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鴿子確實比小傅玩得要好。


    小傅拚拆孔明鎖的速度已經很快了,但傅鴿子要更快一些,大抵是存心要顯擺,修長的手指上下擺弄,看得蘇遙眼花繚亂的。


    這類東西看別人玩還行,小時候家中也有,蘇遙是不怎麽會玩的。


    傅陵拚得飛快,蘇遙看著看著,就開始走神了,從傅鴿子手中的木塊,挪到傅鴿子骨節分明的手上,再挪到傅鴿子的臉上。


    傅陵在玩這些東西的時候,出奇地專注。這種單純又略顯幼稚的全神貫注,讓他整個人都透出些少見的孩子氣。


    傅陵在拚完一個孔明球之後,一抬眼,正對上蘇遙瞧他的目光。


    鴿子一頓,立即彎起眉眼:“好看嗎?”


    蘇遙不由麵上微燙,錯開眼:“玩得挺好看的。”


    “就隻玩得好看麽?”傅鴿又湊近些。


    他握住蘇遙的手,蘇遙也躲不開,便隻閉上眼,小聲道:“人也好看的。”


    他聲如蚊蚋,耳尖又泛起薄紅。


    正微微局促,便察覺傅陵在他額上親一下,低聲笑笑:“隻給你一個人看。”


    蘇遙心下微動,不由湧出些開心。


    方才不閉眼睛,也沒什麽,此刻眼前黑上一些,蘇遙便又卷上一層乏累。


    他微微睜開眼,傅陵倒看出來了:“困了就再睡吧,我陪你。”


    蘇遙輕輕拂開他的手:“你也去休息吧。”


    “等你睡著。”傅陵握住他的手,“我看著你睡下,我再去睡。”


    他示意下另一張小榻:“我在那兒睡,你晚上若是醒了,就喊我。”


    這小榻蘇遙一睜眼就能瞧見,離得極近,便也安心些。


    隻是又囑咐一遍:“別在榻邊陪著我,我醒了,就不會有大礙了。”


    傅陵點點頭。


    為了方便晚上活動,蘇遙這屋子並不滅燈。


    燭火搖曳,蘇遙眼前晃著重疊燈影,便也逐漸昏昏沉沉。


    他這一遭心緒還好,但身上著實酸疼,內裏又虛,但凡閉上眼,很快便睡過去了。


    一覺醒來,卻發覺天色還未亮。


    也不知是什麽時辰。


    四下悄寂,隻有活潑的蛐蛐在叫,一聲接一聲。


    蘇遙怔一下,便瞧見傅陵還是趴在他的榻邊睡著了。


    傅鴿子似乎很累的樣子。


    眉眼微微蹙起,呼吸聲也很輕。


    他的手覆在蘇遙手上,蘇遙怕吵醒他,也不大敢動,愣了一會兒神,隻能小聲道:“是不是有暗衛在?”


    夜色深沉,滿室燭火灼灼,蘇遙默上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


    聲音太小了,沒聽到嗎?


    蘇遙清了下嗓子,正準備再喊一句,就瞧見鬆香色的帷帳一動,是被人拉了一下。


    帷帳的邊上,原來立著個人。


    方才一點聲響都沒有,他又穿一身黑,燭影重疊,蘇遙竟然沒看見。


    那人先走近一步,給蘇遙行個禮,低聲道:“見過主子。方才您沒什麽吩咐,屬下未敢擅自上前。”


    這麽大的規矩。


    這是傅陵的正經手下,不是普通隨從什麽的,蘇遙第一次瞧見,還真有點怵得慌。


    還有點好奇。


    是不是飛簷走壁、箭無虛發的那種武林高手?


    就特別颯的那種。


    蘇遙忍不住腦補一下,又趕緊壓下。


    他頓一下,忙小聲道:“我沒什麽要緊事,就是覺得夜裏天涼,想麻煩您給傅陵披件薄被毯子什麽的。”


    又補一句:“我不大舒服,還不方便起身,多謝您幫忙。”


    這暗衛明顯愣一下。


    蘇遙一身傷,好不容易才能醒過來,這夜裏喚人,他還緊張上半天。


    ……原來這是大半夜地喊我過來喂狗糧嗎?


