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快進。


    這個信息是確定的了。


    陳仰的眼睛看著課本上的詞句,心裏覺得怪異,既然已經過了一周,那怎麽還在上第一課?一周時間幹嘛去了?他不方便東張西望,隻能暗中觀察書呆子同桌薑未,對方端正坐著,沒有任何異常。


    陳仰正要收回餘光,突地發現薑未右邊的校服袖口有一塊油漬,先前沒有。他表情不變地用手撐著頭,眼皮偷偷往上撩。


    講台上的班主任穿的還是藍色條紋褂子,細看才能看得出來不是同一件,這件衣領的磨損程度要重一點。


    陳仰撐著頭的手下移,擋住了眼裏的驚詫,他從黑板上突然出現的字,薑未校服上多出來的油漬,再到班主任換過的褂子這三點推測是他坐在椅子上跳過了一周,班主任跟夏未都沒有跳,他們是正常度過的……


    等會下課再想辦法驗證。


    “其實關於秋天的詩詞還是挺多的。”班主任走下講台。


    陳仰的大腦瞬間停止運轉,寫秋的……有嗎?


    班主任從教室前麵往後走,停在一個座位旁,手指敲兩下桌子:“文青,你起來說一說。”


    文青站起來:“不知道。”


    “一句都不知道?”班主任又問了一遍。


    “是的,一句都不知道。”文青稚嫩的臉搭配誠實的語氣,乖得讓人想給他紮紅領巾。


    全班鴉雀無聲。


    “你中考語文滿分,一句秋的詩詞都不知道?”班主任的臉上盡是被忽悠的無奈。


    文青:“……”我中考語文滿分?要這麽玩啊。他隨意抓抓遮不住烏黑胎記的劉海,無辜單純道,“我不喜歡秋天,夏天的行不行?”


    班主任沒有給學生下馬威,他給了個朋友間開玩笑似的回應:“你覺得行不行?“


    “我覺得啊,”文青見靳驍長回頭掃了他一眼,他聳聳肩,不玩了,“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嗯,《觀滄海》。”班主任示意他坐下。


    前麵的陳仰後背有點潮濕,文青是學霸人設,那他坐在第一排……


    位置應該不是按照成績排的,陳仰安慰自己。


    班主任沒繼續朝後麵走,他掉頭了。陳仰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體會到了獨屬於課堂的緊張,盡管他高中畢業多年,人生也經曆了很多次生死一瞬,但是當他以年少的身體坐在教室裏時,一切感受都很配套。


    一個啤酒肚在陳仰的餘光裏出現,伴隨著一聲低喊:“夏樂。”


    那是和陳仰隔著走道的鍾齊的同桌,她留著普通的學生頭,前麵的頭發被黑色發夾別在耳後,竹竿一樣瘦,校服都撐不起來。


    做自我介紹那會是從鍾齊開始的,夏樂第二個說,陳仰有注意她的言行舉止,她是學校裏其中一類學生的剪影,內向不自信,沒什麽存在感。


    此時她說了一首描寫秋天的詩詞,聲音小得隻有班主任一個人能聽得見。


    班主任讓她大點聲,她再說了一次,沒區別。


    陳仰觀察到班主任沒有生氣,他好像很注重高一剛開始的師生關係和互動氛圍,希望能有個好的開始。


    “夏樂說的是馬致遠的《天淨沙》,雖然不是詩也不是詞,但確實是形容秋的,秋思,元曲。”班主任溫聲對她說,“發言的時候大點聲,不要怕答錯,錯了也沒關係,不丟人。”


    周圍的同學看過來,夏樂的臉紅得滴血,指甲一直在摳手心。


    班主任讓夏樂坐下,他轉過身問:“陳仰,你呢?”


    陳仰慢吞吞起身:“我還在想。”他才想到枯藤老樹昏鴉就被夏樂說了。


    班主任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他。


    陳仰心裏咯噔一下,難道我也是語文滿分?


