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打量起了陳西雙的房間,這裏沒像605宿舍那樣被雜物占據,空空蕩蕩的,家具上麵都放著擋灰的破被單。


    像是曾經生活在這裏的人去遠行了一樣。


    空氣裏漂浮的塵埃很稀薄,房間裏沒有多少陳西雙的痕跡。


    這就是任務者死後的結局。


    被親人遺忘,被時光拋棄,不曾從這個世界路過。


    陳仰看了會慘白的牆壁就帶上門出去,他一步步往朝簡那走,體溫逐漸回升,重回溫暖人間一般。


    朝簡背對著陳仰,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大缸上麵,那裏麵劈裏啪啦的響著,放鞭炮似的。


    “缸裏有魚。”陳仰跟朝簡並肩。


    他忽而想起一件往事來,失笑道:“我小時候抓了一條魚放在屋後林子邊的破缸裏麵,一場大雨下來,水滿了,魚跑出來,死掉了。”


    朝簡沉默了會:“自作聰明。”


    陳仰起先以為這四個字形容的是魚,一琢磨發現,可能說的是他?


    朝簡拄拐轉身,衣服被抓住了,他偏過頭,青年的眼角眉梢藏在雨夜裏,看不真切。


    “我說了一件小時候的事,你也說一件?”


    那一瞬間,周圍的溫度大幅度下降,從春到冰凍三尺,戾風肆虐。


    陳仰的眉頭跳了跳,身邊人對這個話題的排斥程度遠超他想象,他因此被強塞了一個新線索。


    之前陳仰認為朝簡小時候很少出門,後來改過姓,現在看來,他不出門,很有可能是家裏不讓出來,管得太嚴。


    陳仰又覺得不太合理。


    雖說家醜不可外揚,可紙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牆,誰家這麽對待一個小孩子,街坊四鄰的早晚會發現。


    陳仰的記憶裏,與他家隻隔了一條巷子的平房那一片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


    “你對我小時候的事很感興趣?”


    頭頂響起冰冷的聲音,陳仰還沒想好怎麽安撫已經在克製情緒的少年,就聽他又道:“我討厭小時候,你再感興趣我也不會告訴你。”


    陳仰:“……”


    怎麽隱隱還有點賭氣的成分?


    陳仰抹了抹斜飛到臉上的雨點:“小時候過得不好,長大了就好了,時運是轉著來的。”


    朝簡凝望雨幕,半響嗤笑出聲:“長大了,更不好了。”


    .


    陳仰回過神來的時候,屋簷下隻剩下他自己了,耳邊回蕩著少年的那句話,他咀嚼出了嘲諷,憤怒,痛苦。


    還有一絲摻了許多雜質的怨恨。


    陳仰把手放進外套兜裏,深吸了一口潮濕清冷的空氣,朝簡說自己從出生到童年期都在三連橋,國外成年,二月份才回國。


    長大了比小時候還要不好。


    那就是說,三連橋的經曆讓他不開心,國外更是。


    陳仰抿住嘴,舌尖掠過唇角,今晚之前他從來沒聽朝簡提起過家人,現在知道他家的老人不在了,他在家裏過的不好。


    朝簡是在什麽樣的家庭長大的呢……


    國外又是指哪個城市?


    對了,朝簡還提起過他的醫生,給他開藥,告訴過他怎麽控製自己。


    似乎在他深諳不明的世界有很大的分量。


    陳仰的頭腦裏又多了幾個疑點,再不清除掉一些就要炸了,他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掉頭回了屋裏。


    .


