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幾乎都讓著朝簡,盡可能的不去刺激他,這次被他給氣的,沒忍住就掏了塑料袋扔過去。


    扔完就後悔了。


    幹嘛要跟一個發病了,想吃藥卻吃不上的病人置氣。


    朝簡目光凶戾得瞪過來的時候,陳仰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間他想了很多急救措施。


    以柔克剛,以暴製暴,先逃跑,反正他追不上我等等。


    然而陳仰是理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他哪個措施都沒用,就隻是抬頭看著朝簡。


    陳仰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眼神。


    幾秒後,棚子裏的暴虐跟緊繃出現了一條裂痕。


    又在兩三秒後大麵積破碎。


    陳仰愣愣看著麵前的塑料袋。


    這急轉彎,死轉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走向……


    少年竟然主動退了一步。


    陳仰不會作死的還揪著這件事不放,他也當作什麽都沒發生的默默收回塑料袋,並且迅速鋪了層台階:“我知道你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朝簡從台階下來,鼻子裏發出一個模糊而渾沉的音節:“嗯。”


    這場衝突匆匆來,匆匆去,兩個主演同時陷入沉默。


    陳仰後心黏黏的,都是汗,他有點後怕,少年不是持續發病,是不定時的,克製不住了才會爆發。


    那一刻的少年像是變了個人,又還是他。


    不會變成一個獨立的人格。


    陳仰琢磨,這是少年長期接受治療的原因,哪怕暫時的斷了藥,情況也沒有徹底崩壞。


    多重人格障礙很複雜。


    陳仰原先以為是精神障礙類的一種疾病,後來上網查了才發現不是,確切來說不完全是。


    它不是純粹的精神病,也不是心理問題。


    陳仰的視線落在少年冷白的手指上麵,他不是醫生,也沒深入研究過相關知識,想的做的都非常有限。


    “你要不要喝點水?”陳仰說。


    朝簡微搖頭。


    “我喝,我快渴死了。”陳仰說,“你幫我擰一下瓶蓋。”


    朝簡抬了抬眼皮,眼底還是紅的,卻沒了先前的躁冷,猜疑,陰晦,憤怒,那些情緒短暫的沉回了深海。


    陳仰舉起雙手:“哥哥手殘。”


    朝簡:“……”


    .


    陳仰用手掌捧著礦泉水喝了幾大口,他緩了緩起火的嗓子,眼睛瞥到何翔睿的癡呆臉,一口水噴了出去。


    “噗——”


    那道水柱飆到了對麵。


    一滴水珠從朝簡高挺的鼻梁上掉了下來,滑過他的唇,他伸舌舔掉,麵無表情地看著陳仰。


    陳仰擺出一副才看見的樣子:“我發現你有唇珠。”


    朝簡冷笑。


    轉移話題這招沒成功,陳仰立即改了個路數:“剛才的事,我道歉。”


    他示意朝簡看何翔睿那邊:“我是想笑沒憋住才噴的。”


    朝簡沒管其他人,他指指衣服:“濕了。”


    “海風很大,又這麽曬,很快就幹了。”陳仰說。


    朝簡不冷不熱的來一句:“我不知道?”


    陳仰:“……那你這是?”


    他看一眼小桌上的大半瓶水,試探的說:“你是想噴回來?”


    朝簡涼涼的說:“我三歲?”


    陳仰的嘴角抽搐不止,巧了,我也想問你這個問題。


    這到底要怎麽收尾?