    “你偏科很嚴重。” 班主任說,“語文是你的弱項,你得早點製定製定學習計劃,詩詞這塊要有足夠多的儲備量。”


    陳仰:“……”哦,他偏科,語文最差。那他最好的學科是什麽?千萬不要是數學。


    下一秒他就聽班主任說:“你隻要把對數學的喜愛撥十分十一到語文上麵,語文就不會不及格。”


    陳文科生仰的眼前一黑,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麻煩了,任務者們要從別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人設,而且……他深呼吸,人設肯定不是擺設,會涉及任務。


    .


    一節課四十五分鍾,班主任用零頭跟學生互動,剩下時間講沁園春,講詞牌,粉筆不時劃過黑板,發出呲一聲響。


    陳仰吃了一嘴粉筆灰,他覺得這個任務是在懲罰他過去上課時打瞌睡吃東西看小說開小差聊天嗑瓜子,這節課他全程繃著頭皮屏住呼吸,沒有一刻敢放鬆,做筆記都輕輕寫,生怕把桌上的什麽東西碰掉到地上,或者下意識挪桌椅。


    下課鈴響的那一刻,教室裏猶如變成被一根長杆攪亂的湖水,班主任把課本往胳膊裏一夾,端著茶杯開門出去,拉椅子聲,勺子刮擦飯缸的清脆聲,說話聲,腳步聲奏起放學的交響樂。


    陳仰偷看手機,上課的時候時間的流速是正常的,下課後就又開始加快。


    文青來喊靳驍長和陳仰,手指指窗台。


    陳仰望去,窗台外麵擺了一排不鏽鋼飯盒,他一看就知道哪個是自己的,就跟進教室的時候找座位一樣。


    “你們先走。”陳仰給文青使眼色,我有點事要確認,一會食堂門口見。


    文青和靳驍長一人拎一個飯盒下樓,吃不吃飯無所謂,關鍵是融入集體當中。既然到了放學的時間點,那就去食堂。


    “他的狀態不錯,我還以為他會習慣性地喊,朝簡,朝簡,朝簡,然後意識到人不在身邊就會頹喪無助。”文青把玩長勺子,“啊對了,他還習慣拉朝簡,走哪拉到哪,這一下估計挺不適應的,可憐。”


    靳驍長:“不聊時間信息?”


    “不聊,沒勁。”文青神情懨懨,“我指望白教授給力點,結果哪知道他是假清高真憨憨,做任務規規矩矩,很無聊。”他又想到了誰,眼裏的死水活了起來,“還是有期待的,晚點我要隆重出場演一出好玩的。”


    “那你要失望了,”靳驍長知道文青指的是哪個人,“不過是個小魚小蝦,給不了你精彩的舞台。”


    “有比沒有好,湊合吧,老師告訴過我,做人要知足,我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文青忽然往靳驍長跟前湊,“你的嘴裏怎麽會有奶味?”


    靳驍長將文青的腦袋扣住,撥開。


    “陳仰的吧,他吃的奶片不甜,奶味重。”文青用飯盒撞了下靳驍長的飯盒,“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呢,不待見他,還吃他奶片,太狗了吧,人間狗王。”


    靳驍長的氣場變得淩然危險,他抓幾下亂糟糟的額前卷發,眉眼又慵懶起來:“講話文明點,青青。”


    “我叫文青,不叫文明。”文青跳下台階轉頭,仰起臉笑嘻嘻道,“老靳,問你個問題啊,信念感是什麽東西?”


    “是希望。”靳驍長從文青身側走過,那雙藍綠的眼睛像是能穿透浮塵去向遠方,那裏有平平淡淡的風吹茅草,炊煙升起。


    文青在安靜的樓道裏呢喃:“哇哦。”所以呢?希望又是什麽東西?


    樓道口傳來靳驍長的聲音:“青青,下來。”


    “你等著,我這就下去打你!”文青把飯盒晃得當啷想。


    .