    往常這個時候,兩個老人已經睡下了,今晚他們還精神著。


    家裏多了些人氣,熱鬧。


    陳奶奶拿著一個東西進堂屋:“小陳啊,你的鞋子裏麵濕得厲害,明天幹不了,用吹風機吹吹吧。”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買的這個,我琢磨著家裏應該有,果然給找出來了,”老人碎碎叨叨的,沒什麽邏輯,糊裏糊塗的。


    陳仰接過吹風機看看,小型的,淺綠色,他搬了個凳子去牆邊的插座那裏,拎起一隻濕噠噠的鞋,想想又放到了地上。


    “怎麽了啊?”陳奶奶問。


    “我的鞋太濕了,還滴著水呢,吹不幹的。”陳仰舉舉手裏的吹風機,“這也不能對著吹,很快就發燙了,容易燒掉。”


    “你隻管用,壞了沒事,我跟你陳爺爺平時用不到這個。”


    陳奶奶笑嗬嗬的坐過來,用吃飯時的那種親切目光看著陳仰,滿眼的慈愛。


    “……那好吧,我吹吹。”


    陳仰抓著吹風機的插頭插上去,抱著鞋子吹了起來。


    沒一會,陳仰就把吹風機塞鞋裏麵,呼呼聲壓了大半,他一直留意著機殼的溫度,燙手了就關掉歇會。


    這是陳西雙的物品,遺物,不是說壞了再買一個就行的。


    陳奶奶不怎麽說話,就望著陳仰。


    陳仰求助的視線往朝簡那瞟。


    朝簡停下刷手機的動作,掀了掀眼皮,鼻子裏發出一個氣聲,看到了,知道了,你很討老人喜歡。


    應付三歲小朋友的態度。


    陳仰的臉一抽,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確實是在得意,炫耀。


    看到沒,老人家更喜歡我。


    甜蜜的負擔。


    .


    陳仰把一隻鞋從濕的吹成潮的,換另一隻吹的時候,向東在微信上敲他,那貨來了個三重奏。


    紅包,玫瑰花表情,筆芯。


    陳仰正要拉黑,聊天框裏來了條語音,他沒去戳。


    另一邊的向東像是知道陳仰不會戳,發完語音就拋過來了一段文字。


    向東:你們上哪兒了?任務地?


    陳奶奶拿走陳仰的鞋子,又拿走吹風機,渾濁的眼往他手機上瞥瞥,示意他玩他的。


    “……”陳仰屁股一歪,背靠上牆壁,漫不經心的打字。


    陳仰:私事。


    向東:他帶你去他家了?見公婆?


    【撤回。】


    已經看見了的陳仰心想,還是拉黑吧。


    .


    陳奶奶湊頭:“小陳,你談對象了嗎?”


    “嗯……嗯?”陳仰在看青城的新聞,“沒有,沒談。”


    他以為老人要給他牽線,沒想到她來了一句:“是要慎重,不著急,慢慢來,你這個條件,要找最好的。”


    陳仰很少見的紅了臉。


    “砰”


    陳仰聽到聲響看去,少年的手機掉到了地上,人維持著撿手機的動作,半天也沒起來,他欲要喊一聲,陳奶奶在他前麵說:“小陳,你弟弟長得俊俏。”


    “是啊。”陳仰瞅了瞅彎腰低頭的少年,怎麽還不起來,傻了?


    就在這時,院子西邊小屋傳來了陳爺爺的喊聲,他讓陳奶奶拿兩個盆給他,說是屋裏漏雨。


    “怎麽又漏雨了,屋頂不是修好了嗎?”陳奶奶胡亂按吹風機,半天也沒關掉。


    “按這。”陳仰拉著老人鼓滿血管的手摸開關,按下去,“關掉了。”


    “哎,歲數大了,眼睛看東西不行了,腦子也不中用了。”陳奶奶唉聲歎氣的把吹風機給陳仰,出去給老伴送盆。


    陳仰聞聞手,全是鞋子裏跑出來的味道,他去外頭對著雨洗了洗進來,衝終於撿起手機的少年說:“我們也去看看吧。”


    “你會修屋頂?”


    “不會。”陳仰說,“剛才我聽陳爺爺的語氣,還有陳奶奶的反應,那屋裏應該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


    朝簡把手機放進口袋裏麵,拿了拐杖撐起身:“去拿傘。”


    “不打傘了,院子裏都是水,拖鞋會濕掉的,我們就從屋簷下走。”陳仰說,“你拿著拐杖,我背你。”


    .


