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看到喬小姐手裏的星座書,一不留神咬到了舌尖,他“嘶”了聲,腦中閃過一個穿白裙子的纖細女孩,那是小仙女喬橋,她停在了a3樓的一樓,和小啞巴一起。


    “喬姐,你還會星座占卜啊?”陳仰咽下那聲歎息。


    “略懂一二。”喬小姐的唇角一勾,颯而魅,讓人移不開眼的美豔。她翻開書,又問了一遍陳仰的星座。


    陳仰道:“天秤。”


    “天秤……你今天的運勢很穩。”喬小姐的手指啪嗒啪嗒敲在攤開的星座書上麵,“你已經完成任務了,這一點驗證過了。”


    陳仰點點頭。


    喬小姐說:“你這周的運勢同樣很穩,”


    陳仰見喬小姐停頓半天,像是在等他配合,他配合地緊張問道:“怎麽?”


    “你的異性緣很好,”喬小姐曖昧道,“同性緣更好。”


    陳仰:“……”


    “小仰仰,你身邊的爛桃花很多啊。”喬小姐的表情從曖昧變成同情。


    陳仰抽了抽嘴角,不至於吧。


    爛桃花就跟蒼蠅似的,他周圍能有多少盯著?他又不是一坨。


    “不過,上半年你顆粒無收的感情會迎來一次大轉折,你的正緣會出現。”喬小姐道。


    陳仰沒聽明白:“正緣那是什麽?”


    喬小姐挑眉:“命中注定。”


    陳仰的心髒不受控地砰砰跳動,每一下都仿佛是在呼喚朝簡的名字。


    “命中注定嗎?”陳仰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呢喃,“命中注定啊。”


    喬小姐意味深長:“小仰仰,你有戀愛腦的潛力。”


    陳仰無語。


    “你一旦遇到愛情,人生的那艘船就會調轉方向,圍著它轉。”喬小姐說,“愛情至高無上。”


    陳仰想說點什麽又沒說出口,因為他想起了朝簡跟香子慕各透露的一件事。


    朝簡透露的是,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他是經驗豐富的老任務者,朝簡是小新人,他沒有邀請對方組隊。而是在那之後朝簡又做了幾個任務,再次遇到他的時候,他才讓朝簡入夥。


    那應該是經過了多方麵的考量,不會衝動地想都不想就把人拉進來。


    香子慕說,朝簡加進來以後,三人隊變成四人隊,四人隊偶爾變成兩人隊,他會一對一的教朝簡。


    陳仰還有點疼的舌尖在口腔內壁上麵刮了一下。


    “姐姐看看啊,你下半年愛情事業雙豐收……”喬小姐再次停住,隻不過這次不是有意逗陳仰玩的賣關子,她挺長挺密的睫毛垂下去,蓋住眼裏的東西。


    陳仰吃掉了嘴裏的最後一塊碎糖,之後就是事業線斷裂,死無全屍,愛情蒙上一層血色。


    瞬息萬變這個說法適合商場,更適合任務世界,往往前一刻還在慶幸自己死裏逃生,下一刻就死了。


    死得毫無準備,甚至都沒來得及喊疼。這是任務世界最常見的現象。


    喬小姐似是累了,她合上星座書,指尖掐了掐眉心。


    “愛情事業雙豐收好啊,借喬姐吉言。”陳仰的音量低下去,“喬姐,你算過自己的運勢嗎?”


    “自己的不算。”喬小姐將星座書收回包裏。


    陳仰抿了下唇,偏開頭看報紙車。


    一個任務結束到下一個任務開始之前,他們不能在車裏走動,無法查看周圍的報紙。


    就像現在,大家隻能待著,等新乘客上來。


    陳仰瞥瞥身邊的喬姐,無聲地歎了一口氣,規則真的太殘忍了,喬姐重置前生了病,重置後並沒有被抽走那部分灰色記憶,那病還跟著她。


    “往裏走往裏走!”司機忽然對著旁邊的虛空說,“不要站門口!”