    教室裏就剩幾個人了,陳仰是其中之一,他慢慢悠悠地收拾桌上的課本,手肘裝作不經意地碰了下同桌。


    “誒,薑未。”陳仰湊近,他不會傻到直接問“為什麽開學一周了,今天卻在學第一課”,試探需要技巧。


    “這一周你是怎麽過的啊?”陳仰態度和煦地笑著問道。


    “就……在家看書。”薑未有些磕巴。


    陳仰笑容不變,原來是學校放了一周假。原因大概跟小張的死有關,班上死了個人,家長那邊肯定會有顧慮。


    “真佩服你,我都看不進去,我一想到我們班死了個人,我就害怕。”陳仰說著就神經兮兮地往小張的座位那看,“你不覺得他還在教室嗎?”


    薑未說:“人死後沒有鬼魂一說,那隻是電磁。”


    “女生感性又怕鬼,喜歡胡思亂想,學校沒辦法就讓我們回家待了一周。”薑未對這一點不讚同,“時間很寶貴,不該那麽浪費。”


    陳仰抹把臉,又抹一把,不太適應失而複得的膠原蛋白。


    “停一周課還是有必要的,現在我看大家都不提張同學了。”陳仰一愣,怪不得剛才那節課班上的氣氛沒有半點壓抑。


    涉世未深的少年時代新陳代謝快,情緒的覆蓋性強,一周時間過去,新同學的死帶來的觸動稀釋得差不多了。


    薑未起來把椅子往裏麵放了放,陳仰和他一起走出教室。


    陳仰在窗台外麵拿了屬於自己的飯盒,一轉身發現走廊上的薑未校服裏麵的格子襯衫變成了毛衣。他扣飯盒蓋子的動作一頓,闊步邁向走廊邊沿往下看,樹葉全黃了。


    “怎麽了?”薑未問。


    “沒什麽,我看食堂人多不多。”陳仰說。


    薑未往前走,陳仰落後一點快速找機會看手機,一個多月過去了。現在是十一月初一,星期一的中午放學。


    陳仰發覺薑末停在了樓梯口旁邊的角落裏,他走近道:“怎麽不下去?”


    “3班跟4班又拖堂了,人太多,我等會。”薑末說。


    陳仰看了看空蕩蕩的樓道和走廊,一股涼意直衝他的頭頂心,他把校服外套的拉鏈拉到頂,咬住拉鏈頭。


    鬼故事裏有類似的老梗,譬如一個人上空著的公交車,另一個人說都坐滿了。


    薑未剛才說的話有一樣的夏日製冷功效。


    “我擦,老子特地晚點走,怎麽現在還這麽多人?!”鍾齊殺過來抓狂地抓了抓頭,他一把攬住薑未,“班長,等會食堂人就多了,排隊排死!排到自己的時候好吃的菜都沒了!趕緊的吧!”


    陳仰目睹又黑又壯的鍾齊帶著文氣的薑未往樓下走。樓道裏像是有很多人在下樓,鍾齊一邊擠一邊大喊:“借過!借過借過!”


    “靠!誰踩我腳了!”鍾齊鬼叫。


    陳仰看到的從始至終隻有鍾齊和薑未,那兩人沒有在演,這點他能分辨得出來,他咬著拉鏈頭磨了磨牙,想起了操場無風刮起的那片灰塵,飛出去的石頭子。


    當時也有很多人在走。操場上不是隻有高一(1班),還有其他班級。


    這就是為什麽他們三十多人都排好隊了,廣播裏還在放集合的音樂,放了有一會才換掉的原因。


    那是在等其他班集合,等所有班級都組好隊伍。


    陳仰吐掉拉鏈頭下樓,他起初還在想,整個學校就一個班,老師和十六個學生會露出怎樣的異常,結果沒有,他們照常上課下課,原來是他想錯了方向。


    任務者們眼裏的學校隻有高一(1)班,而那些人過的是正常的校園生活,時間也沒有快進沒有跳躍,很正常地往前走。


    陳仰去食堂門口跟隊友們會合,他在一波波飯菜香裏透露了自己的發現和分析。


    大家都有手機,時間的問題他們都知道,也看出了季節的跳躍變化,隻不過他們沒有輕易找同桌試探調查,怕暴露自己,或者牽扯支線任務。


    個別人僥幸地想著,最好能混到最後。


    “兩條時間線。”陳仰說,“我們在一條會快進會突然跳躍的時間線上,而那十幾個學生和老師在正常的時間線上。”