    或許是被背的次數多了起來,朝簡不會再像最初那樣緊繃,除了不摟陳仰脖子,其他都很自然。


    陳仰穩穩的背起朝簡,一股長兄如父的責任感深入骨髓,他忍不住叮囑:“腳勾著鞋,別掉了。”


    朝簡拿著收起來的拐杖,手臂抵著他的肩背:“我又不是你。”


    “……”


    陳仰把少年往上拖了拖,腳步平穩的往外走。


    拖鞋是老布鞋,隻不過底不是納的,是買的現成的,泡沫材質,不防滑,陳仰在拐彎的時候滑了一跤,他在往後仰的時候及時扣住牆皮,避免了跟朝簡一起滾進雨裏。


    “得跟兩個老人說聲,泡沫底的鞋不能穿,摔下去後腦勺著地,這太不安全了。”陳仰在說話期間嘶嘶吸氣。


    朝簡聞到了血腥味,皺眉道:“你手傷到了?”


    “扣牆的時候把指甲給弄翻了。”陳仰語氣輕鬆,“剛才我鬆手的時候,你摟我摟得挺快,晚一點你就滑下去了。”


    背上的人一言不發。


    陳仰兩隻手的指甲翻了三四個,鮮血淋漓,他硬是把朝簡放下來才檢查傷勢。


    小屋裏頭,陳奶奶在吃力的搬大麻袋,她看到陳仰兩手的血,驚得哎呀哎呀叫起來:“這是怎麽弄的啊?”


    “別碰他的指甲蓋!”陳爺爺見老伴想用手去碰,他趕緊喝斥了一聲,急匆匆的丟掉手裏那個麻袋過來,“先止血,家裏有酒精。”


    “不能用酒精,那個太疼了,有萬花油,我去拿。”


    陳奶奶走幾步停下來,蒼老的臉上滿是迷糊:“老陳,家裏是有萬花油的吧?還是我記錯了?”


    “就用酒精,消毒效果好。”


    “不行!不用酒精,十指連心,那得多疼啊!”


    一團亂。


    陳仰反過來安慰兩個老人:“沒事的,也就一開始的時候疼,現在好多了。”


    “爺爺,你幫我拿一下酒精,我讓我弟弟給我消毒,明天我會去醫院把指甲拔掉,很快就好了。”


    陳爺爺沒出去,他板著臉看了眼拄著拐杖的少年,哥哥手傷成那樣了,怎麽也沒關心一句?


    陳奶奶打了陳爺爺一下:“拿酒精去!”


    趕走老伴,陳奶奶對少年說:“小朝,你褲子上沾了不少血。”


    朝簡一身死寂。


    陳奶奶莫名發怵,她跟個孩子似的望向陳仰,你弟弟怎麽了?


    陳仰對著老人搖了搖頭。


    .


    小屋裏的濕氣很重,漏進來的雨水滴滴答答的砸著盆。


    朝簡給陳仰處理手指,旁邊站著兩個老人。


    “爺爺奶奶。”朝簡驀地開口。


    不止陳爺爺跟陳奶奶,陳仰都看過去,這還是少年頭一次叫人,是要說什麽重要的事嗎?


    兩秒後,陳仰聽到少年說:“你們擋到光了。”


    陳仰:“……”


    陳爺爺陳奶奶:“……”


    於是兩個老人繼續忙他們的,陳仰這邊明亮了不少。


    朝簡拖著陳仰的一隻手,拿棉球撚他手指周圍的血跡,動作很穩。


    陳仰看自己翻上去的指甲:“你說,我一口氣把它們強行貼回去行不行?”


