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鍾後,明逾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阿巴度。


    “ming小姐,我來的路上碰到王先生在打車,再來晚一步他就走了。”


    “去哪裏?”


    “他堅持要回中國……”


    “請他接電話可以嗎?”


    電話那邊兩人言語間推推搡搡一氣,陌生的男聲在那頭響起:“喂?明總您好,這份職位申請我退出了,不好意思,請你們另尋高明吧。”


    “王先生,我可以問問原因嗎?”


    “哦,我國內家裏出了些事情,得趕緊回去,將來也可能不在東索待著了。”


    明逾頓了頓,“王先生,這是不是與您被綁架有關?有人威脅您嗎?”


    “你就別再問了好嗎?”對方語氣突然激動起來,之後一個停頓,“不好意思啊明總,我有點急了,就是……想早點回去。”


    明逾垂下另一隻手,“我理解,王先生,我想給您提供一個選擇,當然了,選擇權在您。這次q基金招聘這名管理人,我們對您的資曆非常看好,如果您處理好家裏的事情後還對此職位感興趣,我們可以重新商議,您的安全問題我有兩個解決方案:一是向中國駐東索大使館尋求保護,二是靠您身邊這位先生,他叫阿巴度,可以做您的保鏢,q基金的高層每次到訪東索都是用阿巴度做保鏢,從未出過事。另外,待遇方麵,q基金董事長願意將年薪漲到十萬美金。所以您處理好家裏的事情後,如果還願意麵試,我們隨時歡迎。”


    對方停頓片刻,“明總,非常感謝您方的誠意,可是在我這裏,安全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同意,我們絕不勸諫任何人去做威脅其人身安全的事情。q基金創辦了四年,背景十分單純,是個非盈利無黨派的組織,與任何利益群體無關,四年間q基金在這裏所做的慈善事業您應該很了解,我想這也是您應聘這一職位的初衷。至於您這兩天遭遇的不測,會不會是巧合與誤會?做這項工作本來與‘危險’二字是無關的。”


    對方又沉吟好一陣子,“好的,明總,我會再考慮一下,目前我已經和家裏人說過要回去,所以還是請你們這位保鏢放我走吧。”


    “當然,他沒有扣留您的意思,希望不要誤會,其實我建議您去醫院檢查一下,確定無礙再搭乘飛機會比較好,如果您堅持現在走,阿巴度可以護送您去機場。”


    與王祁掛了電話,明逾又撥通了陳西林的號碼,將剛才發生的來龍去脈與她說明。


    “不好意思,我單方麵將年薪提高到了十萬,多出的兩萬從fates的傭金裏出,至於明年,是留是走,你再決定,好嗎?”


    “不需要,兩萬塊不是問題,關鍵時刻你幫我做這個決定我很感謝,但我想問的是,是什麽讓你這麽肯定想留用王祁?”


    “實話跟你說吧,之前阿巴度剛找到他,告訴我他被綁架又放出來的時候,我想過會不會是對方的苦肉計。”


    “嗯……”陳西林隻一聲沉吟,沒有去打斷她。


    “但不符合這個設定的細節有兩處:首先,我隻是受你委托,代表fates來東索代你麵試候選人,從程序上說,這個人麵試缺席就出局了,一般的第三方公司不會再差人去找這個缺席的候選人;其次,阿巴度今天第二次去找他時,他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從這個細節以及他和我通電話的態度來看,這個人是真想走,我猜測是受到威脅了。”


    電話那頭杯子輕輕放在桌上發出“咯噠”聲,一時沉默。


    “所以fates為什麽這麽敬業,會不同於‘一般的第三方公司’?”


    “……lynn……你的重點是不是抓錯了?”明逾的聲音越說越小。


    陳西林輕笑一聲,“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就算這個王祁是清白的,聽起來他也不太願意做了,現在詹姆斯不能用,就隻剩趙連成,如果王祁是清白的,趙連成的嫌疑很大啊。”


    “對,所以我才單方麵決定給王祁加薪。”


    “明逾,其實我有另一種猜想。”


    “你說。”


    “我猜想東索的任何人都沒有問題。這幾天我想來想去,我的基金會能讓他們從中整出什麽幺蛾子呢?這是個很單純的組織,不行的話我想關閉它就可以關閉了,對方何苦花這麽多力氣往基金會安插人進來?我猜他們搞這些動靜,從一個多月前逼我換國籍,到那次媒體的集體報道,再到背後推動那個孕婦狀告白鯨從而把迪恩逼回去……這一切不過是想動搖我ai雲項目的負責人身份。他們見招拆招,等我決定了換國籍,就先拿出媒體和輿論來,在移民局那裏製造阻力,看見迪恩可以解決這件事,就在東索這件事上做手腳,想逼我暫停程序離境美國,一旦我中招,再回去要重新啟動入籍程序不說,還不知麵臨著怎樣更複雜的變動。”


    一陣沉默。


    “你說的不無可能,‘他們’究竟是誰?可以告訴我嗎?”


    陳西林歎了口氣,杯子再次放下,“應該是我伯父的兒子白西恩,他和他的勢力一直在與我作對,要在白鯨壓我一頭,我的存在威脅著他的直接利益。”


    “……難以理解,就拿上次各大主流媒體爭相報道這件事來說,搞不好都不是你能否負責這個項目的問題了,而是白鯨是否還有資格參加競標的問題了,他就不怕白鯨的董事長和各大股東查出來製裁他嗎?”