    “我們走的這條時間線是根據事件來的。”白棠接道,“上課的時候時間正常,去操場集合到回教室的那二十分鍾課間操時間也正常,二十分鍾結束後本該是第三節 課卻直接跳過去了,上課鈴一響又變得正常,下課後再次快進跳躍,從九月中下旬到了十一月初。”


    那對閨蜜你看我我看你,聽不懂教授講的,她們小聲說:“教授,你能不能給我們重講一次?”


    白棠概括道:“我們的時間線是跟著某個人走的,時間正常流速的是那個人想要感受的部分,其餘的就都跳過去了。”


    陳仰說:“就像是看電影一樣,不感興趣的劇情會快進。”


    大家這才明白其中的名堂。他們現在回憶高中,會發現有些事因為各種因素被記下來,而有些事早就不記得了,遺忘了。時間線的正常或跳躍差不多是這個理吧。


    食堂門口的十九人一時都沒出聲。


    “怎麽突然不說話了,群裏禁言?”文青抓起靳驍長的左手臂,掀他的校服袖口看腕表,“這會的時間走得很正常。”


    陳仰思慮道:“對那個人來說,這也是有必要存在的事,所以沒跳過去。”


    “中午放學來食堂吃飯而已,幹嘛不省略?”錢漢不解地咕噥。


    “也許這天中午對那個人有特殊意義。”陳仰總結道,“目前沒跳時間的事是開學的自我介紹,課間操,第一節 語文課,十一月第一天的中午。”


    “那麽重點來了,”文青誇張地故弄玄虛,“所以,這條時間線是誰的?” 他站到花壇邊的台階上背對著陽光,臉上掛著純真無害的微笑,“我們在誰的記憶裏呢……”


    文青突然伸手一指:“林同學,你來回答!”


    林承業走著神,他聽到文青的喊聲嚇一跳:“什麽?”


    “可不能三心二意啊。”文青擺出善意提醒的姿態,“運氣不好會死翹翹哦。”


    林承業幹笑:“我會注意的,謝謝文先生的忠告。”


    “客氣了客氣了,大家都是同學,互幫互助是應該的。”文青擺擺手,重複了那個問題。


    林承業說:“那個班主任吧。”


    “任務提示‘你不學不要耽誤別人’,這是老師的角度說的話。”他有理有據,邏輯在線。


    陳仰瞥林承業,這人一出場就挑起了文青的某根神經,什麽原因他還不清楚。


    成了高中生,林承業還是白白胖胖的,讓人看著想捏他的臉揉搓幾下,這長相很容易有好人緣。


    對於林承業的說法,隊伍裏有讚同的聲音,也有反駁的聲音。


    “對,我也想說來著,厲鬼就是他!”


    “可是當時小張死的時候,班主任就在講台上。”


    “分身術啊。”


    “……”


    一個馬尾女孩說:“我的想法跟林先生一樣,任務提示透露了厲鬼的身份,不是班主任,就是另一個老師。”


    她叫楊雪,也有一張學霸臉,而且是成績好長得很古典的才女類型,仿佛隨時都能掏出一把古琴撥一下。


    陳仰聽大家的討論,肚子咕嚕叫,他有種真的上了一上午課的感覺,食堂裏麵的香味往他麵前飄,魚香肉絲,海帶冬瓜湯,花菜炒肉……


    白棠看陳仰吞口水,他猶豫著輕碰對方的衣袖:“要不你先進去打飯?”


    “沒事,我還能撐。”陳仰說。


    白棠見陳仰堅持就沒再勸,他們還不熟,如果向東在,說不定能幫他們搭線……不能,白棠清醒過來,自嘲地輕蹙眉心,向東隻會和陳仰組小隊,不會管他死活。


    “這個任務的死亡條件是不要打擾別人學習。”白棠壓下不合時宜的失落情緒,“任務是在這裏上完高中?”


