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節省時間,陳仰五人兵分兩路。


    小襄去找她手機上的那個人,陳西雙陪同,王小蓓則是跟陳仰朝簡去另一邊。


    找到人帶去墳場匯合。


    王小蓓當時是和項甜甜,笪燕,小襄三人一塊兒逛的,她無意間拍到了那張照片。


    隔著一個水塘拍的。


    那個人隻是在她鏡頭裏一晃而過,愛拍照的她抓拍得很穩。


    然而身為拍照的人,王小蓓卻是個路癡,分不清東南西北,晚上更是不知道哪是哪,她沒辦法當一個帶路的人。


    陳仰根據照片上的背景判斷目的地。


    整個村子的房屋並不密集,這一塊那一堆,有些散,王小蓓照片裏的人應該在村子後麵,距離集市有段不短的距離。


    陳仰圈定好方位就出發了,他走在中間,左右分別是朝簡跟王小蓓,過田埂的時候,三人就不能並排走了。


    王小蓓既不想在最前麵,也不想最後一個,她想走中間,那是最安全的位置。


    可是那拄拐少年一直跟陳仰一起,沒分開過。


    她隻是動個嘴,聲音都沒發出來,對方就像是聽見了她心裏的算盤聲,冷森森的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讓她不寒而栗。


    王小蓓不敢把這個請求說出來,她隻能在第一個跟最後一個中間選,沒糾結就選了前者。


    最前麵雖然比不上中間,卻也還好,走在最後才是最危險的。


    陳仰中間,朝簡最後。


    上半夜,月色稀薄,田埂窄窄長長的,泥巴幹硬,空氣裏飄著濃鬱的土腥氣。


    走著走著。


    王小蓓的腳步慢了下來,脫口而出一句:“我怎麽好像聽見了四個人的腳步聲……”


    說著就下意識要把脖子往後扭。


    身後傳來一道繃緊聲線的低喊:“別回頭!”


    王小蓓整個人猝然清醒了過來,她一把捂緊嘴渾身打抖。


    “往前走,繼續走。”陳仰的輕喘裏帶著恐懼。


    王小蓓短促的嗚咽了幾聲,胡亂擦掉眼淚,顫顫巍巍的邁開腳步。


    落後幾步的陳仰一張臉慘白,朝簡後麵還有一個,他沒聽到腳步聲,他聽的是走累了的嘟囔聲。


    軟軟的,飽含一點孩子氣。


    朝簡沒什麽反應,拄拐聲保持著沉穩的節奏。


    陳仰不敢回頭。


    不多時,他們穿過兩條田埂,繞過小水塘停在茅草屋前麵。


    陳仰僵直的站著,朝簡從後麵上來,跟他並肩,拐杖往他那移了移,下一秒就被抓住了。


    王小蓓也想抓,她還沒做出什麽動作,寂靜就被一聲巨響打碎。


    “嘭”


    朝簡用另一根拐杖朝木門揮去。


    茅草屋裏沒有動靜。


    揮門聲繼續,一下兩下三下……


    屋頂茅草撲簌簌掉下來,小屋快要塌了的時候,門從裏麵開了。


    門裏是黑的,沒點燈,隻有一點月光灑進去,落在開門的人身上,將他的輪廓顯露出來了一點。


    又高又瘦。


    陳仰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過去,那人用手擋住眼睛。


    “你們找誰?”


    陳仰關掉手電筒:“找你的。”


    那人在屋裏靜站片刻:“我很少在村裏走動了,不知三位找我有什麽事。”


    “能進屋說嗎?”陳仰語氣和善的問。


    “不方便。”那人剛說完,門就被不知道哪來的一陣風吹開了,“哐”一下砸到牆上。


    那人猛地從屋裏跑出來:“薑人?”


    “薑人是不是你,你回來了?”


    他張望著,神情焦急而熱切:“薑人,你回來了嗎?”


    “薑人……薑人……出來見見我啊……”


    電影裏的人鬼情未了是淒美的,讓人唏噓的同情的,而真實發生的時候,隻有瘮人。


    陳仰抓緊朝簡的拐杖,王小蓓抓緊自己的手。


    門又動了動,那人停下喊聲跑回去,很快屋裏就多了一點光亮。


    陳仰亦步亦趨的跟著朝簡進屋。


    王小蓓傻站在外麵。


    “薑苗。”陳仰回頭喊了聲,王小蓓才慌忙跑進來。


    .


