都沒想到那篇居然能發出去。”


    那篇是他胡亂瞎寫的。


    根據不同養殖手段,養出來的花的鮮亮程度不同,他都沒想到自己種花種著種著突發奇想寫出來的工作日誌,能被光網篩選出來發表。


    “那是因為你寫文章底子還在,畢竟你曾經是帝國研究院的高級研究員。”


    聶岑不知道何豫南為什麽非要提起他輝煌的“往日”。


    那些記憶現在回想起來,並不美好。


    隻要是有實驗,就有失敗。


    不知道有多少不成型的幼兒從他手上離開,因為是怪異的,是失敗的,所以就被他匆匆按規定結束了生命。


    當時處在大家都在那麽做的環境裏,還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現在回想起來,就是一陣惡寒。


    他們之前做了那麽泯滅人性的實驗,真的配獲得現在這樣安逸的生活嗎?


    偶爾這麽想想,就整天夜不能寐。


    隻有守護著聶川,聽到聶川哭聲,給聶川喂奶,陪聶川玩的時候,那種愧疚感才能減輕。


    “總之,我現在真的不想搞什麽研究了。我現在隻想把那小孩養大,讓他普普通通的過完自己的一生。最好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現在是整個實驗中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實驗體。”


    “不。”


    “他不是。”


    “實驗題零號,他還活著。”


    何豫南的話剛剛落下,就聽到廚房餐廳裏餐盤落地的聲音,虞小梅扶著門框,驚恐地朝著這邊看來。


    “你是說真的?”


    何豫南點了點頭。


    “是真的。零號實驗體一直都沒有死。”


    “是假死對不對。”


    虞小梅手指抵著唇,走了過來。


    “我就知道。”


    “那個孩子就算再痛苦,阿南都不可能讓他死。那就不符合他的性格,他不可能下得去手。”


    她會改變自己的立場,覺得這是個完全錯誤的實驗,就是因為顧南。


    因為大學裏的印象,她覺得顧南做的事一定是正確的。


    既然他做的事是正確的,那她自己做的事就一定是錯誤的。


    所以當顧南潛伏在他們研究室並且間接害死零號之後,她就醒悟了,他們現在犧牲了這麽多無辜的生命,換來的可能不是和平,而是更多的罪惡。


    他們沒有任何理由,為了他們想要的和平,去犧牲別人的生命。


    哪怕他們的初心是為了消滅蟲族。


    “那個孩子去哪裏了?他還好嗎?他的精神力早就超過人類能夠承受的範圍了,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虞小梅一改之前有點戒備不願意說太多正事的風格,喋喋不休地問著。


    聶岑反倒沉默了下來,整個人窩在了沙發裏,捂著腦袋。


    “怎麽可能,怎麽會,怎麽辦……”


    作為零一號實驗體的聶川比零零號幸福太多了。


    零一號剛一出生,顧南皇後就自殺了,帝國研究院緊接著關閉了他們的實驗室,除了出生時被人工培養,聶川根本沒有經曆任何其他實驗。


    零號就不一樣了。


    在零號身上他們進行了許多實驗,為了讓他控製蟲族,讓他和蟲族幼崽一起生活的主意他們都能想得出來。


    在顧南來之前,那個孩子甚至從來沒有開口說過話,一直十分安靜。


    他們也怕他會跟他們說話,因為開口說話,就會產生交流,有交流就會有情緒,情感……也就更像人。


    他們隻有把他當做工具,才能讓自己的良心短暫的過得去。


    “我離開首都星以後,顧南就聯係了我。”


    “他跟我說,他把零號送到了一個孤兒院,但是他的情況特別不穩定,希望我能照顧他。”


    “原來是這樣……”


    虞小梅喃喃著,雙手合十。


    “那他的精神力擴散問題怎麽樣了,皇後不是到最後都沒有找到解決方法嗎?”


    “找到了。”


    “就是因為找到了,所以我才過來找聶岑。”


    “他以前發的一篇文章裏有拯救零號的方法。”


    虞小梅轉頭看向聶岑,他也悶悶的,不知道何豫南在說什麽。


    他要是有救零號的方法,顧南皇後也不至於為了救零號,特意潛伏在他們實驗室了。


    “何大哥,你是高估我了,顧南專供精神力方麵的人才都沒有研究出來的東西,我怎麽可能研究出來呢。”


    聶岑揮了揮手,見何豫南還盯著自己,才抿住了唇角,聲音發顫地反問道。“真的啊?”


    “真的。”


    “是哪一篇?”


    他的研究太多了。


    何豫南從懷中取出一個金色的晶體放在手心裏。


    “就是他,你認識吧。”


    聶岑手指發顫的伸了出去,從何豫南手中接過了晶體。


    “這個東西你認識吧。”


    “認識……這個裏麵好像能儲存精神力,但是儲存不了太久,我還沒有研究出來,怎麽讓這東西長久的儲存精神力,就參與了人造人實驗,後來這個實驗文章就寫了個開頭,何院長,你研究出來了?”