    陳仰扶額,假如是他喝水的時候不小心噴到了妹妹身上,妹妹會跟他鬧……


    陳仰福至心靈的繞過去,利索的把朝簡衣服上的水跡擦了擦:“好了,可以了,水都擦掉了。”


    “敷衍了事。”


    朝簡繃著背肌後仰頭,喉頭動了動,察覺到什麽,他的腦袋歪了歪。


    不遠處沙灘上的何翔睿跟趙元同時縮回脖子。


    “嚇人。”何翔睿替自己捏了把汗。


    趙元按了按何翔睿的肩膀,這都不算什麽,兄弟我體會過的才配得上這個詞。


    “我就說你怎麽這麽不著急。”何翔睿拍拍褲腿上的沙子,“原來是這樣,原來如此。”


    “真沒想到來了這裏還要被虐,我的命真苦。”


    趙元:“……”


    他拉起何翔睿,在對方彪悍的肱二頭肌上捏兩下,硬得手疼:“走吧,挖沙子去。”


    “我們要不要去看看馮初?”趙元的視線往左邊的礁石那裏瞥去。


    何翔睿滿臉的抵觸:“別了吧。”


    趙元邊走邊觀察馮初,他靜靜的坐在一塊礁石上麵,麵向大海,髒灰的襯衫跟烏發被風吹得淩亂,看起來單薄又脆弱。


    不怪他們心生提防,是馮初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


    趙元踢著沙子往前走,馮初自己就不感到奇怪嗎?還有,他成了隊伍裏的一個另類,會慌的吧?


    那兩種反應他似乎都沒有。


    是不是他知道一些東西,不能表露出來?


    .


    陳仰也在看馮初,隻不過他想的是對方帳篷裏的濕沙子。


    馮初給的答案是,昨天日落前踩到的。


    就算從日落到日出不是真的有一夜那麽長,那時間也不會太短,怎麽可能還沒幹。


    可要是馮初夜裏被引去了淺灘,那他怎麽還活著?


    他特別?


    陳仰望著馮初走神,得找個機會跟他聊聊。


    腿被敲了一下,陳仰跟上拄拐轉身的搭檔:“要去哪?”


    朝簡道:“售票處。”


    “我們不是已經找過了嗎?”陳仰的臉被海風吹糙了一點,他不解的說,“那裏沒有335。”


    朝簡睨他:“有其他牌子,拿去更衣室。”


    陳仰的身形猛然一震,對啊,可以照著小牌子去開其他儲存櫃,說不定會有發現。


    這麽重要的環節,他怎麽給忽略了。


    其他人也沒想到。


    小牌子就在售票處,一堆一堆的放在那,很顯眼。


    誰都沒說要去開櫃子,全忘了。


    陳仰扭頭問朝簡:“你也是才想起來的?”


    他自問自答:“不是吧?”


    “你是不是在等我自己想到這一層?”


    少年停了下來。


    陳仰以為他會回答這個問題,沒料到他說的是風馬牛不相幹的話,就三個字。


    “我難受。”他說。


    陳仰好一會才明白他是心裏的情緒又亂了起來,壓製得很辛苦。


    不能說忍一忍,這會顯得很不走心,可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反而會激怒病人,陳仰想了想:“那你吃點奶片?捏一捏也行,碎了的給我吃。”


    朝簡搭著拐杖的手有點抖,他垂眸立了半響,暗啞道:“你背我。”


    “好,背你。”陳仰看了看他的腿,沒脾氣的轉過去,腿彎了彎,“自己上來,我不好撈你。”


    身後沒動靜。


    陳仰回頭:“又不要了?”


    背上一沉,少年修長而滾燙的身體壓上他,帶著一股澎湃的躁意。


    “摟我啊。”陳仰抓不了他的腿,隻能用小臂抵著,“摟好點,不然會摔倒。”


    兩條手臂搭上了陳仰的脖子,手裏一左一右拿著拐杖。


    陳仰走了一小會就跟一條脫水的魚似的,呼吸困難:“不行了,要喘不過來氣了,你放鬆點。”


    耳邊的氣息聲沉沉的:“不是你要我摟你?”


    “太緊了弟弟。”陳仰無奈的說,“我脖子就算是鐵的,被你那麽箍,過不了多久也會扁掉。”


    朝簡隱隱低罵了聲,手拿開點。


    .


