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一眼不眨地看著眼前的人,我不會是又出現了幻覺吧……


    “砰”


    鑰匙落在鞋櫃上的聲音讓陳仰整個後背瞬間麻了起來,不是幻覺,不是,不是幻覺,他頭暈目眩四肢顫栗。


    朝簡拿掉棒球帽反手帶上門,他將蛋糕放到櫃子上麵,騰出雙手抱起一動不動的陳仰:“怎麽不說話?”


    陳仰怔怔道:“靳驍長說你變成了傻子。”


    “假的,他騙你。”朝簡微微弓起腰,帶著寒氣的臉埋進他的心口。


    陳仰下意識把腿掛在朝簡腰上:“他看我不順眼,很不待見我。”像個告狀的小朋友。


    朝簡:“不管他。”


    “嗯。”陳仰看著埋在他身前的栗色腦袋,還覺得在做夢。


    朝簡像一個曆經磨難的旅者,跌跌撞撞地爬回到了家,他深嗅陳仰身上的味道,神情滿足又恍惚,我回來了。


    玄關靜了一陣,朝簡抬起頭看陳仰,眼底發紅:“想不想我?”


    陳仰紅著眼和他對視:“想啊。”


    “那為什麽我回來有兩分半了,你還不親我?”朝簡嗓音嘶啞著開口。


    陳仰正要湊過去親他,動作進行到三分之二就卡住了,有點不自然:“你放我下來,這個姿勢的難度有點大,我腰不行。”


    朝簡:“……”他輕鬆抱著陳仰抵在門上,目光炙熱,“哥哥,你的腰很好,你試試。”


    陳仰下意識試了,很容易就親到了朝簡,他的腰確實……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挺軟……?


    .


    先前陳仰跟朝簡要麽是蜻蜓點水的純潔親法,要麽是陳仰沉睡不醒,朝簡克製又瘋狂地撕磨著吻他,這是陳仰在清醒的時候第一次被朝簡濕吻,激烈且溫柔。


    陳仰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玄關到的房間,又是怎麽出現在了床上,等他恢複意識的時候,他已經被朝簡壓在身下……


    然後,朝簡抱著他睡著了。


    “……”陳仰抿了抿又麻又燙的嘴唇,朝簡太會吻人了,他完全被對方帶著走,毫無招架之力。


    怎麽那麽會吻呢?陳仰的心髒“撲通撲通”跳著,手腳如同被電流掃過,現在還使不上什麽勁。


    太可怕了,一個熱吻就差點要了他的命,那要是做到最後一步……


    陳仰忍不住想,所以為什麽沒做?


    下一秒他就發現了一個細節,朝簡吻完他沒讓他冷靜,也沒叫他去洗冷水臉,這是不是說明現在的他不需要顧慮閾值變化了?


    陳仰的呼吸有點不順,壓在他身上的人重量不輕,發出的喘氣聲既沉又亂,很疲憊,像是很長時間沒有好好睡過了。


    “就睡十分鍾,”閉著眼的朝簡把陳仰往懷裏帶了帶,側過臉湊在他耳邊說,“等我醒來給你過生日。”


    陳仰把手放在朝簡頭上,指尖穿過他的發絲,一下一下撫動。


    房裏彌漫著一股讓人安心的寧靜。陳仰的嘴裏有奶香,朝簡喂給他的,很濃。


    朝簡回來的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奶片。


    陳仰環住朝簡的後背,難以自製地收緊了手臂,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關於那些困擾了我大半年的人和事,關於這個世界的秘密,我不急著揭開,你希望慢慢來,那就慢慢來,你覺得時候到了,可以了,我就會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


    都聽你的。


    一場分別從夏天跨到了深秋,太漫長了,漫長得讓陳仰變得脆弱傷感,他不能再和朝簡分開那麽長時間了。


    而且這場分別也讓陳仰更加深刻得明白了一件事,活著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和朝簡一起活著。


    .


    十分鍾後,朝簡睜開了眼睛,他的體內仿佛有個鍾表,時間一到就響。


    陳仰垂著眼看朝簡。


    “吃晚飯了嗎?”朝簡按住陳仰濕潤的眼角。


    “吃了。”陳仰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肚子給他配音了,咕嚕嚕響。


    陳仰:“……”


    朝簡跟陳仰四目相視一眼,歎息著翻身去廚房。


    十秒後,陳仰反應了過來,他跳下床往廚房跑,路過客廳的時候聽見沙發上的手機在震。


    陳仰走過去撈起手機一看,他的嘴角抽了幾下。現在他才知道,他那會給向東發語音不是私聊,而是直接發到了他們昨天才建的群裏。


    群裏炸了。


    朝簡回來了多久,群裏就炸了多久。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


    一元錢:準備好大蔥?@阿仰


    鳳梨酥:我知道我知道,我聽見東哥給仰哥打電話,他說要是朝簡能在今天趕回來,他就直播鼻子塞大蔥。


    鳳梨酥:東哥追了我一條街,現在我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我有生命危險,我的小夥伴快來支援我!