    陳仰靠著椅背的身體坐了起來,又有乘客上來了,這次會是什麽物品?希望不是普通的,不起眼的大眾類型,最好是有點特別,能讓人看一眼就有印象,那說不定物品一出現,他的腦子裏就能出現對應的信息片段。


    幾秒後,前排過道的地上出現了一滴血珠,暈出一小片血花。


    接著又是一滴。


    空氣裏像是響起了“啪”地輕響,聲音雖小,卻能讓人頭皮發麻不敢呼吸。


    上來的乘客手裏拿著什麽東西,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滴血。


    然後,


    ta開始往後排走,步子邁得很大,很快就到了後排,所過之處留下一串血跡。


    那血跡停在王寬友生前坐過的那個位子旁邊,距離陳仰和喬小姐隻有一條不算寬的過道。


    陳仰聞到了很濃的血腥味,他的腦子還沒開始運轉,就看見那個座椅上麵多了一把大砍刀。


    刀身有六七十厘米長,刀柄是深紅色的,刀刃使用的次數過多,有點卷,血跡跟血蛇似的蜿蜒而下。


    鋒利的刀尖上還粘著幾個血塊。


    這把刀剛殺過人!


    後排的空氣凝結,司機在那片死寂中大喊:“下一站是終點站!”


    公交車往前開,開向最後的一段路程。


    五分鍾倒計時開始。


    到站的時候,如果喬小姐完成了任務,鬼就會下車,反之,她變紙人坐在砍刀位置,鬼附身在她身上。


    “天哪,殺人犯……”女白領從自己的位子上挪到最後一排,她似乎想起了不好的記憶,臉發白,牙齒輕微打顫,“是殺人犯吧?!”


    “靠!”黃毛嚎了一嗓子,這不是他的任務,他不需要擔心時間不夠,凶手能不能找到,他隻是出於頭一回見到殺人犯的武器,害怕又興奮。他想知道殺人犯最後是被誰幹掉的。


    “是不是警|察把他幹掉的?他那樣被抓住直接死|刑。”女白領看了看抱臂看車窗外的喬小姐,“答案是法律。”


    “……”


    “被抓了,答案才是那個,可要是沒被抓呢?”眼鏡男站起來,戒備地盯著椅子上的大砍刀,生怕那刀突然朝自己飛過來。


    他一點也不懷疑,砍刀能一下割掉他的頭。


    “這物品也太炸了,大家都快想想,有沒有在哪看到過!”眼鏡男摘下眼鏡,擦掉流到眼皮上的冷汗。


    “對對,我感覺我好像……”黃毛順嘴地接了一句,話聲卻生硬地停了下來。


    他和眼鏡男,以及女白領全部怪異地沉默了,因為他們已經確定自己都沒有在車裏的那些報紙上見到過大砍刀的案子相關。


    不應該啊。


    殺人犯,大砍刀,這兩個信息很特殊,哪怕無意間掃過一丁點,也會有印象。


    三人想不通,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喬小姐。


    陳仰的視線早就停在喬姐身上了,最後一個任務的道具太特別,比他期望的還要有記憶點,但他腦子裏沒有信息片段,一點都沒有!


    先前幫王寬友查線索時的那種不好的預感……再次湧了出來。


    陳仰沒等喬小姐開口,就“騰”地站起身,越過她去過道那邊,半蹲著打量血淋淋的大砍刀。


    這輛公交裏麵的報紙字跡比普通版要大一點,每個鬼的背景線索都會有圖。圖片是黑白的,尺寸不會很小,而大砍刀的圖案很顯眼,很好記。


    隊伍一共二十三人,這是第二十三個任務,每次都要查看報紙找線索,陳仰有自己在車裏搜找過二十二次的記憶,如果大砍刀的圖在車裏,他不會毫無印象。


    陳仰深深地吸口氣,他潛意識裏認為是自己看漏了,現在還活著的幾個隊友也都看漏了,而不是別的什麽原因導致的。


    就在陳仰要開始查找車裏的邊邊角角的時候,背後傳來喬小姐的聲音:“砍刀的刀柄上是不是有個小孔?”