    茅草屋裏沒按電路,用的是煤油燈,那光透過燈罩跑出來,朦朦朧朧的。


    男人沒去管進來的陳仰三人,他隻顧著在屋裏尋找著什麽,眉目比照片上的還要讓人驚豔。


    不是他的。


    這張臉跟小襄手機裏那個肥胖油膩的人一樣,隻能通過體型骨骼跟臉以外的皮膚確定年齡層。


    一個中年,一個青壯年。


    陳仰細細打量男人,那是一張理應要被時光溫柔對待的臉。


    薑人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臉給別人?


    懲罰嗎?


    男人不停尋找的視線徒然一滯,他直勾勾的望著屋裏一處角落,輕聲呢喃:“薑人,你終於來見我了。”


    陳仰不自覺的看過去,那裏什麽都沒有。


    可男人的表情不是假的。


    陳仰靠近朝簡,王小蓓直接靠著牆癱在了地上。


    “薑人,五年了,你為什麽才來見我……”男人兩隻手抬起來,做出一個想擁抱卻又害怕被拒絕的姿勢。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男人兩手捂臉,哽咽著說:“我喜歡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我從來沒說過要娶薑苗,我隻想娶你,我沒有騙過你啊……”


    “我都想好了,這裏的人融不下我們沒關係,我們可以想辦法征求兩家人的同意,不管其他不相幹的人,我們還可以離開村子,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有很多路可以走的,為什麽你偏偏走上了一條死路,為什麽啊薑人。”


    “當年我跟薑苗的親事根本沒定下來,是有人故意那麽傳的,我告訴過你的啊,她也知道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答應了會幫我們,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娶她,我承諾過你的你忘了嗎,我隻是去外地辦事,我說過會趕在集市的最後一天晚上回來,為什麽你沒等我……”


    “是不是我不在的那三天發生了什麽,還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啊,薑人,你為什麽不說話?”


    男人猩紅的眼睛裏滿是深情跟寵溺:“不要生氣,不要哭,你不想說就不說了。”


    “薑人,你知道我那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的臉變成你的,我的心裏有多高興嗎。”


    男人啞啞的笑起來:“你和我長在一起,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每天都看,我不怕的啊,我怎麽會怕我的薑人呢。”


    “你能來看我,我真的很開心。”


    “我很想你。”


    “薑人,你抱抱我啊,抱抱我……”


    男人笑著笑著就哭出了聲,可憐又痛苦的哀求著。


    陳仰起著雞皮疙瘩拽朝簡,得把這個人帶去墳場跟小襄他們匯合。


    朝簡:“帶不了了。”


    不等陳仰詢問,他就又道:“走!”


    陳仰的腦子沒反應過來,身體就替他做了行動,他一手抓著朝簡,一手拖走王小蓓。


    門“砰”地在他們身後關上。


    緊接著,裏麵是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


    王小蓓也跟著叫,叫完就用兩隻手交疊著捂嘴,眼淚嘩嘩的。


    陳仰沒哭,可他身上的汗毛都站起來了,那小屋裏彌漫出了一股可怕的鬼氣跟血腥味,隱隱還混著啃食的聲音,嚇得他背起朝簡就走。


    王小蓓急急忙忙追上他們。


    陳仰這段時間的鍛煉在這一刻展現了出來,他背著朝簡走路比小尹島的時候要輕鬆,一直把對方背到離墳地不遠才放下來。


    “嚇死我了。”陳仰說出了逃跑路上的第一句話。


    王小蓓的台詞被搶了,她蠕動了幾下嘴唇:“我有一種你比我還怕鬼的錯覺。”


    陳仰無言以對。


    “緩緩。”陳仰不管是哪就坐下來,拉了拉朝簡的褲子。


    朝簡丟給他一物。


    陳仰拿起來摸摸,又捏捏,是另一塊金絲猴糖:“我不是要吃這個。”


    “沒有別的。”朝簡說。


    陳仰:“……不是,我不是要吃東西,我是想聽你說說。”


    “沒有想說的。”朝簡俯視他,“你坐到了垃圾堆上。”


    陳仰不想動,垃圾就垃圾吧。


    朝簡悠悠來一句:“是死人沒燒完的衣服。”


    陳仰當即就跳了起來。


    王小蓓又要發出高分貝的尖叫,拐杖打石頭的聲音讓她嗓子一哽,強行將叫聲咽了回去。


    大多女孩子的內心都要比男孩子柔軟細膩,隨著時間的流逝,王小蓓的驚恐逐漸被感性壓住,她忍不住的感歎。


    “其實同性戀在我們這個年代都有人說,舊時代就更……”


    王小蓓急忙大聲道:“我不是說不好!”