    “喪心病狂,他不怕。我爺爺對他們一家的包容,我從來都不能理解。”


    話講到這裏戛然而止,陳西林不想道出那場車禍背後的故事。


    明逾卻聽出了什麽弦外之音,想想該是什麽家族紛爭,她不說,她也不問了。


    “lynn,我們不排除你說的這種可能性,但既然不能百分百確定,還是在這幾個候選人中小心斟酌吧,如果王祁放棄了,趙連成咱們到底用還是不用?”


    “用。基金會裏也有我的耳目,如果他有問題,進去後總要有動作的。”


    陳西林在電話那頭捏著額頭,王祁出事後,她的當務之急是把明逾安全送出境,其他的都還可以放放。


    “好。不過,lynn……”


    她的舌頭困住了,原本是想問,基金會究竟有什麽複雜的背景在裏麵,那位女士——她的照片先後在海城的老宅子和基金會的庫房裏出現,這背後究竟是怎樣的故事?說不定從這裏麵還可以剝出一些新的線索呢?


    但陳西林三番兩次的言盡於此,很明顯這背後的故事她是知道的,如果有什麽線索,她也能夠想到吧。


    “怎麽了?”


    “嗯……我得改簽一下機票了,原本定在明晚回去的,現在看來,王祁那邊還是得等兩天,看他平靜下來後會不會改主意,他那邊確定了,如果不再找我們,趙連成還是得安排尿檢和犯罪記錄調查,這也需要時間。”


    “不用,剩下的工作交給你們fates在大邁的合作方吧,你們外包出去的那家職介所。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王祁的電話是第二天一大早打過來的,明逾在睡夢中醒過來,不知為什麽出了一身汗,睡衣濕透了貼在身上,她掀開被子,空調的冷氣讓汗濕的皮膚又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


    手機響起來,她看了眼屏幕,是個陌生的號碼,猶豫著接起。銷售總監不太拒接電話,也沒有時差之說。


    “喂……明總……我是王祁,不好意思這麽早給您打電話,有沒有吵到您?”


    “沒有,王先生……您在哪裏?”


    “是這樣的,我回來了……昨天在機場,他們說沒有當天的機票了,我回來想了一夜,您說的對,可能也是巧合,跟基金會的招聘沒有關係,那個……我想……能不能再給我一次麵試機會?”


    明逾之前幾乎肯定他沒問題,可對方一回頭,她就又開始警惕了。想想卻又覺得好笑,為一場麵試,搞得草木皆兵,風聲鶴唳。


    “可以啊,歡迎。如果王先生方便的話,就今天上午吧,晚些時候我要離開大邁了。”


    “行,行,沒問題,那您定個時間,不好意思了明總……”


    “那就十點吧,您不必客氣,出這樣的事您也是受害者,不過是不是先去醫院看看?”


    “我昨晚自己去診所看了,沒事,都是皮外傷,多謝明總關心。”


    掛了電話,明逾看了看時間,七點一刻。起身去浴室,將被汗水浸透的睡衣丟置一邊,心上的石頭落下去了,卻又好像沒有穩穩地落在地上,水從花灑傾出,細細貼在寂寞的皮膚上,頭發一綹一綹地被打濕,也往皮膚上貼。若這事沒有著落,她還真不想就這麽回去,陳西林不讓自己改簽機票,想想應該是擔心自己的安全,可自己這趟來是為了什麽?肯定不是為了fates的業績,不是為了走過場,而是幫陳西林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情,如今真的圓滿處理了嗎?


    她的心裏有那麽一隻小小的貓爪,不留神就出來撓一下,那個女人是誰?現在在哪裏?她仰著頭,水綿密地撲在臉上,緊閉的眼眸看見那個冬雨中的海城,照片前陳西林泛紅的眼眶,耳中傳來阿巴度沒心沒肺的訴說,一直緊緊抱著陳西林的女人,能給她安慰的女人,四年半前她的茫然,她的感性,她的欲哭無淚……


    十五年,阿巴度說十五年,在這個十五年前又有多少年呢?


    她不可能是陳西林的母親,母親有什麽不能說的?況且在陳西林的口音還沒變過來之前,她的母親不可能說美語,同樣,姑母、姨母、姐姐……這些又有什麽不能說的?


    這觸不到的情緒也隨著綿密的水珠沁入明逾的皮膚之中,再慢慢滲透,滲進心裏。


    自己是什麽角色呢?不同於一般的第三方公司。明逾在水霧中揚起唇角,給自己一個譏諷的笑。


    她來了,可以不顧這裏的危險,卻好像什麽都不能知道。


    到了這個年紀,誰還沒有些不願輕易提起的過往,隻是,她的過往好長。


    可是自己為什麽要介意呢?


    王祁麵試很順利,明逾給他在診所辦了加急測試。


    黃昏中的大邁有種揭去了麵紗的豁出去的美,殘陽血紅中透著金黃,與那些讓人透不過氣的色彩融為一體,反而舒服了。燥熱的空氣慢慢沉澱,阿巴度舉著她的箱子往後備箱裏放,明逾抬手濾掉刺眼的光,去看天邊絢麗的色彩。


    “阿巴度,去機場的路上再從西郊繞一下吧,我想再看看那些難民房。”


    “可是lynn老板說……”


    “我給你兩個選擇,”明逾打斷他,“帶我繞一圈,或者告訴我照片上的女人是誰。”


    阿巴度撓著頭,發動起車子。


    難民房的白色在絢爛的色彩中安穩而可貴。近地麵兩架直升機“突突”地盤旋,往下灑著食物。


    黃沙地上的形骸動了起來,像久逢雨露的秧苗。


    候機廳裏得到兩則消息:王祁的尿檢通過了。詹姆斯去診所鬧事,又做了一次檢測,還是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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