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個人的隊伍,一對一確認身邊的人用不了多少時間。


    那個多出來的人很快就被找到了。


    就在阿緣左邊,她不用核實,隻是仔細打量便知道對方就是隊伍裏的異類,直覺很強烈。


    “你是誰?”阿緣迅速跟那人拉開距離,手機的光對準他,大聲質問。


    那些還在驗證身份的任務者立刻看過去,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個男人身上的時候,都覺得他是目標。


    雖然這個任務的隊員多,不可能全都記得很深刻,但多多少少都有點印象,這位就很陌生。


    男人留著平頭,穿夾克衫配灰色褲子,他不說話,也沒做出什麽攻擊性的行為,隻是站著不動,渾身上下都是滄桑絕望的氣息。


    這讓他顯得弱勢,且沒有什麽傷害值。


    休息區的氣氛變得沒那麽緊繃。漸漸的,一個兩個都被男人的情緒感染,老江開始對自己的想法產生動搖:“會不會是誤傷啊?有沒有可能那位……”他指向喬小姐,不太敢直視,對方的氣場挺強的,“女士把人數記錯了,進來的就是二十四人,死了兩個,還剩二十二,現在是對的?”


    阿緣英氣的眉眼抬了抬:“那他麵生怎麽解釋?”


    老江還沒回答,就有個女人嗆聲:“什麽麵生啊,戴著口罩呢,都看不清長相。”


    “臉被擋了,身形衣著沒有,我這幾天集合的時候就是沒見過他。”阿緣既平靜又犀利。


    “集合的時候人那麽多……”女人嘀嘀咕咕。


    江江眉毛一揪,聽得冒火:“大姐,你怎麽這麽會抬杠啊,你再這樣,我們有理由懷疑你被什麽鬼東西附身了,跟他是一夥的。”


    女人的臉青紅交加,見大家都在看自己,她跺了下腳,不假思索地衝到夾克男那裏:“先生,你倒是說話啊!”


    “你的身份號是多少?”女人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對,有身份號的就是自己人,沒有的就不是,這個好排除。”有任務者附和,“喂,把你的身份卡拿出來!”


    夾克男低垂著頭,依舊一語不發。


    江江另有主意:“幹脆我們亮出白卡吧,這也好排除!”


    大部分人都同意了。


    陳仰的眼角一抽,這陣仗怎麽跟抓漢奸似的,他覺得自己不開口是不行了。


    “不需要對身份號。”陳仰說。


    “為什麽不需要?”江江沒想到陳仰會反對,他不明所以,還有點兒委屈,他覺得他們相處得還不錯,單方麵把對方當成朋友了。


    這會對方沒和自己站一起,江江就很難過,他又問了一次,執著得跟一個被老師打了低分,非要知道原因的小朋友似的:“為什麽?”


    陳仰還真回答不上來,他總不能直說“因為我對象沒有身份號”吧。


    這要是說了,隊伍就炸了。


    陳仰往夾克男方向走近,停在一個安全距離,舉起手電照了照,之前透露自己從大爺口中得知這裏出了大事,還驚動了軍方,事發突然,有部分人逃出去了,有些一直困在了這裏的就是這個人。


    當時陳仰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因為有口罩遮臉,他隻看出是個男的。


    口罩……


    陳仰摩挲了幾下手機殼,口罩是他從醫生那弄到的,到體驗館門口的時候就讓阿緣發了下去。


    看來那時候這個人就混在隊伍裏麵了。


    陳仰發現了什麽,半眯的雙眼突地一睜,不對!


    這人的口罩跟大家用的不是同一款,老式的,布料的邊沿有一圈黃印子!


    陳仰的心髒急促跳動:“你……”他不由自主地邁近,要不是朝簡拽著,他已經跟那人麵對麵了。


    陳仰被朝簡拉著停在幾步外,他看著夾克男,內心有多激動,聲音就有多輕,“是不是當年的遊客?”


    體驗館的門被那麽多封條封了,他們費了一番功夫才把它們弄掉,所以這人絕不可能是提前進來躲難的,而是原本就在裏麵。他是被困在這裏的……靈魂。


    夾克男給了陳仰回應,那回應不是點頭,而是出乎陳仰意料的搖頭。


    正當陳仰要繼續問的時候,夾克男突然哭了起來,一聲接一聲,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看起來淒慘得要命。


    “對不起……”夾克男邊哭邊說莫名其妙的話,“我想和你們一起,我隻是想有個伴,對不起……”


    他哭著變成了一堆灰燼。


    “啪嗒”剛才嗆聲的女人垮在腕部的小包掉到了地上。


    最先動搖的老江更是沒臉見人。


    大家也沒指責他們,都盯著灰燼看。陳仰在灰裏發現一個工作證,是屬於以前體驗館的工作人員。


    “不是遊客,就是員工,果然是我猜的這樣。”隊伍裏有人出聲。


    “小韓弄斷了電線,小張沒有,因此他們的死不是和電線有關。現在那鬼魂走之前道了歉,這就是說,他們是被他害的。”


    “他想有個伴,於是他加入了我們,和我們一起往深處走,然後呢,他做了什麽?”


