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地道裏發出了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黑暗壓抑的環境就像處在六百尺之下的深海世界,當它翻起驚濤駭浪的時候,你隻能隨波逐流。


    普通的人如果處於如此絕望的境地,可能已經放棄求生的掙紮了。但是對於死過一次的希恩來說,他能夠做到理智高於情緒,讓自己隨時保持絕對冷靜的狀態。


    在混亂的環境裏準確尋找逃離的路徑,這對於希恩的記憶力和空間感來說不是一件難事,但是……他的運氣實在太糟糕了一點,被壓彎了的鐵杆以蜘蛛網般複雜形態封死了他前麵的道路。


    希恩無法原路折回,他轉身跑進另一處交叉口。很多監獄內部都會設計的非常複雜,故意設計幾條死胡同更是再常見不過的安排,就如聖維亞帝國最著名的魔鬼島監獄,那裏的建築設計甚至還摻揉了魔法陣的要素,以此確保裏麵關押得極惡之徒絕無逃生的可能。


    希恩不知道托蘭男爵的這座私人監獄暗藏了多少防止囚犯逃跑的陷阱,他也不知道自己選擇的這條路是不是一條令人絕望的死胡同。他唯一能確保的是逃跑方向的正確,從實際的距離看,他很快就能趕到階梯口的位置。


    耳邊的聲音愈來愈劇烈,宛如一輛快要散架的巨大馬車,貼著你的頭頂往返駛過。此時那種擔心它何時坍塌的焦慮遠比轟響本身更讓心驚膽戰。


    從一定程度上說,希恩賭對了,他選擇的這條路是通的,他回到了和艾瑞克斯第一次碰見的那個三岔路口。


    然而,不幸的是,那條逃出生天的階梯在希恩的眼前從中間的某一級台階墜落開始,像被推動的骨牌往兩頭的方向逐漸崩潰,直至完全塌陷。


    “暫時出不去。”希恩做出了這樣的判斷,現在的情況下,他隻有尋找一個牢固的牆角躲避。至於會不會被墜落的巨石壓扁,全憑個人運氣。


    希恩不介意在決斷時做一個瘋狂的賭徒,但他對自己的運氣從來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對自己認知清晰,不認為玄奧的命運天平會再沒有籌碼的情況下向自己這邊傾斜。畢竟稍微回想一下記憶裏所經曆的,他就能發現自己絕對不是一個好運的人。


    塵土像傾覆的雨水絲絲縷縷飄落,此刻希恩仿佛置身於沙漏之中,等待著他所處的這個空間慢慢瓦解。


    “希恩!希恩!”在轟鳴聲裏,有人在呼喊。


    希恩愣住了,那是艾瑞克斯的聲音。在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裏,曾經一次,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似乎是在火焰與黑暗的交織虛幻裏,在他閉上眼睛前有人也像這樣呼喚他的名字從而喚起他的活下去的意誌。漆黑之中,希恩的瞳孔驟縮,火把墜落在地上,有人衝了過來緊緊抱住了他,極強的衝力帶著他們撞到牆麵上。


    近乎是出於某種本能的保護,希恩將那人護在了懷中,堅硬凸起的石壁猛擊在他的後背上。希恩咬緊了牙,有腥甜的味道沿著喉嚨翻騰上來,蔓延在他的整個口腔裏。


    那塊巨石轟然落下,掉落的火把被碾成了木碎,那星點的光亮在黑暗裏徹底消失。


    “【守護】。”希恩嘴角溢出血,發出嘶啞地喊。


    震蕩還沒有結束,希恩的聲音傳進了那人的耳朵裏,他猛得回神,一道發著淡光的薄膜屏障將兩個人的身軀完全罩住,尖銳的石塊墜被阻隔在了外麵,落在薄膜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艾瑞克斯低下頭,隻見青年倚在牆壁上,金色的碎發沾染上塵土不再耀眼,一道細長的血絲從他的嘴角邊留下。


    “你受傷了。”艾瑞克斯想查看希恩的傷勢,卻被拒絕了。


    “沒有。”希恩抬起手背抹了下嘴角,眼神依舊平靜,“你怎麽還在這裏,不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希恩,你受傷了。”艾瑞克斯的聲音帶了點懇求,“拜托你讓我看一下,我可以用光明魔法為你治愈——”


    “我了解自己的身體。”希恩打斷了對方的話,聲音嚴肅,“聽著,艾瑞克斯,從現在起,你要節省體力,不要說太多的話,也不要做任何沒有意義的事。你所有的精力都要用來支撐魔法,這是關鍵。如果你在震動前就堅持不住了,那我們都會被活埋在這裏,明白嗎?”


    艾瑞克斯愣了下,隨後點點頭。


    “現在誠實得告訴我,你還能堅持多久。”希恩輕聲說。


    “一、一……兩個小時。”艾瑞克斯忽然轉變了語氣,“我能堅持到結束,我絕對會保護你的。”


    希恩沉默了片刻,緩緩說,“堅持到塌陷結束不代表能活著,我們會被困在這片廢墟底下。在沒水沒食物的情況下,人隻能存活兩到三天。如果你按我說得出去,還能在塌方結束後,找人來解救我。”


    “而現在誰也不知道我們被困在這裏,也就是說沒有人會來救我們。”希恩望著艾瑞克斯的臉,聲音變得極輕,“知道自己做了件多麽愚蠢的事嗎?”