    朝簡睨他一眼。


    “我長這麽大還沒翻過指甲,我妹妹也沒有。”陳仰咽了咽唾沫,“別清理了,直接倒酒精吧,長痛不如短痛。”


    朝簡有自己的節奏,不聽他的。


    棉球碰一下手指,陳仰的呼吸就繃緊一分,時間很磨人,他催促道:“快點。”


    “不要吵。”朝簡湊近些。


    溫熱的氣息拂上指甲,陳仰又疼又癢,他的手劇烈抖動了一下,出血的地方蹭上了棉球,疼得他抬腳踹了下朝簡。


    踹完就懵了。


    朝簡看過去,陳仰也在看他,兩人大眼看小眼。


    “抱歉。”陳仰覺得自己的行為太過莫名其妙,但後果還是要承擔的。


    少年並沒有發火,他接著清理血汙,麵上沒什麽情緒波動。


    就在陳仰以為這個小插曲已經翻篇了的時候,少年道:“你踹的是我的左腿。”


    陳仰一驚:“那你的腿怎麽樣?”


    朝簡扔掉髒棉球,換一根繼續:“你說呢?”


    陳仰試探的問:“疼?”


    “不然?”


    “你這條腿有知覺啊。”陳仰脫口而出了句,鄭重的說,“回去我給你製定個訓練計劃,先試著站穩,再走半步,一步,一點點來。”


    “複建這塊我熟悉,理差不多,堅持下去總會好起來的。”


    朝簡沉默不語。


    .


    過了會,陳仰滿頭虛汗的說:“可以了,倒酒精吧。”


    朝簡托起他的兩隻手。


    老舊燈泡下麵,骨節均勻的手指血跡斑斑,有三個指甲全部翻了上去,還有個隻翻了一半。


    觸目驚心。


    朝簡摳開酒精,用棉球蘸了一點給陳仰擦手指。


    陳仰猶如被螞蟻啃咬,心髒也跟著抽痛,他一把拿過酒精,迅速把自己的四根手指衝了一遍,疼得他一張臉扭曲,嘴裏還在調侃。


    “繡花一樣,磨蹭半天,你還不如我妹妹。”


    “閉嘴!”朝簡丟掉棉球,抓住他輕微痙攣的雙手禁錮到眼皮底下,繃著下顎看了半天才放開,“三天內不要碰水。”


    陳仰的臉色有點蒼白,他吹了吹手指,酒精消毒不算什麽,明天去醫院拔指甲才是重頭戲。


    .


    “小陳啊,你這個手一定要小心,晚上睡覺別碰到了。”


    陳奶奶忙完了上前:“也不能讓手指頭碰硬的東西,一定得留神,那個叫什麽床的,損傷了就不好了。”


    陳爺爺嫌丟人的提醒:“甲床。”


    “對對對,是這個!”陳奶奶說,“就是這個甲床,要是傷著了,以後指甲就長得不好看了。”


    “還有啊,你這些天脫衣服要主意,讓你弟弟幫你。”


    陳仰覺得沒那麽嚴重,卻也沒跟老人較真,他看了看牆角的幾個大麻袋,那裏沒漏雨,地是幹燥的。


    老人很重視袋子裏的東西。


    “那是什麽?”陳仰問。


    “草藥。”陳奶奶見陳仰一臉好奇,她就去把麻袋上麵的尼龍繩拆開,打開袋子口,抖抖裏麵的東西給他看,“就是這樣的。”


    一個個連著葉子,深褐色的,像小野菊花。


    陳仰問有什麽功效。


    “泡腳用,能祛濕氣。”陳奶奶怕草藥潮掉,粗糙的手攏了攏袋子口。


    陳仰眼睛一亮:“好東西啊。”


    陳奶奶聽到年輕人這麽說,心裏頭那叫一個開心,就是,這草藥多好啊,天然野生的,都沒打藥,竟然還沒那些繁殖的賣得好。


    老人家想不通,她不知道有種東西叫營銷。


    陳仰彎下腰去看袋子裏的草藥,香香的,這味道比熏香好聞多了:“奶奶,平時有人來村裏收這個?”


