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魚眼睛。


    陳仰咽了咽唾沫,他舉著手機的手電筒,對準女孩的眼睛,她沒有眨一下。


    也眨不了,閉不起來,她沒眼皮。


    陳仰突兀的問:“你爸媽呢?家裏隻有你跟你哥?”


    女孩擦掉臉上的淚水:“有個妹妹,在別人家。”


    陳仰盯著女孩凸出來的眼球。


    向東把陳仰扯到一邊:“什麽情況,她的眼睛怎麽跟魚的一樣?該不會是吃了名字魚的原因吧?”


    陳仰又去看涕淚橫流的女孩,魚眼睛長在人臉上,這比貓眼睛帶來的視覺衝擊要強多倍。


    “妹妹,你是不是吃過帶名字的魚?”陳仰問。


    女孩的哭聲驟然一滯,她攥緊哥哥的衣服,眼神閃爍:“我……我沒……”


    陳仰心下了然,女孩的眼睛會變成這樣,基本可以肯定跟名字魚有關,她沒死,是因為她除了哥哥,還有個親人在世。


    她不是一個人。


    “穩妥一點,我們再找一兩個吃過魚的驗證一下。”陳仰謹慎的說。


    “那女孩是我們目前見到的第一個長了魚眼睛的,在這之前鎮上的人都是人樣,看不出哪個吃過名字魚。”向東的衣領被汗浸濕,汗流浹背,他感覺氣溫在升高,“這大半夜的,我們上哪找去?挨家挨戶敲門?”


    他們趕著去亂石穀,哪有那個時間。


    陳仰看向朝簡。


    朝簡望著夜空,沒有要討論討論的意思。


    陳仰一語不發的蹭著手機殼,直到把它蹭熱了,他混沉的腦子裏才出現一道亮光:“有兩個人吃了名字魚。”


    向東斜眼:“誰啊?”


    陳仰捏住手機:“上祖墳的那對中年夫婦。”


    向東耍打火機的手一頓,對啊,靠,怎麽把他們忘了!


    那對夫婦不但搶了別人的壽命,還要祖宗保佑他們的魚不要被人抓到,不然他們搶了壽命也沒用。


    貪心又現實。


    .


    向東先前跟過那對夫婦,知道他們的住處,沒多久,他就把陳仰跟朝簡帶到了一戶門前。


    “就這。”向東抓起門上的鎖環,“哐哐”的砸著。


    “誰啊?”門裏傳來被吵醒的抱怨聲。


    向東繼續撥動鎖環。


    不多時,裏麵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接著是兩串腳步聲。


    夫婦倆這是做了虧心事,害怕鬼敲門,出來看個情況都要一起。


    腳步聲停在門口,門卻沒開。


    陳仰正想做做溝通工作,耳邊就蹦出驚心動魄的巨大聲響。


    不是朝簡的拐杖砸到了門上,是向東的腳。


    有朝簡在,陳仰都快忘了向東是個瘋狗了,他眼睜睜看著對方強行把門踹開,揪起摔倒在地的中年夫婦。


    中年男人吃痛的喝斥:“你們想幹什麽?!”


    他妻子驚惶的大喊大叫:“救命啊,殺人了啊……來人啊……”


    “他媽的,閉嘴!”向東凶厲的吼道。


    夫婦倆頓時不敢出聲了。


    一股尿騷味從中年人的襠下彌漫了出來。


    “這麽慫,竟然還敢搶別人的壽命。”向東嘲諷。


    中年人腿一軟,被向東提起來的身體往下癱:“你們……你們……”


    陳仰用手機一照,這對夫婦的眼球周圍都沒眼瞼,也不能眨眼。


    跟那個女孩一樣。


    現在已經驗證了,吃過名字魚的,眼睛都發生了異變。


    .


    “我下午見那兩人的時候,他們的眼睛沒問題,怎麽剛才就成了魚眼。”向東離開中年夫婦家,費解的說,“這中間出了什麽變數?”


    陳仰往亂石穀的方位走:“你說呢。”


    向東眉頭一抬:“那場開水雨引發的?”他從陳仰的表情裏得到了答案,不禁覺得滑稽又瘮人,“雨是照妖鏡?”