    陳仰飛快檢查:“沒有。”


    “沒有?”喬小姐瞬間轉過身,下一刻就見陳仰碰到砍刀,並將它翻過來,對她說,“有。”她隱約像是愣了一秒,笑起來,“真有啊……”


    陳仰感覺喬姐的精神狀態正在以一個可怕的速度變差,他放下砍刀,隨意把沾到的血蹭在褲子上,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喬姐,他的神情十分嚴峻。


    喬小姐坐到陳仰的位子上,背靠車窗,麵向他和過道:“這把刀的主人是我上個任務裏的目標,屠殺了一個醫院的殺人狂魔。”


    “那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前麵的眼鏡男滿臉震驚。


    “上個任務也是這個任務點。”陳仰道。


    “什麽意思?”


    女白領頂著匪夷所思的表情解釋:“意思就是,這座城市是一個大任務點,它被切開分成一個個小任務點。”


    黃毛發出一聲“臥槽”,他趴在喬小姐後麵的椅背上:“美女姐姐,你的運氣也太好了吧。”


    其他三個隊友裏麵,除了陳仰,另外兩個也是一樣的想法。


    雖然他們對於殺人狂出現在這個任務裏嗤之以鼻,那種狗東西還能算人嗎?殺他叫替天行道,算什麽凶手。


    “現在直接說答案就可以了啊。”黃毛說。


    陳仰跟那三人的心態完全相反,他後背的肌肉都繃了起來:“喬姐,人不是你殺死的?”


    “那殺人狂的骨頭很硬,被我們打得隻剩一條命了還能反擊。他找機會逃跑了,我們在後麵追,隊伍裏的一個少年和我緊跟其後,後來那少年的體力更勝我一籌,”喬小姐陷入回憶,“我趕到的時候,殺人狂的頭已經被少年砍下來了。”


    陳仰說:“這道題跟上一道一樣,也是陷阱題。”說不定同樣是針對你的,他在心裏補充,想想又把那後半句直接說了出來。


    “我知道。”喬小姐拽掉高馬尾的皮繩,一頭黑直長發散下來,她兩隻手把發絲往後攏,頭皮被刮得刺疼,“答案是參與過的所有人。”


    陳仰剛要說話,就被黃毛打斷:“對的沒錯,團隊任務,你得把所有隊友都說出來。”


    喬小姐將蓬厚的頭發撥到肩膀一邊,上半身往後仰,後腦勺撞在了玻璃窗上。


    陳仰問道:“你是不是不記得隊友都有誰了?”


    喬小姐尚未開口,黃毛就叫起來:“不會吧?這不可能吧?”


    陳仰的額角一抽,除了他,隊伍裏還剩四人,其中有三人都已經完成任務了,隻等到站就能回去。


    女白領的對象死了,她活躍不起來,眼鏡男稍微沉穩內斂點,黃毛最能咋呼。


    陳仰想找塊膠布把黃毛的嘴封上,或者把他敲暈。


    黃毛在陳仰的眼刀下閉上了嘴巴。


    陳仰看一眼車頭,那裏顯示著時間,五分鍾已經過去一分半了,他低聲問喬姐:“兩個任務之間隔的時間太久?”


    喬小姐語出驚人:“就是昨天的事。”


    陳仰愣住。


    “那很頻繁啊,怎麽都不可能忘得了。”黃毛又忍不住嚷嚷。


    陳仰給了他一下才問喬姐:“隊友太多?”


    “七八個。”喬小姐對於陳仰的提問,有問必答。


    “我去,才這麽點人,那肯定記得住的啊。”黃毛不長記性,頭快要湊到喬小姐脖子裏了。


    這次沒輪到陳仰動手,喬小姐就抓住黃毛的頭發,在他的求饒慘叫聲裏把他從後座扯飛出去,重重摔在後車門邊。


    “哎喲喂,疼死我了。”黃毛抱著柱子扶手爬起來,齜牙咧嘴想發火,轉而又哼哼地找地方坐,反正這不是他的任務,他不著急,不管了,愛怎麽著怎麽著吧!