    “有的,有時候一個月來一次,有時候幾個月都不來,沒定數。”


    陳仰心裏有了主意:“按什麽價收的?”


    陳奶奶說:“一斤八毛。”


    陳仰一怔,這麽便宜的嗎?他問道:“那一麻袋有多少啊?”


    “不到十斤。”陳奶奶精神瞿鑠,“草藥曬幹了輕得勒,一斤能塞一大方便袋。”


    陳仰做出思考的表情:“這樣吧,爺爺奶奶,這幾麻袋我都要了,你們把重量稱好,多少錢跟我說。”


    陳奶奶:“你這是……”


    “我體內濕氣挺重的,什麽法子都試過了,就是不行。”陳仰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完了,偷偷對朝簡使眼色,“是吧,弟弟。”


    朝簡:“……”


    陳仰瞪他。


    “是,濕氣重。”朝簡對著牆壁翻了個白眼。


    .


    陳奶奶拉著陳爺爺說了會悄悄話,他們怕兩個小輩不是真的需要草藥,而是覺得他們老人家可憐,就想幫個忙買走幾袋。


    那就沒必要了。


    他們有手有腳,一點都不可憐。


    陳仰看出老人的質疑,他認真的說:“爺爺奶奶,我是真的需要祛濕氣的草藥。”


    “這麽多,你泡不完啊。”陳奶奶指指幾大麻袋。


    “可以送親朋好友,現在的人,大多都有很嚴重的濕氣。”


    陳仰的心裏突然竄出一個想法,轉瞬間泡發到極致,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我有個網店,放上去賣也行。”


    陳奶奶聽得一愣一愣的:“網店呐?”


    陳仰:“昂。”


    “那可以,網店好,草藥就有地兒賣了。”陳奶奶跟陳爺爺對視一眼,老兩口都鬆口氣,“我們就怕你拿回去用不完,放久了就黴掉了。”


    陳仰趁熱打鐵的提出合作的意向。


    兩個老人又愣了。


    “合作?”


    “是啊。”陳仰說,“這麽一來,銷售的渠道就有了。”


    陳仰趁老人還懵著,火速報出一連串的好處。。


    .


    陳爺爺跟陳奶奶對於好處這塊並不看重,他們在意的是摘的草藥放壞了扔掉可惜。


    村裏來收草藥的就不常來。


    要是有個穩定的商家能跟他們直接來往,那他們就省心多了。


    兩個老人一商量,答應了。


    陳仰把自己的住處告訴了他們:“以後你們就按照這個地址寄給我。”


    陳爺爺去拿紙筆記了下來。


    老人家寫得一手好字,極有風骨,執筆的時候像一個老藝術家,陳仰有些難以置信,他好半天才把斷掉的思緒接上:“這裏的快遞方便嗎?”


    “方便,你陳爺爺開小三輪,很快就到鎮上了。”


    “噢噢行,到時候記得貨到付款。” 陳仰放下心來,“你們的快遞發多了,可以跟快遞員說說,讓他上門來拿。”


    “誒,誒誒,好!”


    接下來就很順利的走上了正題,陳仰拿出準備好的三萬塊錢,說:“這是定金。”


    老人嚇到了,堅決不要。


    直到陳仰說,這是正常流程,不這麽走,後麵生意不好做,他們才誠惶誠恐的收了起來。


    這件大事終於圓滿解決了,陳仰的心頭輕了不少。


    草藥可以送給三連橋的街坊四鄰們,白給的沒人會不要,至於網店……


    陳仰要等到朝簡腿好了才能出去工作,那是明年的事了,在那之前開個店賣草藥是個不錯的選擇。


    有時間弄弄。


    .


