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見陳仰要去碰屍體,他手一攔:“讓我來!”


    陳仰剛才是一時衝動,現在冷靜了,沒意見道:“那你來。”


    “謝了。”文青就跟狗見到肉骨頭似的,兩眼發光,這比報紙娃娃有趣多了,必須他來啊。


    “讓我來看看都有什麽意外驚喜。”


    陳仰抽抽嘴,文青排除,他正要去留意其他人,就聞到了什麽,臉上的表情微變。


    是消毒水的味道!


    文青翻老李衣服的動作也停了停,又接著翻,動作幅度越大,那股味道越濃,像是就塗在皮膚上麵。


    他興味的去看畫家:“哇哦。”


    畫家站在幾人後麵一些,蠟黃的臉沒有波動。


    “好了。”文青拍拍手,“這位屍叔,老李是吧,是你的。”


    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他已經指向了畫家。


    .


    “隻是消毒水,就確定對應的是畫家?”向東也聞到了那味,他不太走心的替畫家打抱不平。


    “不止消毒水呢。”文青邪笑著從老李兜裏拽出一物。


    是一次性手套。


    這兩個信息都對準了畫家,不來虛的,直接明了,簡單粗暴得不行。


    向東對著畫家挑高了眉毛:“搞什麽,老李是你親戚?”


    畫家兩手插兜,長發披肩,一身講究的精良衣著在無聲的在告訴別人,他跟社會底層不打交道。


    向東摸著下巴端詳他:“不是親戚,那就是你把他殺了。”


    畫家是事不關己的態度:“他是第一輪的違規者,會被清理,我為什麽要殺他多此一舉?”


    文青拍畫家肩膀:“老李死的時候,規則還沒出來,你不知道他違規,因為某個什麽原因殺了他,在規則之前動手了。”


    畫家拿噴霧對著那處一通噴,泛著不健康色澤的唇一扯:“那他身上沒有傷口,我是怎麽殺的?”


    文青做了個“請”的手勢:“願聞其詳。”


    畫家走了。


    “大畫家,就這麽把大家夥晾在這,不禮貌啊。”文青對著他喊。


    畫家腳步不停,長發在肩後掃動,整潔的長風衣,筆挺的西褲,鋥亮的皮鞋,又瘦又高,走路帶消毒水味,構成了車站裏的一道風景線。


    .


    陳仰一直在觀察畫家,對方的反應跟他想象的沒什麽重合度,難道屍體來找凶手的猜測是錯的?


    如果不是來找凶手,那還能是來幹什麽的?


    現在確定的一點是,他們這些人裏麵,屍體指定的是畫家。


    它推出了畫家,答案就在對方身上。


    .


    “自己的東西也不領走,真的是,一個兩個的,還不如那老頭。”


    文青把娃娃撿起來,隨手往那個年輕人身上一丟:“你的。”


    那個年輕人要扔掉,文青友好的提醒:“說不定扔了就是違規。”


    “拿了才是違規怎麽辦?”


    “五五分,這幾率哪哪都這樣,我是覺得自己的東西要收好,”文青認真的說,“老師從小就教導我們的對不對。”


    年輕人傻愣愣的。


    “要是那樣真的違規,那就死唄。”文青笑,“不是出來了三個嗎,你還有倆同伴,怕什麽,學學他們。”


    那個年輕人看他笑,整個就毛了,聽不進去的還是把娃娃扔了。


    娃娃掉在陳仰腳邊。


    陳仰看一眼,彎腰去撿,拐杖打了下他的手臂。


    他用嘴型詢問少年,這個東西危險?


    朝簡:“太醜。”


    陳仰:“……”


    醜還好,就是布料舊舊的,用了很久的樣子。


    .


