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崖花了整整一晚上把收繳來的話本看完,給出了一般的評價。


    要他來說修界的話本與幻境裏那些書比起來終究還是少了太多想象力,高了太多下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隻能勉強用來打發時間。


    這天來給黎青崖示愛的人沒有了,上課路非常清淨。


    課堂上,他講課講得無聊,聲音有氣無力,眼睛一掃,忽然發現昨天上課看書那小子又在鬼鬼祟祟幹些什麽,他目光微亮,一邊繼續解釋術法書上的內容一邊朝弟子的位置踱去。


    沒過一會兒,又一本話本落到了他的袖裏乾坤中。


    黎青崖振作精神,弟子麵如菜色。


    第三天他開始刻意盯著這個小子,結果他不看了。下課時他叫住這個弟子,遺憾地問他:“今天怎麽不看話本了?”這小子不看他也沒得看啊。


    弟子欲哭無淚:“我哪敢啊!”黎青崖擺明已經盯上他了,他才不會繼續作死,話本雖然不貴但也要錢啊。


    黎青崖翻出看完的兩本話本在弟子麵前晃了晃:“想不想要回去?”


    弟子伸手去接,他猛地收回,微微一笑:“告訴我這些書在哪買的?”


    ……


    按照弟子給的地址,他在山外集市的角落裏找到了這家書店。書店地理位置頗為偏僻,從外麵看著寒酸破敗,但走進去卻發現這裏還挺寬敞,各種題材的話本分列在不同的書架上,井然有序。


    原本他是來找點話本打發時間的,但挑著挑著,卻被某一個區域吸引了目光,上書“同人”。


    萬萬沒想到,修界也有同人話本。


    他在幻境裏接觸過同人,但裏麵的角色都不認識,隻能當原創看,覺得大開眼界。不知道修界的同人話本又能寫出什麽花樣……


    看著那些花裏胡哨的封麵,黎青崖心裏好奇的小貓開始狂撓,想拿但又怕被人撞見會很尷尬。


    他不是有什麽偶像包袱,主要是太一仙宗的師門氛圍太過“兄友弟恭”,要是被那群同宗師兄弟知道,天知道會被編成什麽段子。


    然而好奇的小貓始終不肯安寧,把他的心當貓抓板撓完後,還喵喵喵地蹭來蹭去。


    躊躇許久,他掉頭走出書店,找了個沒人的地方,使了個幻形術,重新回到了這裏。


    因為修界的文娛產業發展有限,缺乏現象級的i,所以大部分同人還是針對真人進行創作,修界的風雲人物紛紛上榜。


    太一仙宗幾大主峰的首席弟子無一幸免,其中最受歡迎的是陌織煙。


    翻看的過程中,黎青崖甚至還發現了自己的,他默默拿起書,翻開往出版商的位置一看:明氏書社。


    這個字號他可太熟了,就是他那個回去繼承億萬家產的二師兄的產業啊。


    ——嗬,明奕澤,不愧是你,連人格都能明碼標價的資本家。


    在心裏將自己的二師兄嘲諷一通後,黎青崖把這本書放了回去,開始挑揀自己感興趣的書,並抽空與掌櫃閑聊起來。


    “掌櫃的,這裏誰的同人本賣得最好啊?”


    掌櫃撥著算盤,頭也不抬:“太一仙宗的弟子都喜歡陌仙子和杜仙君。”


    這倒不奇怪。


    “太一仙宗以外呢?”


    “衡鈞道尊和魔尊夏戎。”


    老東西!黎青崖驚了,現在人口味這麽重的嗎?這都能下嘴?他們知道老東西多少歲了嗎?


    “請務必給我來一套!”


    掌櫃回道:“道尊的同人本在這裏是□□,小店不敢賣。”


    黎青崖不信:“少騙人,能賺錢的你會不賣?”他可是打明奕澤身上把這些奸商的本性摸了個透,隻要開價夠高,他們連老母的肚兜都敢賣。


    在他再三逼問下掌櫃無奈指了指屋頂:“客官自己去找吧。”


    順著看去,他這才發現書架以上還有書架,直達屋頂,隻是使了障眼法,很容易被忽視,所以他方才沒注意到。


    書架很高,卻沒有梯子,甚至還施了禁製,必須要有足夠的修為才能拿到上麵的書。


    除了禁製過於低級之外,這不是太一仙宗藏書閣的那套手段嗎?


