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難辨南北的雪原中又行了一天,黎青崖終於透過舷窗瞧見了一座隱在茫茫霧氣中的灰白城池。


    巍峨的城池如天塹般屹立在極北之地,城牆厚重,塔樓高聳。


    一座巨大的石碑屹立在城前,刻著淩厲的“天澤”二字。據說這是天澤城過去的領袖所書,那是位渡劫前期的大能。


    相傳很久以前的大陸,麵貌與如今完全不同。


    那時的中原還很荒蕪,北境的冬天也沒有這麽長,更適合人居住。


    隻是每到下雪的時候,極地裏麵的冰獸便會出來肆虐。北境領袖帶領著子民抵禦冰獸,守衛生活的領土,後來漸漸形成了城邦,有了天澤城,也有了成文的規定——北境子民奉天澤城城主為北境之主,而天澤城庇佑他們不受侵害。


    後來的後來天地改換,中原變得富庶繁榮,而北境因氣候愈發嚴寒,逐漸沒落,直至如今。


    現在還能在冰原深處發現過去居民生活的痕跡。


    ……


    天澤城的人一早便收到裴雨延要回來的消息,在城門口等候。


    飛舟挺穩後,黎青崖小心地探出一個頭,然後就被迎麵的寒風吹了一個哆嗦。他縮回腦袋就想躲進船艙,裴雨延拉住他,提起披風,為他擋住風雪,黎青崖這才敢走出艙門。


    這一幕落在恭候多時的眾人眼中,活像回門兒時因害羞不敢下轎子的新嫁娘。


    站在隊伍中後方的兩個青年趁機竊竊私語——


    白衣服的感歎:“那是三公子吧,瞧著真俊。和城主挺配的。”


    黑衣服的不滿:“什麽挺配的?會不會說話。是絕配!天造地設,天生一對,天作之合,天天向上。”


    白衣青年目露敬佩:“還是上過學堂的人講話好聽。對,就是絕配!”


    他們站在下風口,細碎的聲音夾在風中被吹遠。莫說黎青崖,連裴雨延都聽不到。直到兩人走到近前,他們才打住。


    站在最前麵的老者收起臉上微妙的笑容,帶著眾人迎上前行禮:“城主!”


    裴雨延頷首:“總管。”


    老者看向他身邊的黎青崖:“這位就是三公子了吧。”


    裴雨延微微彎眼,帶著滿足的神情頷首:“是。”


    他扭頭給黎青崖介紹:“這是看著我長大的趙總管。”


    裴雨延特地介紹的人黎青崖不敢怠慢,他向管家鄭重見禮:“晚輩黎青崖,見過前輩。”


    總管笑嗬嗬地扶起黎青崖:“三公子不必如此,老朽與天澤城的眾人期待您的到來很久了。”


    “將青崖安排在東閣樓吧。”


    那裏是蕊心夫人生前的居所。夫人身體不好,受不住寒氣,所以工匠在修繕東閣樓時花了大功夫,比起其它地方那裏要舒適暖和許多。


    管家麵露猶疑,回道:“城主。是這樣的,前些日子下了冰雹,東閣樓的屋頂砸壞了,還未修好。不如讓公子住在你的天月軒吧。”


    天澤城從外麵看著很大,但因為人丁稀少,用得著的地方不多,便將九成以上的區域封了起來,以節省維護的人力。目前能住人的地方除了兩個主人的院子,便是下屬和仆人的居所。


    黎青崖是貴客,安排在那裏明顯不合適。


    裴雨延倒不介意,隻是他的住所完全說不上舒適。想不到師侄難得來一次,便如此怠慢。


    他扭頭詢問:“住我那可以嗎?”


    黎青崖對住所並不挑剔,如果能離小師叔近些當然更好:“可以。”


    既是住天月軒便犯不著再讓人帶路,跟著裴雨延便是。


    然而一路走來,黎青崖竟未再瞧見第二個人,他心生疑惑:“其他人呢?”


    裴雨延不解:“什麽其他人?”


    “天澤城的其它弟子與仆從。”


    “應該還沒回來。”


    “我問的是天澤城內的。”


    裴雨延解釋:“除了留在北境各處打理事務,監管治安的弟子。長住天澤城的人就門口那些了。”


