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先生的《海棠綺夢傳》精刻本連著大賣了三五日,最後餘下三十來本,蘇遙給擺在店中供人看。


    瞧著賣得甚好,又簽下第三卷 的精刻本。


    周三先生正在連載第四卷 ,第四卷也帶著賣了一波兒。等全書結文,第四卷還能再精刻一版。


    今歲三月雖小病一場,但收入還不錯。


    蘇遙數著錢:阿言若月底小試過了,去青石書院的學費倒是夠的。


    他稍微歇一口氣,傅鶴台的《江湖一葉刀》又成書了。


    這次蘇遙有準備了。


    周三先生火得突然,出乎他的意料,但傅鴿子一向追捧者眾多,又兩年來頭次出新書,那得是什麽盛況。


    蘇遙早三天便掛好新書售賣的廣告牌。


    發售日期也是商議好的,畢竟傅鴿子簽了四家書鋪,出售日期得一致。


    匯文堂與金玉坊早七日便掛牌子了,搞得蘇遙此處也不斷有人來問。


    蘇遙隻笑笑:“我這裏也有,隻是沒有那麽多。”


    “那我們早來。”老熟客笑笑。


    因是第二回 見這樣長的隊伍,祝娘子已不再驚訝,一邊與客人上醃蘿卜菜,一邊笑道:“買完書來咱們這兒吃麵哈!”


    不少人應下,蘇遙一本一本賣過:“您見諒,鶴台先生的書限購,一人最多三本。”


    上回抱走七八本的小廝瞬間泄氣,小聲討價:“蘇老板通融一二吧,我一大早來排隊……”


    “誰不是一大早排隊,你都買了旁人怎麽辦?”後麵有人聽見了。


    “就是!買了快走,我們還等著!”


    “四家書鋪都賣,你家不會多找幾個人排隊?”


    小廝小小聲:“江氏書鋪是預約的,我就沒約上;匯文堂和金玉坊人也太多了,等排上怕都沒了,我就指著蘇老板這裏……”


    蘇遙笑笑,隻得悄聲道:“那您明兒再來。這麽多人瞧著,我也不能為您壞了規矩。”


    年輕小廝不經意對上蘇遙墨玉般溫潤的眼眸,麵上驀然一紅,喏喏跑了。


    後麵賣得還算井然有序,隻有許多人仍不死心:“蘇老板,您這鋪子能請到鶴台先生來麽?前兒金玉坊的西竹先生都露麵了。”


    作者簽售會?


    蘇遙還真沒搞過。


    其他先生或許還成,傅鴿子麽,怕是當真請不動。


    看來舊京還是有許多人好奇這傅鴿子的身份,卯著勁兒非要見一麵。


    蘇遙隻能敷衍笑笑:“我去給您問問。這還得看鶴台先生的意思。”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那人應一句,身後卻另一人出聲:“鶴台先生從不露麵,該不會和湖心燈一樣,也是位女先生吧。”


    這聲音脆生生的,蘇遙瞧一遭兒這清秀麵容。


    呦,女扮男裝。


    喜歡傅鴿子書的小姑娘還真不少。


    另一人笑道:“女先生也能露麵,湖心燈上月不也在金玉坊露臉了?我還是頭次知道,竟然是朱老尚書的孫女兒。”


    朱老尚書就是宮中朱貴妃的爹,蘇遙記得上次上巳踏青,還見著了朱貴妃的姐姐。


    “不過二八年華,就一手錦繡文章。”女扮男裝的小姑娘稱讚,“真乃女子楷模。”


    時下頗為推崇才女,後麵數人也交口稱讚。


    其間一人道:“正是家學淵源,才能養得好兒女。宮中朱貴妃亦鳳儀萬千,頗受君上眷顧。如今君上未曾立後,朱貴妃又新誕育五皇子,想來……”


    他閉口不言,後麵一人卻接口道:“想來咱們舊京要出位皇後……”


    “張兄!”這人也沒說完,卻讓身後人扯了一把,“張兄慎言。君上子嗣不多,唯有太子與五皇子康健。太子生母程氏,那也是位貴妃呢。”


    “貴妃又如何?不受寵,到底……”


    “可程貴妃是太後母家人,家世出眾。”


    “正是如此,才不好。太後與君上自來不睦……”


    蘇遙聽他們越聊越偏,忙揚聲止住:“諸位相公慎言。諸位來看話本,勿談國事,勿談國事。”


    眾人皆相視笑笑住了口。


    蘇遙也客氣一笑。


    作為看過劇本的人,蘇遙知道,當今君上根本沒立後,就被宮變下線了。


    寵妃?君上薄情寡恩,又冷血殘酷,隻怕沒多少情分。書裏後宮事提得不多,隻有一句“如今宮中風頭最盛的是朱貴妃”,後又一句“自朱貴妃失寵之後”雲雲。


    蘇遙雖不知因何失寵,但皇家事,還是少談為好。


    最前頭一位和藹老者笑笑:“蘇老板可是小心。”


    蘇遙一抬眸,便忙要起身:“陸夫……”


    陸嶼一手壓住他,搖搖頭:“後麵尚有學生,別讓我在小輩跟前丟人。”


    蘇遙略帶調笑,悄聲道:“我讀書時,竟不知自個兒的夫子也看戲文話本。”


    “我看怎麽了?又沒耽誤為人師表傳道授業。”陸嶼理直氣壯,“不讓你們看,是怕你們隻看這些,耽誤了看正經書長學問。”


    “夫子教訓得是。”蘇遙乖巧應了一聲。


    陸嶼提好書,又壓低聲音:“你素來謹慎,我多問一句,你這兒,沒那朱家孫女的書吧?”