    陳仰抽抽嘴,蝴蝶效應開始出來了。


    應該還會有別的異樣。


    陳仰撕著奶片的包裝,吃過名字魚的鎮民,眼睛會跟魚的一樣,卻還是留有人類的特性。


    因為魚沒有淚腺,不會流淚。


    “要是吃了魚都變魚眼,那範圍還是不夠小。”向東不滿的說,“最好是來個界限,吃五條以上的,會長魚鱗,吃十條以上的,不能站立行走,隻能撲騰,那任務目標就好找了。”


    “……”陳仰說,“你想得挺美。”


    “這件事先放一邊,去亂石穀回來再說。”他打斷要發火的向東,將奶片給朝簡,“今晚這場雨打破了人為的平衡,對於暗地裏操控他人壽命的大家族來說,是意外,異變,他們亂了,任務進度就快了。”


    “樓梯口的是魚眼睛吧。”向東玩核桃似的,玩著畫家給的鑽石,“就倆眼珠子,沒有眼皮包著,隻能轉,閉不上。”


    陳仰思索著說:“有可能。”


    “啪”


    有什麽落到了朝簡的棒球帽上,他抬起的拐杖驀地收回:“找地方躲起來,快!”


    陳仰的身體搶在大腦前麵做了反應,他背起朝簡就跑。


    向東還在原地。


    “向東!快點躲起來!”陳仰大叫。


    向東從沒聽過陳仰這麽喊過自己的名字,迸發的情緒裏是明顯的緊張擔憂,他有一瞬的耳鳴,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跟著他們一起衝進了土地廟裏。


    “轟隆隆”


    蒙住夜空的黑布撕裂出一條縫隙,慘白的亮光從裏麵炸了出來。


    “嘩——”


    瓢潑大雨從天而降,整個鎮子熱氣騰騰。


    陳仰急促跳動的心髒衝撞著肋骨,他胡亂抓了抓胸口的衣服,喘著氣說:“有人捂住了那兩個眼珠。”


    這回是誰?


    陳仰快速在心裏排除,不會是周寡婦,她是鬼,不能捂眼珠。


    否則也不會暗示他們,想要他們去二樓發現秘密。


    會不會是向東動了詛咒的禁製,隻要那兩個眼珠被人捂過,之後就會自動閉上?


    不對,眼珠是閉不上的,隻能用東西捂起來。


    那現在是誰在捂著眼珠……


    陳仰跟向東對視,兩人的眼裏都浮出一個人名。


    葛飛。


    那家夥失蹤了,是他的可能性比較大。


    陳仰的小腿被拐杖一戳,他將目光從向東臉上轉向朝簡。


    “到裏麵去。”朝簡寒著臉說。


    陳仰於是拉著朝簡往後退,一直退到牆根。


    第一次下雨的時候,他人在房裏,門窗都關著,看不見外麵的情形,這次他斜對著土地廟的入口處。


    那裏沒有門。


    外麵什麽都看不清,隻有一片霧氣。


    “咕嚕咕嚕……”


    “咕嘟”


    霧氣裏傳出了水燒開的詭異聲音,冒著泡。


    外麵像是架著一個巨大的鐵鍋,正在煮著什麽東西。


    有活物在煮沸的水裏蹦跳。


    很多活物。


    在那些嘈雜的掙紮聲裏,夾雜著一聲一聲毛骨悚然的痛苦慘叫。


    高亢,尖銳,淒厲。


    陳仰是第二次聽了,初次聽隻覺得混亂而恐怖,這一次不知是不是沒有門的阻擋,他聽得很清晰。


    霧氣裏有貓,老鼠,嬰兒,魚,都是活的。


    原景再現。


    陳仰感覺有根冰淩紮進了他的脊梁骨,全身血液僵住,遍體生寒。


    這個鎮子曾經是人間地獄。


    .


