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程講授漸入佳境,耳邊是一陣陣書本的翻頁,聽上去像極了花園裏蜜蜂的嗡嗡聲。


    烏迪爾教授是學院裏出了名的“古董派”,對學生的課堂表現尤為關注。在他的課上,所有的人都一副很忙的樣子,或是為了成績認真筆記,或是為了裝樣信筆塗鴉,放眼望去,隻有艾瑞克斯兩手空空坐在那裏像一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他垂著頭,搓了搓指尖,以此來緩解這種心裏上窘迫。


    孤獨的個體容易效仿其他人的言語舉止,行為一致能讓他們得到更多的安全感。長期以來,艾瑞克斯都在試圖讓自己表現得合群。然而這對他來說,其實是一件困難的事。


    他有難言之隱,這是他的秘密,他的人生記憶中有一段是模糊不清的。身邊的人都說他失蹤的那幾年是被惡魔拉近了一個叫無盡深淵的可怕地方,自己能活下來是因為光明神的垂憐庇佑。


    但實際上,艾瑞克斯對什麽惡魔,什麽無盡深淵沒有印象。他隻記得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是躺在一片長有白色小花的草地上。


    之後,他依循著記憶,像探險似的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家,見到了自己的母親,自己的青梅竹馬,還有一位素未謀麵的兄弟。


    說實話,時隔幾年回到所謂的家,反而讓他有點不安,值得慶幸的是大家依舊喜歡著他,讚美著他,疼愛著他。外人說他是被神明選中的孩子,家人誇他是萬萬中無一的天才。一開始他很高興,後來他開始變得心虛。因為人們記憶裏的他實在太過完美閃耀,他慢慢發現真實的自己似乎配不上這樣高的評價了。


    那時候的他,像一隻縮頭縮腦的陸龜,心裏抵觸著與親近的人相處,害怕著自己哪一天突然達不到他們的期待。


    也就在那個時候,因為接手各類公務,他開始和自己的兄長希恩卡貝德相熟。


    起初,艾瑞克斯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這位有些孤僻陰冷的兄弟,他不討厭對方,心裏更多的是無法表達的愧疚和同情,後來他們有了更多的接觸,他漸漸喜歡上和對方相處的感覺。


    就像真正的兄長一樣,當遇到問題的時候,對方會為他詳細清晰的解答。當犯了錯誤的時候,對方會向他毫不遮掩的指出。當陷入難堪的時候,對方會幫他恰當好處的解圍。


    慢慢的,原本繁瑣複雜的事務變得不再頭疼了,他有些得心應手,然而這個時候他的兄長忽然陷入了暈厥。


    醫師說,病因是心累疲憊。艾瑞克斯覺得這是情理之中的,莊園裏那麽多大大小小的事都壓在一個人身上,日積月累無論換作是誰都會累垮的吧。


    不過好在,這個問題是可以解決的。隻要自己盡快獨當一麵,承擔起責任,接手莊園的工作,到時候兄長的身體就會好起來,所以一切都可以回到正軌了。艾瑞克斯在心裏是如此打算的,他隔著窗戶看著病床上虛弱慘白的男人,想起對方和自己的說過的話。


    “繼續扮演你的角色,對我來說才是不公平。”


    是的,他終於想明白了,對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他也知道怎樣的決定可以讓所有人都獲得快樂圓滿的結局了,可是他的兄弟呢……他的兄弟已經死了。


    或許是因為不久前才接受了父親的離開,葬禮那天艾瑞克瑞斯悲傷的情緒已經所剩無幾了。


    他的心中更多的是無能的憤怒和自我的譴責,除了發狠地錘擊牆麵,他不知道向誰發泄這份壓抑的情緒。


    死亡,是真正的逝去,是永遠的遺憾。他無法向任何人傾訴這其中深藏的東西,唯有等待時間來降溫他激烈的情緒,最後融化為冰冷的空虛。


    艾瑞克斯手背抵著下巴發愣,在小小的教室裏,他眼前是坐滿的人。人又不是金子,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數量很多,卻沒有一樣的。


    所以他想,之前遇見過很好的人,以後應該都沒法再見了。


    “艾瑞克斯。”


    烏迪爾教授的點名提問讓黑發青年猝不及防地回歸了現實。


    “教授?”