    沒人回答出所以然來,這裏還有其他的鬼魂,必須搞清楚是怎麽回事,不然他們沒辦法在這裏待下去了。


    精神狀態最差的幾人覺得腳下的灰都是屍體,他們要窒息了。


    陳仰焦躁地蹲下來,又站起來,他反複做了幾次,冷不丁地問小韓撞人的時候,附近都有誰。


    “我在他後麵,他停下來了,我就撞他身上了。”老肖的小搭檔站出來點,自覺把手機往自己臉上照,讓大家看清他的表情,他沒說謊。


    然而那手電的光配合他又圓又大的眼睛,畫麵十分……


    偏偏當事人還不自知,將手電拿得更近。


    陳仰的臉一抽:“那你知道小韓撞的是哪個嗎?”


    小搭檔懊惱地搖搖頭,小聲說:“我當時光顧著趕緊站好,沒有注意別的。”


    “就是那堆灰的主人。”旁邊的老肖不聲不響地來了一句。


    陳仰登時看過去。


    其他人的視線也紛紛集中到了老肖身上。


    老肖在眾人的關注下聳聳肩:“我隨意瞥了一眼。”不說是認為沒必要,誰知道還有這名堂。


    “小張也撞到他了!”艾小魚突然抬起頭,通紅的眼睛瞪得很大,“一開始進去的時候,他在我們邊上,後來才去前麵的……”她有些神智錯亂,手不住地抓著臉,指尖往口罩裏摳。


    老江趕忙提醒她注意口罩。


    艾小魚驚醒過來,她飛快地按了按口罩,一陣後怕。


    “臥槽,現在搞明白了,小韓和小張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們觸碰過那個男鬼。”隊伍裏有人忍不住唏噓。


    那男鬼還在隊伍裏走動,誰都有可能被對方觸碰,他們等於是從鬼門關走了一圈。


    大家先是一頭栽進了死裏逃生的感受裏麵,之後就都把自己抽離了出來。


    從綁定身份號做任務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不就已經在鬼門關兜圈了嗎,都不知道兜多少圈了。


    像那些隊友,說死就死了,通常都沒反應過來。


    陳仰任由朝簡檢查他的口罩:“這裏沒有陰森感,那些鬼魂跟我們在別的任務裏見到的不一樣,可能跟他們的死因有關。”


    果子成熟,播種,種子播完,變成空殼,灰燼,陳仰能聯想到的就這些。


    “不知道這場災難結束,三連橋還剩多少人。”陳仰滿眼傷感,這是任務者接觸到的真實世界的碎片模樣,是任務場地。如果通關後再來三連橋,應該就是另一種樣子,朝簡是這麽告訴他的。


    陳仰見朝簡捏奶片玩:“想吃不?”


    “嗯。”朝簡的眼底都是紅的,他第一次吃的奶片是陳仰給他的,從此就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他是戒不掉的。


    “忍忍。”陳仰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現在已經到了朝簡吃藥的點了,卻不能吃,他有些不安。


    “不用管我。”朝簡把奶片捏得稀爛,“你好,我就好。”


    陳仰用力抿了抿唇。


    不多時,大家再次上路,他們都暗暗警惕自己看好身邊的人,這裏的光線很暗,他們要提防那些鬼魂混水摸魚。


    陳仰是不擔心的,他的身邊始終是朝簡,這是個小空間,不會有別人進來。


    .


    “張哥,你好。”喬小姐和張琦並肩,他們一同走在陳仰身後。


    張琦有點無措:“你好你好。”


    一縷縷的香水味讓他有點不自在,越聞越香,太香了,香得人鼻子受不了,他還在慌慌地琢磨她過來是什麽目的,沒想到她隻是客套地跟他打聲招呼而已,她是衝他老弟來的。


    張琦默默退開點,目不斜視,出於禮貌,他沒有往女人成熟曼妙的身段上看一眼。


    “小仰仰。”喬小姐把手電往陳仰後腦勺上晃。


    陳仰無奈地低聲喊了句:“喬姐,好好走路,周圍這麽多黑線呢。”


    “踩斷了也沒事。”喬小姐來這是有目的的,她找陳仰嘮嗑。


    “就現在這情況,還是不嘮了吧,容易分神,不安全。”陳仰說。


    喬小姐:“……”她用戴著手套的手攏了把卷發,“換個人這麽多事,姐姐我早抽上去了。”


    “那感謝喬姐不抽之恩。”陳仰繞過一大捆密集的黑線,後麵的人也跟著繞,隊伍歪歪扭扭,從手機屏投出去的光暈也一陣抖動。


    喬小姐被口罩遮住的紅唇上下一碰,發出輕嘖:“隊伍裏除了你們,還有兩對,情況不太妙,戴著口罩親不了彼此,摘了口罩會死。”


    “親不了就親不了,不差這麽一會。”陳仰腳步不停,他都沒注意誰跟誰是一對。


    喬小姐斜睨他一眼:“性愛能解壓,親吻也能,你焦躁的時候不想?”