    蘇遙搖頭:“我這兒什麽鋪麵,人哪裏看得上眼?”


    “那就行。蘇氏書鋪如今也有些名氣了,不比從前。”陸嶼輕輕敲下桌子,“你好端端地做生意,萬不要與那些人摻和。”


    “上麵有人好走路,可好走的路都窄,踏上就難回頭了。”


    蘇遙忙恭敬應下:“多謝先生提點。”


    陸嶼“嗯”一聲,頓一下,卻又看向一旁:“你家這小人兒的字,倒寫得好。”


    阿言在一旁幫蘇遙記賬,聞言,規規矩矩地行個禮:“先生謬讚,晚輩不敢當。”


    “舉止也端正。”陸嶼打量一二,笑笑,“過幾日書院小試,可要來?”


    阿言輕聲道:“公子已報過名,阿言會認真考的。”


    “阿言?”陸嶼眯了眯眼,頓了下,“你姓什麽?”


    阿言沉默。


    “這孩子脫籍時,記的是姓蘇。”蘇遙道,“阿言離家時太小,記不得本姓什麽了。”


    陸嶼“唔”一聲,卻又問:“多大了?”


    阿言又不作聲,蘇遙忙道:“十歲了。去歲買的時候,人牙子說是整九歲。”


    “十歲了?”陸嶼一默,又端出和藹笑意,“到時候好好考,別緊張。”


    陸嶼偷偷摸摸走了。


    阿言默了一會兒,複開口:“阿言方才不該不說話,阿言在夫子麵前沒規矩了。”


    這孩子有些心思深。


    蘇遙一直知道,不由拍拍他:“沒事,陸夫子最隨和,不會因此為難你。”


    阿言瞧著蘇遙溫潤清朗的麵龐,咬唇咽下要說的話,沉默好一會兒,方低聲道:“謝謝公子。”


    蘇遙正給人遞書,沒聽清:“說什麽?”


    阿言頓了下,道:“說中午想吃魚。”


    “好。”蘇遙笑笑,“那你去和成安說一聲,讓他買兩條鱖魚。”


    蘇遙這一忙,就是大半晌午。


    這次倒是人都走了,書卻沒賣完。


    蘇遙暗暗歎口氣,又笑笑,看來還是匯文堂金玉坊朱氏書鋪的招牌響,來他這兒的人還是少。


    他正要收拾,先頭那小廝居然又來了,瞧見一堆書,樂顛顛道:“蘇老板您這兒還有?再賣給我點吧。”


    又愁眉苦臉:“我回府一趟,挨了好幾頓罵。蘇老板,我怕是等不到明兒了,您今天就賣給我吧。”


    這會子沒人,蘇遙自然願意,他又一氣兒抱走十來本:“嘿嘿我家幾位小公子也要看。”


    像這小廝一般買得多的人,並不多。


    明日恐怕不會這麽忙了。


    蘇遙伸伸腰,沒想象中賣得多,倒也不賠。


    他整理一下,決定下廚做個大菜——鬆鼠桂魚。


    濃稠的糖醋汁小火燒好,蘇遙挽著袖子,一刀剁下魚頭,片開魚肉,給兩條鱖魚改花刀。


    蘇遙做飯的時候,成安特別喜歡在一旁看。


    蘇遙也用不著他幫忙,隻瞧著他眼珠子滴溜滴溜:“怎麽,想學做菜?”


    “不想不想。”成安吐舌頭,“公子這個利索勁兒,我也學不會。”


    蘇遙讓他:“站遠一點,小心油。”


    成安看著蘇遙將上漿的兩條肥魚滑入鍋,又澆著油,不由笑笑:“公子做飯時,真好看。不像夥夫,像寫字畫畫。”


    “就你會說好話。”


    蘇遙尋得兩個大盤子,將兩條魚分開裝好,擺成個鬆鼠模樣,澆上酸甜醬汁,“端出去吧。”


    桃花流水鱖魚肥,這魚肉鮮美肥嫩,外麵是黃澄澄的酥皮,裹著酸甜滑膩的醬汁,內裏極嫩極鮮。


    蘇遙又燒個菠菜蛋花湯,嫩生生的綠葉菜,格外勾食欲。


    四人吃得一口不剩,酸甜湯汁都給阿言拌飯了。


    吃飽喝足,春困秋乏,午後客流量又恢複尋常,蘇遙正眼皮沉,卻瞧見傅陵來了。


    傅陵一進門,就瞧見蘇遙支著額頭,正半醒半睡。


    日頭明晃晃,四下漂浮著細小的浮塵。書鋪門窗大開,窗外是燦若雲霞的杏花樹,枝葉舒展,粉嫩細碎的花瓣零零落落,飄了一地。


    蘇遙此處未用香,唯有書墨並花香氣。


    新書翻開一半壓在肘下,上麵是方正秀雅的小楷,再向上,便是白皙的一節手腕,托著一張清朗脫俗的眉眼,左眼下一滴淚痣,若隱若現。


    蘇遙微微側著頭,露出優雅修長的脖頸,春衫薄,他靠在案上,著實穿出一身慵懶的閑逸書卷氣。


    傅相立時有一種衝動,他想把這蘇氏書鋪買下來,再不要外人瞧見蘇遙這副春睡的風流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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