    陳仰把朝簡背到售票處,他用袋子裝走所有小牌子。


    “先去女更衣室吧,文青在裏麵。”


    朝簡拄拐去男更衣室,陳仰隻好硬著頭皮跟上。


    自從昨天攝影師的鞋底帶出一縷長發以後,男更衣室裏就是大家避而不談的存在。


    陳仰左手抓著朝簡的拐杖,右手小手指勾著袋子,亦步亦趨的跟著他走到儲存櫃前麵。


    朝簡用拐杖指指長凳:“把牌子都倒在那上麵,擺好。”


    “凳子上有……”


    陳仰突然瞪大眼睛,沒了,頭發沒了。


    凳子縫隙裏沒有一根發絲。


    是不是文青扯走了?應該是他。


    陳仰心裏這麽想,眼睛卻戒備的往凳子底下掃。


    “噠”


    拐杖敲了下濕噠噠的地麵,伴隨著朝簡的一聲冷喝:“發什麽愣,快點。”


    陳仰被最後兩個字給整得沒那麽緊張了,他走到凳子那裏,把袋子裏的小牌子倒上去,一個個正麵朝上。


    號碼看得清清楚楚,這樣容易找對應的櫃子。


    背後傳來朝簡的聲音:“114。”


    陳仰找到那個小牌子,拿著去儲存櫃中間那裏掃了一下。


    “滴”一聲響。


    很常見的聲音,可它出現在寂靜陰森的更衣室裏,聽起來就異常的毛骨悚然。


    陳仰看朝簡:“沒反應。”


    “嗒”


    櫃子開了。


    那一下突如其來,陳仰差點窒息。


    104是最底下那排,雖然開了,櫃門卻還是關著的,沒有直接彈開,陳仰做了個深呼吸,抬腳往那邊走去。


    裏麵有什麽……


    短短五六步的距離,陳仰腦補出了無數個恐怖的東西,而當他彎下腰打開櫃子,把頭湊過去看的時候,裏麵什麽都沒有。


    空的。


    朝簡:“117。”


    陳仰用號碼牌掃開櫃門看了,也是空的。


    接下來朝簡挨個報櫃子號,陳仰挨個打開,都是空的,全是空的。


    直到打開了215的櫃子。


    那裏麵放著拚圖碎片,不是一塊,是一大堆。


    不全是一個一個放的,有幾個拚在一起。


    櫃子的主人像是要趕著去做什麽,沒拚完就隨意塞了進去。


    陳仰沒打算試著拚一拚,他快速把碎片全部撥到袋子裏麵,就在他關櫃子門的時候,朝簡的拐杖伸過來,砰一下把那門給打了上去。


    陳仰嚇一跳:“怎麽了?”


    朝簡放下拐杖:“沒什麽。”


    陳仰不信朝簡的話,他後退點瞪著櫃子門,如果他現在把櫃子打開,會看到什麽?


    “嘿!”


    旁邊突然響起一聲大喊。


    陳仰驚得心髒跳停:“操。”


    他快步衝到作怪的文青那裏,一腳踢了過去。


    文青往後一閃:“帥哥,你怎麽變得這麽粗魯了,這樣是不對的,你冷靜點。”


    “我他媽……”


    陳仰罵一半回頭看朝簡。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


    “抽煙,罵髒話,喔謔,栗毛,你這搭檔挑的,不怎麽……”


    文青沒說完就被拐杖抽了一下,正中麵門,他眼冒金星的踉蹌著坐到長凳上麵,屁股壓著小牌子,嘴裏誇張的哎喲哎喲。


    “你說你是不是作的。”陳仰撫著心口,沒好氣的說。


    文青不哎喲了,他開始笑,輕輕的,夾雜著歎息:“無聊嘛。”


    陳仰:“……”無聊得跑來招惹一個沒吃藥的病患,真是不怕死。


    想到什麽,陳仰指了指:“你把凳子縫裏的頭發扯掉了?”