    陳仰跟朝簡眼神交流,確定他不讓自己拿隻是覺得不好看,就拿起了那個娃娃。


    領結跟襯衫縫在一起。


    禮帽是也是連著頭,帽子前麵開過線,縫的很好,不細看發現不了。


    西裝後麵有一條豎線,正中間。


    陳仰看得出來,娃娃的主人很重視它。


    布料雖舊卻不髒。


    “既然這是你的東西,說明這一輪你在其中,這是一定的了。”


    陳仰對爬起來要走的年輕人說:“規則也在娃娃裏麵。”


    文青笑容和睦:“是啊是啊,你把娃娃涉及到的一切都說出來,我們才能幫你。”


    年輕人很怕他這熱心樣,忍不住往認為最沒威脅的孫一行那靠:“沒什麽啊,它就是我在一個小店裏買的。”


    “店在哪,你跟誰一起去的?”


    文青正色道:“詳細點,線索不知道藏在哪,可能還會有時間限製,到時間了沒找出來,你就會死。”


    “所以你得快點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忘了也要想起來,可以向別人尋求幫助,但不能自己一點努力都不做,非親非故的,生死存亡之地,幫你是隊友情分,不是義務,你說是不是?”


    年輕人那臉就跟抹了層白麵粉似的:“店……店在三連橋。”


    陳仰本打算就讓文青來問,自己在旁邊觀察,聽到這個地址,落在娃娃身上的視線就飄過去。“具體位置。”


    “記不清了,就在西扶街上。”年輕人拚命回想,“好像是靠著東橋門,那邊不止一家賣娃娃的店。”


    陳仰快速搜尋自己的記憶庫,找到了相關片段。


    東橋門是有幾家。


    妹妹房裏也有一排,她說一個娃娃一個故事,對怕鬼的她哥來說,挺瘮人的。


    .


    “我是在我高三暑假買的掛件,那時候東橋門沒現在這麽發達,後來我去外地上學,回來的時間不多,去那逛的時候變少了,現在變了好多,我也不清楚……我說的都有用嗎?我再想想。”


    年輕人使勁錘頭:“沒有誰跟我一起,是我自己去的。”


    文青插嘴:“你特地去買的這小掛件,給自己當考上大學的禮物?”


    “不是,禮物是筆記本電腦。”


    年輕人的思路被帶跑,又在陳仰提醒的咳嗽聲跟文青的笑聲裏折回來。


    “我是無意間進的那家店,店員給我推薦的這個,說是盲盒,當時我沒聽說過,好奇就買了一個,想看看自己抽到的是什麽。


    文青拿走陳仰手裏的娃娃,手指勾著它的掛環,讓它在年輕人麵前晃來晃去:“然後從高三暑假掛到現在?”


    年輕人說:“一開始是無所謂,隨便往包上一掛,後來就習慣了,也有感情了。”


    文青嗤之以鼻:“那你還扔?”


    “我害怕……”


    年輕人咽了聲,無助的看著陳仰幾人:“沒了,我都說完了,就是這些,你們幫幫我。”


    .


    從前兩輪來看,規則不在異常裏麵,是在平常的細節裏找。


    越平常,越有可能。


    這就很難了,稀鬆平常的東西像一片灰,潛意識的會跳過去,尋找亮點。


    陳仰忽然問年輕人:“你這個娃娃有什麽故事嗎?”


    年輕人傻了:“沒聽說啊。”


    “你買它的時候,店員沒跟你說?盒子上也沒有?你自己也沒上網搜一搜?”


    年輕人呆滯的搖著頭:“五六年了,我不記得了。”


    “也許搜過,也許沒有,不知道了,我想不起來,怎麽辦。”


    “靜下心來想想吧,這一點隻能靠你自己,我們幫不到你。”陳仰說,“想到了什麽趕緊叫我們。”


    年輕人坐回地上,滿臉的焦慮跟慌亂。


    .


    向東啐了一口:“一個大男人,包上掛什麽掛件。”


    文青教導主任樣背著手道:“性別歧視要不得啊,男人喜歡掛件喜歡娃娃怎麽了,誰還沒點少女心。”


    大家:“…………”


    文青悠哉遊哉的順著馮老離開的方向走:“我去找老頭,可憐的,還不知道在哪攥著報紙哭。”


    向東用拇指蹭了下淤青的嘴角:“老頭的報紙也不知道有什麽名堂,寶貝的跟姓孫的那公文包有得一拚。”


    陳仰靈機一動:“孫一行的那張卡是不限額的,全球限量款,你覺得我們中間誰能拿的出來?”