    女白領和眼鏡男都沒幫他說話,這時候用耳朵聽不就好了。


    時間在走,還剩三分鍾,兩分鍾……陳仰後心的汗滲得越來越多,他看得出來,這時候的喬姐性格跟重置後的有不同也有相同點,都喜歡單獨行動,不太在意團隊的開會交流,規則真的在針對她。


    規則知道她的團隊意識不強,還出這樣的題。


    “喬姐,你能記住幾個?”陳仰說。


    喬小姐沒說話,她在想。


    “你記不住誰的名字,就想想跟對方有關的人和事,或者從上個任務的開頭開始往下順,看能不能想起來,一般走流程都會有個自我介紹。”陳仰給喬姐出主意,他恨不得鑽進她的腦子裏,替她撥一撥記憶。


    喬小姐站起身走到對麵,居高臨下地俯視座椅上的大砍刀,深棕色馬丁靴的底部踩著一處血跡,鞋底碾了碾,她朝著司機方向走去。


    陳仰跟在她身後,呼吸很重。


    “小仰仰,放鬆。”喬小姐沒回頭地說道。


    陳仰放鬆不下來,他現在還沒有任務後半段的記憶,不知道喬姐能不能從這裏出去。


    “嗬。”喬小姐忽然冷笑了聲,“就知道要利用弱點,媽的。”


    陳仰頭一回聽她爆粗口,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她往回跑,抓起那把大砍刀甩出去,報紙坐的車壁就如同銅鐵,刀刃切上去的時候發出“當”地一聲響。


    砍刀掉了下來,車壁沒有半點損傷。


    這一出來得突然,結束得也很突然,喬小姐若無其事地踢開砍刀走到司機身旁,她先說了自己印象深刻的隊友名字。


    “朝簡。”


    陳仰猛然抬頭,腦中嗡響,瞬息後他又聽喬姐說了一個他聽過的人名,“阿景。”


    那是武玉對象,陳仰也記得他。以前他們同樣做過隊友。


    “向東。”喬小姐削薄的唇微張,蹦出了第三個陳仰熟悉的名字。


    陳仰沒顧得上驚訝,隻盯著思緒卡住了的喬姐。


    “七個還是八個?”喬小姐仰頭看車頂的報紙,“七個……還是八個……”她自問自答,“七個吧。”


    陳仰的臉頰抽緊。


    喬小姐對上他擔憂的眼神,沒什麽意義地扯動了一下唇角:“七個。”


    陳仰說:“那就是算上你自己,還差三個。”


    “隻差三個了,再想想!”他抓住喬姐的手臂,力道一再收緊,“你再想想!”


    這個任務他幫不到她,隻能靠她自己。


    “你這責任心啊,好好好,我想。”喬小姐小範圍地走動,她半晌出聲,“有個老頭,胡子花白,挺有學識,修養也不錯,好像叫……馮……馮老。”


    陳仰按手機的動作一頓,這幾個都是他認識的,最後兩個不會也是吧?


    然而喬小姐最後說出來的兩個隊友他沒聽過。


    陳仰眼看時間還剩幾秒,他飛快道:“喬姐,你再確定一下有沒有出錯,冷靜點,仔細想想。”就像考試做卷子,寫完也要檢查一下,萬一有錯呢。


    喬小姐沒有檢查,因為司機那張死人嘴開始說話了。


    “終點站到了。”


    司機的聲調不是之前那樣有人氣,這次死氣沉沉,“請所有乘客依次從後門下車,開門請當心,下車請走好,感謝您乘坐31路公交,再見。”