    文青捂著臉抬頭,冤枉得不行:“哪兒啊,別什麽都往我身上貼,我這可是第一次來這裏。”


    陳仰看他臉上被抽的血痕,嘴動了動,真真假假的,問也是白問。


    “哇,好多碎片。”文青瞥瞥陳仰手裏的袋子,“圖能拚起來了?”


    “即便拚不完整,也能拚出一大塊。”陳仰把用不上的小牌子收了收,“這些都拿去女更衣室試試,可能有對得上的。”


    文青一臉的沮喪:“我都沒想到還能這麽幹,我真是太笨了。”


    陳仰不理睬。


    沒人搭戲,文青就失去了往下演的興致,他仰起帶著傷的臉,斜著嘴角笑:“帥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佛陀,你別不搭理我啊,就當是可憐可憐我,讓我來點勁。”


    陳仰也笑,學著他的語氣說:“成年人是孤獨的,寂寞的,我們要學會苦中作樂,自娛自樂。”


    文青:“……”


    嘖。


    文青不知死活的湊到朝簡耳邊,用隻有他能聽到的音量說:“你在任務世界訓練你的搭檔,多辛苦啊,怎麽不幹脆找一個出色的,這樣既有效率,也避免了很多變數。”


    朝簡冷冷俯視他:“關你屁事。”


    文青搖了搖頭:“粗俗。”


    “不就是搭檔非搭檔,單相思嘛,我懂得,少年情懷總是……唔,又打我,要講文明啊,你這麽暴力真的討不到……誒,等等我啊,我也要去!”


    .


    女更衣室打開了十幾二十個櫃子,一律是空的,零收獲。


    陳仰簡查那些小牌子,確定自己沒漏掉,他的臉上浮現了一抹難掩的失望。


    不太能接受這個結果。


    陳仰倏地看向文青:“你開過了?”


    文青正在數自己剩下的口香糖,聞言回了個迷茫的表情:“沒有啊。”


    陳仰眯眼:“是嗎?”


    文青用力點頭:“是啊,你想想,我要是那樣做了,肯定會順便把男更衣室的也開了,還能留一半給你們?”


    陳仰不再跟文青說話,他走到朝簡身邊,小聲說著什麽。


    “嘩啦”


    一串水聲從左後方傳來,陳仰平穩的聲線一抖,他循聲望去。


    文青站在淋噴頭下麵:“按照正常套路,水管裏是濃稠的血水,混著一些血塊跟毛發,怎麽到我們這,就隻是水呢。”


    陳仰想打人。


    文青把自己衝成了落湯雞,一路滴滴答答的回來,厚劉海一縷縷的貼著腦門,他全部往一邊順:“你們不衝衝嗎?都是汗,臭死了。”


    陳仰在文青順劉海之前,眼尖的看見了一小塊烏黑,應該是個胎記,他沒露出半點好奇,更沒有惡心之類的情緒。


    心想原來文青留這麽厚的劉海,是為了遮胎記。


    火車站那時候,文青的劉海出油了,他綁發帶也是為了遮掩這個。


    既然這麽不待見,為什麽不想辦法弄掉?


    還是說,他就喜歡這種近似自虐的感受…………


    “那就讓我們臭死吧。”陳仰說。


    文青的眼睛上都是水,他擦的時候聽到陳仰這句,眼皮往上翻了翻,這家夥的性格比上次變了不少。


    仿佛是一個回歸的過程。


    好玩。


    .