    向東頓時露出他的同款“劉姥姥看莊園”臉:“不限額?還,還他媽全球限量?”


    接著是同款驚呆了:“我操!”


    陳仰:“……後麵半句。”


    向東想也不想:“還能是誰,畫家啊。”


    這個目標陳仰沒多少意外:“你這麽肯定?馮老跟啞巴也很有錢的樣子。”


    向東擺擺手:“不是一個等級。”


    .


    陳仰回憶畫家的一身行頭,人民幣數字在他眼前不斷成倍增加。


    “上次你不是問我,畫家在任務世界的處事風格嗎?”


    向東拿出皺巴巴的煙盒拽拽,將口對著陳仰:“來一根我就跟你說。”


    陳仰撈了一根出來,銜在嘴邊:“你當時回我的是,不好說。”


    “是不好說,極具喜劇化,顯得我就是一弱智,我真懶得說,別催,讓你搭檔把他媽拐杖給收住了,行了行了,這不馬上就說了嗎。”


    向東給陳仰點煙,自己也抽起來:“畫家身份號那麽小,可見參加過很多任務,別的我不知道,就我參與過的那個來看,他能活全靠獵奇的腦回路。”


    “那個任務是白衣女鬼索命,我們一行十幾二十個人,死了很多,最後就剩我跟他了,我感覺我要涼,沒想到他送了女鬼一戒指,女鬼開心的笑了,我他媽傻逼的哭了。”


    “哭是因為任務完成了,別誤會。”


    陳仰嘴邊的煙抖了抖:“這我不是很懂……”


    “不懂是正常的,我也不懂,那腦回路,誰能懂。”


    向東至今回想起來還是想罵聲臥槽:“女鬼是一個死在結婚前一晚的準新娘,準新郎跟她後媽亂搞,她吊死了,血洗小山村,畫家送的戒指是任務漏洞,彌補了她的遺憾,很大一個鑽。”


    陳仰把煙夾在指間:“男士的她也喜歡?”


    “女士的。”向東說,“畫家套在脖子上,拽下來就給她了。”


    陳仰呆立片刻,一言難盡的說:“我理解的處事風格不好說,是他很凶殘。”


    向東鄙夷道:“你看他那鬼樣,擺明就是在現實世界長時間沒睡過了,不敢睡,凶殘個屁,隻是個有潔癖的有錢的,鑽石多如毛的奇葩膽小鬼。”


    陳仰:“……”鑽石多如毛?這幾個字他都認識,就是想不出那畫麵。


    “那你覺得他殺害老李的可能性大不大?”陳仰問道。


    向東瞥陳仰身邊那位礙眼的第三者,話是對陳仰說的:“消毒水跟一次性手套剛發現的時候,我那麽想過,現在不覺得。”


    “但老李指的是他沒錯,他牽扯到了什麽。”陳仰想不通,他轉頭,“孫一行人呢?”


    向東粗喘氣:“老子不是一直在跟你說話嗎,哪知道那家夥上哪去了。”


    “不是問你。”


    陳仰話音剛落,朝簡就道:“去找畫家了。”


    .


    向東瞪著撇下他去找孫一行的兩人,跟上去的腳停住,頭一扭,煙霧就飄向了小姑娘。


    “小雀斑,跟我說說,你為什麽總是時不時的看我朋友?”


    啞巴坐在地上看年輕人的娃娃,不理他。


    “膽兒挺肥。”向東踢她斜掛在一邊的帆布包,“你不怕那殘腿的?”


    啞巴眼睫輕顫。


    “怕還看,”向東又踢一腳,把她包裏餅幹給踢碎成了渣渣,“我尋思你也不是花癡啊,想什麽呢?”