    “我認為感情不應該用性別年齡職業來劃分,不存在這個高貴,那個低賤,這個值得尊重,那個就該被歧視。”


    她正色道:“不管是異性戀愛,還是同性戀愛,那都是一樣的,兩個人,一段情,用緣分跟真心牽著……”


    “性別無罪,是時代的觀念造就了社會的風氣,不是誰的錯,都沒有錯,生不逢時,我相信未來某一天同性戀,同性婚姻不會再成為人們眼中的異類,另類,而是認可跟祝福……”


    陳仰越聽越有種亂入情感大師講座的感覺,還偏題了,聽得頭暈,他想皮兩句,卻皮不起來。


    換做他以前的性格,這個時候同樣皮不了。


    因為以前也怕鬼。


    王小蓓絞盡腦汁慷慨激昂一番,唾沫噴多了有點缺氧,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小心翼翼對陳仰使眼色,我說的怎麽樣,還可以吧,我真的盡力了,我安全了嗎?


    陳仰:“……”


    眼看王小蓓還要繼續,陳仰趕緊阻止:“可以了。”


    那就好,再說下去就要唱了,王小蓓拍了拍胸口:“裏麵那個人是有苦衷的吧。”


    “他等了五年,一直靠思念活著,那麽深愛,怎麽會……”


    陳仰語出驚人:“他在撒謊。”


    王小蓓傻眼,有嗎,什麽時候?她一點都沒看出來。


    陳仰說:“屋裏的鏡麵上有很多灰。”


    王小蓓刷地瞪大了眼睛,那個人說薑人和他長在一起,他很開心,每天都能看到對方,每天都看。


    不照鏡子用什麽看?


    那麽深情款款,竟然是假的!


    .


    陳仰是不經意間發現的這個細節,之前笪燕死的時候,牆上掛著個小鏡子,剛才在屋裏,他為了讓自己不那麽怕,眼珠亂轉的分散注意力,餘光瞥見了一點紅色。


    那小鏡子跟笪燕牆上的一樣。


    隻不過鏡麵和幹淨不沾邊,灰蒙蒙的,很久沒用過了。


    而且小鏡子背麵還有一小塊黃色,像符籙。


    陳仰沒處過對象,男孩子女孩子都沒喜歡過,不太懂感情方麵的東西,他隻能憑著觀察力分析,當時門被吹開的時候,那個男人的心裏應該就已經慌了。


    後麵一係列都是偽裝。


    陳仰雖然沒見到薑人,卻見過其他鬼魂,沒有好看的,死時死後都很恐怖。


    薑人怕是以真麵目出現在了那人麵前的。


    厲鬼會是什麽模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人說他不怕,他怎麽會怕自己的薑人呢,那話說的陳仰一個零戀愛經驗的人都有些動容。


    要是鏡子不放在角落,上麵也沒灰,沒符籙,那就是兩個陰陽相隔的戀人久別重逢。


    陳仰眯眼望了望模糊的茅草屋黑影,估計那個人曾經是喜歡的,隻是薑人變成鬼了,纏著村子跟外村,他和大家都出不去,被困在了這場咒怨裏麵。


    久而久之,那份感情就被恐慌跟厭惡啃光了。


    “薑人把他的臉給了自己喜歡的人,肯定是對方在他活著的時候很迷戀他的臉,經常癡癡的摸啊親什麽的。”


    王小蓓把壓到鼻子的大鏡框扶上去:“很難有人不迷上的吧,長那麽美。”


    陳仰認同的“嗯”了聲。


    一道目光瞥來,他迎上去,對方回應他的是一個冰冷的側臉。


    “五年沒露麵,搞不好是他在成長。”


    王小蓓說:“鬼也要進化,他這次出現,很有可能是想跟那個人一直在一起的,卻沒想到被欺騙,一怒之下把人吃了。”


    陳仰覺得有幾分道理。


    薑人今晚九點多出現,很有可能當年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過去的,一個人走在田埂上麵,走累了,嘴裏嘟囔“怎麽還沒到”。