    蘇遙明澈的眼眸望著他,暗衛隻好默默地咽下狗糧宵夜,又恭敬道:“主子不必如此客氣。”


    他應該說得是“您”這個稱呼。


    但蘇遙與他也不是很熟,客氣習慣了,聞言便隻溫和笑笑:“麻煩你了。”


    暗衛對蘇遙的好性子早已有所見聞,這樣搭上兩句話,一時就也覺得,狗糧味道還不錯。


    取條薄毯,輕輕搭在傅陵身上。


    他甫一走近,蘇遙方微微訝異:原來這樣魁梧。


    方才重重燈影遮掩,蘇遙都沒覺得這人如此高大。


    且走路當真沒一點聲音。


    蘇遙暗自感歎,又低頭瞧見:“把手也蓋上吧,我怕他著涼。”


    暗衛又吃一嘴狗糧,仔細理上一遍,瞧著蘇遙滿意,才退後一步:“主子還有其他吩咐麽?”


    蘇遙便笑笑:“沒有了,多謝你。”


    暗衛又行個禮:“若有事,主子盡管吩咐。現在剛過四更,主子可以再睡會兒。屬下告退。”


    蘇遙應一聲,再偏個頭,隻見他退上一步,一眨眼就不見了。


    來無影去無蹤。


    厲害。


    蘇遙再稱讚一聲,瞧見傅陵依舊睡得很安穩,才略略安心。


    牆角下的蛐蛐仍然沒心沒肺地叫得歡快,蘇遙感受到麵頰上微微的涼意,才恍惚間憶起,方才忘記問問現在是什麽日子了。


    他這一躺,估計躺了許久。


    傅鴿子明顯瘦了,肯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隻怕整個七月都要過去了。


    蘇遙微微歎口氣,眼下也多想也無益,他安心把身體養好才要緊。


    蘇遙再闔上眼,這次倒覺得身上格外疼起來,睡得不大安穩,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第一眼瞧見的,卻是裴儀。


    他手臂上很是一刺,便見得裴儀正在收針,隻略抬個眼皮:“傅陵有事。昨兒的白粥喝了嗎?”


    蘇遙張張口,清一下嗓子:“喝了一半,沒有胃口。”又道:“勞煩裴老先生了。”


    “還是你知道客氣。”


    裴儀換個穴位,“慢慢吃點東西,不能單靠藥吊著。吃不下就讓傅陵來喂你。”


    蘇遙不由微有害羞,又躊躇:“這回要緊嗎?”


    “什麽才叫要緊?”裴儀淡淡地反問一句。


    蘇遙就知道裴儀會不開心。


    畢竟剛把病人送住院部送出去,又從急診接回來了。是個大夫都會覺得特別心堵。


    蘇遙隻好笑笑:“裴老先生多費心。”


    裴儀默一下,方歎道:“沒有傷筋動骨,都是皮外傷。但前後折騰,現在太虛了,先好好躺著點。我用的方子千萬別吹風,晚上也……”


    他又要開始嘮叨,說上兩句,卻頓住:“罷了,你別費精神記,我再和傅陵說一遍。”


    他又拔下一針:“你還是盡量吃點東西,不吃沒辦法好。我瞧著你精神還不錯,養上兩天,中秋之前,大抵就能起身了。”


    “現下什麽日子了?”蘇遙問道。


    “初二了。”裴儀望他一眼,又在他手上拍拍,“還有十天出頭,你聽話點。”


    “裴老先生放心。待我好些,給您老再做糖山楂吃。”


    蘇遙彎彎眉眼,落在裴儀眼中,裴儀就忽然覺得一舒心。


    看看人家多省心多乖巧多聽話。


    裴儀渾身舒適,語氣便也緩和些:“給你的傷口上點藥,雖然都收口了,但可能還有點疼,要不先等等?”


    蘇遙不解:“等什麽?”