    聶岑不由自主地換了更加尊敬的稱謂。


    “是的。我發現用這個晶石,能用這個儲存零號的精神力,他的精神力能控製蟲族,能與蟲母溝通。”


    聶岑差點就沒拿穩手裏的晶石,左右手顛了顛。抓在了手心裏。


    虞小梅緊捂著唇。


    “這樣說,我們的實驗……成功了?”


    她走過去,搖了搖聶岑的肩膀。


    “你聽到了嗎?我們的實驗成功了。”


    何豫南喝著茶,神情默然。


    “實驗成功了,但是結果可能與陛下的計劃有點出入。”


    "他不想幫忙。”


    聶岑緊緊地捏著手裏的金色晶體,重重地歎了一聲。“果然是這樣。”


    他當時就有點怕零號。


    那種恐懼到現在還殘留在身體裏,他怕看到他那雙金色的眸子……太冷,像是在審判著他的罪行。


    他長得太好看了,穿著潔白的實驗服,這麽看過來的時候,就像是洋娃娃成了精一樣。


    “他來複仇了。”


    “他還是來複仇了。”


    “我決定站在他身邊幫他。”


    “你是第一個發現這個晶體的人……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加入我們?”


    聶岑笑著笑著突然就淚流滿麵。


    虞小梅也不知道聶岑為什麽突然這麽激動。


    她安撫了一下他,但是沒有安撫動。


    聶岑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麽變得有些癲狂了起來。


    “溝通,怎麽溝通?你能用他的精神力招來一隻蟲族嗎?如果能,我就信你。”


    虞小梅想要阻攔聶岑。


    但是阻攔不住,她知道這幾年他有點被關的瘋魔了,哪怕表麵上看不出來。


    她正擔心著,隻有五六歲的小聶川被外麵的雷聲吵醒了,聶川小的時候被寵壞了,比較嬌氣,虞小梅好說歹說不敢罵,隻好陪著上去睡。


    看著小孩走了,何豫南仔細想了想,最後還是答應了聶岑的要求。


    “我可以。但是你別靠近我叫來的蟲族。注意危險。”


    聶岑站了起來。


    “何院長,謝謝你,拜托了。”


    何豫南又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塊晶體,冥想了一會兒。


    天外突然雷聲轟隆作響,一聲尖銳的鳴聲隱藏在雷聲當中,聶岑睜大了眼睛踉蹌地跑了出去,見到了一個恰好浮在空中的蟲族,他低喃道。


    “真的,這是真的。”


    “蟲族真的能被人類利用。”


    不,也不一定是人類。


    “我救了他?”


    “這些年……我做了那麽多,就為了培養一個可以招來蟲族,毀了帝國的怪物?”


    那麽多孩子死了,他的朋友顧南也死了,當時參與實驗的研究員,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包括他。


    也被拘在這個小花園裏。


    一切都是報應……什麽都好不了,哪怕他讓聶川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培養長大,他也贖不了罪。


    何豫南和虞小梅眼睜睜地看著聶岑走近了這隻突然出現在花星的蟲族。


    一隻蟲族停著,從他的外表看不出來他是蟲潮期蟲族還是孵育期蟲族,但是最近的時間恰好是蟲潮期。


    按理說,這應該是隻蟲潮期的蟲族,蟲潮期的蟲族都是成隊出現的。


    所以這隻的出現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聶岑已經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意誌,他呆愣地看著張著血盆大口地蟲族,輕笑了一下,神情解脫地走向了蟲族。


    虞小梅看到他走向蟲族,出來大叫了一聲“聶岑!”也緊跟著衝了過去。


    …………


    “聶岑自殺了,虞小梅想要拉他回來,激怒了被我招來的蟲族,所以兩個人一起死了。”


    “你是說,我父親是自殺的?”


    "我母親被我父親連累才死了?"


    “蟲族根本不想殺他們?”


    聽完了何豫南說得故事,聶川搖了搖頭。“這不可能。”


    “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麽要放過我?”


    “你不是凶手你放過我幹什麽。”


    聶川覺得自己抓住了何豫南話語中的漏洞。


    “是你招來那隻蟲族,命令他殺了他們。”


    “不。那是因為你從樓上下來了。我怕你看到了一切。所以原本想殺了你。”


    “你畢竟也5,6歲了。”


    “畢竟我們的秘密,還沒到泄露的時候。”


    "但是後來,你隻記住了蟲族咬死了你的父母。”


    聽到一個小孩一直念叨著要向蟲族複仇。


    其他人也不敢再刺激他,畢竟他剛剛失去了雙親,還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


    所以警察也沒有多過問,找了心理醫生過來控製他的情緒,給他做心理疏導。


    聶川抿住唇角。


    何豫南繼續蠱惑道。“你是人造人。”


    “是和顧桓一樣的人造人,你應該站在他這邊……不是嗎?”


    “跟我們走吧。”


    “那邊還有你的兩個小夥伴。”


    “按基因來說,你們才是親人。”


    何豫南這次伸出了兩隻手。


    “隻要你們想走,我就可以帶你們走。”


    何啟星和聶川看著對方伸出來的手,都沒有動。


    “星星,他覺得他的說的是實話嗎?”


    聶川目視前方的問道。


    何啟星微微垂下了眸子,最後抬起了眸子,握緊了手指。


    “我也希望……全都是實話。”


    “可是有些事,他撒了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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