    客棧裏,喬小姐跟香子慕待在她們的房間,牆邊躺著的錢漢,珠珠,大眼妹三人一個沒醒。


    門窗外暴雨連連。


    “雨下得怪煩的。”喬小姐站在窗邊,細長的手臂慵懶的搭在一起。


    香子慕坐在桌前寫寫畫畫。


    “媽的。”喬小姐紅豔的唇間吐出一句粗語,她從小皮包裏拿出了一把傘。


    香子慕指間的鉛筆一頓,她的視線從本子上挪開,移到喬小姐的那把傘上麵。


    那傘麵是紅色的,傘骨是白色的。


    一紅一白,像喬小姐的手指跟指甲上的油彩。


    “這可是雲家的傳家寶。”喬小姐在房裏轉了轉傘,手摩挲著傘柄上的“雲”字,她輕聲歎息,“據說朱家也有一把,可惜朱家人都太醜,姐姐吃不下。”


    香子慕放下鉛筆,她在椅子上坐了幾秒,起身走到喬小姐麵前,青色血管清晰可見的手撫上傘麵。


    “人皮。”香子慕一寸寸的撫摸,“活著的時候被扒下來的。”


    她的手往下移,摸上傘骨,一根根的撫著:“人骨,同樣是活著的時候被剔掉肉,抽出來的。”


    喬小姐挑唇,眼裏沒有一絲驚訝跟意外:“香女士懂得不少。”


    “不是新人,卻披新人的馬甲,披就披了,還披的這麽不專業,滿身都是違和感,像是有意吸引誰的探究,”她湊近,嗅了嗅眼前人身上的體香,味道比她用過的所有香水都好聞,“香女士,你真有意思。”


    香子慕撫摸傘骨的動作滯了滯,她平靜的坐回椅子上麵,右手按上左手腕部。


    “陳先生他們在外麵……”


    “不是我小氣,不想把傘給他帶著。”喬小姐笑著打斷香子慕,“他有人形保護傘,不需要我這把,而我是個弱女子,要留著它自保。”


    香子慕蒼白的嘴唇做出一個“哦”的口型,她重新拿起了桌上的鉛筆。


    “我出去一趟。”喬小姐打著傘開門,燙熱的雨濺不到她身上。


    傘下像是一個獨立的空間。


    香子慕手持鉛筆在本子上劃出一根線條,幾縷烏黑發絲從她的肩頭滑到前麵,擋住了她瓷白的臉。


    .


    喬小姐打傘穿過院子,撩起布簾走進客棧大堂,她收起幹燥的傘,抬腳踏上樓梯。


    “噠噠噠”


    紅皮鞋踩著樓梯的聲音在樓道裏響著。


    節奏妖嬈又散漫。


    喬小姐每上一層樓梯,都用傘戳一下,她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二樓。


    雨突然停了。


    喬小姐站在樓梯口,她看了眼牆上的兩個眼珠,幾瞬後把手放上去,觸感是溫的,還有點汗液。


    自作聰明的小老鼠跑了嗎?喬小姐掃向對麵的過道,深暗幽冷,像是有什麽匿伏在裏麵,在她走進去的時候,撲上來將她咬死。


    喬小姐懶懶的踏進過道,腳下帶出一串清脆聲響,仿佛有什麽無形的屏障在她的進入下撕裂,她聽見了咀嚼聲,聞到了血腥味。


    “噠噠”聲停在一個房間門口,喬小姐舉起手裏的紅傘,手上一用力,門被推開,照進她眼簾的是一具肢體殘缺的屍體。


    旁邊趴著一個女人,四肢扭曲著癱在地上,她的手裏抱著一截手臂,尖利的指甲撕下一塊皮,牙齒“嘎吱嘎吱”的啃咬著。


    喬小姐拿著傘的手放下來:“打擾了。”


    她的身子剛轉過去,就又轉了回來:“老板娘,你是不是受到了這場雨的影響,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還是說,”喬小姐撐開傘,舉到頭頂,她在傘下看著滿嘴血的女人,“你原本就是怪物,隻是這場雨讓你現了原形?”


    周寡婦趴著往喬小姐那爬,四肢拖在地上,嘴裏滴出粘稠的血液,似是忌憚那把紅傘,她停在幾步距離外,血紅的眼睛瞪過去。


    喬小姐沒跟周寡婦對視,她的視線往對方身後的屍體上掃,是個中年人。


    前不久她睡過一個雲家小祖宗,對方那張臉的輪廓是中年人年輕四五十歲的樣子。


    陳仰透露,向東在樓上偷聽到兩個家族的人跟走商們起了衝突,有人死了。


    現在看來,死的是雲家家主,向東看見的離開客棧的那位是朱家家主。


    那走商呢?


    喬小姐看著地上的周寡婦:“你把走商們都吃了?”