    那時候小茅草屋說不定隻是兩個人的約會地點。


    哪怕有一個外出不在村裏,另一個去那待著也會很快樂。


    “那在你看來,那個人哪些話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陳仰問在場的唯一一個女性,情感豐富的王小蓓女士。


    “假的啊,假的我不知道,我說真的那部分吧,”


    王小蓓的腦細胞並不茂盛,她揀簡單的,容易辨別的說:“這裏的人發現了他們的關係,融不下他們,兩家人不同意。”


    沒了。


    陳仰否認王小蓓的想法,還是得他自己來,他把那個人說的一字一句的逐一還原,挑出有用的信息。


    假的部分主要都在後半段,高興,開心,不怕的反義詞才是真的。


    真話在前麵,被小部分假話包裹著,要一根根抽出來。


    那個人透露,薑苗也知道他跟薑人的事情,“也”字說明兩點,一,除了薑苗還有某個人,或者幾個人是知情的,二,村裏人並不知道,頂多隻是有些閑言碎語。


    薑人生得柔美,不符合所謂的傳統男子氣概的長相,他跟一個男的走得近,會被說。


    那個人說“這裏的人融不下我們……有很多路可走”,那都是他們的關係被發現以後的打算,並不是說當時就已經人盡皆知。


    現在還不知道薑人是怎麽死的,具體哪個時間死的,死在村子裏的什麽地方。


    陳仰想到大範圍的咒怨,趕集的村裏人跟外村的,這麽多人被纏上了,他懷疑當年薑人死的時候,他們都在場。


    假設薑人跟那個人的關係就是那時候被發現的……


    同性戀會被浸豬籠嗎?不至於吧。


    而且,薑苗在整件事裏麵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無辜的受害者?


    薑苗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取向,知道他有個喜歡的人,如何知道的……


    她作為那門親事的女方,是怎樣的立場?


    陳仰還記得一個信息,薑大寵薑苗,很偏心,她不點頭的話,親事可能嗎?


    .


    “人生在世,還是不要輕易承諾什麽比較好。”


    陳仰捋完所有思緒,輕歎了一聲:“一個承諾用時十幾秒,或者一兩分鍾,困別人一輩子。”


    王小蓓很同意這一點:“是啊。”


    “嗬。”


    耳邊傳來一聲嗤笑,陳仰一頭霧水的看向搭檔。


    朝簡一言不發的拄拐走了。


    陳仰搔搔頭:“薑苗,你知道他怎麽了嗎?”


    “你不會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他自問自答了句,腳步飛快的跟上去。


    王小蓓:???


    .


    陳仰三人到墳場的時候,小襄跟陳西雙已經在那等著了。


    “你們總算是來了。”陳西雙等得身上的冷汗幹了又有,人都有些虛脫。


    小襄看陳仰幾人身後:“人呢?”


    王小蓓作為代表出場,嘰裏呱啦將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


    “三角戀。”陳西雙很利索的做出總結,“兄妹倆喜歡同一個人,悲劇。”


    陳仰指指蜷縮在地上的中年人:“不說那個了,這個是怎麽回事?”


    “一開始是薑苗先進去的,他狀態還行,不知道怎麽了,我一進去他就瘋了。”陳西雙嘀咕。


    陳仰問道:“他家裏有鏡子嗎?”


    “沒有。”小襄說。


    陳仰心想,那就是不敢看自己的臉,看到類似的也會很怕。


    “瘋了能溝通嗎?瘋言瘋語也行。”


    “有瘋言瘋語。”小襄踹了中年人一腳,“你們聽聽。”


    中年人被踹了一下,體內的防護係統遭到了破壞,嘴裏發出驚恐的求饒。


    “我錯了,叔叔錯了,叔叔對不起你……叔叔給你磕頭!”


    中年人爬起來跪地。


    “薑人,叔叔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過叔叔,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腦袋咚咚咚的往地上磕。


    頂著這麽一張臉做這種動作,會讓人無法直視,可憐又心疼。


    “我打聽到他老婆很多年前跟一個小白臉跑了。”小襄的聲調沉冷,“小白臉的標配是唇紅齒白,細皮嫩肉,身段纖細。”


    小襄掃向還在磕頭的中年人:“他對同一類的有偏見。”


    陳仰聽完小襄說的,基本就知道中年人的臉是怎麽回事了。


    薑人把自己的臉給喜歡的人,出發點是他理解的愛意,給這個人,是因為怨恨。


    大抵就是,你不是討厭我的臉嗎,我就讓你變成我,讓你生不如死。


    至於這個人是怎麽侮辱薑人的,說過哪些話都不難想象。


    .