    公交車的紙後門在幾人的注視下緩緩打開一條縫隙,那縫隙又在瞬間開到最大。


    黃毛第一個衝出去,那一霎那他就消失了。


    之後是眼鏡男。


    女白領沒有急著走,她在對未婚夫的紙人做最後的道別,聲淚俱下。


    “我要回家了,”女白領輕聲說著,滿臉都是淚,“我會帶著你的希望繼續往前走的,我一定會實現我們的願望,一定會的……一定會的……”她喃喃了幾句,捂著嘴踉蹌地從車上跑了下去,一個擁抱都沒辦法留下。因為紙人不全是她未婚夫,還有一個鬼魂附在上麵。


    “喬姐,我們也……”陳仰回頭的那一刻,嘴邊的話乍然僵住。


    一個紙人靜靜站在他身後,看著他。


    陳仰的眼底一紅,鼻息也變得紊亂無比,他有點無措,伸出去的手想碰紙人,卻又抖得很:“怎麽回事?喬姐,為什麽?”


    車裏的語音回答了陳仰的問題。喬小姐少說了一個名字,不是七人隊,是八人。有一個她沒想起來。


    漏掉了一個隊友,代價是自己的一條命。


    陳仰的閾值之前降到了一個非常人的數值,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影響,恢複以後還是很不穩,這會就極速下降,有溫熱的液體從赤紅的眼眶裏淌了出來,他眼睜睜看著紙人走到後排,拿起大砍刀,邪惡猖狂地對著虛空斜劃了幾下。


    那不是喬姐了,陳仰連聲告別都來不及,他大力搓了搓因為情感劇烈起伏而充血的臉,腳步沉重地走向後門口,回頭。


    視線掃過一個個紙人,最後停在喬姐變的紙人身上。


    “喬姐,再見。”陳仰克製著哽了一下,鄭重地重複了一次,“再見。”


    這次死別之後,他和喬姐在將來再見了,他們重新認識,重新成為隊友,老隊友,朋友。


    現在陳仰希望他們還能再見。


    他希望喬姐也從三連橋的機房進了自己的走馬燈,他們都能走出終點,再次相逢。


    .


    陳仰走出公交的那一瞬間,他站在客廳,眼前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擺設。


    這裏是三連橋,他家!


    陳仰還沒從複雜的情緒裏出來,大門外麵就響起了“扣扣”聲。


    有人在敲門,可能是鄰居,陳仰不確定,他準備開口詢問一下的時候,臥室裏傳出一聲起床氣很大的謾罵。


    “啊,操,困死了。”


    那聲音讓陳仰全身的毛孔刷地張開,他看著另一個自己從臥室裏出來,身上穿著一套灰色的狗頭睡衣,褲腿一高一低,打著赤腳,眼睛眯在一起,手使勁抓著染成栗色的頭發,邊走邊發牢騷。


    “怎麽這麽快就天亮了,我感覺自己才躺下,好困,我不行了,頭疼,最近任務有點多,睡不夠……”


    “仰哥,你起床沒啊?”門外是陳仰的熟人,曾經的搭檔,香子慕。


    “沒起!”


    說話的人東倒西歪地打開大門,哈欠連天:“香女士,你來這麽早幹什麽,找削……你臉上那兩大坨是什麽東西?來的路上被人打了?誰打你的,跟哥說,哥弄死他。”


    “那叫腮紅。”香子慕冷颼颼道。


    客廳裏的陳仰愣怔了一會,哭笑不得,原來他人生重要的節點不全是任務,還有生活片段。


    不是任務的話,他就隻是看客,看著曾經的自己和朋友們相處。


    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回顧走馬燈。


    陳仰望著那個蓄著栗色短發的自己,心想,挺好的,他剛送走王寬友和喬姐那兩個老隊友,不能再接著來了,這次能讓他喘口氣。


    人生是一部電影,有無數個劇情拚接而成。陳仰前兩段劇情是全息網遊模式,直接進去了,這次他是觀眾。


    陳仰目睹香子慕和以前的他拌嘴,臉上的表情很豐富,他的心裏生出一股子酸澀感,以前的香子慕留著短發,發尾往裏卷了卷,發色是亞麻的帶點灰棕,她有溫度,接地氣,就是個鄰家大姑娘。