    周寡婦舔著沾滿血汙的指甲,放進嘴裏嘬了嘬。


    喬小姐的後頸一麻,她發現周寡婦的肚子是鼓的,像懷孕六七個月,走商們死了,雲家家主死了,那謀劃這場生靈祭祀的核心人員隻有朱家那位。


    “我昨天想上二樓,卻被困在樓道裏,這次有傘才能避開鬼打牆,向東怎麽就上來了,你喜歡他那樣的啊。”喬小姐撫了撫臉,“我也喜歡,不過他是個基佬。”


    周寡婦抓起鮮血淋漓的手臂,邊啃邊瞪著喬小姐。


    “基佬這個詞你可能聽不懂,它又叫斷袖,龍陽之癖。”喬小姐說,“你慢吃。”


    就在她轉頭的那一瞬間,一股腐爛至極的腥臭味湧上來,她沒回頭,手裏的紅傘往後麵一掃。


    看似輕飄飄的,沒用什麽勁,卻讓撲上來的周寡婦發出尖厲刺耳的慘叫。


    喬小姐離開這間房去隔壁,入眼的是大片血跡,從床上蔓延下來的,她走到床邊一看,那上麵還有幾根滿是齒痕的骨頭。


    這也是走商住的房間。


    喬小姐環顧房間,能藏人的地方沒幾個,她打開櫃子,裏麵是空的。


    “在哪呢。”


    喬小姐往床底下看了看,沒有,她沒什麽耐心的出來站在過道上,往左邊打量,還剩六個房間。


    的確如陳仰所說,房號跟後院的一樣。


    喬小姐住在後院的03號房,她走進二樓對應的那個房間,發現床上放著兩張紙,上麵是兩個生辰八字。


    其中一個是她的,那另一個就是香子慕的。


    喬小姐沒有貿然去動那兩張紙,這個任務裏的npc對任務者還真是知根知底,她踩著皮鞋,步伐不快不慢:“在哪呢。”


    “藏哪去了……”


    喬小姐一間房一間房的進去,出來,她的脖子上出了一層細汗,頭發黏在上麵也沒心思撥開。


    “最後一間了。”喬小姐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對方好不容易上來,不會輕易離去。


    除非無路可退。


    喬小姐推開門走了進去,她沒急者翻找,而是倚著門點燃一支香煙。


    煙無聲無息的燃著,房裏一片寂靜。


    “葛小兄弟,櫃子裏不悶嗎?”喬小姐把身體的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今晚沒有睡覺,她又乏又累。


    櫃子裏沒有半點動靜。


    喬小姐輕笑了聲,臉上沒一點笑意,她掐掉煙,一步步走向櫃子。


    就在她即將靠近的時候,櫃子門“吱”一聲開了。


    隻露出一條縫隙。


    喬小姐往櫃子裏看去,裏麵有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圓眼睛。


    葛飛的眼型偏細長,裏麵不是他,是一個女人。


    喬小姐想到這裏,思緒出現了一瞬的愣神,就在那一刻,櫃子裏蓬頭垢麵的人影衝了出來,揚起手裏的東西,對準她的眼睛。


    是草木灰。


    喬小姐:“……”


    “眼睛要瞎了。”喬小姐擦掉眼裏的生理性淚水,爆出了今晚的第二句粗語,她脫掉高跟皮鞋,緊跟著那個人影跳下樓,追了上去。


    .


    土地廟裏,陳仰舉著手機照了照四周,這裏沒有菩薩的石像。


    他的餘光發現了什麽,快速走到一個角落,伸腳踢了踢隨意堆積的雜草。


    “那什麽?”向東伸頭。


    “石像的碎塊。”陳仰的視線瞥了瞥旁邊,雜草上麵有睡過的痕跡。


    周寡婦的其中一個叮囑是,東邊楓樹林的土地廟有個女瘋子,她會咬年輕的男性,這是她的地盤。


    現在她不在。


    “從亂石穀回來還會經過這兒,到時候我們再探查探查。”陳仰走到朝簡身邊,“走吧,去亂石穀,得快點了。”


