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水鬼一樣的人出現在了自由軒西餐廳。


    店裏的燈光時閃時滅,桌椅淩亂地散在店裏各處,死寂一般的不詳籠罩著這裏。


    吧台內部被暗紅色的汙漬抹得到處都是,地上最大的那一攤凝固的暗紅色,留下了拖拽的痕跡。


    順著痕跡的走向看去,暗紅色一直蜿蜒消失在了後門。


    渾身濕透的人沿著“路徑”走出了這道門,地上的痕跡斷在了門外,隻有一條沾滿血漬的破損圍裙掛在門把上隨風微微晃動。


    西餐店的店主不知去向,但根據這個痕跡能大致推算出被拖拽之人的體型,而現場留下的出血量……就算僥幸瀕死怕也是隻能苟延殘喘一段時間,在世上痛苦地度過人生最後的倒計時。


    水珠一滴一滴地從這裏唯一的活人身上滑落,濺到凝固的暗紅處,暈染開了一朵朵柳絮般的霧花。


    腳步回轉了方向,不一會兒,樓梯響起了吱呀暗啞的聲音,木質台階上都留下了一串殷紅色的腳印。


    二樓臥室的門被推開,顯露出和樓下沒甚區別的混亂,似是被暴力撕毀的掛畫,過去的溫馨再也不見。


    上層床板斜塌下來的雙層床的床柱上,深深地紮著一枚破損了一半的羅賓鏢。


    忽然,一隻手伸過去拔下了羅賓鏢,另一隻手接住了被羅賓鏢釘在床柱上的地圖。


    接著,二層的某處暗室被打開、合上……


    ……


    “織田作!”


    麵對著西餐廳後門的人,手扶著門把手帶上門後,轉身看向了來人。


    “是太宰啊……”


    ……


    “這其中一定有什麽我還沒弄清楚的事情,你等我——”


    “不用了,太宰,”織田作打斷了太宰,麵色沉靜地看著他,“你知道的,結局不會有任何改變。”


    在織田作潛入海底遊向那團扭曲變型的物體時,他便已知曉——一切都晚了。


    但他仍是寄期望於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或是羅賓能帶著孩子們逃出生天,可……


    遊到近前的織田作根本無法區分糾纏在一起的焦黑,哪些是車的零部件,哪些是人體汽化殘餘的一部分……


    也隻有幾片掛在焦黑物上的破布,因為其特殊的材質,還能分辨出這是羅賓的披風。


    那天織田作和羅賓在機緣巧合下,“合作”對戰了紀德,意外得知了羅賓竟然是異能者。


    羅賓擁有的異能力憑織田作的經驗判斷,無疑是極為強大的,那擋下子.彈的異能力顯像,好像能吞噬斷絕周邊的一切。


    這……也是織田作心存一點幻想的原因。


    但織田作心理也更清楚,羅賓的異能力還有成長空間,那時羅賓吞噬的異能力並不能全方位地同時擋下來自於各處的攻擊,單單是靠羅賓的經驗預判攻擊的方向,才得以及時地支起一兩麵吞噬的屏障。


    而那支身經百戰的軍隊,又怎會拿普通的軍.火武器,來應對他們這樣的異能者呢……


    所以……羅賓當時正處於爆炸中心,麵對那樣威力的炸.彈……


    如果隻有羅賓自己一人,還是有一定幾率生還的可能,但眾所周知——羅賓不會放棄孩子。


    結果很明顯,一切都在今日煙消雲散了,橫濱也失去了一直起來暗夜的守護者。


    為了不被已經來到事故地點附近封鎖現場的警察攔下,織田作沒有從原來的地方浮出水麵,而是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從較遠的地方遊上岸,接著便趕去了西餐廳。


    ‘抱歉,羅賓。我會連你的那份一起——’


    “你怎麽知道不會有任何改變。”


    正在對視的織田作和太宰治一同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一個披著短鬥篷、偵探打扮的青年,從不遠的拐角處走了出來,眯起的眼睛令人看不透他具體的神情而顯得他格外神秘。