    “時間線這麽跳,很有可能哦。”文青滿臉的期待,“那是不是有高考倒計時一百天的標語口號?我還沒見過,一定很激動人心!”


    眾人:“……”


    錢漢感覺天都塌了:“天啦,要到高考的話,那得在這裏待多久啊,現在才高一。”


    “快了,”錢秦說,“高一上學期的期末考試快到了。”


    氣氛有些窒息。


    “應該會跳過去的吧?考試很枯燥的,毫無意義,時間線的主人肯定會省略。”學渣錢漢抓緊他哥的手。


    “老師喜歡。”學渣曾進潑冷水,澆錢漢也澆自己,“如果真的像林先生和楊小姐說的那樣,這是某個老師的時間線和記憶的話,期末考應該……”


    “別說了!”又一個學渣林承業大聲阻止。


    “對對對,不是才十一月份嗎,現在說這個沒有意義。”立馬有人受不了地附和。


    於是這個問題匆匆開始匆匆結束,顯現出隊伍裏的學霸學渣比例。


    陳仰往食堂裏走,他回頭說:“對了,我同桌薑未是班長,跳過的時間裏有競選班幹部的事。”


    “你是數學課代表。”錢漢見縫插針,那針巨粗巨長,陳仰被紮得差一點吐血身亡,他抹抹嘴角不存在的血跡,“我有心理準備。”


    陳仰轉而就問錢漢是哪來的消息。


    錢漢撓後腦勺:“放學下樓的時候,我從王娟那裏打聽到的。”他看著心不在焉的陳仰,“陳先生,你數學不好嗎?”


    陳仰笑:“這讓我怎麽說?我是文科生,而且是畢業多年的文科生。”


    大家:“……”可以了,不用說了。


    文青跑下台階靠近陳仰:“帥哥,你好慘。”


    “我現在想吃飯,吃完再想對策。”陳仰餓得眼前飄星星,他欲要扭頭問朝簡吃什麽,話到嘴邊被他咽了下去,又苦又澀。


    文青一看陳仰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起朝簡了,習慣很可怕啊:“要是有人找你講數學題,你不會講,算不算耽誤對方學習?”


    “直接告訴對方我不會就行。”陳仰說,“要是不會還裝成會,浪費別人時間耍人玩,那就不行。”


    文青望著陳仰走向一個窗口,他對靳驍長挑眉,聽到沒,不用我們操心。


    靳驍長理所應當道:“青青,你去給我打飯。”


    “我還想這麽說呢。”文青笑嘻嘻,“老法子,石頭剪刀布,贏的那個給對方打飯,一把定輸贏。”


    靳驍長勾唇:“來。”


    幾秒後文青拿著兩個飯盒去窗口,周身氣息陰鬱得嚇人,好氣,但還是要願賭服輸,因為成年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這是他的人生定義,一旦下了決定就要承擔後果。


    .


    打飯的窗口有兩個,後麵都是打菜的,陳仰隻能看見十幾個人進出,然而飯桶跟很多菜就剩個底了。


    哪怕這個場景能勾起學生時期的回憶,陳仰依舊覺得瘮得慌。


    陳仰打了三兩飯兩葷一素,飯盒裝得滿滿的,他吃了一口,感覺是學校的味道。


    文青故意把靳驍長的飯盒丟窗口那裏,他端著自己的去找陳仰。


    “這個菜你還吃啊。”文青指指陳仰打的土豆燉牛肉。


    陳仰眼神詢問。


    文青說:“你連著吃二十多天了。”


    陳仰咽下嘴裏的食物:“有嗎?”


    文青意味深長:“有啊。”


    陳仰的殼開始碎裂,脆弱的部分暴露了出來,他臉年輕了,眼神卻沒變青澀,經曆的和等待的都在他眼裏。


    土豆燉牛肉是朝簡喜歡吃的,他看到了就會點。


    “回去後我把老靳的聯係方式告訴你。”文青撇嘴。


    陳仰道謝,以文青的性格,他隻對有意思的事感興趣。


    別人的愛情能有什麽意思,文青主動做到這一步已經仁至義盡。


    陳仰若有似無地看了眼不遠處的靳驍長,計劃著什麽。


    .