    裴儀理所當然:“等傅陵來陪著你。他說他很快就回。”


    蘇遙一愣,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您來就成。”


    他這薄被搭在腰際,從腰往上都一點沒遮掩,下麵還露著雙腿,渾身上下一絲沒穿,除了敏感部位,全都露著……


    傅陵來什麽來。


    蘇遙想想便麵上滾燙,又催促:“您老來吧,塗完快給我蓋上。”


    裴儀心內好笑,也不由感歎蘇遙這臉皮薄的簡直罕見。


    都兩口子了,有啥不能看的。


    但蘇遙耳根都紅了,裴儀一個還算板正的老先生,也沒有逗人的惡趣味。


    他便拿出藥:“有點涼,疼就說。”


    也不知給用得什麽藥,蘇遙覺得冰冰涼涼,有些微微地刺痛,倒沒有想象中的疼,還有一丟丟癢。


    裴儀凃得很小心:“看來止疼方子對你挺有用,我給小殿下服,他還是疼得睡不著。”


    這稱呼讓蘇遙稍稍一默。


    阿言終究是要走了。


    各人皆有各人的命數,離別才是人間的常態。


    蘇遙便微微歎一聲:“阿言怎麽樣?”


    “他底子比你好點,但傷著胳膊了。骨頭上的毛病,怕是要多養兩天。”


    裴儀待蘇遙身上晾幹,又扶著他慢慢翻個身,“小孩子家骨頭長得快,倒不用多擔心。你少操心,專心養你自己的。”


    蘇遙隻好不問,趴在榻上,又覺得背後有些癢。


    裴儀輕手輕腳:“都收口了,再過兩天,可能會有點癢。我有除疤的藥,你可千萬別自己抓。生得這麽白,留個疤多可惜。039”


    蘇遙“嗯”一聲,日光明澈,他在榻上伏一會兒,便察覺裴儀給他搭上薄被。


    裴儀坐到後麵,剛剛在他腿上擦一下,便聽見叩門聲:“裴大夫?”


    傅陵回來了。


    蘇遙還光著兩條腿,剛喊一聲裴儀,裴儀便已走去開門了。


    “回來得挺快。”裴儀打開門,又回頭,“喊我做什麽?”


    蘇遙把臉埋在軟枕上:“沒什麽。”


    他聲音悶悶的,傅陵倒是突然擔心:“怎麽了?不舒服麽?”


    沒有不舒服。


    我害羞。


    蘇遙便趴著:“你先出去吧,裴老先生給我擦藥呢。”


    傅陵瞧見他肩上一處擦破皮,驀然心疼:“很疼嗎?”


    又忙道:“我留下陪你。”


    蘇遙:……


    蘇遙怕他擔心,又不好再趕他出去,偏裴儀又道:“正好你回來了。恐怕我碰著不舒服,他也不好意思說。你來吧,我看著。”


    傅陵就接手,往蘇遙身邊一坐。


    薄被隻搭到蘇遙大腿處,晨起空氣微涼,蘇遙耳尖都紅了。


    傅陵指尖溫熱,剛擦上一下,蘇遙便緊張得不由一顫。


    傅陵心疼得不得了,隻好低聲安撫:“別怕,我輕一點。”


    傅陵這個語氣……


    想到旁邊還有個裴儀,蘇遙都沒臉見人了。


    裴儀也看出來了。


    瞧著傅陵擦得也沒啥毛病,便識相地起身:“爐子上燉著藥,一會兒給他喝。灶房做了雞蛋羹和其他些吃食,我也溫著,你看看他想吃什麽?”


    又囑咐:“千萬別著涼……”


    裴儀嘮嘮叨叨地又念一遭,傅陵都應下。


    木門一關,整個屋子一靜,蘇遙竟然沒由來地更局促了。


    他愈發把頭埋起來,都不敢抬眼了。


    偏傅陵這回並未多想,看著蘇遙雙腿並腳腕,滿心都難受,又拿起藥:“現在沒外人了,不舒服盡管說。”


    蘇遙悶悶地“嗯”一聲,又補一句:“真的還好,你不用太擔心。”


    這藥冰冰涼涼,蘇遙確實覺得還好。


    隻是微微有些癢。


    傅陵的手一直碰他,他便覺得更……癢了。


    他兀自局促,傅陵卻毫無察覺,隻念叨:“裴儀說一天要上兩次,先前我都沒趕上過,也不知道……”


    他輕手輕腳地擦完蘇遙腿上,剛一碰薄被,便聽得蘇遙慌忙抬頭:“沒有了!”


    傅陵一時奇怪:“什麽沒有了?”


    蘇遙不由結巴:“那……那個……就我……”


    他又把頭埋住:“……你不要再掀我被子了。”


    傅陵一怔,這才反應過來,蘇遙這薄被堪堪搭到大腿,再往上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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