    謎一樣的青年,謎一樣的話語。


    然而。


    下一秒——


    “呼……”青年扶著牆劇烈地喘著粗氣,破壞了剛剛營造的形象,“竟然讓名偵探做體力活,如果不是零食廠的終身兌換券,我才不會……”


    “你是誰?還有……你剛剛說的是什麽意思。”織田作的麵色終於起了變化。


    太宰治在一旁微微眯起了眼,上下打量著這個陌生青年。


    “什麽?你們不知道我嗎?!太過分了……他還是覺得那個人才是……所以……”青年喘勻了氣小聲嘟囔著,然後他撐著膝蓋直起了身,從身上拿起了一副眼鏡戴在了臉上,睜開了那雙盈滿慧光的綠眸,“你們給我記好了,我是武裝偵探社的江戶川亂步,即將名揚天下的世界第一的名偵探!”


    正當織田作要說什麽時,江戶川亂步盯住了他。


    “啊……他是這個意思嗎,”江戶川亂步想到紅頭罩簡短的留言,雖然站在織田作旁邊的人他有些看不透,但當看到織田作身上的痕跡時,亂步不禁麵色劇變,“時間比我想象的要少……來不及了!你快跟我走!”


    說著,江戶川亂步就要上手去拽織田作,結果卻被織田作錯手躲開了。


    “你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助嗎?但……不好意思,今天不——”


    “啊啊啊,你這個人怎麽不知道輕重緩急,跟上來我們邊走邊說!”亂步鼓起了臉,嘴裏凶巴巴地催促道。


    “你不說明白織田作是不會跟你離開的,”太宰治終於開口道,“況且……我也想知道,大紅跟你說了什麽。”


    “他怎麽會找你這樣的同行者,”江戶川亂步睨了一眼太宰治,焦躁不安道,“擺在台麵上的事還要解釋,太麻煩了……”


    明麵上的事江戶川亂步已經弄明白了,但冰山之下還藏著一隻看不清的手,在撥動著這裏的亂局。


    連他都難以猜透看明的人似乎又多了一個……還是兩個?不過他知道這次的事並非眼前這個危險的少年所為。


    “我長話短說,”江戶川亂步亮出了智能腕表,點開了那個人單向發來的信息——亂步才剛處理完來自內務省委托的案件,出差回來的他還沒到偵探社,就被那個人支使著行動起來——翻出了視頻影像留言,“你的養子和這家店老板都沒事。”


    織田作的雙眼倏然睜大。


    影像中,是熟悉到他想要落淚的四隻小小的身影——


    “織田作!我們在羅賓洞哦!這裏超大!你不用擔心我們。”


    視頻裏的四個男孩雖然能瞧出衣服外露出的地方有很多擦傷,但他們明顯都是活蹦亂跳的狀態,似乎早就從剛才恐襲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臉上全然是被周圍環境吸引所導致的興奮神色。


    “啊,對了,這是羅賓的助手紅鳥姐姐!”視頻裏男孩們背後不遠處,一個戴著多米諾麵具的女孩正站在操作台前,聽聞男孩們的話語她轉頭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就回首繼續忙碌起來,“還有,羅賓哥哥也沒事哦,紅鳥姐姐說他隻是有點累睡著了……還有還有,姐姐說外麵的壞蛋如果發現我們還活著,會給織田作帶來大.麻煩的,所以姐姐帶我們藏在了羅賓洞裏。”


    視頻還在繼續,孩子們的話語還沒說完就被亂步掐掉,快速切換了到了下一個。


    “小織,你沒事吧?”店老板的身影出現在屏幕中,整個人都容光煥發的,好像比孩子們的狀況都要好,“我這邊你不用擔心,這裏是武裝偵探社,之前是他們的社員——一位超厲害的小姐救了我。對了,那群混蛋可嚇不到我,要不是我手生說不定能留下他們幾個人!”


    店老板擼著袖子,攥著拳像是在展示著自己的力量。


    影像“啪”地熄滅了,江戶川亂步關掉留言信息後不滿道:“所以,現在我們能走了嗎?”


