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陳仰,你可他媽出來了!”向東鬆了一口氣,他丟掉煙闊步衝上樓梯,撈起陳仰往懷裏塞。


    陳仰推開他。


    向東還要撈陳仰,樓下的畫家來一句:“以防再進幻境,我提議出去聊。”


    “啊……對對。”陳仰把朝簡的拐杖給向東,“你幫忙拿一下。”


    他背起情緒崩亂的朝簡,快速下樓。


    向東看看手裏的兩根拐杖:“……哈?”


    這玩意跟老子有血海深仇,幹脆丟掉好了。


    畫家那張蠟黃消瘦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拐杖沒了,朝簡就會住在陳仰背上。”


    向東:“……”


    去他媽的吧!


    .


    陳仰把朝簡背出閣樓,他看了眼提著燈籠站在客棧旁的周寡婦,眉心蹙了蹙,拐個彎才放下朝簡。


    “拐杖在向東那。”陳仰聽著腳步聲,“他跟畫家正在往這邊……”


    話沒說完,朝簡就把左腿放到地上,倚著牆看了過來。


    陳仰想到什麽,他匆匆丟下一句“你在這等我”就離開拐角,快步跑到向東那兒。


    “你們先回客棧,我跟朝簡說點事,過會就回去。”


    陳仰拿著拐杖返回拐角。


    “靠,說什麽非得支開我們,還要悄悄的,不能大家夥一塊……”向東管不住腳的要跟過去,他又刹住車,頂著張死人臉回到畫家麵前,“走吧,回客棧。”


    他們兩人經過周寡婦那,腳步沒停。


    周寡婦也沒什麽反應。


    拐角處,陳仰試圖梳理著幻境裏的一幕幕,他每次梳理出一部分,就會告訴陳仰,期間一直在觀察對方的表情。


    什麽也沒觀察出來,零收獲。


    可能是光線太暗了。


    又或是朝簡的情緒已經從狂風駭浪中退出來,變得死寂。


    陳仰湊近了一點:“你進我的幻境了是嗎?”


    朝簡低著頭:“嗯。”


    “那你有沒有見到我妹妹?”陳仰問。


    朝簡還是“嗯”。


    陳仰激動起來,他用力抓住朝簡的手臂,冰涼的觸感讓他怔了下:“我妹妹說了什麽?”


    朝簡的神情模糊不清:“她會保佑你。”


    陳仰眨眼:“保佑我?”


    朝簡後退半步,麵部輪廓全部隱在黑暗中:“她希望你能回去。”


    陳仰不假思索的問:“回哪?”


    “回家。”朝簡說。


    .


    回家嗎?


    回家啊……


    陳仰靜默了下來,他第一次進任務世界的時候,就想讓妹妹保佑自己。


    這次本來是可以見到她的。


    可惜進錯了幻境。


    他進的那個,沒有妹妹。


    “她沒對你提出什麽要求吧?”陳仰說,“比如讓你給她講故事。”


    朝簡搖了搖頭。


    陳仰把拐杖遞給朝簡,他突然記起進幻境前,對方跟他說了幾句話,遞過去的拐杖又立即撤了回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閣樓裏有厲鬼,它能把人拉進幻境?”


    提醒了他幾次。


    朝簡說:“上樓的時候,我聽到你在喊我。”


    陳仰震住了,他以為朝簡是在把藥當奶片吃,整個人變得狂躁的時候發現了異常,沒料到是在更早的時候。


    “為什麽不告訴我?”陳仰壓製著脾氣,“要是你早點說,我們不就能避開了嗎?”


    “那時候已經晚了,而且,”朝簡停頓了一瞬,手伸過來,握住了自己的拐杖,指腹摩挲著說,“你早晚要適應。”


    陳仰啞然。


    搭檔的口吻像是在說,小孩子隻會在剛學走路的時候被大人攙扶,不會攙一輩子。


    你該試著自己走了。


    你要習慣自己走。


    “幻境是最普遍,也最可怕的東西。”朝簡的手臂搭在拐杖上麵,嗓音低而渾啞。


    陳仰說:“普遍嗎?做了幾個任務了,我還是頭一回進去,浴場那次都沒選我。”


    朝簡沒跟他詳細講解幻境的構成因素,隻說:“陳仰,不是每次都走運。”


    陳仰:“……知道了。”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進去,他麵對的會是自己內心的東西,那些利用選擇性失憶來忘掉的,不願意去想起的痛苦經曆。


    陳仰回憶起了這次的幻境,那是搭檔的隱私部分,被他無意間觸碰到了,他試探的問:“幻境裏的都是真的嗎?”