    啞巴:“啊。”


    向東青紫的臉一抽,怎麽聽著像是“滾”?


    真他媽得,後麵的車次能把人逼瘋,他一個老手,聽覺都出毛病了。


    .


    陳仰在c區,那根煙被他扔進了垃圾桶,他抽了幾口,嘴裏有尼古丁的味兒,刺激著味蕾,扔煙的時候有兩三秒的動搖,想接著抽。


    但搭檔周身的氣息很暴。


    陳仰挨個門臉進去找孫一行跟畫家:“你不喜歡煙味嗎?”


    朝簡的回答出乎意料:“無所謂。”


    陳仰驚愕道:“那我抽煙的時候,你怎麽……不是很高興?”


    朝簡拄拐往前:“別人。”


    陳仰一頭霧水。


    少年人讓他跟上,又用十分輕淡的口吻隨意道:“兩句連一起。”


    陳仰下意識去組句。


    無所謂別人……別人無所謂!


    搭檔不能抽?


    陳仰腦子裏的霧水更多了:“抽煙也不是吸毒,耽誤不了找線索,有時候還能提提神。”


    拐杖打過貨架,“嘭”一聲響裏是少年不耐的聲音:“那你回去撿。”


    “……都扔了。”


    陳仰對搭檔的情緒起伏提心吊膽,總擔心他是不是忘了吃藥:“我煙癮不大,有就抽,沒有就不抽。”


    “你介意我就不當著你的麵抽了,不是什麽大事。”陳仰溫和的說。


    朝簡背對著他,半響淩然道:“抽煙有害健康。”


    陳仰一個踉蹌:“也是。”


    朝簡冷冷回頭。


    憋不住笑的陳仰把嘴抿上,豎拇指道:“你的想法很值得提倡,你們這代人要是多些像你這麽想的,未來一片大好。”


    朝簡:“……”


    .


    陳仰沒多久就發現了孫一行,車站門臉多,但跟小島樹林沒法比,找到就逮住了,沒地兒逃。


    孫一行縮在角落裏,臉藏在倆大遛蝦條後麵。


    陳仰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你這根本藏不了啊,胳膊腿全在外麵,我一進來就看到你了。”


    蝦條一陣嘈動。


    陳仰蹲下來:“沒找到畫家?”


    孫一行一抖。


    “畫家獨來獨往,有自己的一套匿藏地,不好找,我也沒找到他。”


    陳仰略微頓了一下:“任務提示在你手裏吧。”


    “我沒懷疑到你頭上。”他歎氣,“我怎麽就沒懷疑到你呢,想不通,你應該也在懷疑對象裏麵的。”


    蝦條裏的男人不坑聲。


    “畫家買了你的任務提示。”


    陳仰輕言輕語,怕音量大點嚇到小動物:“是你主動找他的吧,他身上有錢人的味道最重,不過你也很有膽量,不怕他對你殺人滅口。”


    “你是有膽量有想法,在你透露你的特殊體質接近我們,說要跟著我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一無是處,也沒你自己說的那麽沒用,你很聰明。”


    “新人裏麵,你的潛質很不錯,我是看好你的,這個任務結束還會有下個任務,你能出去的話,以後會走的很遠。”


    陳仰鼓勵了句,撩開基本沒遮擋作用的倆大遛蝦條:“說說吧,我們有同一個目標,不是敵人。”


    這番溝通工作正在進行中,陳仰想到了阿戊。


    他沒想過有一天會這麽平和,以前就是個汽水脾氣,動不動炸泡。


    如今汽水成了溫水。


    .