    大家站在教學樓前吃午飯,大多數人吃得食不知味。


    “我們要趁著時間沒快進沒跳也沒上課,趕緊查線索。”


    白棠隻打了一份米飯沒打菜,他用細長的手指拿著勺子挖一點點白飯送進口中,細嚼慢咽完說,“既然第一嫌疑人是班主任,那就從他入手。”


    錢漢坐在台階上吃飯,嘴裏塞了很多,含糊不清道:“他現在是在宿舍樓吧!”


    “那呢。”楊雪朝一處指。


    班主任拎著水瓶往這邊來,條紋藍褂子外麵多了一件黑色外套,眼鏡也換成了細腳的。


    “最好跟他去宿舍。”白棠說。


    “那樣是好,可以趁機觀察他的生活細節。”楊雪挨個看隊友們,說出問題關鍵,“隻不過,我們一起去找他不合適。”


    “我去吧。”陳仰撥了撥飯菜,將最後一塊牛肉吃掉,“我是偏科嚴重的學霸,第一個學期過半了,我的心理出現了問題,他會好好開導我的。”


    說著就把飯盒蓋上遞給文青:“幫我拿著。”


    文青用眼神問,ok嗎?


    陳仰揉了揉他的頭發,大步朝著班主任走去。


    隊伍裏有擔心的,有思慮從其他地方調查的,也有心安理得的伸手黨,等著別人冒險換來的線索。


    文青厭惡地斜起一邊的嘴角,他不管別人死活,也不指望別人救自己。


    而有的人,既想明哲保身,又想在危難之際得到救援和幫助。


    那就沒意思了。


    “讓開。”文青踢開一個智障走到靳驍長麵前,“去那邊樹底下。”


    尾音還飄在半空,他就徑自離開。


    靳驍長不快不慢地邁開腳步,同樣的黑白校服,他穿出了高級定製的貴族氣場。


    樹下,文青盤腿坐著,視線落在靳驍長身上:“你怎麽不去宿舍樓?”


    “我去做什麽。”靳驍長站在樹影裏,他那張蒼白的臉被細碎日光切割成明明暗暗的瓷器。


    “你是混血兒,不適應學校的環境,這不挺有話題的嘛。”文青說。


    “青青,你傻了。”靳驍長俯視他,好笑道,“我在班上跟同學和睦相處,哪裏不適應?”


    文青:“……”他假模假樣地感歎,“您是我老師,我的演技是跟您學的。”


    靳驍長眼尾上挑:“拜師禮什麽時候補辦?”


    文青的眼角一抽,他搖頭咂嘴,姓靳的好沒意思。


    “你變了,青青。”靳驍長剛開了個頭,文青就打斷,“你頭上有蟲子。”


    靳驍長:“你把陳仰放進了你的世界。”


    “是便便。”文青做出惡心的表情。


    靳驍長繼續道:“你不是不需要朋友嗎?”


    文青的眼神陰下去:“行了,再說就翻臉。”他冷哼,“老靳,我打不過你,我家仰哥說不定可以一試,就算贏不了也能讓你留點血。”


    “而且這裏沒刀,你發揮起來一……”


    “般般”二字還沒說出來,文青的瞳孔裏就閃過一道寒光。


    靳驍長拿著一把不知從哪弄來的美工刀,指腹一點點蹭出刀刃,又扣回去。


    “青青。”


    “誒!”文青臉上是大大的笑容,“靳哥,我們要同學友愛啊。”


    “出息。”靳驍長將美工刀收回口袋裏。


    文青笑意不減,美工刀割不下來頭,能割動脈,血是衝出來的,噴泉一樣。


    午後的秋風是暖的,少了點蕭瑟的味道。


    靳驍長的目光從宿舍樓方向掠過,耳邊響起文青慢悠悠的聲音:“你知道陳仰要進這個任務,也知道我會是其中一個成員,所以你跟我一起進來了,你的目的是陳仰,你在評估他的能力,必要時會出手護住他。”


    “你不喜歡他,卻又不想他死,啊,我說錯了,是不能,因為他關係到朝簡的命。”


    文青對上男人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任由他逼近自己滿目瘡痍的靈魂,“以上都是我的直覺,請問能得幾分?”