    後來的她不是這樣,後來的像一張浸過水霧的黑白畫,像山頭一捧雪,寒淡寂寥,不真實,她的眼神也總是很深很遠,隔著什麽東西,看不清。


    唯一的相同點是,過去未來的她都有一張瓷白如玉的臉。


    “仰哥,別睡了吧,孫大哥今天……”香子慕拽住想往床上爬的人。


    “相親,我知道,說八百遍了,我就睡十分鍾,就十分鍾。“


    香子慕跟個老媽子似的,恨鐵不成鋼地故意把被子使勁抖抖,最後還是將被子給秒睡的人蓋好,轉頭去廚房看有沒有吃的。


    “我還沒吃早飯,等你起來,我恐怕已經涼了,我還是自己動手吧。”


    陳仰見香子慕輕車熟路地直奔廚房,開冰箱翻騰出一個透明碗,扣開蓋子,手伸進去拿了個蘿卜丁吃掉。


    “這還是我幾個月前醃的,仰哥真的是……的虧任務者不會死於普通病災,隻會死在任務世界或者跟任務有關,不然他墳頭都……呸。”


    香子慕拍幾下自己的嘴巴,又呸呸兩聲,她放下透明碗,卷起薄開衫的袖子燒水,拿雞蛋跟麵粉,她要做餅。


    陳仰本來是在廚房門口的,他不知看到了什麽,快步衝進去。


    香子慕的左手腕部有一條細細的血痕,結痂了。


    陳仰下意識張口:“這是怎麽弄的?”


    香子慕單手打蛋,嘴裏哼著《明天會更好》的副歌:“唱出你的熱情,伸出你的雙手,讓我……“


    “你那是怎麽弄的?”


    這話不是陳仰說的,是當年的那個自己。


    他看著本來在房間補覺的自己大步流星地走近,指著香子慕左手腕的傷痕,比現在的他要飛揚灑脫許多的臉上滿是嚴肅。


    香子慕繼續打蛋:“不小心劃的。”


    “你給我說說,怎麽個不小心法,才能劃到這?”


    香子慕把蛋殼丟進垃圾簍裏:“我做餅呢,孫大哥跟相親對象約的是九點在……”


    手裏的碗被奪走,重重往台子上一磕,裏麵的蛋液驚惶地濺了出來,有幾滴落在了她的開衫上麵。


    “仰哥,你這是幹什麽?”香子慕拿抹布擦擦開衫上麵的蛋液。


    “我還想問你呢,子慕,大家不是說好要一起往下走的嗎?你要先走?”


    香子慕眨眼:“我沒想先走,我就是,”她撇撇嘴,“早上起來沒有見到太陽,心情不好,我看到床頭的匕首,就對著手劃了一下,沒有別的了。”


    “嗬嗬,我不跟你說,我找我小文哥,你看他信不信你這一套。”


    “別啊,我說的都是真的,每個字都是真的,這點小事就不告訴他了吧,今天是他重大的日子,咱不給他添亂了。”


    “……”


    陳仰看香子慕把袖子放下來,也許現在的她沒有撒謊,她沒有那個念頭,但是……


    陳仰腦中浮現出香子慕在小鎮任務期間,一次次拉袖口遮掩左手腕的畫麵,後來的她應該還是劃了,可能還不止一兩條。


    沒有了搭檔,沒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孤零零地走著,不論是往後看還是往前看,都是白茫茫一片。


    .