    八點多的時候,陳爺爺麻利兒的拎了兩桶水進屋,一桶是開水,一桶是冷水,他往捅裏丟了個葫蘆瓢,讓陳仰跟朝簡洗洗睡覺。


    陳仰用沒手傷的手倒水,兌涼,然後就站在一邊。


    輪到朝簡了。


    朝簡夠到盆裏的毛巾,擠到半幹,隨手甩到了陳仰臉上。


    啪一聲悶響,裹挾著一股熱氣。


    陳仰的脖子往後仰,兩隻手的手背摁著毛巾,上下左右的在臉上蹭了蹭。


    這就算洗完臉了。


    陳仰把毛巾拎下來放回盆裏,一根手指繞著攪了攪,他現在這樣不能進任務世界,不然也太麻煩了。


    前一秒這麽想,下一秒陳仰就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第四個任務會在他手好之前出現,而且還要接觸水。


    希望隻是自己想多了。


    陳仰不自覺的歎了一口氣:“哎。”


    朝簡直起身看他:“臉沒洗夠?”


    “夠了夠了。”陳仰小幅度的擺手,“你洗你的,不用管我,我就是胸悶,呼吸困難。”


    朝簡的目光掃過他的胸口:“我聽著沒覺得你呼吸困難。”


    “隻是形容。”陳仰翹著手指扶額,“腳還洗嗎?我們試試草藥?”


    朝簡用拐杖把紅色大塑料盆撥到他麵前。


    陳仰拎著葫蘆瓢往盆裏倒水。


    .


    陳奶奶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畫麵,瞧瞧,感情多好啊,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這得是上輩子修的緣分,這輩子延續。


    陳奶奶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套被褥,藍色小碎花,幹幹淨淨的,上麵還有肥皂味。


    她沒要陳仰搭把手,很利索的就把床給鋪好了。


    “床是小了點。”


    陳奶奶把被單牽了牽:“你們兄弟倆可以側著睡,擠一擠。”


    陳仰沒接話,先前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現在他有點暈,他無法想象自己跟朝簡要怎麽擠。


    朝簡在床邊坐下來,兩根拐杖擱一旁,他有條不紊的脫鞋脫襪,似是完全不擔心睡覺的問題。


    “洗腳水不用倒了,就放屋裏,明早再說。”


    陳奶奶囑咐道:“小朝,你讓你哥睡裏麵,你往外頭來點,別碰到他的手。”


    朝簡:“好。”


    陳奶奶出去了又進來,手裏多了個痰盂:“尿桶給你們放這了。”


    朝簡:“嗯。”


    陳仰:“……”


    木門輕帶上,屋裏靜了下來,痰盂是所有物品裏最靚的仔。


    陳仰默默跟它對視。


    “水要冷了。”朝簡忽然說。


    陳仰立即把腳放進盆裏,湧上來的溫度讓他舒服得發出喟歎:“這不是挺熱的嗎。”


    朝簡把自己的手機給他:“趁著泡腳的時間,過三關。”


    後半句如同一道驚雷炸過來,陳仰被炸得眼冒金星,泡個腳的功夫怎麽過三關?靠腦補嗎?他正色道:“書上說泡腳的時候最好什麽都不看,什麽都不想,就放鬆自己,完全放空。”


    朝簡冷嘲:“每次泡腳玩手機的不是你?”


    陳仰搖頭:“不是。”


    朝簡的麵部漆黑。


    .


    “我都是為了你好”分家長係列,老師係列,朋友係列,現在加了個搭檔係列。


    兩人在任務世界要互幫互助,一個拉扯著另一個,一起往下走。


    這就是搭檔。


    雖然陳仰真的很不喜歡密室逃脫,可他還是接受了朝簡的安排。


    手機平躺在他左手上麵,他用右手沒手傷的手指戳鍵盤。


    “你玩通關了嗎?”陳仰邊找鑰匙邊問。


    朝簡低著頭擦腳:“嗯。”


    “用了多長時間?”陳仰說,“一次性玩下來的?”


    朝簡照例不給答案,隻說:“那上麵有我的記錄,等你玩到第十關就能看到。”


    陳仰從嘴裏拋出幾個猜測的時間:“十五分鍾?半小時?一小時?”