    朝簡拄著拐往前走,微彎的背部對著他:“有真的。”


    “那你……”陳仰的語氣猶疑,“你的左腿……”


    “會好的。”朝簡的腦袋往後偏,深諳不明的眼眸盯著他,一字一頓,“會好起來。”


    陳仰的呼吸一滯,幻境裏的少年像是跟朝簡重合了,他撓了撓汗涔涔的後頸:“我們一起努力,堅持訓練,等你不需要拐杖了,我就租兩輛單車,我們出去玩。”


    前麵的朝簡沒出聲。


    陳仰走到朝簡跟前,轉過來正對著他,聞到了他氣息裏的藥味:“不想騎車?”


    “不會。”朝簡似有不耐,氣息重了些許。


    “……”陳仰說,“那到時候我教你。”


    朝簡皺眉:“不用你教。”


    陳仰順著他說:“行,那你自學,我隻要你的左腿能好,不要像幻境裏那樣,說實話,我都有點心理陰影了,還好幻境不全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不然我就要懷疑你……”


    朝簡驀然冷笑:“懷疑我什麽?”


    陳仰散漫的思維瞬間合攏,他笑笑:“沒什麽。”


    懷疑你曾經也動過砸爛那條腿的念頭,陳仰在心裏說。


    .


    九點半的時候,所有人在錢漢跟葛飛的房間裏聚集。


    錢漢的手背上有幾道抓傷,他說是被土地廟的女瘋子撲了,要不是有葛飛,現在他已經涼了。


    麵對錢漢的感激,葛飛的反應平平,他似乎不覺得那算什麽,不過是舉手之勞。


    房裏有香味,從幾個女孩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她們都洗過澡換了衣衫,穿著周寡婦給的衣服。


    喬小姐最香,也最欲。


    明明是很普通的褂子跟褲子,香子慕和大眼妹,珠珠三人穿著是鄰家姑娘,喬小姐穿了就是到處勾引人,不守婦道的某家娘子。


    身材太好了。


    氣質也很妖媚,骨子裏飄出來的,披個麻袋都素不起來。


    老吳頻頻看喬小姐,時不時的拽衣服下擺,手上的戒指被他這個猥瑣動作襯托得很諷刺。


    喬小姐夾著香煙,懶散的打了個哈欠:“我沒進展,你們呢,有嗎?”


    陳仰聽其他人說。


    結果讓他失望,除了大眼妹跟珠珠,剩下的都沒發現。


    當然不排除有人在撒謊。


    每次都是這樣,無論他怎麽表態,由大多陌生人臨時組成的隊伍都聚不起來。


    大眼妹看出陳仰的情緒不高,她替他說了趙老頭跟李二板共睡一棺材的事。


    謝老師困惑道:“趙老頭不是得了絕症,活不過半年嗎,他的魚都有人吃?還是我記錯了?”


    葛飛靠在床頭,手裏拿著不知從哪來的蒲扇:“沒記錯,是那樣。”


    “那誰連他的魚都不放過?”謝老師說,“不就是幾個月的壽命嗎,這都要搶?”


    “謝老師,這有什麽不懂的,魚遊到了手邊,能不抓嗎。”老吳還在生氣他當場戳穿自己的欲念,語氣不太好,“別說幾個月了,就是幾天的壽命,那也不會放走。”


    老吳哼了聲:“你沒聽過一句老話嗎,蒼蠅腿再小也是肉。”


    滿室寂靜。


    “真可怕……”大眼妹嗚咽。


    向東凶狠的喝斥:“哭什麽哭,這才到哪,憋著!”


    大眼妹抽抽嗒嗒的捂住嘴。


    這人長得超帥,身材體格超有男人味,結果竟然是個gay。


    一個不憐香惜玉的gay。


    珠珠透露了楊二柱的事,大家聊了會,房間裏的味道就沒法待人了。


    八個男的都沒洗澡。


    隻有畫家的衣服上沒汗味,另外七個……


    “明天再說吧!”