    一元錢:酥酥你放心,我的祝福與你同在。


    鳳梨酥:……


    畫家發了一個紅包給鳳梨,並@天下第一大帥逼:什麽時間開直播?我這邊看一下,沒時間就……


    鳳梨酥:沒時間就算了?


    畫家:沒時間就讓管家錄視頻。


    鳳梨酥:……


    鳳梨酥:@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


    然後群裏就出現了一串信息提示。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已退出群聊】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加入了群聊】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已退出群聊】


    ……


    一元錢:哦豁【微笑臉】


    鳳梨酥:各位,最新消息,我剛才給東哥打了電話,他說他手機出故障了,所以才會一會進群一會退群一會又進群【dog臉】


    一元錢:@白教授,這件事你怎麽看?


    白教授:我不忍心看。


    聊天記錄太多了,陳仰粗略翻了翻,他一言難盡地退出來,挨個點開私聊他的那幾位。


    鳳梨酥:仰哥!太好了!朝簡回來了!你們晚上早點睡啊!


    陳仰戳了下列表裏的“硬幣”頭像。


    一元錢:阿仰啊阿仰,我要下個月才能回去,不過不要緊,我給你寄了禮物。


    一元錢:【筆芯】重逢快樂喔。


    陳仰不太敢想文青給他寄的是什麽禮物,他點開白棠的聊天框。


    白教授發了個晚安的表情。


    陳仰看了眼底下的“帥”字頭像,不忍直視地點了點。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老陳,別的我不說了,我就說一句,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陳仰叉掉聊天框點開最後一個好友,畫家給他發了十個紅包,他用手背蹭一下鼻尖,今天自己已經收了一個超大紅包,這會實在是不好意思再點了。


    畫家突然發來信息:這是祝福紅包,十全十美,寓意祝福。


    畫家:替我像你男朋友問好,提前祝你們小別勝新婚,改日我會登門拜訪。


    陳仰一邊點紅包一邊想,語文老師說的是對的,詩詞果然會熏陶人,看看畫家,都被熏文氣了。


    收完所有紅包,陳仰跟畫家說了謝謝就把手機關機,直播鼻子塞大蔥什麽的……放過是不可能的,明天再說。


    陳仰走到廚房門口停下腳步,他靜靜凝望背對著他打蛋的身影,不一樣了……


    現在的朝簡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天地回轉,萬物解冰,一抹暖橙光暈照在了融化的冰水上麵。


    太陽升起來了。


    陳仰心頭震蕩,他控製不住地快步走進廚房,走進朝簡的世界。


    然後,朝簡和晨光都擁住了他。


    “我前麵的頭發戳眼睛,要紮起來。”朝簡在陳仰麵前彎腰低頭。


    陳仰撈了撈他的額發:“你把皮筋放哪了,背包裏嗎?我去幫你拿來。”


    朝簡:“褲子左邊口袋。”


    陳仰不假思索道:“那你怎麽不把頭發紮好?”


    朝簡的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


    陳仰火速給他紮了個小啾啾,幹咳了幾聲:“我感覺我好像是一個不太懂浪漫的人。”


    朝簡:“‘感覺’,‘我好像’,‘太’,這幾個字……”


    陳仰:“怎麽?”


    “去掉。”朝簡的口中蹦出一句。


    對象十分冷漠嚴厲,陳仰虛心接受,他慎重地說道:“那我試著改改。”


    朝簡道:“你改不了。”


    陳仰:“……”


    鍋裏的水開了,朝簡把鍋蓋揭開,他拿起大半筒麵條,抽出一些放進鍋裏:“不懂就不懂。”


    陳仰看朝簡用筷子撥麵條:“所以你不在意的是吧?”


    誰知朝簡不鹹不淡地來一句:“我在意。”


    陳仰再一次吃癟。


    “記得哄我就好。”朝簡說。


    陳仰的耳根有點熱:“那你還會走嗎?”