    陳仰正要跟朝簡說話,忽地聞到了一股怪味,他循著那味道鎖定中年人的襠部。


    “你們聞到了嗎?”


    “什麽?”陳西雙抽鼻子。


    “腥氣。”陳仰的眼睛沒挪開,“很怪。”


    王小蓓不知怎麽了,表情變得很不自在,她湊到小襄耳朵邊說了什麽。


    小襄在中年人麵前蹲下來,手直接按住他抽搐的大腿不讓他亂動,片刻後,她直起身。


    “經期。”


    平地一聲雷。


    “經期?這不是女性才有的嗎?”陳仰一不留神就卡在了知識盲區。


    朝簡口中吐出兩字:“雙性。”


    雙性?兩種性別?是這麽理解的吧,陳仰震驚的看著搭檔:“你怎麽連這個都知道?”


    “不要噴口水。”朝簡的麵無表情在一行人裏麵尤其突兀。


    陳仰:“……”


    “那就是說,”他看向地上想要夾緊腿的中年人,對方這會又沒那麽瘋了,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什麽情況,又恐懼又惡心。


    說明臉不是自己的,身體某個部位也不是。


    薑人是雙性。


    .


    之前陳仰還在想,薑人討厭別人說他不像男人就殺人,情緒未免過激了些。


    現在說得通了。


    “不個像男人”這樣的話是薑人的禁區。


    雙性,有男性的特征也有女性的特征。


    在這個老舊的村子裏,男生女相都會被歧視,更何況是雙性人。


    陳仰的全身有些發寒,同性戀不會被浸豬籠,雙性有可能會。


    他們會當是怪物……


    薑人的成長背景完全明朗了起來,他過於精致的皮囊下有一個自卑,敏感,缺乏安全感的靈魂。


    地上這個中年人能成為雙性,想必不僅僅嘲笑,辱罵過薑人,還做過更過分的事。


    譬如威脅他,要他答應什麽,不然就把他的秘密說出去。


    其他方向的陳仰自動跳過去了,不願意去深想。


    世界的陰暗有千萬層。


    按理說,薑人應該活得很小心謹慎,他身體的隱密是怎麽被人知道的?


    陳仰冷不防想起那個買竹耙的大爺,對方說薑人生過病,還是他兒子給開的方子。


    會不會就是那時候被發現的?


    或許大爺他兒子沒有傳出去,卻讓別人給撞見了。


    陳仰看又開始瘋言瘋語的中年人,薑人不殺他,這麽活著比死了要遭罪多了。


    .


    今晚找到的線索拽出了大脈絡,突破性的進展,就差薑苗那一塊了,補上就是一個被時代跟人性摧殘的悲慘故事。


    陳仰忽然發現了陳西雙的異常,這家夥話蠻多的,現在安靜得過了頭。


    “你怎麽了?”


    “我也是。”陳西雙說。


    陳仰的腦袋裏還是薑家三人,一下子沒騰出來位置:“你也是什麽?”


    “雙性。”陳西雙羞澀的笑了笑。


    陳仰這頭懵上了,王小蓓發出大聲的驚叫:“你也是雙性人?!”


    “別誤會,我不是歧視,我隻是沒想到。”她戳戳陳西雙,“你真的是啊?”


    “對啊,這個有什麽好撒謊的。”


    陳西雙語氣輕快的說:“我爸媽不喜歡我,覺得我是畸形,晦氣,不過我爺爺奶奶喜歡我,可喜歡了,我是在鄉下長大的,他們把我當塊寶,所以我過得很好。”


    要是像薑人那樣,全家都不喜歡他,那他就好不了。


    .


    一個人的生活環境會縮成一個剪影,映在他的眼睛裏麵。


    陽光的,陰暗的,潮濕的,完整的,殘缺的……凝視久了都會看得見。


    陳西雙活得開開心心的,沒什麽負麵情緒,他有個健康的,甚至純潔的內心世界。


    這很難得。


    可以看出他的爺爺奶奶給過他多少關愛。


    而薑人跟陳西雙是一個類型的長相,他們都是很多人眼裏的畸形兒,卻是截然不同的命運。


    “他找上你是最合理的。”王小蓓說。


    陳西雙也那麽想,所以他很怕,俗話說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不知道薑人什麽時候再附身到他身上。


    附身沒關係,想通過他再現什麽都行,可以不殺他嗎?