    在剛一接到信息時,江戶川亂步就打電話到武裝偵探社裏,告知了與謝野晶子那個店老板的位置,隻有她的異能力才能救下當時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的店老板。


    江戶川亂步自己沒有直接去往偵探社,而是讓偵探社的人幫他安排了輛車趕到了這附近。


    織田作蒼白無望的內心世界,終於被重新繪製上了溫暖的顏色,空洞的藍瞳中升起希望的微光。


    不過……羅賓還在睡嗎?


    這應該是那名代號紅鳥的助手在安慰孩子們的話語,怕本就因死裏逃生而驚魂不定的他們亂想吧……


    羅賓怕是身受重傷,不然紅鳥的神情不會這麽凝重,如果情況還好的話,至少會出現鏡頭中。


    ‘謝謝你……羅賓。’


    但……這個人情,太大了。


    他也許會自此失去寫小說的資格,但能換回孩子們的性命,這比什麽都重要。


    如果事情得不到徹底解決,孩子們將永無寧日,他們不該隻能過躲躲藏藏的生活。


    “對不起,我有事要處理……謝謝你來特意告知,不勝感——”


    “嗚哇!你把名偵探當什麽了?一個信差嗎?!簡直太失禮了!”亂步險些氣得跳腳,這個人真的看不懂現在的狀況嗎?真不是在涮他嗎?!


    “織田作,你跟他走吧,”太宰治棕黑色的劉海在臉上打下陰影,風雨欲來的沉沉氛圍縈繞在他身上,“那邊已經有人去了,這位偵探找你怕是另有情況緊迫的事件。”


    接著,太宰治的鳶眸認真地看向織田作,“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還有些事要弄清楚,先走一步。”


    說完,太宰治轉身步履匆匆地離開了這裏。


    織田作眼神一片迷茫,但連至今都沒出過錯的太宰都這麽說,看來他確實要跟這個奇怪偵探走一趟了。


    “他說的沒錯,”江戶川亂步拽著織田作,邊跑邊語速加快地說明道,“羅……羅賓的幫手正往那裏趕,因為不止你收到了‘邀請函’,那位‘羅賓’也收到了。mimic的首領通過某種途徑把邀請函發到了‘羅賓’手上,不過他搞錯……”亂步抿著嘴跳過了眼下暫時不需要關注的事,“隻是稍稍和你的不一樣,‘羅賓’得到的信息內容是橫濱裏不明數量的未知建築被安裝了炸.彈——當然,在名偵探的眼裏這些現在都是已知目標——看起來那個長官這麽做,大概是不喜歡羅賓這個可能會妨礙到你們約會的‘電燈泡’。”


    “我沒有答應過和他約會。”織田作想了想,肯定地搖搖頭。


    “重點不是這個!”亂步氣急敗壞地瞪了織田作一樣,真希望這個人的異能力能和剛剛那個人換一換,這樣能省去不少廢口舌的時間。


    “那我們這是要去……?”


    織田作被推上了駕駛座,不明所以地看向江戶川亂步,不過他心底隱約明白了什麽。


    “哎呀……真是的,名偵探明明隻要負責破案就好,才不要做什麽拆彈專家啊!”江戶川亂步抖開一張地圖,指了一個建築物的位置,“去這裏!用名偵探的‘超推理’和你的異能力從死神那裏奪回時間!”


    極樂島上的炸.彈由紅鳥負責,武裝偵探社的其他社員也趕去了別處的炸.彈點,剩下最多也是最危險的幾處建築就由亂步和織田作負責。


    “待會所有你遇到的阻擋之人,都不要留給他們反應時間!直接幹掉他們,千萬不要暴露自己!聽清楚了嗎?!”


    “……”織田作看了亂步一眼就繼續憑著異能力,避免造成車禍或撞到人,各種違反交通規定的急速行駛。


    一開始織田作以為這個人是警察,後來被告知對方是偵探,而現在這堪稱mafia的發言……


    羅賓認識的人,不應該都是正義方的……嗎?