    陳仰沉默了會:“喬姐,不提這個了好不?”


    “一個人的情感一旦著陸就會變得脆弱,渴望被擁抱安撫,要是著陸點就在身邊,那種渴求會更強烈,也更難克服,這都是我的那位主治醫生告訴我的,他副業是情感大師。再過半小時還沒完成任務出去,那兩對就會拉開口罩,來一個死亡之吻。”喬小姐說。


    陳仰欲要回頭,想想又算了,他又不是聖人,什麽都操心。現在的他自身難保。


    “你呢,你能撐多久?”喬小姐的高跟鞋踩過地麵的節奏很慵懶,語調也是,“要不要聞點藥?”


    陳仰停了一步:“藥?”


    喬小姐上挑的唇間移除一點笑意:“控製情感欲望的,對生理跟心理都有用,現在不方便吃,聞一聞也有點作用,要嗎?”


    陳仰不知道喬姐在打什麽主意,感覺像是無聊了找點好玩的事做做,拿他當小白鼠,他果斷拒絕:“不要。”


    “沒勁。”喬小姐這麽說,眼裏卻沒露出意外的情緒,她從小皮包裏拿出藥瓶打開,將瓶口緊貼著口罩,像是真的聞到了能讓自己緩解的藥味,整個人的氣息變得懶散了不少。


    陳仰聽著藥片在瓶子裏晃動的嘩啦聲,感想頗多,他算是一個病人家屬,很熟悉這聲音。


    “喬姐說我沒勁,文青也說過好幾次,”陳仰把朝簡拽得低下頭,他湊過去說,“我真的是個沒勁的人嗎?”


    朝簡心不在焉:“什麽?”


    “沒什麽。”陳仰讓朝簡牽好他的手。


    .


    陳仰在最前麵帶隊,鄭之覃殿後,這形成了一種默契。


    鄭之覃慢慢悠悠地走著,跟逛花園似的,他單手勾出脖子上的項鏈,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撮動小十字架。


    前麵的纖細青年轉過身,攔住了鄭之覃。


    鄭之覃俯視他。


    “鄭先生,我知道你是gay。”青年仰著頭,突兀地說道。


    鄭之覃鏡片後的眼裏露出幾分戲謔:“哦?”


    “我也是。”青年目光灼灼地仰視他,這三字裏裹著明顯的暗示。


    鄭之覃微微彎腰。


    青年被濃烈的成熟男性氣息熏得渾身發熱,這是他的第三個任務,他前兩個都很獨立,可這個不行了。這次的太難,他想找個人依附,留意了很久才選中了目標。


    眼前的鄭先生無論是氣質衣品,還是外型身高都沒什麽能挑剔的地方,隻有一個缺點,無情。他沒有把那個屬性掩藏起來,而是明晃晃地展現在外。


    這是拒絕,也是吸引。


    青年還看得出來,鄭先生和他接觸過的一類人一樣,他們會在任務世界通過疏解欲望讓自己得到短暫的放鬆。


    這才是他主動出擊的重要依仗,他隻在乎鄭先生的實力和經驗,不在乎對方的感情觀。


    “鄭先生,我還是幹淨的,你要不要……”青年蹩腳地推銷自己,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那裏麵有春天的水光,會讓人忍不住的想要撲進去。


    “糾正一下。”鄭之覃說,“我雙性戀。”


    青年小小地鬆口氣,那他還是在選擇範圍內,他雖然是第一次做這件事,但他見過不少類似的場景,他有樣學樣,頭垂下去,露出一截白嫩的後頸,獻祭一般。


    他知道鄭先生的夜視能力驚人,不用手電都能暢通無阻,自然也能將他的誠意收進眼底。


    “鄭先生,我可以……”青年鼓足了勇氣。


    鄭之覃撫摸青年的頭發:“我戀醜。”


    “……”青年眼不眨地接道,“我長得很醜的。”


    鄭之覃笑:“撒謊。”


    青年得心髒砰跳,他以為男人是在調情,卻沒想到對方下一句是,“你隻是一般醜。”


    鄭之覃拍拍被打擊得想要用耳機線上吊的青年,彎腰在他耳邊低喚:“寶貝。”


    青年垂下去的尾巴向上翹了翹,就在他快要重拾信心的時候,聽到鄭之覃用溫柔迷人的聲調說了兩個字。


    “讓讓。”


    青年咬牙,那老家夥不是受了情傷,正在虛弱期,很想被擁抱嗎,難道是他看走眼了?


    越想越屈辱,青年口罩下的臉一陣青一陣紅,他抓著手機的手指倏地變得僵硬,有人在看他!還不止一個!