    陳仰坐在桌前,看自己和老搭檔香子慕吃早飯,他們去和孫文軍會合的時候,他跟了上去。


    那是他不受控製的行為,他要跟著自己。


    跟著那個染栗色頭發,戴棒球帽,穿一身黑色運動衣的自己。


    朝簡完全是在學他。


    烏雲很厚,天陰陰的。沒過多久,陳仰見到了另一個老搭檔,孫文軍沒怎麽變,他打扮休閑,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嘴角掛著笑意,氣質儒雅謙和。


    相親的對象還沒到,發信息說是堵路上了,孫文軍跟兩個戰友坐一塊喝茶。


    陳仰在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來,聽他們閑聊。


    話題沒有牽扯到任務,全圍繞著稀鬆平常的生活日常。


    陳仰感慨,以前的自己活得很明白,還能把任務跟生活分得很開,沒有混在一起,精神看起來也沒什麽創傷,了不起。


    “下午我要陪阿景看房子。”香子慕吃個山楂塊,口齒不清地提了個事,“他覺得我那邊靠著五澄糊,挺有仙氣,想租個一室住一住,換個環境換個心情。”


    “你沒告訴他,你那一到下雨天,陽台都滴水?”


    “我就告訴了他這個,他才堅定要搬過去的。”香子慕抖抖肩,“他說自己從小就有個大聖夢,想住水簾洞。”


    旁邊的陳仰:“……”武玉對象曾經這麽有個性的嗎?


    等陳仰回過神來的時候,桌上的三人已經聊到了情感話題。


    因為香子慕在街對麵發現了一個帥哥,她喜歡混血的,成熟的,年齡差在十歲以上,笑起來眼角有細紋的男性。剛才那位完美契合。


    香子慕扒在玻璃窗前:“那大叔從我的視野裏一晃而過,我已經跟他過完了下半生,並且合葬在山頂,墳頭長了一片野花,我和他的孩子在墳前給我們燒紙,向我們問好。”


    “……”


    “那你還不上?”


    香子慕腿一翹:“上不了,他是gay。”


    “節哀。”


    “不是什麽過不去的坎,習慣了。”香子慕看了眼孫文軍,“人到了沒?”


    孫文軍在發信息:“快了。”他不是在跟相親對象聊天,而是在和阿景聊。


    孫文軍:女方不是任務者,是家裏強行塞給我的,吵得沒辦法了,來見個麵就當是交個朋友,沒其它打算。自身有今天沒明天,不想那些。


    阿景:我們這類人,隻適合找同行。


    孫文軍按了一行字,又刪掉了,回過去一個:嗯。


    陳仰沒偷瞄孫文軍的聊天框,他隻是望著對方發了會呆,收回視線的時候冷不丁地發現自己看著一個方向,眼裏蹦出激烈的光亮,那眼神就像是老狼看到了小雛鷹。


    “我也發現了一個挺不錯的小孩。”


    陳仰聽到曾經的自己這麽說,他順著那個方向望去,下一刻他的胸口悸動,想跑飛奔過去,卻發覺身體不能離開自己太遠,有距離限製。


    那是朝簡!陳仰拚命伸頭張望也隻能看見一個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潮裏,他的眼角通紅,心底被灌滿了又甜又燙的汽水。


    原來以前的我就是gay,我從來都不是直的。


    “小仰仰,你看上的人在哪個方向。”孫文軍把手機放回口袋裏麵,一副要做主準備婚禮事宜的樣子。


    香子慕也不看大叔了,她一口幹掉半杯茶,一派正色:“我們陪你去。”


    “隻是背影而已,你們知道的,我是背影控,愛情觀是距離產生美,背影殺手往我麵前一站,我肯定就會覺得一般般,這樣的例子多了去了。”


    “也對,我上次就看到一個背影超有味道的,一轉頭,炸裂。”香子慕操心道,“我希望仰哥你跟孫大哥都能找到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脾氣好,溫溫柔柔又能幫到你們,最好是同行,大家能有同一個夢想。”


    陳仰聽到自己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我不可能找任務者當對象。”


    “萬一呢?”孫文軍揶揄地笑道。


    “沒有萬一,做任務交朋友多快樂,找對象太麻煩了,沒必要。”


    “你是沒遇到那個對的人,等你遇到了,你就會覺得相見恨晚,一天二十四小時太短。”


    “世上就不會有那樣的人能讓我那麽想,我的肋骨全齊,沒丟。我是不可能談戀愛的。”


    陳仰看著曾經的自己那副對愛情不屑的樣子,沒什麽感想,總之就是,臉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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