    朝簡讓陳仰帶上石像的碎塊。


    陳仰二話不說就撿起來,塞進了背包裏。


    向東見怪不怪。


    盡管他理解不了陳白菜對那小子的信任,過了,太過了。


    夫妻之間的信任都很難堆到那個份上。


    最離譜的是,陳白菜竟然不覺得他對朝簡的信任程度有問題,他的適應能力什麽時候那麽強過。


    向東並不清楚,陳仰最初是稀奇的,也很疑惑,甚至會去防備,但慢慢的,他還是不知不覺繼續信任。


    在意識到那一點之後,陳仰經過一番掙紮就選擇了接受,他不是不想去探究,可他世界裏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了,並且還在不斷增加。


    陳仰的精力有限,有些隻能暫時放在一邊。


    淩晨三點半左右,陳仰三人找到了鎮外東南邊的亂石穀,他們找了個藏身地,隻能容納兩人。


    向東翻著白眼去別的地方。


    陳仰躲在怪石後麵,小心打探亂石堆裏的情況。


    四個燈籠擺在四個角,中間站著兩個人,衣著打扮表明了他們的身份,一主一仆。


    主是中年男性,撲是老年男性。


    中年人手裏拿著一把傘,顏色鮮紅,它在昏暗的光線裏顯得尤其醒目。


    老仆則是攥著一個手電筒,焦急又認真的找著什麽。


    陳仰湊到朝簡耳邊:“那主仆是朱家的,還是雲家的?”


    “朱家。”朝簡背對著亂石堆,兩隻手撫著濕熱的額頭,氣息略躁,“燈籠上有字,你眼睛呢。”


    陳仰:“……問完就發現了。”


    他還要說什麽,那老仆朝他們這邊走來,臉上的皮膚好像被燙傷過。


    是不是多年前鎮子裏也下過開水雨?陳仰的心底生出一個猜測,他想起了抱著哥哥屍體哭的女孩,她說是自己把哥哥叫起來,讓他出去給她收衣服,還說不知道雨是燙的。


    女孩並沒有提起雨裏的慘叫。


    陳仰推斷,下雨的時候,鎮上的人聽不見那些嘶喊。


    隻有外來人才能聽得見。


    老仆離陳仰的藏身地更近了,他屏息觀察對方,試圖找出更多的燙傷痕跡,卻發現對方的眼睛是魚眼。


    一縷魚腥味鑽入陳仰鼻息裏,那味道是從老仆身上散發出來的,他就站在嶙峋的怪石旁。


    隻要老仆從一邊伸脖子往怪石後麵看看,就會看見坐在地上的陳仰跟朝簡。


    陳仰警惕的繃著手腳,手抓住一塊石頭,指尖摸索到尖銳的部分,他把石頭調整了位置,將尖銳的那端對著外麵。


    怪石另一端的魚腥味還在,老仆沒走。


    陳仰渾身血液流動的速度慢了下來,他無聲的戳戳朝簡,在對方看過來時,他用眼神說:我把人引開?


    朝簡按著陳仰的手,微涼的掌心箍住。


    “老爺,這裏沒有。”怪石後響起蒼老的聲音。


    不遠處的朱老爺中氣十足,語態粗惡,毫無大家族當家主的教養:“那就找其他地方,快點找!他娘的,到底在哪!”


    “你說他們在找什麽。”陳仰動了動被朝簡箍住的手腕。


    朝簡撤回手,答非所問:“往我這邊來點。”


    陳仰挪了挪身子,聽他低語:“這裏沒有遮雨的地方,如果再下雨,你去搶那把傘。”


    “好。”陳仰沒細問。


    “老吳是在變異成貓的時候來的這裏,無意識的行為,這裏一定有跟任務緊密相關的信息。”陳仰跪趴在怪石上麵,歪著頭留意主仆二人的進展,“既然是亂石穀,那他們應該是找石頭,我們先按兵不動,讓他們找,等他們找到了,我們再行動。”


    朝簡看天色。


    陳仰也看了兩眼,現在是夏天,天光來得比較早。


    要是天亮的時候,那主仆二人還沒找到東西,他們兩撥人馬就會打照麵。


    .