    有種幾個同事在公司茶水間閑聊看八卦的錯覺,而他是八卦的主角。


    青年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他不敢多待,驚恐地追上鄭之覃。


    “鄭先生,有人……有鬼……”


    “走前麵。”鄭之覃說。


    青年眼裏的慌亂滯了下,轉變成不自然:“你是不是又覺得我……”


    鄭之覃笑得眼角帶起細紋,口中的話卻極度森冷殘酷:“再說一個字,我把你丟到它們堆裏。”


    青年趕忙跑到他前麵去了。


    鄭之覃在原地駐足,他往後看,黑暗中沒有一絲異常。過了一會,他才繼續走動。


    .


    不多時,走在最前麵的陳仰停了下來,隊伍裏響起嗡嗡聲,他們不知道是不是又出了什麽狀況。


    陳仰原本停下來,是因為路堵住了,他正要換條路走,卻又把抬起來的腳放了回去。


    他的正前方是一堆雜物,桌椅什麽亂七八糟的堆在裏麵,中間有個空隙,一把不知從哪過來的黑線交錯在其中。


    黑線上麵沒有灰。


    陳仰的第一反應是,有人進過那個空隙,還是個瘦子,硬生生在沒弄斷黑線的前提下擠進去的。


    是不是上一批任務者,他們到過這裏?


    陳仰看看自己,看看空隙的間距,放棄了,他瞥朝簡,更不行。


    於是陳仰回頭看身後的隊友,說了目前的情形。


    “反正那些線弄斷了也死不了人,全拽掉拉倒。”老肖不耐煩地說道。


    “以防萬一還是別了,況且就算把線都搞斷了,裏麵的空間還是小,隻能偏瘦的人進去。”陳仰問道,“誰進去?”


    喬小姐要試,但她穿著旗袍,很容易走光,她不介意,陳仰卻不同意她那麽幹。


    陳仰無視她的堅持,視線往其他人那掃,他把最壞的情況說清楚:“裏麵不知道有什麽,有沒有危險,女孩子的體能不占優勢,最好是個瘦點的男性進去,逃的時候能快點。”


    這話打消了幾個任務者的積極性,他們猶豫著猶豫著,就歇火了。


    “我試試。”張勁揚從後方錯身上前。


    陳仰看一眼他厚實的肌肉:“你還是回去吧。”


    張勁揚黑了臉。


    “還是我來吧。”江江擦過張勁揚,他的臉剛好衝著對方的胸肌,有種要悶死在裏麵的感覺。


    出來的時候,江江大口呼氣:“哥們,你胸好深。”


    張勁揚笑:“我拳頭還硬,要吃嗎?”


    江江默默轉頭看陳仰:“陳先生,我進去了,你掩護我。”


    陳仰:“……去吧。”


    江江把背包給過來的同伴,他小心靠近那些黑線,側身往裏鑽。


    “怎麽樣,行不行?”同伴湊頭。


    “當然……不行不行不行,疼疼疼,肉疼,快把我拉出來!”江江發出殺豬似的慘叫。


    同伴把他拉出來的時候,他的肩膀已經擦紅了一大塊。


    “我不知道我長膘了。”江江滿臉沉痛。


    同伴摸他腦袋:“你蠢嘛。”


    江江見同伴往雜物堆走,他的嘴巴驚訝地張大:“北北,你去啊?”


    齊北懶得廢話,他一通操作猛如虎,然後卡在了入口處,他淡定地退出來,指向隊伍裏的一個身影:“他可以。”


    陳仰的視線和手電一起移了過去,齊北推薦的是瘦得很厲害的林書蔚,他喊了聲。


    林書蔚垂著眼皮從隊伍裏走上來,他摸兩下口罩,抬眼跟陳仰對視了幾秒,就彎腰去鑽空隙。


    陳仰沒有完全放心,林書蔚雖然瘦,但他身形跟自己差不多,骨骼擺在那。


    然而林書蔚很順利,他一寸一寸往裏挪。


    隊伍後麵的人焦急地詢問。


    “成功了嗎?”


    “好像是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林書蔚進去了。


    陳仰激動得想要親朝簡,挨到他的時候才想起來兩人都戴著口罩。


    朝簡碰了下他的額頭。


    陳仰被碰到的地方劃過一絲躁感,他咳兩聲,問林書蔚怎麽樣?


    “牆上有字!”林書蔚在那個小空隙裏舉起了手機,“像是刀刻下來的。”


    陳仰立刻問:“什麽字?”


    “刻的一句話。”林書蔚一個字一個字看完,呼吸停住了。


    ——都走到這了,不甘心。


    這是牆上刻的字,最後一筆劃得既長又深,像是生命的最後一程。


    林書蔚被一股蒼涼的情緒衝擊得落下淚來,他攥了攥口罩邊沿,嗚咽著念出那句話。


    陳仰一愣,一句話八個字,透露著濃濃的諷刺和無望。


    刻字的那個人不甘心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陳仰想多了,想錯了,他懷疑留下這句話的人跟他一樣,也是知情者,知道這是進最後一關前的考核區。


    陳仰把朝簡拉到一邊:“我記得你說審核任務是隨機的,那有沒有可能兩批任務者……”


    朝簡知道他的想法:“有可能。”


    陳仰的猜測漸漸成型,他和那個人恰巧進了同一個考核區,對方不甘心是因為快要到終點了,卻出現了某個變故,走不了了,停下來了。


    會是什麽變故呢?