    靳驍長的回答是一塊紅燒肉。


    文青看看飯盒裏的肉,不知在想什麽,他半晌發出嫌棄的聲音:“太肥。”


    同一時間,錢漢和錢秦在教室裏吃飯。


    有幾個學生也在,其中就有王娟。


    錢漢在她第三次偷瞄自己時“哎了聲”,桌子底下的腳踢踢他哥。


    錢秦看過去。


    錢漢給他使眼色,我去了啊!


    錢秦環顧教室,這會沒人在學習,他“嗯”了聲,分出大半注意力跟著弟弟。


    錢漢扒拉扒拉幾口飯咽下去,起身走到王娟後麵的空位上坐下來,手點點她的椅背。


    王娟回頭看他,眼神左顧右盼。


    錢漢小聲說:“你不去宿舍午睡嗎?”


    “睡不著。”王娟用同樣的音量問,“你呢?”


    錢漢說:“我也睡不著。”


    王娟理了理頭發:“還有兩個月就要期末考了,時間過得真快。”


    錢漢非常認同:“是快。”現在還是秋天,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入冬了。


    氣氛有一點尷尬。


    王娟突然忙了起來,又是整理課桌又是整理桌兜,錢漢很怕她冷不丁地把練習冊攤到他麵前問他,這道題你會做嗎。


    錢漢看著女生可愛的娃娃臉:“我聽我一朋友說咱們班讓他們班羨慕。”


    王娟:“啊?”


    “老班好啊。”錢漢說。


    王娟眨眼:“噢噢噢,老班是挺好的,人是好人,也是好老師,就是……”


    錢漢前傾身體湊近:“就是什麽?”


    “不知道怎麽形容。”王娟見有兩個男生起哄一般往這邊看,她害羞地抓抓臉頰,“他很想我們都好好的。”


    錢漢直直看她:“不懂。”


    “就是要我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王娟的臉通紅。


    “懂了。”錢漢笑得有點呆,“全天下所有老師都這麽希望吧。”


    “也對,老師不都想要自己帶的班級升學率百分百嘛。”王娟拿了桌上的塑料杯子擰開。


    錢漢快速梳理信息。


    王娟喝了幾口水,不知怎麽的,她的身體倏地抽搐了起來。


    錢漢一愣:“你……”


    王娟臉上的紅暈早已褪得一幹二淨,她脖子上麵的血管在一根根鼓動,臉色發青,四肢不停抽動,眼神卻是茫然的,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


    “啊……”她的嘴裏溢出痛苦的呻|吟,杯子拿不穩地掉到腿上,水全部灑了出來,稀稀拉拉往下滴。


    錢漢“騰”地站起身,他哥也在那一刻衝到他這邊。


    “哥,她……”錢漢幹咽唾沫,錢秦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帶離座位。


    班上其他幾個學生聽到動靜靠近。


    “王娟,你怎麽了?”


    杯子從腿上掉到腳邊,王娟坐不住地往地上栽,反應比較快的鍾齊及時撈住她。


    “喂!”鍾齊手忙腳亂,不太敢碰女生的身體。


    “嗬嗬……”王娟瞳孔縮小,渾身震顫動,呼吸困難。


    “靠啊!得送她去醫務室!”鍾齊大喊。


    有個男生過來給他搭把手,兩人打算把王娟攙扶去醫務室。


    “王娟?王娟?!能聽到我們說話嗎?不行,她走不了,我背她過去。”鍾齊黝黑的臉上滿是焦急和擔憂,“你們把她往我背上弄。”


    那男生和另外兩人正要碰王娟,她突然幹嘔了一下。


    “不好了!她要吐了!”


    “嘔——”


    王娟手腳抽筋,張大嘴巴吐出了一大灘散發著臭味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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