    朝簡把擦腳布丟一邊,脫衣服上床。


    少年無聲的回答陳仰,別投機取巧,答案在第十關等你。


    陳仰嘴一撇,他收收心,聚精會神的玩起了遊戲。


    屋裏兩人一個躺著,一個坐著,躺著的那個看坐著的那個,坐著的那個在垂死掙紮。


    時間就這麽流逝了大幾分鍾,朝簡出聲:“加水。”


    “什麽水?密室裏沒有水啊?”陳仰操控小人一通亂蹦。


    朝簡用健康的那條腿踢他:“洗腳水。”


    這才發現盆裏水涼了的陳仰:“…………”


    .


    陳仰的第一關是在鴨血粉絲店裏完成的,最費勁,今晚的三關花的時間一次比一次縮短。


    玩多了,陳仰摸索出了一點套路。


    然而還是沒興趣。


    那種想要通關的熱血沸騰是不存在的。


    陳仰脫了外麵的衣服進被窩,剛躺平就又爬了起來。


    房裏沒有熏香,少年不知道能不能睡得好,陳仰把他們的衣服都搭在了被子上麵。


    好歹還有點味道。


    陳仰想到了什麽,不禁覺得自己瞎操心,任務世界沒熏香,少年也能睡,還打呼。


    “床好小。”


    陳仰躺回去,兩隻手小心翼翼的搭在身前,今晚他怕是睡不了了,他想到這就說:“我幹脆坐著吧,反正我也睡不著。”


    朝簡低喝:“躺好,被子放不平,被窩裏的暖氣會漏出去。”


    陳仰無力反駁,於是他又躺了下來,側過身,手放在被子上麵,姿勢別扭又難受。


    下一刻陳仰猛地坐了起來。


    剛才窗外好像有個人。


    那種感覺讓陳仰想到了……陳西雙!


    陳仰呼吸急促的抓緊被子,他忘了手指頭上的傷,也忘了疼,眼睛直直的看著窗戶。


    不是,不可能的。


    任務世界的死物,活物,哪怕是傷口都帶不回來。


    錯覺而已,是他想多了。


    這裏是現實世界。


    陳仰心裏這樣想,身體卻不聽使喚的想要下床去查看,朝簡弓起一條腿攔他:“睡覺。”


    窗外又有什麽晃過,這次伴隨著樹葉摩擦的沙沙聲,陳仰心跳的頻率慢慢恢複。


    原來是樹影。


    .


    陳仰一放鬆,手指頭上的痛感就清晰起來,他疼得兩隻手不知道往哪兒放,兩隻腳也跟著那個節奏亂動。


    朝簡被陳仰踢到了好幾下,最後像是煩了,抬起一條腿壓了上去。


    陳仰小腿被壓了,重量不輕,他動了動:“拿開點。”


    “就這麽睡。”朝簡闔起眼。


    “你別擠我。”陳仰烙餅似的,小範圍挪蹭。


    朝簡:“我沒動。”


    “你再往床邊去去。”


    “你自己摸一下,看看我躺到哪了。”


    “……”


    陳仰一分鍾內動了幾十次,原因有三個,一,床太小,二,手疼,三,第一次被壓腿。


    家裏的床很大,他跟少年人並不怎麽挨著,這次真的是……


    沒有過的體驗。


    陳仰背過身麵對牆壁,兩隻手舉起來,肘部撐著床。


    身後的人四肢修長,體格比他還要高健,那種壓迫感無聲無息的讓他毛孔裏鑽。


    這讓陳仰深刻的意識到一點,跟他隻有一寸距離的搭檔不是小孩子,是大人,成年人,成年男性。


    有點怪。


    以前沒這麽覺得。


    陳仰不經意的動了下,屁股不知道碰到了什麽硬物,他一下子繃住了手腳。


    該不會是……


    應該不是……


    不是的話,那會是什麽?


    難道真的是……


    耳朵邊響起一聲:“那是我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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