    陳仰把小牌子放回去,他拉著朝簡坐在售票亭前的陰影裏,大聲喊大家的名字,讓他們來這裏匯合。


    少了馮初,他還在礁石上麵坐著。


    陳仰讓趙元把馮初叫過來,趙元什麽也沒說就去照做。


    其他人有想法。


    “開會還叫他嗎?”何翔睿的口氣有一點衝,“沒必要吧。”


    攝影師拽著打結的絡腮胡:“我讚成何先生的說法。”


    清風有不同的意見:“拚圖的線索是他發現的。”


    “那又怎樣。”何翔睿一張臉曬得冒油,“當時他沒問題,現在有了。”


    “再說了,他隻不過是第一個看出來拚圖跟浴場有關,沒他,我們也會發覺這個信息,晚一點而已。”


    清風說不過何翔睿,他把滾到自己跟前的皮球踢開:“聽陳先生的吧。”


    陳仰在認真的翻著拚圖碎片,他隱約聽到清風提起自己,抬起頭問道:“怎麽了?”


    沒人接話。


    誰也不想正兒八經的跟他起爭執。


    陳仰見大家都不回答就沒追問,他說著自己的事:“我手不行,你們來拚一拚。”


    張勁揚率先退出,他表示自己的手指骨節太粗太大,怕一不小心把碎片給掰壞了。


    之後是何翔睿,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幹不出這種細致活。


    攝影師也拒絕了,其實他可以試試的,但他一看還有別人,他就沒想摻和。


    陳仰問完,隻有清風湊了上來。


    “你先拚。”陳仰說,“一會馮初跟趙元回來,他們會幫你。”


    清風沒聽陳仰說的,他被一大堆碎片給弄暈了,感覺自己無從下手。


    .


    “你不參與?”陳仰看了眼躺在沙子裏的文青。


    文青抓沙子往自己濕衣服上麵丟:“咱有玩拚圖的老玩家,用不到我。”


    陳仰挪地兒,靠近朝簡:“碎片有好幾百塊,不知道要拚多久。”


    朝簡在堆沙子。


    陳仰看了看,沒圖形,純屬瞎堆,他從袋子裏拎出小鏟子:“用這個吧。”


    “小桶要嗎,壓一桶沙反著扣下來,能做城堡。”


    朝簡把堆起來的沙子揮散。


    陳仰的心往上提了一截,他還是年紀太輕了,隻當過哥哥,沒當過爹,不然就不會這麽棘手。


    “又拿我當小孩子。”


    少年上半身逼近,半眯著眼眸看陳仰,嗓音裏帶著陰沉沉的笑意:“說過幾次了,你左耳進右耳出。”


    陳仰心說,我為什麽把你當小孩子,你沒想過自身的原因嗎?


    每次我那麽想的時候,都是你孩子氣的時候。


    這話陳仰不能明說,他歎口氣,轉過臉對著少年:“別離我這麽近,你的火氣比趙元還大。”


    朝簡的麵部一黑。


    “背你的時候,我就跟背著一個火爐子一樣。”陳仰還在說。


    朝簡踢他,力道不重:“閉嘴。”


    陳仰憋著笑抖了抖肩:“那你接著堆沙子吧。”


    “不堆了。”朝簡眉頭暴躁的皺著。


    陳仰說:“不堆就不堆吧,等拚圖拚出來看看。”


    “時間停了,現在也不曉得是幾點,太陽往西邊掉的速度太快了。”他憂心忡忡,“日落了我們又要回帳篷。”


    朝簡剛說完不堆沙子了,現在又堆了起來,他淡淡道:“日落的速度快,日出的速度也快,沒區別。”


    陳仰心想也是,他用左手的幾根手指搓個沙子團給朝簡。


    朝簡嫌棄道:“醜死了,不要。”


    陳仰在少年的唇邊看到了轉瞬即逝的弧度,他一怔,好像對方隻有在發病的時候才會笑。


    少年不吃藥,不僅僅是反社會類的人格特點會露出來,一同被藥物壓製的喜怒哀樂也一樣,它們都在一點點的通過言行舉止表達了出來。


    變得鮮活,真實,也普通。


    .


