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家桂皮出走後,我就茶飯不思,精神恍惚,晝夜顛倒,無心動筆,所以才沒寫。”


    傅陵不慌不忙地翻過一頁書,十分順口地接過吳叔的話。


    那個“出”字加的,真是一點都不突兀。


    蘇遙瞧著榻上之人從容不迫的樣子,心底不由生出些好笑。


    看來古外今來的作者大大為了躲更新,皆是什麽都敢說。


    房間內沉水香的氣味清甜,憨頭憨腦的大橘仍趴在蘇遙腳邊舔著毛爪,渾然不覺方才差點“被”掛掉。


    貓真是個好借口。


    怪不得作者都愛養貓。


    蘇遙隻作渾然不覺:“原來還有這樁事。傅先生的桂皮真漂亮,跑丟卻是可惜,好在現下已回來了——這瞧著回來也得有些日子了,竟養得如此健壯。”


    健壯的大橘“喵嗚”一聲。


    吳叔勉強客氣笑笑。


    榻上之人神色不動。


    蘇遙見他不接茬,便繼續問:“但桂皮回來之後,先生也沒寫,是還有旁的事耽擱了?”


    吳叔不敢再說話了。


    房間內默了一會兒,傅陵一派漫不經心:“天冷,墨化不開,沒法寫。”


    嗯,作業寫不完怪圓珠筆。


    學生常用借口。


    “臘月確實下了幾日大雪,是冷得很。”蘇遙點點頭,笑道,“但天公作美,元日起便放了大晴天,又趕上立春早,年後倒是暖和了不少。傅先生的墨還不好?”


    傅陵未抬頭,卻半晌沒翻頁:“年節下店鋪不開,家中無紙。”


    蘇遙微笑:“去歲舊京城內紙貴了許多,可巧我得了些徽州方氏的紙,過年時候,還特地送過先生作節禮。”


    “是麽?”傅陵按在書上的手指一頓,聲音立刻沉下,“吳叔,可有這回事?”


    “嗨呀,是老奴忘了。”吳叔連忙致歉,“老奴年歲大了,節裏事多,一時就給忘了……”


    這還有背鍋的。


    “無妨無妨。”


    蘇遙再度笑笑,慢條斯理道,“如今有紙有墨,貓也瞧著極好,出了正月,迎來送往的人□□也少了。節氣好,先生這裏也清靜。先生如今,打算何時開始寫?”


    蘇遙將他所有的話頭都堵上了。


    榻上之人微微蹙眉,似乎對蘇遙的死纏爛打有些怒意。


    本來麽,蘇遙這麽個好說話的人,也不想這樣。


    可時下重文興墨,書鋪與各位先生來往,因沾著書卷氣,倒並非隻是尋常的銅錢交易。


    契書一紙,上麵所有條款皆是商量著來的,日期分成校對刻印,斷沒有強買強賣。違約金更隻是個雙方意思,也沒定成不近人情的天價。


    若傅鴿子開了這個頭,以後富裕的先生都交筆小錢了事,書稿敷衍遲交,缺斤少兩,書鋪難道要靠違約金過營生嗎?


    蘇遙給自個兒打著氣。


    對麵才是欠稿的,不能把他當大爺。


    不過蘇遙把話說斷了,這大爺要再躲懶,隻能稱病了。


    蘇遙正暗想著這豐神俊朗的臉皮會不會如此厚,便瞧見傅陵緊蹙的眉尖,忽而舒展了。


    窗外斜風颯颯,天色有些陰沉。


    這人勾了勾嘴角,闔上書:“不巧了蘇老板,我牙疼,寫不了。”


    還真的這麽厚臉皮……


    牙疼,好理由。


    蘇遙又不能掰開他的牙去檢查究竟有沒有疼。


    不過這鴿子的下一句,就讓蘇遙知道,他牙根本不疼。


    窗外似乎起了些微雨聲,傅陵好整以暇地往榻上一倚:“我昨晚吃的餛飩皮太厚,格外硌牙,硌得我滿口牙直直疼了一宿。抱歉了蘇老板,這書稿我寫不了,也交不上。”


    蘇遙:……


    蘇遙一口老血。


    昨晚的餛飩硌今天的牙,虧您說得出口。


    這吃的鋼鐵餛飩嗎?


    雖然蘇遙是個穿來的,但這個世上的吃食,分明與他原來的世界相差無幾。


    欺負誰沒吃過餛飩?


    美食愛好者兼廚子蘇遙對他甩鍋給餛飩的做法表示不屑。


    蘇遙不得不飲口茶,強行壓下一肚子吐槽。


    不就是餛飩嗎?


    蘇遙再度壓一壓一肚子槽點,端出標準的職業假笑:“傅先生喜歡吃餛飩?”


    傅陵眉尖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在疑惑自己這樣死皮賴臉了,這小老板都還不走。


    蘇遙當然不能走。


    生意人嘛,拚的就是誰臉皮厚。


    他不接話,蘇遙便自顧自地往下說:“這做餛飩,一在皮,二在餡,三在湯底。皮是觸口的東西,自然要緊,若做得不得法,吃起來最不舒坦。”


    舞文弄墨的傅先生沒有與他討論餛飩的雅興。


    蘇遙兀自笑笑:“這餛飩,我倒是略通一點,傅先生若是喜歡吃皮薄的,我能做出薄如紙的餛飩皮來。”


    傅陵聞言倒停了一下:“皮薄如紙?”