    陳仰該說的都說了,就等孫一行自己從殼裏出來。


    他了解這類人,殼不能強行撬,會夾手。


    蝦條被陳仰撕下來兩袋,遞給朝簡一袋,對方沒接,他就自己吃起來。


    清脆的聲音跟香味緩解了氣氛。


    孫一行漸漸停止了抖動,肢體無言也在說“我放鬆了”,隻是他還沒有開口。


    15號下午,孫一行從公司出來,趕著去車站買票,他去地鐵站的時候看到了一個長發男人。


    對方在路邊接電話,臉頰凹陷,瘦得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猜想是生了什麽病,活不久了。


    孫一行要進地鐵站的時候,沒多想的回頭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把他的三觀都給震碎了。


    有個乞丐找長發男人乞討,他嫌髒,連忙後退了幾步,乞丐追上來,對方就不耐煩的脫了個手表丟進瓷缸裏。


    非常隨意,都不帶停頓的。


    一眾路人仿佛石化。


    孫一行當時隻覺得,這世上,有的人,錢多的幾輩子花不完,有的人買一瓶飲料都要猶豫。


    之後就是車站的人開始失蹤,大家進入這裏,完成一個任務。


    孫一行見到了那個長發男人,心裏想的是,有錢又能怎麽樣,在這裏也沒機會花。


    直到孫一行發現自己的文件背麵多了一行字。


    ——一樓西邊治安亭。


    他看過就消失了,如同眼花。


    .


    孫一行也是從男孩子過來的,看過很多天馬行空的東西,莫名來這裏做任務,又憑空出現一個信息。


    他並不需要耗費多少精力就能確定這是信息。


    可是一樓西邊沒有治安亭。


    孫一行不清楚別人有沒有跟他一樣拿到信息的,他想偷偷留意那些人,沒多久就顧不上了。


    因為無形的火車碾死了人。


    孫一行想站隊,他從小到大都在白眼跟欺壓下度過的,他能看得懂別人看他的眼神。


    於是他選了把他放在平等位置的陳仰。


    孫一行本想把信息告訴陳仰,一個念頭讓他改變了軌跡,他找了那個很有錢的長發男人,進行了一次交易。


    擔心的種種可能都沒發生,長發男人不遲疑的給了他一張卡,不限額,童話故事一般。


    他們交換過車次,是同一班,對方說會查到線索,一起回去,隻要求他保密,不能再把任務提示透露給第三個人。


    那張卡足夠孫一行的人生擺脫黑暗。


    後來死的人越來越多,孫一行對未來的憧憬就越來越渾濁,回去的信念也變得脆弱不堪,守住裝著卡跟文件的公文包隻是肌肉反應。


    結果卡也被發現了。


    由此牽扯出他跟畫家的交易。


    現在孫一行隻覺得累,很累,自己什麽都做不到,不論是現實世界,還是這裏,他都很沒用。


    .


    陳仰感受到男人身上的負能量,他說:“沒有沒用的人。”


    孫一行怔住了,沒有嗎?


    “沒有。”陳仰笑。


    孫一行把垂著的頭抬起來:“陳先生,你一定過的很快樂吧。”


    陳仰嘴邊的弧度一滯,妹妹去世之前他是很快樂。


    妹妹不在了,他自己不久後又出事,人生的分界嶺就那麽突如其來。


    人要怎麽找安慰,最直觀的就是發現還有人比自己更慘。


    陳仰說起了自己的經曆,有保留,但說出來的都是真的。


    孫一行聽得紅了眼,抽泣著說:“那你怎麽……怎麽挺過來的……”


    陳仰笑笑:“走。”


    孫一行茫然的重複那個字:“走?”


    “是啊,走。”陳仰喃喃,“隻要不停在原地,都有路。”


    他突然回頭仰視少年。


    怎麽了,身上的負能量怎麽比孫一行的還多。


    然而陳仰還沒問,那些磅礴駭人的負能量就沒了,恍如一夢。


    .


    “一樓西邊,治安亭。”


    陳仰聽到孫一行的話,思緒就轉過去:“治安亭?”