    店家不會吃飽了撐的做這些影響自己生意的動作,多半是太一仙宗市場管理處的人要求的,上麵的書應該少兒不宜。


    黎青崖發現了新大陸。


    這種級別的禁製對他沒用,隨手掐了個法訣,幾根青藤便從書架裏探出,鑽他入腳下,穩穩當當地拖著他向上而去。


    看著越來越露骨的書名,黎青崖一邊感歎世風日下的,一邊不停地往懷裏塞。


    吃著杜行舟“軟飯”的他平日幾乎沒有開銷,宗門發的補貼都省了起來,現在不缺買話本的幾個錢。


    偶爾看到特別感興趣的,他便讓青藤停下,編個藤椅,就地坐下閱覽。


    使用法術拿一本書容易,但像這樣長久地停留在上層則需要相當的修為與術法操控力。在太一仙宗,元嬰期雖然不稀罕,但也沒爛大街,所以哪怕店內客人不少,黎青崖身邊也一直沒有出現其他人,非常清淨。


    因此突然竄上來的其貌不揚的男人非便常惹眼,他身穿普通的灰衣,腳踩普通的飛劍,身法卻是與打扮不匹配的瀟灑。


    黎青崖一眼看出男人身上也有化形術。


    普通化形術是個非常雞肋的法術,它會被同階的人察覺,被高階的人看破,也就是說,元嬰期的黎青崖使的化形術隻能瞞過金丹期及以下。


    他隻看出男人用了化形術,沒看出男人的真麵目,說明男人與他一樣都是元嬰期。化形來這種地方幹什麽,大家心照不宣,看破不說破。


    男人與黎青崖對視一眼,直奔最上層的新書區去了。


    男人走後不久,專心看書的黎青崖又聽得細微的呼喚:“大佬!”


    “大佬!”


    黎青崖探出身子,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略帶著嬰兒肥的少年在最下麵朝他蹦腿。


    見看書的大佬注意到他,少年眼睛一亮,熱情地揮了揮手,伸出手指:“大佬!把那本書丟給我好嗎?”


    黎青崖順著他指的方向,摸上一本書:“這本?”


    少年:“不是不是,右邊那本。”


    “這本?”


    “對對對!”


    抽出書一看——《我和問道峰三位師兄不為人知的故事》


    黎青崖“嘖”了一聲:小子,你胃口夠大啊!


    又瞥了一眼少年的服飾,他將書放回去,從袖裏乾坤中摸出一本《太一弟子守則》扔了下去。


    “大佬!大佬!你拿錯了!”


    黎青崖翻了一頁書悠悠回道:“小孩子少看不正經的東西。”


    少年不高興了:這人不幫忙就算了,還多管閑事教訓他,多管閑事!


    “我花錢買書,你管我!你不幫忙我找其他人去。”說著扭頭就要走。


    黎青崖叫住他:“看你服飾,你是碧雲峰的吧,我認識你們大師兄。”


    築基都沒到,不顧著修煉就知道看這些東西,該被好好教訓教訓了。


    而且買小黃書也不變裝,看來腦子也不太好使。


    黎青崖不清楚的是,看話本、同人本在現在的年輕弟子裏非常普遍,並不是什麽不可告人的事,誰能料到自己買書時會碰到一個多管閑事的師兄呢?


    而且,在年輕弟子眼中他這種偽裝起來偷偷摸摸買書的行為才是不正常的。


    聽懂黎青崖話中的威脅之意,少年呆愣當場,他眨了眨自己圓溜溜的眼睛,遲疑片刻後用天真到做作語氣說道:“啊!我想起來了,我要找的就是這本《太一弟子守則》,多謝先生!接下來我要去找的是《五年煉器三年模擬》,先生再見!”


    說完,扭頭就走,那小短腿交替的速度讓人瞠目:這是個競走小天才啊!


    挑挑揀揀向上,黎青崖終於遇到了方才那個駕飛劍的男人,他正盤坐在飛劍上看書,十分入迷,連有人上來都沒有察覺。


    隻聽他嘴裏嘀咕:“最近的書都不太行啊。”


    “這本書雖然人物塑造得很不錯,但全篇都在想方設法占便宜,低俗!這本書雖然故事很精彩,但人物描寫太差勁,師姐性格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他坐的那一排都是陌織煙的同人本,嘴裏的師姐不出意外就是陌織煙了。黎青崖詫異:這人也是太一仙宗的?


    雖然元嬰期在太一仙宗不罕見,但加上和他們同輩、劍修、比陌織煙晚入門這幾個條件,範圍便大大縮小了,黎青崖覺得自己可以猜出男人的身份。


    陌織煙如今是元嬰中期,修煉速度算快的,所以在她後麵入門的弟子就算天賦能與她比肩,也大多沒來得及到元嬰,屈指可數的幾個元嬰期師弟裏則有兩個劍修。


    分析到此處,黎青崖犯難了,他無法確定是哪一個。


    那個劍修也注意到自己身邊多了一個人,他偏頭從黎青崖的腳開始打量到他那張糊了化形術的臉。


    木係法修、元嬰期、這身衣著打扮。劍修漸漸瞪大了眼:“黎師弟?”