    黎青崖回憶了一下,方才門口隻站了十六個人。


    相比於天澤城的麵積,這個數字太少了,是半夜出門撞到鬼比遇到人幾率大的人口密度。


    黎青崖望著森森的廊柱,隻覺這裏的生氣稀薄到不可見,太冷清了。


    等到了天月軒,這種感覺更強烈了。寬闊的起居室裏隻有書桌、書架等必備之物,顯得空蕩蕩的,除了冷還是冷,說話大聲一點都可能把自己嚇到。


    裴雨延習慣了苦修,這裏沒有安置任何取暖的法陣,一進來就把黎青崖冷得直哆嗦。後麵仆人來生起火爐後總算好了些。


    他參觀起裴雨延的居所。


    意外在書架上發現了自己寫給裴雨延的信,旁邊還有聶清玄的,都被妥善收存著。


    中原與北境之間並非沒有其它更便捷的傳遞訊息的方式,但寫信感覺總是不一樣的。說來也是奇妙,薄薄的一封信紙留在手裏就感覺多了個念想,每次讀起都會再度體驗到當初收信的欣喜。


    而他寄給裴雨延的信摞起來足足有兩尺高。想不到十六年來偶爾一封,竟也有這麽多了。


    他的廢話多,所以雖然數量差不多,但小師叔收到信看著比他的厚了一倍。而聶清玄那邊的雖然薄,但因為數量多,便更厚了。


    書架上有禁製,他扭頭問裴雨延:“小師叔,我可以看這些信嗎?”


    他想看看老東西都給小師叔寫了些什麽,能不能從裏麵尋到蛛絲馬跡。


    裴雨延解開禁製,將信取下來遞給他。


    他拿起最上麵一封拆開——


    【雨延:


    展信佳。


    想必你有在蕊心夫人那裏聽說過我,我是你父親的弟子,也就是你的師兄,聶清玄。


    ……


    很遺憾,我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去北境看你。


    等天氣好些,來中原玩吧。】


    裴雨延解釋:“這是師兄寫給我的第一封信,那年我六歲,剛識字。”


    再拆開另一封——


    【雨延:


    你的困惑我已經知道了。


    劍術一道貴在堅持,勿要急於求成……】


    這幾封信裏,聶清玄的語氣十分友好,溫和耐心的師兄形象躍然紙上。


    黎青崖看得驚恐不已:這真的是老東西?他是不是又在盤算什麽狗比計劃了?


    果然,接著便聽裴雨延感歎:“收到這些信後,我非常期待和師兄見麵。但去了中原以後才發現師兄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天天抓著他揉來揉去不說,還動不動說他醜、笨、呆……非把他欺負得眼淚汪汪才知道收手。


    裴雨延不像打小在聶清玄手下艱難求生的黎青崖,哪經曆過這些,委屈得不行。但因為年紀小,沒辦法自己回北境,隻能忍辱負重地等到北境的人來接他。


    然而一等就是六年。


    老東西做出那些促狹事黎青崖完全不意外。


    但想不到他居然狗到寫信的把小師叔騙去中原欺負,詐騙啊,這是詐騙,兼拐帶兒童。


    後來一百多年,無論聶清玄如何哄騙,裴雨延都不肯再去中原。


    他早就不生聶清玄的氣了,但也的確怕了,暗自下決心在變得足夠強之前都不再去那險惡之地。


    每看到一封,裴雨延都會主動說明背後發生的故事,一件一件,如數家珍。


    黎青崖也樂意聽他講這些,感覺自己沒有遇到裴雨延之前的一百多年的時光在被一點點補齊。


    聶清玄寫的信被分成了兩摞,他看完一摞之後便去看另一摞,第一封信裏麵便提到了他——


    【……雨延,我收了一個徒弟。他姓黎,我給他取名青崖……】


    “這是師兄收你為弟子後寫來的,那時你還在繈褓裏。”


    黎青崖挺不樂意聽裴雨延說他年齡小:“那時是那時。現在我們一起走出去,別人未必看得出來誰大。”


    修界就是這樣,隻要修為夠,一家三代看起來都可能像兄弟。


    裴雨延感歎:“是啊,轉眼就這麽大了。”以至於他都來不及看到黎青崖小時候的模樣。


    “小師叔這兩句話老氣橫秋的。”


    暗中觀察半晌的趙總管尋得兩人談話的空隙,走進來稟告:“城主,領事們已經到齊了,可以開會了。”


    裴雨延看向黎青崖,黎青崖笑道:“小師叔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你。”


    裴雨延囑咐了一兩句,轉身離開。


    走遠之後,總管遲疑地詢問:“城主這次帶黎公子回來是——”


    雖是詢問的語氣,但他左眼寫著“成”,右眼寫著“親”,恨不得兩個人今晚就把洞房入了。


    黎青崖很小的時候趙總管就知道他了——通過聶清玄寫給裴雨延的一封封信件。


    裴雨延會喜歡上黎青崖在他意料之外,細想又是情理之中。


    自己關注著長大的孩子,天然便帶了好感。何況黎青崖本身也是討人喜愛的。如此生機勃勃的年輕人,莫說裴雨延,整個北境都喜歡。


    問他怎麽想?