    “對不起,希恩。我記得你說的話,但是我做不到。”艾瑞克斯垂下頭來,黑色的短發遮住了他的眼睛,“可是我不想這樣,我這次想立刻就做些什麽……希恩,我沒有你那麽聰明,我遲鈍的像一隻陸龜,我想用堅硬的甲殼保護自己的親人、朋友,所有愛的人,但是當他們真的遭遇危險的時候,我卻都無法在他們身邊……等我背負甲殼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都離開了。”


    “我很愧疚,”艾瑞克斯的聲音顫抖,插在他心裏的那根尖刺開始作痛,“可是太遲了,回想起來,最無法接受的,是我其實什麽都沒做……我無法原諒……”


    “你的情緒波動太大了,這樣是在耗費心力。”希恩冰冷得截斷了艾瑞克斯的話,與他的語氣相反的,他做了一個和緩的動作,溫涼的手心貼著艾瑞克斯的臉,指腹抹去了麵頰上還未落下的淚水,“即使是神明,也無法拯救所有人,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一點。”


    艾瑞克斯呆住了,撫摸著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接著撕心裂肺地咳嗽聲,讓他心慌不已。


    “希恩。”艾瑞克斯將虛弱的身影摟在懷裏,他的手觸碰到希恩的後背,摸到了大片黏稠溫熱的血。


    咳嗽聲停止了,希恩昏厥了。


    “我要冷靜下來。”艾瑞克斯望著自己滿手的血漬嘴唇顫了顫,希恩和他說得那些話在他的腦中不斷回放。


    不要浪費精力,他的精力隻能留給眼下最重要的事。


    艾瑞克斯脫下外衣,用攜帶的短刀,將它裁成一根根地布條,聖維亞學院有教授簡單施救的課程,他懂一些止血的方法。


    將希恩背部的傷勢簡單處理好後,艾瑞克斯緊緊抱著希恩,將這虛弱的男人護在懷裏。


    整個世界都在顫抖,隻剩下他們兩人緊緊依偎,蜷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


    深夜裏,一場雷雨轟鳴的交響曲在廢墟的上空開始了。


    雨水劈裏啪啦地砸在樹葉上,水花飛濺至黑色的傘麵匯聚在一起,像漲水的溪流,湍急流下。


    “回去啦,下這麽大的雨,有什麽線索也都被水衝走了。”艾琳撐著一把小花傘,她無聊地低著頭輕踩著地上的水塘,“反正都是那個什麽男爵搞得鬼,還有什麽好查的。”


    黑傘下,蘭伯特緊緊抿著唇,他和艾琳假意跟隨托蘭男爵離開領地,就是不想引起對方懷疑,等待今天折回調查的機會。


    然而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讓他們的計劃前功盡棄了。


    “我早就說了,應該將時間提前。”蘭伯特語氣冰冷,“就是為了等你那一盤燉牛肉,浪費整整半個小時。”


    “喂喂喂,這怎麽會是燉牛肉的錯,聰明人都不會把錯誤怪在食物身上。”艾琳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明明是有人弄錯了方向,害我們繞了遠路。”


    雨聲太大,蘭伯特沒有聽清艾琳後麵的話,但他不聽也知道是些沒用的抱怨。


    外圍巡邏的守衛還在,不過因為惡劣的天氣,他們值勤的態度顯然變得散漫起來。當兩隊守衛交叉的時候,蘭伯特望了眼自己的懷表,時間比他之前觀察地滿了整整十分鍾。


    “我說!我們回去吧!我的裙子還有鞋子都濕了,黏在身上難受死了。”艾琳徹底厭倦了這糟糕的環境,“什麽也不做,我們在這淋雨有意思嗎?”


    “你想回哪裏?”蘭伯特淡淡說,“準備繼續被軟禁嗎?”


    “那就找一個地方避雨也好啊!”艾琳大聲說。


    “在天亮前不會有落腳的地方,你跟著我出來的時候,就應該清楚這一點。”蘭伯特說。


    艾琳緊握著傘柄,緩緩吐出了一口,她快要被這個男人氣死了。她要不是傻子,怎麽會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樣的情況。


    但她好歹也是一個女孩子,稍微安慰她一兩句不行嗎?


    如果是歐尼斯公主的話,這家夥肯定就是另一幅麵孔了。


    艾琳嘴巴不高興地撅了下,她身上穿著還是單薄的裙衣,這個麵料夏日穿著很舒服,但現在被雨水打濕後,就想冰塊一樣貼在她的肌膚上。


    她衝著雙手哈了口熱氣,環抱著自己冰冷的手臂。


    “拿著。”一件灰青色的男式外衣遞到她的傘下,“在等一會兒,這場雨不會很長。”


    “大笨蛋蘭伯特。”艾琳愣了下,隨後輕哼了一聲,將帶著男人體溫的外衣披在了自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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