    在被叫破身份的瞬間,黎青崖也知道眼前人是誰了,他嘴角微微抽搐:“雲師兄好啊。”


    之所以能確定,是因為另一個劍修師兄和他不熟,不可能認出他。原以為這裏不會碰到特別熟的人,他便沒有在衣飾上花大功夫偽裝,失策。


    兩個人同時掉馬,場麵一度非常尷尬。


    雲去閑默默將自己手上名為《霸道師姐愛上我》的書合攏,藏到背後:“師弟怎麽在這裏?”


    黎青崖反問:“師兄怎麽又在這裏?”


    很明顯,他們都不想回答對方的問題,片刻的沉默後雲去閑試探著提議:“那個,我們今天沒有見過麵對不對?”


    黎青崖點頭:“對!”


    雲去閑站起身:“告辭!”


    黎青崖:“告辭!”


    兩人朝相反方向轉身,各自離去,但走了幾步後,又同時回過頭,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打算。


    黎青崖:“發個誓?”


    雲去閑頷首:“發誓!”


    修界的發誓不是凡間的信口雌黃,有專門術法來約束。


    有違背了隻會受到惡作劇懲罰的約定;也有會長時間倒黴的賭咒;或者會影響自己道心的心魔誓。


    心魔誓已是不會輕易許諾的程度,而它上麵還有大修為者才有能力發的,天道作證的天機誓,違背者必受天譴。


    他們選的是第二種,賭咒。


    “天道在上——”


    “我黎青崖!”


    “我雲去閑!”


    “絕不將今天在此地遇到雲師兄(黎師弟)的事讓第三人知曉,如有違約,諸事不順。”


    用來立誓的符咒無火自燃,化作兩道光點竄入兩人體內。誓約既成,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也不急著開溜了。


    雲去閑瞥了一眼黎青崖手裏的一大摞書,意味深長道:“師弟,你還用看這種書?”


    這不就是他現在過的日子嗎?有什麽好看的?


    黎青崖垂眼,隻見他手裏最上的那本是:《我被杜家嫡次子包養那些年》


    他拿的時候隻看了推薦與銷量完全沒注意書名,如今細看,有些羞恥。


    “拿錯了。”


    聽懂雲去閑調侃之意的他拿起這本“真實寫照”打算放回去,卻見第二本書的封皮上寫著:《狂情虐愛:行舟師兄放過我》


    更羞恥了。


    “這本也是混進來的!”他將第二本也一齊塞回書架,以證清白,動作快得如同書會燙手。


    第三本書的封麵露了出來:《悖德小師弟:嫁給明奕澤的我出軌了杜行舟》


    驚雷般的書名將他劈到懵逼。他也不去看雲去閑的反應了,麵無表情、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二師兄為了錢能出賣靈魂,卻萬萬沒想到他還能為了錢“嚴於綠己”,資產階級,恐怖如斯。


    他完全不敢動,生怕下一本書名更刺激,天知道他的心髒還能不能承受。


    何況這裏麵不止有大師兄的同人,還有陌師姐、老東西、魔尊……甚至雲去閑的。他怎麽就沒管住自己這隻手呢?


    算了,還是把剛才拿走的拿回來放上麵吧。


    腦子已經宕機的他把放回去的兩本,如同倒放一般放了回來,並沒有想到想遮羞隻拿第一本就行了。


    他的行為在雲去閑眼中成了“舍不得這些本子”。


    雲去閑對此表示非常理解:黎師弟對杜師兄的感情應該也像他對陌師姐那樣,崇敬中帶著一絲朦朧曖昧的憧憬吧。


    將羞恥的書名嚴嚴實實蓋好後,黎青崖幹咳一聲,企圖用胡言亂語轉移注意力:“雲師兄,師弟看這些書實非為了齷齪的私欲,是因為感覺見識得越多,就越會發現現實的可能性是有極限的,而隻有同人才能擴展這份極限。”


    雲去閑一臉感慨地點頭:“我懂。”就好比現實裏的陌師姐是不可能戴貓耳的。


    黎青崖震驚:喂!你懂了什麽啊?我沒懂啊!


    ……


    好不容易應付完拉著他討論“同人真諦”的雲去閑,黎青崖身心俱疲地帶著書來到櫃台:“老板,結賬!”


    掌櫃手腳利落地清點了黎青崖挑的書,笑眯眯道:“客官買了這麽多,小店就給您一個八折怎麽樣?”


    黎青崖也幹脆:“行!”


    “抹去零頭,盛惠三百下品靈石。”


    “對了,你們這裏有多少黎青崖師兄的同人本?”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同人本留在這裏給別人買。


    掌櫃的拿出一本賬本翻了翻:“加上庫存共計六百八十一本,一本五個下品靈石。”


    黎青崖:“哦,我就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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