    當初那批任務者沒得到口罩,隻能用手捂口鼻?隊伍裏起了內訌?陳仰控製不住地胡思亂想。


    朝簡撫了撫他繃起來的背脊。


    那小空隙裏沒有別的發現,林書蔚拍下那行字就出來了。


    陳仰看林書蔚拍的照片時,隊伍最後的鄭之覃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前麵,站在他旁邊。


    照片拍得還算清晰,能看出牆上的每個字的痕跡。


    陳仰敏銳地察覺到鄭之覃的呼吸有變,他扭過頭,目光審視:“怎麽了?“


    “沒什麽。”鄭之覃說,“我在想,這人刻字的時候是抱著的是怎樣的心情。”


    “很明顯啊,不想放棄,可是沒有機會了。”陳仰說完就問林書蔚能不能把手機傳給隊伍的其他人看,地方窄,他們不能全擠過來,這會已經在鬧了。


    林書蔚同意了,他深陷在前人留下的絕望裏,出不來。


    前途漫漫,生死的關卡太多了,他不敢奢望能走過終點,隻想去終點看看,不知道這個願望能不能實現。


    鄭之覃從陳仰手裏接過手機,背身朝隊伍裏走,那是他的字,他寫的!


    曾經他就是走到了這裏,停在了這裏。


    然後他被二次重置。


    現在又回來了。


    那個空隙看他了,以他的身形,除非隻剩下一把骨頭,否則是進不去的。


    重置前的最後一個任務裏,他竟然瘦成了那副德行。


    鄭之覃的喉頭動了幾下,這次他是重蹈覆轍,還是往前邁……


    “鄭先生,手機。”


    鄭之覃掃了掃正在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的阿緣,這才發覺自己攥著手機沒鬆手。他笑笑,鬆開了手指。


    .


    前麵的通道旁邊有一個小房間,是體驗館的飲水間,但如今已經坍塌,很多水瓶倒在一邊,玻璃杯碎落一地。


    陳仰看了看疊放著的一次性杯子,用手輕輕一碰,杯子就風化成了粉末。


    “哎?下麵好像有東西。”一個任務者發現傾倒的桌子下麵壓著什麽東西,他翻開一看,發現不過是瓶桶裝水,隻不過水早就徹底發黑了,還有些粘稠,他下意識地晃了晃桶。


    “你別……”一旁的艾小魚剛要出聲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桶裝水的封口因為時間太久損壞了,被那任務者這麽一晃,隨即脫落,裏麵的黑水洶湧地淌出來,臭氣熏天。


    “啊!好臭啊!”空氣中的臭味彌漫開來,這種惡臭難以形容,戴著口罩都沒用,大家紛紛按住口罩後退,有些對氣味敏感的人,甚至開始幹嘔起來。


    “怎麽會這麽臭啊?”


    “受不了了,要死了我。”


    “嘔!”


    幹嘔的人很多。陳仰也犯惡心,要不是口罩不能摘,現在他已經把胃裏的東西全部吐完了。


    朝簡掐他手上穴位,見他好受點,便低聲道:“哥哥,記住我掐的幾個地方。”


    陳仰滿頭冷汗地“嗯”了聲。


    過了很久之後,氣味變淡了很多,嘔吐也停止了,大家緩了過來,半條命都快沒了。


    “大叔,這是什麽地方你不知道嗎?你的手能不能別這麽欠?” 有人責怪剛才的任務者害人。


    “就是,神經病啊你!”


    “老子他媽的真想抽你一頓!”


    “……”


    麵對大夥的指責,那任務者雖然心中不滿,卻也無法反駁,畢竟這件事確實是他引起的。可當他轉頭看向張勁揚的時候,發現對方竟然還在幹嘔,他心中的不滿頓時加重。


    這家夥要不要這麽裝啊!大家都沒事了,就他還在嘔,有那麽臭嗎!