    亂石穀不時有石頭翻動的聲音,摻雜著朱老爺的謾罵,他給人的感覺像是後麵有厲鬼在追,精神狀態直線下降。


    陳仰摸著脖子,捏死一隻喝暈了的蚊子,指尖上多了灘血跡,他隨便在衣服上抹掉,發酸的眼睛往朝簡那瞥。


    朝簡閉著眼簾,猶如老僧入定。


    陳仰又往向東那看,向東指指翻找的主仆,手在自己脖子上虛虛一劃。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幹倒,向東用手勢說。


    陳仰讓他耐心點。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出現了一絲白線,陳仰的眼皮跳了跳,完了,天要亮了。


    黑暗一退散,他們就會暴露。


    陳仰撐著怪石站了起來,指甲刮到了那上麵的小碎石粒,他注意到的時候,碎石粒已經掉了下去。


    就在陳仰心驚肉跳之際,一隻手接住了那顆石粒。


    朝簡抓住陳仰垂下來的手臂,食指屈起來,在他手臂上麵點了點,讓他坐好。


    陳仰正要往下坐,老仆激動的叫聲就從一個方位傳了過來。


    “老爺!”老仆的喊聲裏既有驚喜,也有對某種東西的恐慌,“你快看這個!這個是不是!”


    陳仰彎下來的腰立即挺直,他接著黎明來臨的光暈望去,朱老爺大概是太熱了,袖子挽了起來。


    右手的小臂上麵有兩處燙傷。


    而那老仆不止臉上有燙傷,脖子上也有,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


    主仆倆的燙傷看起來都有些年頭了。


    陳仰打量朱老爺,四五十歲的麵貌,是不是隻活了四五十年就不一定了。


    “哢”


    突有一聲輕響,陳仰飛快的循聲看去,向東一臉髒話的對他聳肩,老子不小心踢到了石頭,暴露了,上吧。


    陳仰點點頭,主仆倆已經找到了東西,是時候上了。


    就在陳仰準備從怪石後麵出來的時候,子彈上膛聲穿透他的耳膜,他刹住車,眼角瞥到老仆手裏多了一把槍。


    陳仰:“……”


    向東:“……”


    他倆默默的退回藏身地。


    老仆的警覺性不低,他拿著槍,小心翼翼接近向東躲藏的方向。


    朱老爺撐開紅傘,打在頭頂。


    一個大老爺們打紅傘,此情此景下,不亞於是他頭上趴著一隻紅衣女鬼。


    “什麽人!出來!”老仆沒有莽撞的衝過去,而是警惕的大喊,“我數到五,不出來我就開槍了。”


    他拿著搶的手很穩,數數也數的很認真:“五,四,三,二……”


    陳仰:“……”


    向東:“……”


    老仆嘴裏的“二”停頓了幾秒,陳仰的後心滑下一滴冷汗,他盯著對方的嘴型,眼神跟向東配合。


    陳仰打算製造響動,他要用自己吸引主仆倆的注意,趁他們分神的時候,再讓向東出手。


    不讓老仆開槍,他們就安全了。


    然而陳仰還沒付諸行動,就被一個意外攔截。


    “哐”


    一根拐杖從陳仰身邊飛出去,不偏不倚的砸在老仆拿著槍的腕部,那力道狠戾得可怕,他的手瞬間就軟麻了起來,槍拿不穩的掉到地上。


    “啊!”老仆慘叫著捂住手腕,“老爺,槍!快!”


    朱老爺還沒撿到槍,就見一塊石頭朝著自己砸來,他下意識的放棄撿槍的動作,舉著傘擋石頭。


    “媽得,老子喂飽了一支蚊子大軍。”向東咒罵著衝上來踹老仆,把人踹得起不來了就用腳踩住那把槍,胳膊腿上都是蚊子包。


    “陳仰,還他媽不過來幹什麽?蹲那下蛋嗎?”向東咆哮。


    陳仰背著朝簡過去,撿了拐杖給他。


    “朱老爺,東西呢?”陳仰問躲在紅傘下的中年人。


    那傘是真的紅,近看仿佛都能聞到血腥味。


    陳仰正想摸一下傘麵,朝簡的拐杖就過來了,中年人驚恐的收起傘,他似乎想確認一下傘還是不是好的,下一秒就被向東踢暈在地。


    向東在中年人的身上一通搜找:“媽得,沒有。”他剛罵完就去掰對方的手。


    一塊石頭掉了出來。


    向東撿起石頭,發現上麵有一些抓痕,像是貓用爪子留下的。


    他把石頭拿近些,看清了抓痕裏的字跡。


    天命歲百,無親而終。


    貪心噬命,無心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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