    “你那是什麽眼神啊!”亂步登時就炸毛了,他從座位下抽.出了一個箱子和破爛灰布,然後氣急敗壞地打開了箱子,“喏,做的和mimic沒差別的披風,還有各種型號的橡膠子.彈!名偵探怎麽能逼一個人做自己不願意的事,讓後你去……去殺人啊!”


    子.彈是江戶川亂步順道從紅頭罩的安全屋裏帶過來的,mimic的披風隨隨便便就能找個地方取材做出來。


    “為什麽要隱藏身份?”似乎讀不懂空氣一樣,織田作繼續直白地發表著自己的疑惑。


    “笨蛋!大笨蛋!”江戶川亂步抱著胸,明顯被剛剛織田作微妙的眼神氣得不輕,但還是強忍不耐地解釋了出來,“如果被mimic的人知道了,那不就會提前發現‘那個人’不是你了嗎?!”


    “那個人?”


    “就是羅賓的幫手啦!他偽裝成你的樣子赴約,所以如果在沒見到指揮官前,被mimic留在約定地點之外的士兵或買通的人,提前發現了赴約的人不是你,沒處理完的那些炸.彈就會被直接引爆!mimic的長官接到信息就會再次消失,下次他們重新出現,事態說不定會嚴重升級!所以我們早點解決,早點能過去支援。”


    “……”織田作忽然皺起了眉,“不對……為什麽不是我去那裏?”


    萬一被紀德提早撞見去的人不是他,紀德也會通知守候在引爆點附近暗中觀察的士兵立刻動手。


    何況紀德的士兵們本就不容易對付,據點附近也會設置地雷帶等陷阱,不是預知係的異能者基本上難以無傷避開。


    第一層埋伏點沒突破,那個人會死,外麵的建築物會爆炸。


    突破了外層的埋伏點但用出了其它——比如防禦類的異能力,據點裏的觀察兵會告知後方的紀德,外麵的建築物會爆炸。


    而就算前麵兩者都被那個人混了過去,但最重要的是體術和射擊的本事,紀德和那些士兵都與他交過手,這兩方麵的能力隻要有一個不過關,最終還是會……


    “讓你過去送死嗎?”江戶川亂步提到這就不高興了,內心同樣覺得那個人也是莽得夠嗆,“隻能一個人去,兩邊都需要有人解決。如果去的是你,以我們拆除炸.彈的速度,時間趕不及的話你會死;如果去的是另一個人,靠你我的異能力,能省去不少時間。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行至前段就會開啟通訊屏蔽,不過難保會有漏網之魚跑出屏蔽範圍……所以到時候一旦我們完成自己的任務,就要馬上發射煙火信號,他會看到的。”


    “他……”


    “放心好了,他的身手和射擊水平不亞於你,”亂步撇開頭,像是不太想誇獎那個人一樣,“如果他出現在你當殺手的時候,跑去當你的同行,你的飯碗十有八.九會被他搶光啦!”


    那個人的木倉械本領,馬馬虎虎跟他的‘超推理’一樣啦……


    “這樣啊……那你坐穩了,我要抄近道了。”織田作略微定了定心。


    他沒有懷疑亂步的話,也不去疑惑為何亂步知道他曾是殺手這回事。


    亂步之前有提到過自己的異能力,如果效果是對方所說異能力名字的字麵意思,那麽就不難解釋旁邊這個人為何知曉這麽多秘密。


    “我早就準備好了,”亂步盡管能想到織田作會自己“開辟道路”,但知道不代表他不會害怕,隻不過他沒有抱怨出來,僅僅是麵色蒼白地抓住了車頂的扶手,“還等什麽,不要管我啦!第一個目的地就要到了,能搶下多少時間,就看你的了。”


    時間越久,就越容易發生變故。


    那個家夥真是的,都說了最好不要離開橫濱了嘛……


    不過,那是個喜歡操心的家夥,僅僅那樣說是無法說服他窩在一個地方的。


    ——‘但願,事情能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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