    “哎,哥們,差不多得了啊,別嘔了。”他走過去,拍了拍張勁揚的背,身材真結實。


    然而經他這麽一拍,張勁揚卻嘔得更嚴重了,他暴露在口罩外麵的臉色漲紅,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會把舌頭吐出來。


    漸漸的,大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這水雖然有點臭,但也不至於這麽惡心吧。


    “張勁揚,你的肚子是不是不舒服?”陳仰走了過來,他發現張勁揚一直使勁捂著自己的肚子。


    “呃!呃!”張勁揚已經說不出話了,隻能用嗓子幹出了兩聲。


    陳仰的神色愈加凝重,他正要把手機的光對準張勁揚,就見對方揚突然一把抓掉了臉上的口罩。


    “你幹什……”陳仰渾身僵冷。


    張勁揚的肚子開始發脹,他張大嘴巴,喉嚨急速滑動,似乎有什麽正在一點點向外擠出。


    “快離開這裏!”陳仰說完就抓著早就等他帶離的朝簡,兩人一塊離開飲水間,一些完全相信他的人也趕緊跑走,而個別反應慢的仍然在狀態外。


    “啊?怎麽了?”有人想要詢問。


    忽然,


    “嘔!”張勁揚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一團白色的絲狀物從他的嘴裏噴了出來,他踉蹌著向屋子裏的兩個人求救。


    張勁揚是打地下黑拳的,他的掙紮過程持續了好幾秒,那兩個人在混亂中被他扯開了口罩,他們全部抓著自己的脖子,很快就栽倒在地。


    張勁揚還在吐絲,像是要吐完為止。


    外麵的陳仰等人集體噤聲,眼前的情形是廣場的縮小版,他們不明白的是,張勁揚連耳機都沒碰過,為什麽也會和那些戴了耳機的人一樣。


    陳仰的腦海深處冷不丁地飄出一個記憶片段,他的麵色駭然:“快走。”


    “老弟,那張兄弟是怎麽回事?”張琦跟著陳仰。


    “是孢子。”陳仰說。


    “孢子?”張琦和聽到這個詞的任務者都蒙住了。


    “嗯,那些白色的絲狀物裏應該含有許多的細小孢子,它們可以無形的寄生在人的體內。”陳仰的聲音艱澀,他是通過小尹島的植物變異推測出來的。


    這就是為什麽張勁揚一直好好的,卻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始發作的原因,他吸進去的孢子無聲無息地生長,發育成熟了。


    眾人聞言,不由都打了個冷顫,他們加快了逃離的步伐,同時也很崩潰,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的體內有沒有孢子。


    陳仰停在牆邊,抓著手機的手垂下去,他現在大概知道那個人當時出了什麽變故了。


    就是孢子,防不勝防。


    那個人可能已經查到了這個任務的根源,或者是去往最後一關的出口,才留下了那三個觸目驚心的字:不甘心。


    陳仰能感同身受,他心髒抽疼,眼前發黑,快要喘不過來氣了。


    朝簡把全身冰涼的陳仰撈進了懷裏,他明知自己不能參與還進來,純碎是找罪受,可他又不可能不跟著。


    不可能不跟著的……


    朝簡隔著口罩吻了下陳仰的發絲,哥哥,我在的,我一直都在,不管去哪,我都會陪著你。


    牆邊的光逐漸減少,越來越多的人關掉了手電,他們在壓製不住情緒的那一刻,把自己掩於黑暗中。


    二十一人的隊伍變成了十八人,其中有大部分都不熟悉陳仰,不是他的老隊友。


    那大部分裏麵有三五人開始恨起了陳仰,他們認為都是他的錯,非要進來,要是待在門口就不會這樣了!


    失去理智的他們儼然忘了,不論是在哪,隻要身邊有人被孢子寄生了,都一樣會爆發。


    而且他們如果出去了,就會發現那七八個沒有跟進來的隊友早就變成了灰燼。


    陳仰沒有在意那幾道失控的視線,他不想好好溝通,更不可能耐心地安撫他們。


    走在鋼絲上麵的陳仰自己都要掉下去了,顧不上別人。


    艾小魚覺得陳仰和善可親,所以她打開手電,抱著工具包走近些,紅著眼問出快把自己逼瘋的問題:“陳先生,你知道怎麽確定自己有沒有被……”


    陳仰的眼角同樣很紅,他遲緩地搖了下頭,不知道,確定不了,張勁揚的例子透露出一個信息,孢子成熟前是沒有征兆的。


    當然,也不排除是張勁揚粗神經,有異常卻以為是胃不舒服,沒多想。但那異常肯定不大,不然張勁揚就算再粗神經,也會告訴他。


    也許這裏的所有人都已經被孢子寄生了……


    陳仰借著艾小魚手機上的那束光,挨個把隊友看了一遍,不論是新隊友,還是老隊友。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朝簡身上,沒有再移動,不走了。


    “老弟,我們去哪?這個體驗館都是相通的,我們差不多走完了吧。”蹲著的張琦扶牆站了起來。


    陳仰還沒回答,老肖就道:“我剛才在牆上看到了平麵圖,這裏還有個地下二層,是個機房。”


    “那就是地下二層。”陳仰說。


    一樓的盡頭是盤旋而下的樓梯,通向幽暗未知的地下二層。


    還是陳仰帶隊,過了會,大家發現他一直在用手機左右照射著什麽,起初他們以為他隻是在探路,直到他的腳步緩緩停下。


    “老弟,有什麽問題嗎?”後麵的張琦緊張起來。


    “噠噠……”下麵的幽暗中,似乎有石子樣的東西滾落。


    陳仰的指尖在朝簡的手背上點了點,他麵對黑暗,冷聲開口:“你一直在我們前麵,是什麽意思?”