    他雖然過得不痛苦,可他也體會到了藏住隱密的艱辛,一直在體會。


    談戀愛都沒透露過。


    陳西雙冷得打了個哆嗦:“快十點了,我們要在墳場待多久,午夜是陰氣最重的時候。”


    “這人還管不管?”他指指身上腥氣更重的中年人。


    “不管了,就放在這。”小襄踢了中年人好幾下。


    陳仰多看了小襄兩眼,他在這個任務世界第一次看見對方帶入個人情緒。


    .


    五人回去的路上各有心思。


    陳仰一心一意的想著線索,薑苗到了嫁人的年紀,指的是她的那門親事,薑人要讓著妹妹,是他不許有意見。


    薑人生過病,涉及到他的身體情況。


    所有線索都能對上了。


    陳仰又去想任務者被附身帶來的信息。


    那一年趕集的前一天晚上,薑人被那個斷手大叔叫去幫忙揉麵,不停的被催促被嫌棄,衝動之下殺死了大媽,埋屍,不知用什麽答案蒙混過關。


    第二天他穿著紅衣在集市亂跑,老牛衝他,他用石頭打傷了牛。


    說了四句話。


    “我隻是走路,沒有招惹你啊”“為什麽都欺負我,我做錯什麽了嗎,薑苗……”“去死吧……”“去死!”


    如果第二句末尾跟第三句是連著的,就是薑苗,去死吧。


    可能性極大。


    當晚薑人去了小水塘那邊的茅草屋。


    陳仰吸口氣,咒怨覆蓋的是趕集這三天,前兩天薑人都好好的,說明他是死在第三天。


    也就是明天。


    當年的那一天都發生了什麽,明天會不會重現……


    “誒!”


    陳西雙大喊:“那不是,薑人!薑人!!”


    “誰啊?”王小蓓順著他的方向看去,接著就也跟著喊:“誒誒誒,等等我們——”


    前麵不遠,昏暗中的王寬友跟錢秦聽到喊聲都回了頭。


    確切來說是錢秦背著王寬友。


    .


    徐定義死了。


    這是王寬友對陳仰他們說的第一句話。


    陳仰沉聲回了他一句,李平死了,笪燕也死了。


    十三個任務者還剩九個。


    老集村的十二人不知剩多少。


    王寬友問都是怎麽死的。


    陳仰隻說了李平的死因,笪燕的他現在還不清楚。


    “我們這些人裏麵,你跟她的攤位挨得近,你有什麽發現嗎?”


    王寬友陷入沉思。


    好半天他搖了搖頭:“沒有。”


    “那薑人呢?”陳仰問徐定義的死。


    “他死前吐出了很多金果棒,都不是碎的,是完整的,”王寬友的氣色很差,“我猜他觸犯的禁忌跟這個有關,隻是我沒有想明白。”


    “跟金果棒有關?”王小蓓跟陳西雙異口同聲。


    不知道什麽是金果棒的陳仰看他們二人:“怎麽,你們知道原因?”


    陳西雙驚悚的睜大眼睛,“今天中午的時候,你先去吃午飯了,讓我們吃過的在集市上打聽打聽。”


    “嗯,是有這個事。”陳仰說。所以金果棒是在他跟朝簡走之後發生的。


    “當時我看薑人掏兜,嘴裏吧唧吧唧,我就問他吃什麽,他說是金果棒,問我們要不要吃。”陳西雙說到這幹咽了一下,手指了指王小蓓:“後麵的你說。”


    王小蓓被大家看著,隻好硬著頭皮往下接:“他從背包裏拿出了一大袋金果棒,找個小袋子給我倒一點,結果他倒多了,他不是很想把大份的給我,打算再倒一些回去。”


    “笪……薑苗就說,你是男的,不會讓著點啊,好像是這麽說的。”


    “然後,然後他,然後他就讓我拿走了大份的。”


    “他讓了。”


    王寬友當時也不在場,現在才知道這裏麵的名堂,他不但搞清楚了徐定義被殺的原因,連笪燕的也一起搞明白了。


    一個死因。


    薑人生前讓夠了,“讓著妹妹”是他的禁忌。


    而笪燕這個薑苗卻要薑人讓著一點,徐定義身為薑人也真的讓了。


    他們都是薑人殺的。


    陳仰不知道說什麽好。


    當時朝簡跟他透露“薑苗是妹妹,要讓著她”“薑苗到了嫁人的年紀”這兩個線索,以及包含的禁忌,他沒耽擱就讓劉順傳給了其他人。


    竟然還有人不放在心上。


    王小蓓跟陳西雙都默默的縮成一團,他們很內疚,怪自己不夠細心,大意了。


    .