    西邊沒有吧。


    “就是那個報刊亭?”陳仰瞳孔微震。


    孫一行用手背擦擦眼睛,瑟縮著說:“應該是吧。”


    陳仰給孫一行一包紙巾,腦子裏在想,現在報刊亭是以前的治安亭,很好理解。


    治安,執勤人員,跟老李說的製服就對上了。


    畫家是凶手不成立,屍體隻通過他告訴他們什麽信息。


    那就換個推測,老李看到的就是製服鬼。


    他被對方殺了,死於規則清理,跟光頭老李一樣。


    在站台那是真的想提醒大家。


    隻不過,老李本來在二樓的,為什麽會去那裏。


    他膽子很小,一個人跑到一樓幹什麽?估計是鬼附身。


    .


    朝簡查了二十年內青城站的新聞,死的十三個人裏麵沒有穿製服的,那就是二十年前的事。


    任務開始的太多,朝簡沒來得及搜查。


    陳仰理著思緒:“孫先生,你在知道這個任務提示以後,過了多久去報刊亭的?”


    “沒有,我沒去過,”孫一行搖搖頭,“我一個人不敢去。”


    陳仰想到那報刊亭,任務開始後是畫家跟向東負責,在那之前想必畫家就先進去過了。


    孫一行的頭垂下去,哽咽著說:“陳,陳先生,我違約了。”


    陳仰說:“不是你有意的。”


    孫一行把臉埋進手心裏哭了會,羞愧的無地自容,老實巴交的人覺得自己本來就貪了巨大的便宜,還沒做到承諾。


    他放下手,包著淚的眼希冀的望著陳仰:“畫家先生也是……也是k1856……我們都能一起回去的吧……”


    陳仰頓了頓,實話實說:“不知道,隻能盡力。”


    .


    老李死在西邊治安亭,也就是現在的報刊亭,製服鬼在那裏出現過。畫家又是第一批去搜查的。


    一切都指向了那個亭子。


    陳仰跟朝簡過去的時候,他頭疼得要死。


    小時候總聽說“頭疼的就跟被鬼摸了一樣”,想象不出來,這次他體會了一把。


    一會被摸,一會被啃,那滋味難以形容。


    可能孫悟空被唐僧念的時候,緊箍咒纏頭也就這樣。


    陳仰滿頭大汗的到了報刊亭,忍不住想,要是搭檔的腿好了,就能在他需要的時候,像他在小尹島背對方那樣背自己。


    想想而已。


    傷筋動骨一百天。


    “畫家也在就好。”陳仰在他們見鬼的眼神裏進來。


    向東爆了句粗口:“一會沒見,你快升天了。”


    轉頭就對朝簡吼,丈母娘化身:“你就是這麽照顧人的?陽氣傳不了不會換個法子?古代人取暖還知道扒了衣服抱一……”


    媽得,我助攻?


    向東抽自己一大嘴巴子,什麽事都沒發生的繼續吼:“不行就讓別人來,占著茅坑……”


    陳仰眼皮一翻攔斷向東的話:“畫家,你拿到了什麽?”


    畫家手一撩長發,腕表閃瞎眼:“什麽都沒有。”


    文青往陳仰身後的孫一行那掃了眼,示意畫家別做無謂的掙紮的了,你的隊友顯然已經招了。


    畫家不為所動,堅持自己前一句。


    文青笑道:“那你說規則為什麽利用老李瞄準你?”


    畫家說:“我也想知道。”


    “死鴨子的特征是什麽?”文青指他中毒似的嘴,“嘴硬。”


    “這一輪三人,前兩個都是t57的,你也是吧,我要是你,趕緊把東西拿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三個鐵皮匠頂個諸葛亮,時間不等人啊。”


    畫家看了文青一眼,有什麽一掠而過。


    陳仰已經從孫一行那知道畫家不是t57,是k1856。


    這一輪三個人,最後兩班車都占了。


    陳仰指指那一麵掛著明信片的架子:“是在這上麵拿到的吧。”


    沒底,隻是試探,語氣刻意說的十拿九穩。


    畫家垂在長風衣旁的手撚了下,很細微。


    陳仰捕捉到了。


    .