    馮初來了就默默拚圖,他拚得很投入,也很快,很少有停下來思考的時候。


    基本是拿到一塊,就知道要放在什麽位置。


    然而沒過多久,馮初的臉色就變了,邊上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因為馮初拚出了一條胳膊。


    大臂,小臂,手掌,這三個部位都沒有連到一起,中間全用空白的碎片隔開了。


    “碎屍……”趙元的嘴裏念出了兩個字。


    “臥槽,你搞什麽!”趙元推開抱緊自己的何翔睿。


    “對不起對不起。”何翔睿又尷尬又害怕,他離拚圖遠了一點,“切,切成三段了,強迫症嗎?”


    趙元說:“也許吧。”


    一旁的攝影師突兀道:“藝術。”


    他直勾勾的望著拚圖上的胳膊,喃喃:“很美。”


    說完發現大家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自己,他解釋道:“我是站在攝影的角度看的。”


    “……”不是一樣很變態嗎?


    馮初繼續拚手裏的拚圖,清風跟趙元也拚自己的那部分。


    陳仰一言不發的看著馮初拚出來的胳膊,紅袖子。


    他想起自己帳篷裏的那塊碎片,就是這個顏色,當時他猜是挖沙子的紅色塑料小桶,朝簡說是紅裙子。


    現在看來,朝簡是對的。


    女人的屍體跟鬼魂都在浴場,陳仰環顧一圈,後腦勺麻麻的,他往朝簡那坐了坐。


    朝簡的手肘被陳仰碰到,小塔倒了。


    他瞪了會,重新堆。


    .


    “我想不通,殺了人,直接丟海裏就好了。”趙元忍不住的甩出心裏的疑惑,“為什麽要費勁埋進沙子裏麵,還切碎。”


    張勁揚扒拉著發癢的頭皮,髒辮被他抓得亂七八糟:“那就是說,屍體不是在這裏碎的,是在別的地方被殺完碎成了很多份,拎到這裏埋的。”


    “那丟海裏也行啊。”


    趙元把拿錯的碎片丟掉,找出正確的拚上:“電影裏都那麽演的,拋屍地不是海邊就是山裏,兩個地方各占一半。”


    “我沒見過哪個電影裏的殺人犯帶著屍體來海邊,不是要丟海裏,而是埋沙子裏。”


    “癖好?”


    何翔睿朝攝影師努努嘴:“就像他說的,藝術。”


    攝影師板起臉:“我就是那麽一提,不代表我也讚成那種行為。”


    “沒人那樣想。”何翔睿忙說,“大家都是為了任務,隨便討論隨便分析,要不……要不你試著用你的角度去思索一下凶手的心態?說不定能……”


    攝影師硬邦邦打斷:“辦不到。”


    何翔睿碰了壁,他麵上窘迫,心裏咒罵。


    .


    浴場靜了下來。


    文青把自己埋在沙子裏睡著了。


    張勁揚跟攝影師開始打盹,何翔睿草木皆兵的前後左右亂看。


    朝簡旁若無人的堆沙子,他周身的氣場帶有很強的攻擊性,不允許陳仰以外的人靠近,沒人敢打擾他。


    陳仰沒管朝簡,他在幫忙拚拚圖,看誰需要哪個,就找出來捏著遞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馮初跟趙元,清風三人拚完了所有碎片。


    拚圖裏的背景顯露出來了,不是左右兩邊礁石裏的其中之一,而是整個浴場。


    “沒有了嗎?”馮初拚到了興頭上,眼裏有激烈的光亮。


    陳仰翻袋子,沒找到漏掉的碎片。


    “咦。”


    趙元撥沙子的動作一停,下一秒就快速往底下掏,他激動的叫道:“這有,我挖到了!這有碎片!”


    “我也找到了。”清風緊跟其後。


    何翔睿加入進來,他同樣從沙子裏找出了碎片。


    陳仰看大家在這一片發現了幾十塊拚圖碎片,都是很容易就挖出來了,藏的並不深。


    他輕瞥了一眼塞著耳機睡覺的文青,表情一言難盡。


    .