    大眼妹被臭汗味熏得打開房門,指了指說:“那邊的小屋是洗澡的地方,就從井裏打水,兌點熱的往身上澆。”


    .


    十點的時候,周寡婦提著燈籠回來,關上了後門。


    陳仰剛衝完澡,抱著髒衣服跟她打招呼。


    周寡婦說:“陳先生,衣服給我吧,我明早去河邊……”


    “不用了,我的不洗。”陳仰婉拒。


    周寡婦不理解的說:“不洗嗎?夏天穿過的,味道很大,放著不好聞,也會吸引蚊子。”


    “沒事,我出門在外,習慣把髒衣服裝起來,帶回去洗。”


    陳仰把髒衣服攏了攏。


    休息站那個老任務者有嚴重的 ptsd,死前聞到他跟朝簡身上的熏香味,瘋魔了一般想得到。


    朝簡天天點那個熏香睡覺,他也有創傷後遺症,這次任務期間他的狀態又很不好,陳仰想留著衣服,這上麵有殘留的熏香味道。


    “睡覺了。”朝簡帶著一身水汽走近。


    陳仰對周寡婦說:“晚安。”


    周寡婦在院裏靜靜站了會,吹滅燈籠,院裏暗了下來,一輪殘月掛在上空。


    整個客棧變得模糊。


    房間裏,陳仰將手機靠在桌子後麵的牆上,豎著放,他在那光亮裏拿出夜來香,準備在床頭床尾放一些。


    朝簡阻止道:“收起來丟門邊。”


    陳仰眼神詢問。


    “不然會頭暈,對呼吸道也不好。”朝簡說。


    陳仰隻能取消自己的行動。


    “很熱。”陳仰看了眼房裏的那扇木窗,忍住不去動它,那兒沒紗窗,一旦窗戶打開了,他們就會被蚊子吞沒。


    陳仰一躺到床上就感覺背上冒火星,朝簡一靠過來,那火星直接燃成了熊熊烈火,燒得他汗流不止,澡白洗了。


    當初在陳西雙老家,他們睡的床也小,可那是四月份,沒現在熱。


    現在真的是……


    陳仰坐起來:“明晚我們也輪流吧,一個人睡椅子,一個人睡床,這樣好點。”


    回應他的是一陣涼風。


    朝簡拿著陳仰的小本子,在那漫不經心的扇著。


    陳仰默默躺過去,讓自己完全躲進風裏,他閉上眼睛醞釀睡意,忽然問了一句:“我出幻境那會,你幹嘛抱我?”還抱得那麽……可憐?


    朝簡扇風的動作幾不可查的頓了一下。


    “是不是以為我出不來了?”陳仰扭過頭,摸了摸他的濕發,“不會的,你的搭檔沒那麽菜。”


    朝簡繼續扇風,一言不發。


    陳仰偷瞄少年隨意屈著的左腿,看來關於這條腿的心結就是那個“哥哥”。


    朝簡說,幻境裏的東西有真有假,如果假設都是真的,那他之所以不用左腿,是認為自己的腿拖累了那個人,他不想再被對方丟下。


    那是朝簡的恐懼。


    說起來,幻境裏的鬼也能認錯人嗎?


    還是說,在那個少年眼裏,他的臉變成了另一個人?


    就像朝簡,妹妹也把他當成了自己?


    好像有哪裏不對。


    陳仰又坐了起來,他挪了挪身子,背靠著涼絲絲的牆壁,麵向朝簡。


    “你……”陳仰想說什麽,剛起個頭就卡殼了,不知道怎麽說,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他“你”了半天,心裏莫名堵得慌,還有點悶悶的疼,“算了,睡覺吧。”


    “離第四次魚潮的時間更近了,我們要找線索,明早看哪幾家出殯,趙老頭的事鎮上的人也會知道,到時候看他們的反應,還有鎮長,我們要……”


    陳仰的話聲被一隻手捂住。


    朝簡俯身過來,微涼的唇湊到他耳邊,用氣聲說:“房裏有老鼠,你安靜點。”


    陳仰:“……”


    朝簡又說:“別吵到它們。”


    陳仰:“……”


    竟然不是它,是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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