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大邁倒沒有灼人的高溫,隻是多雨,濕度高得驚人。


    這趟行程為期四天,q基金的董事們幾乎都在北美,原本可以將董事會放在美國,但鑒於這次要考察東西索情況,又要考慮可能的難民城位置,會議地點便定在了大邁。


    這樣一來,就很難讓所有董事到會,大家都有本職的工作要做,四天的非洲之行和很多人的行程有所衝突,但要做決議就必須有七人到會,陳西林再打電話過去一個一個談,最終將七人湊齊了。


    阿巴度每次見到東家都開心得很,一咧嘴,滿口牙都在笑。


    陳西林有備而來,穿著高幫的雨靴,機場前的泥濘也不怕。阿巴度撐著把碩大的黑傘跟在她後麵,黑傘跟著陳西林的步調,不讓她淋著一滴雨。


    “怎麽樣阿巴度?最近在忙什麽?”坐進吉普,陳西林問道。


    “報告lynn老板!跟以前一樣,平時打理自己的小生意。lynn老板都好嗎?”


    “我,”陳西林抬首看窗外,“還行。”


    “lynn老板,ming小姐還好嗎?我可喜歡她了!”阿巴度在後視鏡中又笑出一口白牙。


    陳西林愣了愣,“都好,”又岔開話題,“到了幾人了?”


    “連您一共四位了,都在‘白金漢宮’安置好了。”


    “白金漢宮”是明逾上次下榻的那家大邁的五星酒店。


    陳西林點點頭,“辛苦你和你的朋友了。”


    “lynn老板,我們都好開心呢!”


    陳西林笑了笑,看著窗外大邁那略顯幼稚而任性的“豪華”配色,想三個月前這也是明逾眼中的風景。三個月,可以讓兩人從曖昧到相戀到分手到不相往來。忽然就後悔了,若沒有越過那個界限,說不定會是很契合的朋友,若沒有越過那個界限,今天阿巴度問及明逾時,或許能夠開心地說:“她挺好啊,讓我向你問好呢!”


    那又怎樣呢?界限那邊的風景太過誘人。曾想打出“wish i were there”,真的來了,卻總像晚了一步。


    到了傍晚大家陸續到齊了,陳西林洗漱一新換好衣服,帶大家去酒店一旁的餐廳吃飯。


    雨停了,夏天雨後的空氣是青綠色的,在大邁就在青綠中暈染著金黃。陳西林穿著青色和黑色相間的裙子,垂垂的料子,腳下是一雙尖頭平底鞋。


    這餐廳專供魚類和其他海鮮,是當地消費水平很高的一處場所了,各國使館的人常常會來聚餐。


    光是一種方頭魚就有熏、烤、醋醃生食、咖喱四種吃法,陳西林到了這裏便小心起來,不吃任何沒有熟透的食物。王祁的太太也來了,是位年齡和陳西林相當的中國女子,叫張雅莉。她英文不好,也沒有工作,一年裏有半年在國內老家照顧父母,半年在大邁陪伴王祁。見陳西林會說中文,便就隻與她說話。


    另外也有兩位董事帶了另一半前來大邁,有趣的是q基金這次赴會的董事均為男性,董事會結構上講究性別平衡,但四位女性董事這次都沒能到會,而這兩位“另一半”中,隻有一位女性,還有一位是出櫃的男同誌,那位女性年紀較大,又是個美國白人,張雅莉就和她完全講不上話。


    陳西林這次最留心的是環太銀行的ceo傑克有沒有來。環太的部分股權操縱在白西恩手裏,上次遊艇爬梯,白西恩替傑克去了,但董事會他是替不了的,即便人不能來,陳西林知道,傑克和白西恩穿的是一條褲子。


    幸或不幸,傑克來了。也許他來了能夠更好地暴露白西恩的意圖,陳西林想。


    “lynn,怎麽樣?在中國待得還習慣嗎?”有人問道。


    “我大概在哪裏都能待習慣,”陳西林笑道,“在這裏都行。”


    “錢能讓一切變得舒適。”有人這麽感歎,引得大家一陣善意的哄笑。


    “是在海城,對嗎?”又有人問。


    “對,海城。真的算是我故鄉了,所以蠻習慣。”陳西林從杯裏稍顯吝嗇的冰塊間啜了口檸檬水,英國人不愛加滿滿的冰塊,歐洲人都不愛,東索便跟著他們來。


    “我以為lynn是香港人。”


    “老一輩是從香港移民過來的,但祖籍在海城,其實我外公外婆也是海城人。說起來,爺爺就隻跟我一個人說海城話,因為我小時候在那邊生活過幾年。”


    “哦~難怪亨利偏愛你!”有人笑道,“每個人都知道,白鯨的創始人偏愛他的孫女~”


    那話裏,大有預言陳西林是未來掌門人的意味。


    陳西林笑了笑,“亨利其實一視同仁了,” 又將話岔過去,“你們誰是第一次來?”