    “你們怎麽一起回來的?”陳仰看了眼一直不出聲的錢秦。


    對方沒回答。


    王寬友露出一抹苦笑:“我遇到了鬼打牆。”


    前後幾人的腳步都瞬間停了下來,除了拄拐的那位。


    拐杖敲擊土地的悶響依舊存在。


    陳仰趕緊把搭檔拉住,知道王寬友是怎麽逃出來的,下次他遭遇了同樣的處境也不至於等死。


    “是他幫的我。”王寬友拍錢秦的肩膀,“當時我的身邊跟著死了一遍又一遍的薑人,擺脫不了,我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會看到他。”


    陳仰把頭湊到搭檔那裏:“鬼打牆還會臨時加人嗎?”


    問完覺得這個問題問的不是時候,搭檔又沒遇到過,結果他竟然給了回答。


    “會。”


    “……哦,這樣。”


    “後來呢?”陳仰直接問王寬友,沒再去撬錢秦那個悶葫蘆。


    “他砍斷了鬼的四肢,分別擺在一個方位,像陣法一樣。”王寬友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著錢秦,“那個領域我不懂。”


    陳仰也不懂,武玉不是說現實世界對於鬼怪的方法,在任務世界行不通嗎。


    “用什麽砍的?”


    “菜刀。”


    陳仰眼皮跳了跳,他隨身帶著菜刀?


    王寬友似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怔了下,含糊的回過去一個眼神,自保吧。


    陳仰沒再往下問了,他想,要注意錢秦這個人。


    .


    九人分成幾個小隊往回走。


    身後是集市跟一大片紅燈籠,身前是披著夜色的村屋。


    陳仰看到了他們的住處,門還是開著的,劉順跟張廣榮坐在門口,兩個有咽炎的老男人在那吞雲吐霧,腳邊都是煙頭。


    看來村長還沒有找他們去拜祖。


    真有可能是零點才去。


    陳仰聞到了飄來的煙味,稍微提了提神,他向王寬友討教鬼打牆相關。


    王寬友說鬼打牆就是出不去。


    陳仰抽了抽嘴,不能說些他不知道的嗎,他歎口氣:“那薑人有沒有說什麽?”


    王寬友前一秒剛說完沒有,下一秒他的臉色就變了:“有!”


    “他說要去找薑大,一定要找到他。”


    王寬友錘錘頭,讓自己躁動的神經末梢消停點,竭力回想那個細柔的聲音:“還說藏哪了,藏哪裏了,把人藏哪裏了呢。”


    “誰把誰藏起來了?”王小蓓的智商沒在線。


    小襄擰眉:“這麽重要的信息,你怎麽到現在才……”


    頓了頓,手指向陳仰:“他要是不問,你是不是就丟到腦後了?”


    “抱歉,我還沒緩過來。”


    王寬友也自知是自己的問題,承認了這個低級錯誤。


    薑人問薑大把人藏哪了。


    通過種種線索來看,這個人指的隻會是薑苗。


    薑大藏了薑苗。


    大家互相交流眼神,目前為止,附身的鬼隻有薑大跟薑人,沒有薑苗。


    她沒死?


    薑苗還活著?!


    她被薑大藏起來了,薑人找不到?


    “不可能啊,如果還活著,怎麽可能發現不了。”


    “就是啊,怎麽能藏得厲鬼都找不到呢。”


    “有這種地方嗎?”


    陳仰的左耳邊是陳西雙的聲音,右耳邊是王小蓓的聲音,這兩個性格活潑點的小朋友是他們這些人裏麵的點綴。


    “是啊,要是還活著,怎麽可能……”


    小腿被敲了一下,陳仰側頭去看搭檔,對方沉默著低頭跟他對視。


    似提醒,又似是毫無意義,難以揣測。


    陳仰在少年那雙深黑的眼裏暈了幾個瞬息,驟然想起什麽:“也許有一個地方可以……”


    “哪裏?”


    “薑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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