    眾人聞言當場嘩然,不會吧,前麵有人嗎?他們伸了伸脖子,可他們除了幽深的黑暗,什麽都看不清。


    “這個工作證是你掉的吧?”陳仰拿出他前不久讓朝簡撿起來的一樣東西。


    “為什麽不說話?還有,你手裏拿的是什麽?”他的心態崩了,語氣是從沒有過的火爆惡劣,“是剪刀嗎?”


    周圍人都有些發愣,他們都無法想象,前麵竟然一直有人,手裏還拿著剪刀,“這個人”他到底想幹什麽?


    體驗館的鬼魂不是這個出場模式啊。


    所有人一齊把燈光照向下麵,希望可以穿透黑暗看清“這個人”,然而下麵太黑了,加上空氣中濃鬱的灰塵,讓他們能看見的範圍非常有限。


    大家注視了很久,卻依然沒有任何發現,他們就這樣在原地僵持了很長時間,直到陳仰說:“可以下去了。”


    這段樓梯並不長,但一群人卻覺得這些台階仿佛沒有盡頭一般,他們走了很長時間,一路上他們沒有任何發現,更沒有看見什麽人,這讓他們一度懷疑,陳仰是不是產生了幻覺,“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直到他們下到了地下二層,在一處石台上,他們看見了那把閃亮而冰冷的——剪刀。


    沒人說話,現場鴉雀無聲。


    陳仰走了過去,他並沒有急著去碰剪刀,而是用燈光在周圍小心地照著,連一些隱秘的角落都不放過,直到他確認沒有異樣之後,他才把剪刀拿了起來。


    這就是一把普通的剪刀,像是被人剛放上去的,上麵沒有一絲灰塵。


    陳仰把剪刀拿在手裏翻看了一會,後麵人見沒有異常發生,都圍了過來,他們好奇地看向那把剪刀。


    張琦從陳仰手裏接過剪刀,小心地查看起來:“老弟,你是怎麽發現的啊?”


    陳仰說:“感覺吧。”他其實並沒有看見,隻是感覺有那麽個人在他前麵走,踩到工作證才確定的。


    “我看看。”身後的江江一把從張琦手裏拿過剪刀,好奇地翻看,“這把剪刀跟普通的相比,沒有什麽不同啊。”


    “江江!你幹什麽?”就在眾人把注意力放在周圍的時候,有人忽然發現了江江的不對勁,他竟然在把剪刀往自己的喉嚨上剪。


    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有少數幾個人注意到,一隻由黑灰形成的人類手臂,正從江江的背後伸出,繞過他的脖子,然後抓在他的手上,控製著他狠狠地剪了下去。


    電光石火之間,齊北撲了過去。


    “哧”


    刀剪開皮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陳仰頭皮發麻地挪動手電照過去。


    齊北的一隻手被剪掉了半個手掌,鮮血直流。


    陳仰大叫:“阿緣!”


    阿緣趕緊會意地把自己的背包放下來,翻出裏麵的幾個袋子。


    有的人運氣就是好,比如齊北,隊伍裏有外科醫生,又有藥物,他的傷口及時得到了處理,盡管粗糙。


    齊北看著像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卻是個能忍的,他全程沒哭喊,隻是悶哼了幾聲。


    江江傻傻地站著,全然沒了先前的勁勁感。


    老肖也沒趁機嘲幾句,他把地上另外半個血淋淋的手掌撿起來,用塑料袋一裝,丟到了江江懷裏。


    江江兩手捧住,眼淚直飆。


    陳仰沒安慰江江,他盯著那黑灰,眼看對方凝聚成了一個人形,是個阿姨,看穿著是做的清潔類的工作。


    工作證上隻有一個名字,趙暉明,沒照片和職稱,陳仰還以為是男的,他捏著工作證,什麽話都還沒說,那阿姨就瞪著一地的血跡,尖叫著躲開。


    “是個瘋子。”喬小姐道,“生前就瘋掉了,死後還瘋著。”


    陳仰說:“她剪什麽呢?”


    “你覺得體驗館有什麽需要剪的?”喬小姐反問。


    陳仰想到了一樣東西:“耳機線?”


    “瘋瘋癲癲的,剪多了,剪上癮了,看到哪個都想剪斷。”喬小姐掃向抓著剪刀的婦人,又看傻兮兮的小帥哥。


    江江脖子涼颼颼的,他哭著喊自己的同伴:“北北。”


    齊北青白的臉上全是冷汗。


    “我長記性了,我以後一定都聽你的。”江江捧著半個還有點熱的手掌,他決定痛改前非,並且為同伴當牛做馬。


    齊北一個字都不信,他十分敷衍:“行了,知道了。”末了警告道,“你別擦眼睛!”