    朝簡搖頭。


    陳仰的視線停在朝簡握筷子的手上,思緒一點點飄散了開來。靳驍長說新藥的後遺症重,朝簡的情感被藥物控製得過了頭,人會變癡傻的時候,陳仰心裏是不怎麽信的,他覺得朝簡會回到最初的時候,也就是藥物失去藥效前的那個階段,喜怒哀樂全都藏起來,不會有什麽情緒起伏,就像一頭蟄伏在海洋最深處的怪物,隨時準備跳出來咬碎試圖接近他的同類或異類,他拒絕日光和溫度,孤獨地沉於海底。


    朝簡也有可能比那個階段還要死氣沉沉,沒有半點鮮活的氣息。


    然而陳仰沒料到情況跟他想像的剛好相反,朝簡變得有少年感了,也有煙火氣了。


    朝簡很努力的回到了他的身邊。


    準確來說,朝簡又一次從深淵裏爬出來,踩過無數掙紮站在了他麵前。


    陳仰抹了一把臉,喉頭艱澀:“你煮麵的時候,我這麽在邊上看著,你會不會覺得我黏你?”


    朝簡往鍋裏放小青菜的動作驀地一頓,他一言不發地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麽。


    陳仰感受到了朝簡的情緒變化,他有一點慌:“怎麽了?”


    “你曾經給我煮麵,我就像你現在這樣,你說我黏人。”朝簡的腦袋偏向陳仰,眼神偏執又委屈。


    陳仰半晌說:“我忘了。”


    “嗯,我知道。”朝簡繼續放小青菜,他伸過去一隻手。


    陳仰會意地牽住,他很想問,我以前對你好嗎?話到嘴邊又不敢問了。還是等朝簡告訴他吧。


    “對了!”陳仰一把抓緊朝簡的手,“靳驍長給我看了你治療期間的視頻,我看到你……”


    朝簡的麵上極快地掠過一絲陰鷙:“那都是以前的,我這次沒有受傷。”


    陳仰記得視頻裏的朝簡用力撞牆,撞得頭破血流,滿臉都是血,他一邊白著臉回憶,一邊看朝簡的額頭,沒傷疤。


    站在他麵前的朝簡隻是眼窩深陷,麵部瘦了一大圈。


    陳仰仔仔細細地把朝簡看了一遍,他還是不放心地扒著對方的運動外套,手還伸了進去。


    伸進去以後陳仰就滯住了,想拿出來,手指卻已經蹭上了朝簡的腹肌。


    朝簡的氣息一下子就重了起來:“我真沒有受傷。”


    “我上網搜過,狂躁型人格障礙會伴有暴力傾向,習慣性的暴力,自己都控製不住自己,”陳仰說,“你治病的時候……”


    “我有克製。”朝簡捉住他的手。


    陳仰不信,無論是朝簡痛苦治病的視頻,靳驍長的形容,還是網上的病人自述,他都能得出一個結論,發病了是沒有理智的。沒理智的人怎麽克製自己?做得到嗎?


    “睡前我要洗澡,你跟我一起,我讓你檢查。”朝簡捏他手心。


    陳仰的腦子裏“轟”地炸開了花:“那……行吧。”


    朝簡的喉結滾了滾:“嗯。”


    鍋裏的長壽麵被撈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要糊了。


    陳仰接過朝簡遞的筷子,恍惚著問他:“你有沒有吃東西啊?”


    “不記得了。”朝簡坐在他旁邊,“你先吃,剩下的我吃。”


    “行。”陳仰拿著筷子攪幾下麵條,他印象裏不是第一次吃長壽麵,具體什麽時候又想不起來了。大概也是他遺忘掉的那部分內容裏麵的吧。


    陳仰撈起一筷子麵條送到嘴邊,他吹了吹張嘴吃掉,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讓他眼眶一濕:“丁會春說你以前開朗,愛笑。”


    朝簡的長腿勾著他的腳:“那時候剛開始做任務,還不夠成熟。”


    陳仰愣住了。


    “吃麵。”朝簡一隻手搭在他的椅背上麵,指尖撚他後頸。


    陳仰吃兩口麵,繼續看他。


    “很想知道我以前做任務的時候是什麽樣子?”朝簡看著他的眼睛。


    陳仰點頭。


    “我說一千遍一萬遍,都不如你親自看一眼。”朝簡說。


    陳仰鼻子發酸:“我看不到了,時光不能倒流。”


    朝簡充滿深意的目光鎖住陳仰:“你如果很想看,也許就能看見。”