    “這個問題我在你們那節課上仔細說過了,正好就由你來解釋給大家聽吧。”烏迪爾教授揮了揮自己手裏的教棒,言語裏帶了點威脅,“我相信你一定認真聽講了。”


    艾瑞克斯張了張嘴,他剛才都在胡思亂想根本沒留意烏迪爾教授說了些什麽。


    答不出來也沒什麽可恥的,主要是上課前他才說地那些話怕是要被戳穿了。


    “我想應該是……”艾瑞克斯低下頭,他愣了下,桌子上放著一張字條,他下意識地將上麵的內容念了出來。


    “很好,很好,很不錯。”烏迪爾教授頻頻點頭,對這個答案表示稱讚。


    艾瑞克斯坐了下來,他望著手邊的字條,又望向正在認真記錄的金發青年,一股陌生的暖流讓他忍不住嘴角上揚,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挑了下眉將那張字條折疊,裁出一張正方形的空白麵,隨後偏過頭向右側陌生的同學借了隻筆。


    過了一會兒,有東西“跳”到了希恩的筆記本上。


    希恩垂下眼簾,那是一張形狀奇怪的折紙,大概是一個不太歸整的八邊形,紙麵上一些線條,還有兩對墨點。


    如果抽象得去看,這似乎是兩隻陸龜,大的那隻背上趴著一隻小陸龜。


    希恩皺了皺眉,他用餘光掃向身側,隻見青年正注視這他,英俊不凡的臉上笑得有些說不出的傻氣。


    “真是幼稚。”希恩收回目光,再次望向那兩隻醜陋的陸龜,更覺得那兩對芝麻大的眼睛說不出的奇怪,於是尾指將它們推到了筆記本的邊緣,繼續做著自己手上的事。


    艾瑞克斯抬起手有意地遮住臉,生怕被烏迪爾教授發現自己張揚的神情。


    這個折紙還是他很小的時候學的,雖然不記得是誰教他的了,他現在還記得這個折法步驟。


    不過他不擅長手工,確實折得有點醜。


    他原本以為希恩一定會將直接將這兩隻陸龜扔掉或者遣返回來,沒想到竟然勉強留下了。


    艾瑞克斯偷偷瞧著那兩隻折紙陸龜,回想起它們與男人默默對視的場景,糟糕鬱悶的情緒忽然散開,心裏揣滿的是說不出的愉悅。


    午日,都城,弗雷德裏克城堡。


    林林站在走廊,白色手套輕輕叩響洋紅色的木門。


    “莉莉安小姐,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木門的另一邊傳來了極輕的回應。


    “昨晚您休息地怎麽樣?”林林推開門,房間裏的光線十分昏暗,一具纖細脆弱的少女軀體伸展著雙臂,平躺在鋪著花藝綢緞的大床上。


    “昨天晚上的月光很好,我望著月亮做了一場夢。”少女的嘴唇微微開合著,“林林,我想起了一些很小很小時候的事情,大概是三歲或者四歲的時候。”


    “莉莉安小姐,您確實是在做夢。年幼的精靈隻能伴生在樹木上,度過最脆弱的五年後,才能離開伴生的植物,選擇性別塑造自由活動的身軀。”林林將少女從床上扶起,他幫少女褪下白色的蕾絲睡裙,手裏捧起少女下午出席所穿的華服。


    “林林,你為什麽沒有選擇性別呢?”莉莉安歪著頭,棕色的長發像瀑布一樣散落在頸間。


    “因為我不需要啊。”林林愣了愣,笑著說,“我這一生都會以侍者的身份跟隨奧斯卡大人,您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我在思索自己為什麽會選擇成為女性。”莉莉安緩緩抬起手臂,方便穿過層層花紋的袖口,“大家一般等會選擇成為身體更加強壯的男性。”


    “確實是這樣,我們誕生於叢林,生命悠久,繁衍也不需要兩性繁衍,隻需要用血脈灌養……”林林單膝跪在地上,為莉莉安套上皮質的鞋子,“那您想起原因了嗎?”


    “嗯,因為我想和那個人結婚。”莉莉安低著頭輕聲說,“他救了我。”


    “在您伴生期的時候?您居然還記得?”林林有些驚訝,要知道那個時候大部分的精靈甚至還沒有自己獨立的意識。


    “不是很清楚。”莉莉安抬起手比劃著,聲音溫柔,“他大概這麽高,黑色的頭發,記得最清楚的是他嘴裏一直念著艾瑞克斯,艾瑞克斯……”


    “您指的是——卡貝德家的艾瑞克斯少爺嗎?”林林抬頭望向莉莉安,誰想對方竟然搖了搖頭。


    “不是,不是的……”莉莉安的喉嚨壓抑著翻騰的情緒,“我弄錯了,那不是他的名字,他是在叫艾瑞克斯,他不是艾瑞克斯……”


    “不是艾瑞克斯少爺?”林林有些聽不明白了,“那您說得是?”


    “是……”莉莉安的嘴唇翕動了一下,那個名字像一個刺卡在了她的喉嚨裏,無法說出,也無法下咽。


    “莉莉安小姐,”林林望著莉莉安的神色擔心說,“您的精神還好嗎?下午的判決公爵大人一個人也可以……”


    “我很好。”莉莉安深深吸了一口氣,將不斷陣痛的心髒平複下來,聲音輕而堅定,“我是這場糾紛的受害者,也是那場謀殺的幫凶。無論怎樣我現在還是他的妻子,就算是贖罪,我也必須去那裏,將一切的醜惡公之於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在他加冕為王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是非非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是非非啊並收藏在他加冕為王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