    馮初把那些碎片一塊塊的拚上,全部拚完的那一瞬,周遭的氣流凍結了起來。


    拚圖上有一個穿紅裙子的女人,她躺著,麵對著鏡頭。


    軀體跟四肢都是分散的,隔得很開。


    沒有頭。


    頭的部位缺七塊拚圖碎片。


    大家都知道七塊碎片在浴場,可問題是,怎麽找?


    昨天他們挖了一天,什麽都沒有挖出來,今天的日頭已經開始西斜了,感覺過不了多久就會日落。


    時間不夠用,沙灘又這麽大,毫無章法的挖,隻會消耗體力。


    陳仰沉吟不語,他的這些拚圖碎片很好找,隻要想到售票處的小牌子,有那個膽子就行。


    文青的幾十塊不清楚是哪來的,估計也不會太複雜。


    真正麻煩的是頭部的碎片。


    那才是關鍵,也會很凶險,不知道每一塊在哪,代表著什麽。


    眼下的人力要分布妥當,不能再浪費了,陳仰等了會,沒等到誰的想法,他拿主意道:“這樣,我們先照著拚圖上的方位把殘肢挖出來。”


    趙元指著拚圖一處:“這隻腳的位置,我挖過,沒發現有什麽異常。”


    陳仰說:“不夠深。”


    “殘肢應該埋在很下麵,我們所有人急中挖一個,挖出來了再挖下一個。”


    大家都沒提出反對。


    趙元問道:“那先挖哪個位置?”


    “右手臂。”


    陳仰把手指紗布裏的細沙抖掉:“上麵說不定有她儲存櫃的小牌子。”


    “沒有啊。”何翔睿說,“兩條手臂上都沒東西。”


    躺屍的文青慢悠悠的冒出一句:“穿的長袖,腕部被袖子擋住了嘛,智障。”


    何翔睿:“……”


    “好了,我們抓緊時間挖吧。”


    陳仰站起來,手去拉朝簡,眼睛看的是馮初:“你有挖沙子的工具嗎?”


    馮初愣了下,輕點頭。


    “小的換大的,多帶幾把,兒童的,不結實。”


    陳仰拉起朝簡:“我手上有傷,隻能用左手,估計挖不了多少,主要還是要靠你們。”


    大家都是一副“我理解”的樣子。


    這時文青從沙子裏坐起來:“我手沒傷,可我心裏有傷,我實在是討厭挖沙子,討厭得反胃想吐,抱歉了各位,請恕我告退。”


    說完也不管大家什麽反應,施施然的離開,邊走邊掉沙子。


    屁股上還有很大一塊濕印。


    眾人:“……”


    現在活著的有九人,一個直接告退,一個手不行,另一個是炸彈,隻有六個不會出狀況。


    要是有鐵鍬還行,可浴場沒有,隻有兒童沙鏟,成年人不太好使。


    不知道今天日落前能不能挖出東西。


    .


    不多時,所有人都去了屍體的右手臂分布地。


    八個人湊一塊,海風一吹,一股股的汗臭味往鼻息裏鑽。


    陳仰找了個位置給朝簡,他扶著對方坐下來,遞過去一個藍色鏟子:“你就在這挖。”


    朝簡手長,他拿著鏟子使不上勁。


    “挖一點是一點。”陳仰說,“你肯定比我挖的多。”


    朝簡嗤道:“誰要跟你比。”


    “那你跟自己比。”


    陳仰哄人的功夫越發熟練,張口就來,自然的連他自己都有些無語,他瞟瞟少年,想觀察對方什麽反應。


    “看我幹什麽?”朝簡眼皮不掀,語調生冷。


    “……沒什麽,挖吧。”


    陳仰蹲著挖了會,改成坐著挖,又跪起來挖,就在他發現快要日落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灰色人影。


    沒有頭。


    那人影一動不動的站著。


    正對著他,手臂僵硬,死死的指著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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