    他在想若是有了小城主該請幾個奶媽。


    不對,三公子好像生不了。


    那就想想酒席該怎麽辦,北境的人不多,全請來喝喜酒也不嫌擠。


    上次他的老友還寫信來感歎,本來生病熬不過去了,全憑著想喝到城主喜酒的執念撐著。


    果然,熬過了冬天,春天又生龍活虎了。


    裴雨延並不知道在總管腦內,他與黎青崖已經百年好合了。他就事論事地回道:“回來辦點事,待不了多久。”


    平靜的語氣仿佛一盆冷水,澆得人透心涼。


    總管心裏的宴席被人扯了嗩呐,掀了桌子,偃旗息鼓。他咽下一口老血:沒事,不急,慢慢來。


    ……


    這頭,黎青崖繼續看信。後麵的信裏有不少夾了錄音的玉簡,點開其中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


    “小師叔~我是青崖,我今年三歲了……”


    黎青崖懵了,他不記得自己有錄過這些話。客觀來說,聲音挺可愛的。但如果知道是自己的聲音,就太羞恥了。


    說來小時候他見過聶清玄給裴雨延寫信,老東西偶爾還會問他有沒有什麽要和師叔說,但那時的黎青崖與裴雨延不熟,又正是玩心重的年紀,滿腦子都是怎麽偷溜出去找師兄們玩兒,哪管聶清玄給誰寫信。


    在看他看這都是老年人的社交,自己就不摻和了。


    後來他搬出青冥穀去和杜行舟住,便更少聽聞裴雨延的消息了。


    忽然聽到門口傳來細微的響動,黎青崖警覺抬頭:“誰!”


    話音落下,一個黑衣青年出現在門口,朝他打恭:“屬下是天澤城的副總管,來問公子有沒有什麽需要的。”


    黎青崖認出他也是迎接隊伍裏的一人:“一切都很周到,沒什麽需要的,謝謝。”


    但青年並不離開。他深吸一口氣,將心裏話說了出來:“公子,城主很喜歡你!”


    原以為城主是塊被凍透的石頭,注定一輩子當個大冰塊。沒想到這塊石頭不但動心了,還趁他們沒反應過來就劈裏啪啦開了花。


    北境這地界兒開花不容易,絕對不能謝了!


    黎青崖笑了:“我知道啊。”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或許正是因為知道小師叔疼愛他,他才敢恃寵而驕。


    準備幫自己城主表白的青年愣住了。


    原來已經成了嗎?


    不愧是城主,輕易做到了旁人做不到的事


    但他來都來了,總要說點什麽打助攻。


    “三公子不用擔心,在我們北境很多師叔侄都會這樣,比如我身邊就有一對。”所以請不要拘泥於倫理,大膽地在一起吧。


    這句話把黎青崖聽糊塗了:“都那樣?”


    青年語塞,他一個戀愛都沒談過的小年輕怎麽好直說:“就是關係很好。”


    黎青崖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哦,我知道了。”


    雖然城池冷清,但小師叔的下屬還挺有趣的。


    和黎青崖說過一番話,青年滿足地退出屋子,而外麵竟然還藏了一個人,正是在城門口和他嘀咕的白衣青年。他們其實是來偷看黎青崖的,不慎被發現了,才有了方才一番說辭。


    見他出來白衣青年急忙追上:“你一個打下手的什麽時候升副總管了?還有,你說師叔侄不會是說我和我師侄吧!”他思前想後也沒想到第二對符合條件的對象。


    “話說清楚,別隨便把我和那個殺星湊對子啊。”


    他那師侄十分能幹,年紀輕輕便成了分管各地的領事之一,轄區位於北境與中原交界處。那麽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愣是被那小子管的井然有序,隻因但凡敢鬧事的都他被殺了。


    黑衣青年解釋:“裝個樣子嘛,那麽認真幹嘛?”


    “話不落在你身上你倒不用擔心的,萬一裝成真的了呢?”


    “那就假戲真做啊。你就不能為了城主未來的幸福做點犧牲嗎?”


    “這犧牲太大了。”


    走了幾步,黑衣青年忽然停下,若有所思:“那個……你有沒有想過。你師侄可能瞧不上你這麽笨蛋的類型。”


    白衣青年眼一瞪:“他敢!”


    黎青崖不知外麵的喧鬧,看到後麵他突然意識到這摞單獨存放的書信與方才那摞有何不同。


    ——裏麵每一封都提到了他。


    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想,他開始拆剩下的信,一封封看過,果然如此。


    小師叔把與他相關的信單獨存放?


    發現這個秘密的黎青崖像是偷了糖的老鼠,甜到想笑,卻又有些許慌張。


    要不要問小師叔為什麽這樣做?萬一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的那樣呢?


    進退兩難之際,他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


    “蕊心夫人,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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