    “第一次來嗎?”明逾在機場接到青安吉時問道。


    安吉點點頭,她就總是淡淡的,比同齡人多出兩分老成,“謝謝auntie收留我。”


    明逾在她身後走著,看著那亭亭而修長的女孩,倔強地推著半人高的旅行箱,背上還背著笨重的登機包,她謝絕了明逾幫她拿行李的建議。明逾的唇角不覺浮上一絲笑意,有了長輩的樣子。


    她伸手托了托安吉背上的包,一隻手沒托起來,這該有十幾斤吧,“嗬!這麽沉,你不讓我背也可以,但可以放在行李箱上推著啊。”


    “不用了,auntie,我這樣背著不覺得累。”安吉衝她笑了笑,指著寬寬的背帶。


    明逾當初剛來荷蘭一周便去賃了輛車,賃期三年。這車她就隻作旅行用,平時上下班則買了輛和汽車差不多價格的單車騎。這會兒這輛車就也派上了用場。


    “auntie在這裏都習慣嗎?會有長期留下來的打算嗎?”安吉邊和明逾將行李箱抬進後備箱,邊問道。


    明逾將殺菌液遞給她搓手,“我啊,我在哪裏都能過習慣,也沒有什麽長遠的規劃。”


    她也說不清,在哪裏都能過習慣的人究竟是習慣漂泊還是渴望有個家,那個家出現之前,在哪裏過都一樣。沒有長遠的規劃倒是真的,她害怕一眼望到頭,生活需要變數。


    她住在一條青石小路上的一棟紅磚小樓的二樓,二樓就是頂層。這個區在十九世紀末時曾經規定了一種奇怪的征稅法,房產稅按照房子正麵的寬度計算,於是大家建房時,紛紛將門庭建得窄窄的,走進去卻別有洞天,房子都建得深深的。


    明逾租下這層樓,看中的是它的大陽台,它一麵對著老城中狹窄的運河,運河邊常年停著一排排五顏六色的小船,另一麵可以遠眺層層疊疊的歐陸城鎮風情,漂亮的顏色各異的房子、幹淨的小街、溫馨的店鋪……它們會比c城看上去更有人情味。


    可人情味大約都是想象出的東西,在這個操著硬邦邦荷蘭話的城市,她感受到的人情暫且沒有在c城時多。倒是陽台上她親手打點的花草和菜蔬,給了她更多的人情味。人情味都不是人給的,人給的都是傷害。


    安吉好奇地瞅著陽台上那一株株藤蔓上紅得誘人的番茄,讓人就想這麽摘下來討好口舌。


    “auntie種這麽多番茄嗎?”


    “嗯,因為不想吃‘荷蘭番茄’啊。”


    “‘荷蘭番茄’是什麽意思?”安吉歪著頭。


    明逾笑著,“荷蘭人幾十年前是歐洲轉基因農作的始作俑者,那時他們發明了轉基因番茄,產量高,外型漂亮,很多鄰近國家的歐洲人,小時候都被奶奶警告:別買荷蘭番茄,沒味道得很!”


    安吉哈哈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很好聽,裏麵有種少女獨有的爛漫與稚嫩:“auntie說得好逗,像真的一樣!”


    “是真的呀,等你下一站到了德國和北歐,可以問問當地人,有沒有這說法。”


    “嗯!我會記得問問,然後告訴你!”


    明逾將一壺檸檬水放在花園桌上,“所以你這次一人來歐洲,真正原因是什麽?”


    這問題犀利,安吉愣了愣,選擇坦白,“和男朋友分手了,不要告訴我爸爸媽媽。”她用英文說。


    明逾挑了側眉,幫她倒水,“當然,不說。所以出來散心嗎?”


    安吉聳聳肩,“我怕留在原地會走不出啊。”


    明逾的心一抽,伸手去抱她,“讓auntie抱抱。”


    化人心的是這暖暖的南風,一個擁抱過後,安吉的眼中噙著淚水。明逾勾了勾她的鼻子,“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場,之後繼續做一個天使。你這才哪兒到哪兒,還有十年、二十年可以折騰呢。”


    安吉嘟起嘴,“我可不想折騰那麽久。”


    明逾笑起來,“由不得你,”又將她仔細看了看,看她一雙好看的眸子在陽光下透出琥珀色的光,“怎麽想到找我?”


    “啊,”安吉喝了口水,“其實一開始沒想到,是爸爸讓我找你的。”


    提到青暉,明逾感覺有些尷尬,也去喝水。


    “對了,auntie,上次你從洛杉磯走,不讓我們送你,爸爸其實有些惦記的,”


    明逾低了頭,微微一笑。


    “後來你找到什麽新線索了嗎?關於auntie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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