    “好,聽你的。”江江放下快要碰到眼睛的手。


    “哢嚓哢嚓”


    “哢嚓”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大家全都被這聲音搞得全身發毛,有人想走,但看其他人都在,就艱難地忍了下來,很受折磨。


    阿姨拿著剪刀在半空中剪個不停,嘴裏神神叨叨:“剪掉就沒事了……剪掉就沒事了……”


    “為什麽剪不完……啊啊啊!!!”她發出一串淒厲的叫聲,手裏的剪刀掉到了腳邊,“都死了,全死了。”


    大家不知道怎麽跟瘋鬼交流,隻能聽她自己說,看她能不能說出對他們有用的信息。


    然而阿姨沒有說話,她渾渾噩噩地站著,臉部開始出現屍斑。


    不一會,有白色絲狀物飄下來了,刺激到了阿姨,她一把抓起腳邊的剪刀,將刀尖對著絲狀物:“別過來……別過來!”


    “嘔……”阿姨人已經腐爛了,她還是會做出嘔吐的動作,隻是吐不出東西,“氣流,氣流來了,快跑……王姐,張哥,快跑啊……跑不了,剪那些線,快點剪……”


    陳仰捕捉到了一個詞,氣流,這裏哪來的氣流啊,時空有問題嗎?他做過幾個跟時空有關的任務,多少有點了解,隻是現在一時半會想不出正確的方向。陳仰舉著手電在地下二層掃動,機房的門是開著的。


    “快跑!快跑快跑,怪物來了!”阿姨跑進了黑暗中,哢嚓哢嚓聲響了幾下就沒了。


    “什麽氣流,什麽怪物?不會是空間錯亂了吧?”隊伍裏也有人接觸過時空類的任務。


    “難道不是詛咒嗎?”


    “本來我也以為是詛咒,但氣流這個信息一出來,我感覺詛咒就……”


    “……”


    “先去機房吧。”陳仰進去的那一刻,腳步猛然一停,怎麽回事,他好像聽見了什麽聲音?錯覺吧。


    朝簡立在原地,沒動。


    陳仰也因此留在原地,一兩秒後,他的瞳孔縮了縮,不是錯覺,真的有聲音。


    “嗞嗞……”


    從他的外套左邊口袋裏發出來的。


    那口袋裏隻有一個……陳仰快速摸出醫生給他的銀色mp3。


    一直打不開的mp3現在自動打開了!


    大家全都圍了過來。


    mp3正在亮屏。


    陳仰緊盯著mp3,餘光不經意間在隊友之間瞥動,他的臉色一變,“林書蔚跟鄭之覃呢?”


    大家這才發覺少了兩個人,在這時候不見蹤影,基本可以確定是什麽情況了,他們顧不上同情隊友。


    陳仰跟朝簡對視一眼,捏緊了手中的mp3。


    阿緣回頭望著黑黝黝的機房門口,眼眶紅彤彤的,她垂了垂眼,無聲地溢出一聲歎息。


    一樓的小空隙裏,林書蔚靠坐在牆邊,懷裏抱著一個藍色保溫杯,他的手托著毛糙的杯子底部,一下一下撫摸。


    有串腳步聲往這邊來,沒有燈光,預示著來人的身份。


    林書蔚往出入口方向挪了挪,他透過那些交錯的黑線看外麵:“鄭先生,是你吧。”


    鄭之覃蹲了下來:“你吸入了孢子。”


    林書蔚撫著保溫杯的手一緊,杯子被他摁得貼近他難受不堪的腹部,他的額角在一抽一抽地鼓跳。


    鄭之覃點了一根煙,口罩摘不了沒法抽,他就用手夾著。


    一縷縷的煙味穿過黑線飄向林書蔚,他倉促地說了聲“對不起”,就痙攣著抓開了口罩,歪著頭幹嘔。


    “我遇到過一個老任務者……”林書蔚捂住嘴拚命吸氣,可他還是想嘔吐,“他說隻有我一個人走,才能看到終點,我想看終點,我真的太想看了,所以我放棄了我的隊友們……”


    “可是他騙我!”


    林書蔚瘦削的臉扭曲了起來:“他騙我,我一個人走了,也看不到終點……”


    鄭之覃道:“也許他沒騙你,隻是世事難料。”


    “世事難料……也對……難料……”林書蔚輕輕地笑了一聲,他抖著手把保溫杯遞出去,“鄭,鄭先生,這是我和我的隊友們共同用過的杯子,你帶我們看看終點,求求你,帶我們……”


    林書蔚猙獰地嘔吐,一大團一大團的絲狀物被他吐了出來,他兩隻手大力摳住鼓脹的腹部,雙腿在地上亂蹬,喉中發出野獸瀕死的嘶鳴,有不甘,更多的是解脫。


    鄭之覃看看那個保溫杯:“我作為一個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終點的人,受不住這份遺願。”


    小空隙裏的人沒絲毫聲響,他的頭歪在牆上的那行字旁邊,爆突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一處方向,最後一團白絲從他僵硬的嘴裏飄出。


    鄭之覃拿走了冰冷又老舊的保溫杯,留下了那根燃燒著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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