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撒鹽車在前麵慢吞吞地擋著,明逾剛想變道,手機的響聲讓她心中一顫,她一手穩住方向盤,另一手拿起手機,鎖屏上竟顯示是陳西林。


    車子愈發慢了下來,劃開屏幕,點開聊天界麵,是一張圖片,她發來的隻是一張圖片,明逾的第一感覺是跨年的拜年圖,再仔細看看,她的腦中也“轟”的一下,放下手機,漫天的飛雪模糊了,撒鹽車後的燈牌模糊了,道路模糊了,眼淚從臉龐滑落,一切又漸漸清晰起來。


    “美國的貴客”,原來是她,小伯奈柯說西林在等她,西林真的在等她。


    她的車已從荷蘭駛進北威,又從北威駛進黑森,眼看還有一小時就到伯奈柯了。


    陳西林是知道了這瓶子的主人是誰嗎?是小伯奈柯告訴她的嗎?


    她欲為自己釀一瓶叫“西林”的酒,酒未濃,瓶子尚空,那酒香卻已將自己灌醉,在這個年的最後幾小時沒來由地向南開著,是啊,在這樣一個辭舊迎新的節點,她像一個漂泊的靈魂,不知哪裏是歸屬,隻為一隻叫“西林”的瓶子,混亂不清地奔赴而去,自欺找到了一起守歲的伴侶。直到這照片傳來,她終於知道這“沒來由”與“混亂”是為哪般,不過是冥冥注定。


    她加足馬力,超過那輛撒鹽車往目的地奔去。


    陳西林在空靈的藍光中等待一個回複,卻等不來。


    果真是巧合了,她會怎樣想?自己發現了一隻有趣的、寫著自己名字的瓶子,想與她分享?有點傻,甚至都沒加上“新年快樂”。


    她閉上眼睛,明逾現在在哪裏呢?在做什麽?和誰一起守歲?


    空氣中傳來竊竊的私語:你想她,你想她,你想她……


    難怪來到這個酒莊的第一天,小伯奈柯說,當你靜下心,會聽見每桶酒的私語……


    睜開眼,架子對麵是明逾的眼眸在看著自己,那溫柔,那深情,那份歸屬和入定,那雙眸子在酒桶與酒桶之間對自己看,召喚著自己,伯奈柯經曆了一百五十年的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醞釀了一百五十年的香醇、迷醉,可這一百五十年的風情都不如她。


    分別快半年了,也許感情像美酒,愈久彌香,分手的感情卻不是,它是開了蓋的酒,放久了會壞。


    半年前那場風暴太過猛烈,卷起她狠狠往牆上撞,心底那麽多年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努力讓它過去的秘密,偏偏要在最不應當的場合被逼著用最不堪的方式說給最愛的人聽,沉著冷靜是外殼,虛空自厭是內裏。


    它需要很長的時間緩和、治愈。


    直到見到這個瓶子。她明白了自己的“不思量,自難忘”。


    連這一桶桶的酒都明白。


    是不是她留存的瓶子都沒關係,可以給她帶一瓶,盛滿愈久彌香的酒,問她是否可以共飲。


    她抬起頭,幽幽的藍光落進眸中,靜謐中閃爍著星光。


    她往那簡陋的金屬樓梯上走去,要給明逾打個電話,問問她在哪裏,不管她在哪裏,劃向新年的這一刻她都會在朝她靠近的路上。


    雪停了,小展廳外麵已經聚了三四個人,邊談天說地邊等著不久後的煙火表演。


    抱歉了,我要去看一場更為精彩的煙火,不,希望它不是煙火,陳西林想。


    走到小停車場,拿出手機,卻收到了明逾的回複:


    人靜山空見一燈,小船搖曳入西陵。


    她的眼淚都出來啦,彎下腰,撐著膝蓋。是是是,她也還愛我,一切剛剛好,這就去找你,很快到。


    直起身子,麵前車燈一閃,走下來一襲修長的身影。


    那身影定格在車前,陳西林亦入定。


    天上懸著大半輪的月,欲滿未滿。明逾張了張口,嗬出一縷白氣。


    “正要給你打電話,問你在哪裏。”陳西林道。


    “然後呢?”


    “然後去找你。”


    “然後呢?”


    “然後,送你一瓶酒。”


    明逾在月光下笑了笑,低頭,又抬起,“曾經我讓你走了個後門,加急幫你辦理了去海城的手續。”


    “嗯?嗯。”陳西林肯定。


    “那時你說,為了答謝我,會化身神燈,滿足我一個願望。還算數嗎?”


    “算。”


    “那做我女朋友吧。”


    陳西林向她走去,一束煙花在身後升騰,以最優美的姿勢在空中綻放,點亮了明逾的眼眸。


    擁抱似清風,明月也失色。


    煙火在半山酒店的窗外盡歡,火苗蔓延到窗內溫軟的床上,指尖撫過之處燃起幽藍火花。


    明逾一聲輕歎,咬在耳邊,“月光不夠亮,看不盡你。”


    “哪裏的月光?窗外的太遠,眼前的,皎潔如舊。”聲如薄紗,和明逾身上的每一處敏感共振。


    “這裏,還痛嗎?”明逾的手指摩挲陳西林鎖骨下那道曾經的傷口。


    陳西林搖搖頭,翻身拉過她的雙手過頭。


    “哎……”明逾輕聲反抗。


    “噓……”這把聲音低柔,“那天我看到一幅《遊春山圖》,要為它寫篇短序,講給你聽聽。”


    “嗯?”


    “東風暖,皓月清風,天光雲影共徘徊,將春色輕揉……林中有溪,溪水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且往活水深處尋,海棠依舊……遞葉葉之花箋,舉纖纖之玉指,探花蕊……玉琢芳根……暗香襲人……”她的聲音化為耳語。


    “lynn…”


    “水潺潺,一枝紅豔露凝香,春至人間花弄色,眼鬢壓落花,斂眉含笑驚……”


    “…lynn…我愛你……”


    “燕語鶯啼,柔腸斷……花心輕折,文抽麗錦,拍按香檀,隻待海棠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


    知道了,這是江若景在這一年對明逾說的最後一句話。知道什麽呢?知道明逾定會消掉她的指紋鑰匙了,沒事,能設置指紋就能再設一套密碼。


    隻是這c城,不知還回不回得來,若回來,不知會以什麽姿態。


    她的時間早已打亂,說不清是東八區,西八區,還是西六區,她隻知道,在這趟航班上,機組將與乘客一同歡慶新年。


    伯奈柯的新年過了,明逾的呼吸漸漸平靜,輕撫陳西林的臉龐,“我在做夢嗎?”


    “如果是夢,但願不醒。”


    唇角輕揚,“醒了,你還在。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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