    蘇遙點頭:“可以。”


    吳叔瞧著這話頭越發跑偏,正想攔上一二,傅陵便漫不經心地開口:“那勞煩蘇老板了,廚房借您一用。正好,也讓我長長見識。”


    傅陵的品性,吳叔是很清楚的。


    下到市井小民,上到朝堂大夫,乃至於皇親貴胄,他全是由著性子對待的,從沒跟人客氣過。


    讓登門的客人去給自己折騰做飯這種事,他能幹出來,一點都不奇怪。


    但這蘇老板,似乎也好性子過了頭,絲毫不以為忤,爽快地就奔廚房去了。


    吳叔前後在灶台旁鋪排了一遭兒,出門湊到齊伯身邊:“誒,你家公子下廚,你不去幫忙?”


    簷下滴答滴答地落起雨,齊伯方才就抱著梅花在外等,此時隻笑得放心:“我家公子下廚,不用我添亂。”


    “你家公子不是個舉人嗎?”吳叔嘖嘖兩聲,“讀書人都十指不沾陽春水地養大,還會做飯?”


    齊伯微微一笑:“我家公子打小就會做飯,進京赴考兩年多,都是自個兒做飯,手藝好了特別多。”


    他說到此處,又道:“人都說京城繁華,天南海北的吃食都有,想來我家公子見過大世麵了,也許是蒙高人指點過,手藝才這樣好。”


    京裏的廚子能有什麽高人。


    吳叔暗暗嘀咕,京城每一家數得上號的酒樓,我家傅相都罵過。


    宮裏的禦廚倒尚有幾個不錯的。


    蘇老板這一落第回鄉的書生,也不可能見過禦廚吧。


    吳叔是打定了這餛飩入不了自家公子的眼,因而蘇遙喚他之時,本沒有抱什麽期待。


    但他一打起厚重門簾,卻是怔了怔。


    滿室鮮香。


    桌案擺放整齊,幹幹淨淨,絲毫不亂,隻能看出些許動過的痕跡。這架勢一看就是做慣了灶台功夫的,絕不是什麽隻會幾個菜的新手。


    蘇遙挽著袖口,露出白皙纖細的手腕,對著吳叔笑笑:“您家的東西倒齊備,省了我不少功夫。”


    怎麽說,吳叔瞧著蘇遙清雅俊秀的模樣往灶台邊一站,拎著大勺,竟然毫無違和感。


    甚至鍋中微微騰起的水汽一熏,益發顯得這年輕書生唇紅齒白,活色生香的。


    啊,香。


    吳叔回過神來,瞧向冒著香氣的一碗小餛飩。


    因他家公子眼尖嘴毒,傅宅的鍋碗瓢盆都比別的人家精致漂亮。


    蘇遙選的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青花瓷盞,配同花色的小勺,勾著錦鯉戲蓮花的活潑紋樣。


    盞內是小巧玲瓏的八隻餛飩,飄渺輕紗似的皮,包著一小口鮮肉餡,隻隱約露出微紅一點的顏色,浮在紫菜蝦皮衝的清雞湯裏,倒像戲水的金魚兒。


    果真皮薄如紙。


    紙也未必有這麽薄,這餛飩皮,隻像是一層紗。


    雞湯的香醇,用碎碎的紫菜蝦皮吊起,是添一分鮮味。


    豬肉拌鮮蝦丁的餡料也同此理,一層鮮提著一口香,味道足又不膩歪。


    皮既薄,餡也不能多,一口一整隻,肥瘦合宜的豬肉,內裏還摻著軟彈的蝦肉丁,淺嚐輒止,才能回味無窮。


    雖然時間有限,蘇遙對這次成品還算滿意。


    一旁吳叔心下驚訝不止。


    色香味,蘇遙還得再調個色。


    他切了點金黃的蛋皮絲點在正中,卻隻將一碗香菜碎推過去:“不知道傅先生吃不吃香菜。點些綠色,會更漂亮。”


    傅陵雖然挑剔,但是個實打實的標準吃貨。


    挑食這種事情是不存在的。


    得到授意後,蘇遙又簡單點了些香菜。


    唔,小餛飩更像花池子裏的金魚兒了。


    蘇遙去淨手:“勞煩吳叔幫忙端過去。”


    吳叔忙不迭地端著小餛飩先走了,提著十二分的小心。


    也就是在舊京。


    這一碗放在京城,還不知賣出什麽價去。


    這蘇老板倒真是個妙人。


    宮裏有些年輕禦廚的手法,好像還比不上他呢。


    其實,這個世界的吃食種類與蘇遙所來之處差不很多,辣椒土豆玉米都有,隻是有些菜色做法,尚不如蘇遙那裏精致。


    不過便是一模一樣的菜譜,蘇遙也能做得比旁人好些。


    畢竟蘇遙原來的工作單位是個老字號的連鎖中餐酒店,高端席麵也伺候過不少。


    食材選擇,刀工,揉麵力道,用料多少,火候,烹調時間,這些都刻在手上。


    照著同樣的食譜也能做出天差地別的兩道菜,差距就在廚師本人身上。


    琴棋書畫之事,傅鴿子是大師,但柴米油鹽上,蘇遙才是行家。


    蘇遙滿意地擦幹手,隨著齊伯前去暖閣。


    走,去圍觀鴿子吃食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古代開書鋪(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家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家書並收藏我在古代開書鋪(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