    陳仰麵露不解。


    朝簡扣住他的後腦勺,示意他吃長壽麵。


    陳仰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半麵條,剩下一半朝簡吃了下去。


    麵吃了,還有蛋糕。


    陳仰其實是不過生日的,今年他的朋友送了他紅包和祝福,對象也從國外飛回來了,他有種自己被彩蛋砸了一身的感覺。


    蛋糕是一個……大奶片形狀,上麵刻著一個太陽。


    陳仰暈乎乎地看著。


    朝簡插了一大把蠟燭,剛好是二十六根,他一一點燃,燭光照著他驚為天人的麵龐,猶如一副筆觸柔和的畫卷。


    作畫的大師剛改變風格還不是很熟悉,有幾處還有之前的冷戾痕跡,不過不影響整體感覺。


    睡醒了的小狗搖著尾巴從陽台跑過來,不停地往上蹦跳。


    朝簡沒把小狗拎走,也沒理,他把彩虹的生日帽戴到了陳仰頭上:“許願。”


    陳仰狐疑道:“是不是少了一個環節?”


    朝簡:“沒少。”


    陳仰堅持道:“少了吧。”


    朝簡比他更堅持:“沒有。”


    陳仰有點動搖了:“沒有嗎?”


    “嗯,沒有。”朝簡前一秒說完,下一秒就聽陳仰道,“少了生日歌!”


    朝簡麵無表情。


    “算了,我開視頻吧,鳳梨酥會給我唱的,他唱歌很好聽。”陳仰說著就要去拿手機,他剛走了兩步,耳邊就想起了少年刻意壓低的歌聲,很別扭,也很孩子氣。


    朝簡一口氣唱完。


    桌前一片寂靜,陳仰和狗都看著他。


    朝簡掉頭就要走,陳仰拉住他說:“好聽的,真的,你唱的很好聽,不信你問03。”


    小狗:“汪汪!”


    “聽到了吧,它說是的。”陳仰認真說完,頓了頓,小聲喊朝簡的名字,“哥哥要許願了。”


    朝簡轉過身看他。


    陳仰於是閉上眼睛許了一個願望。


    ——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走到終點,回家。


    .


    陳仰把蛋糕上麵的太陽全部切給了朝簡,如果可以讓他快樂起來,陳仰願意拿出所有。


    朝簡看著小盤子裏的金色太陽,久久都沒有動彈。


    陳仰湊過去:“朝簡?”


    朝簡含糊地“嗯”了聲,他拿起勺子挖掉一塊太陽送進口中,沒有抬頭。


    “你是不是要跟我說事情?”陳仰看出朝簡已經被一層層回憶包裹住了,他進不去,隻能在外麵等對方向他伸手,“現在還是明天?”


    “今晚說一點。”朝簡咽下奶油。


    “時機真的到了?”陳仰有多激動就有多忐忑,“文青說靳驍長進校園任務是為了監督我,還要評估我的能力,他出去以後是不是有跟你……咳!”


    陳仰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他就著朝簡遞過來的水杯喝了幾口水,緩了緩說:“你要不要再確認一下?確定我適不適合聽。”


    朝簡:“你去陽台把那盆花端進來。”


    “我給發的照片你都看了?”陳仰利索地跑去陽台,他端著花盆回來說,“看,我發的圖沒有p吧,真的馬上就要開花了。”


    雖然這幾天花苞沒什麽變化,但它隨時都要綻開的跡象很明顯。


    朝簡看了看花苞,他沒出聲,麵上的神情卻是高興的。


    “時機到了。”朝簡說。


    陳仰不明所以,花苞也和他聽真相的時間有關?他的心底生出一種怪異感,仿佛花苞不是朝簡的命,是他們兩個人的命。


    朝簡把盤子裏的太陽吃掉:“準備好了嗎?”


    陳仰深呼吸:“準備好了。”


    朝簡說:“那你拿著手機去房間把門關上,我們打電話說。”


    陳仰:“……”


    “麵對麵說,你的閾值崩亂的幾率會大很多。”朝簡回來前吃了很多藥,確定接下來十天半月的情緒都會處在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這段時間朝簡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為陳仰揭開蒙住世界的那層布,他會很痛苦。


    痛苦到寧願那層布還好好的蒙在上麵。


    “沒事,就這麽說吧,各種違和的詭異的事情鋪墊了很久了,我有心理準備,能承受得住。”陳仰冷靜道。


    朝簡抱著他的腦袋壓向自己,他們額頭相抵:“青城這座城市是假的。”


    陳仰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


    “整個世界都是假的。”朝簡吻了吻他開始痙攣的眼皮。


    陳仰扶著桌子站起來:“我們還是電話聊吧,我去衛生間,你在外麵給我打電話說。”


    他走幾步停下來,迷茫地東張西望,家裏的衛生間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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