    老李死那次,陳仰按照朝簡說的,把那一麵明信片都拍了下來。


    架子有個地方勾著兩三根頭發,成小縷。


    很長,粗粗的,烏黑發亮。


    陳仰知道朝簡也發現了,才讓他拍下的照片。


    他暗中對比過長頭發的任務者,最後鎖定了畫家。


    所以才找跟他有過合作的向東打聽。


    陳仰在老李的屍體出來前想的是,畫家在明信片那待過,他要湊上去,頭發才能勾到照片上的位置。


    畫家潔癖到那個程度,怎麽會讓自己湊上架子跟明信片。


    隻能是他發現了什麽,激動的沒注意。


    老李的屍體出來了,陳仰覺得畫家發現的東西,十有八九跟製服鬼有關。


    涉及到任務的規則。


    “我看你這副精神狀況,應該是拿到了東西找不出線索。”文青說。


    陳仰聞聲看過去,畫家脖子上的動脈鼓動的快了點。


    “你是沒想到自己會在這一輪中吧。”文青嗬嗬,“別以為跟你對應的屍體出來的順序排在第三,你就不會第一個死,很難說的哦。”


    畫家還是油鹽不進。


    文青跟向東對視一眼,動手!


    畫家立馬把一張紙扔到了玻璃櫃台上。


    是一份執勤表。


    畫家能花錢能屈能伸,是個角色,執勤表一丟就走了。


    向東鐵青著臉吼叫:“這他媽的,就一張?撕下來算什麽鳥,整本都給老子留下!”


    畫家也吼:“沒了!”


    很生氣。


    孫一行追上去道歉了。


    .


    執勤表上是三個人。


    分別是時間,工號,名字。


    陳仰跟朝簡站一起,文青跟向東挨著,四人都看著執勤表。


    規則送老李的屍體進來,圈中畫家,再到這一步,都是任務的一部分。


    給信息了,隻會更難。


    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這次的任務看似是一輪一個規則,分開的,很散,沒有規律,其實總結起來就一個。


    ——想方設法不讓他們上車,一波一波的,設置不同的陷阱各種阻攔。


    顯而易見,就是這麽血腥硬核。


    上車的那一瞬應該就會回到現實世界。


    陳仰歎氣,車站裏的鬼自己錯過了火車,走不了了,也不讓他們走。


    始終不露麵的玩遊戲,充滿惡意的玩弄人心跟人性。


    最難琢磨的兩樣東西了。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什麽心願未了,能不能派個代表出來,給他個機會做做溝通工作。


    標記他的那個,他很想見見對方了,但願是個男鬼。


    遊戲還在繼續。


    最後上車的,真不知道能有幾個。


    .


    製服鬼極有可能是三個執勤人員的其中一個,可惜他們的手機沒信號,不能上網搜索。


    隻能從三項著手,猜謎。


    陳仰虛弱的坐到凳子上,手撐著玻璃櫃台,眼睛往執勤表上瞟:“馮老呢?”


    “在候車室,報紙不給看。”


    文青拿著手機拍執勤表:“想救他都救不了,老頑固。”


    陳仰蹙蹙眉,老頭是老人了,不會不知道輕重,這麽異常,不知道報紙關係到了什麽,不想往外說。


    “那個年輕人呢?”


    “我在這……”年輕人在亭子外麵舉手,老了四五十歲一樣,勃勃生機全消失無影。


    陳仰發現啞巴也在:“想到娃娃的故事了嗎?”


    年輕人苦笑著搖頭:“沒有,我越著急,腦子裏越是什麽都想不到……可能就沒故事,早知道就不買它了,我不該買它的……前年就打算扔了換新的,我為什麽沒扔……”


    說著就語無倫次,放棄自己了。


    陳仰看啞巴。


    啞巴兩隻手縮在身前,舉著對陳仰晃了晃,她是這兩年沉迷盲盒,買了很多,剛才在大廳花心思仔細想了想,沒想起來這種的,無能為力。


    .


    陳仰看看絕望的年輕人,試圖回憶妹妹跟他說過的娃娃相關,不是一次說的,斷斷續續,很瑣碎。


    一時半會就是一團漿糊。


    陳仰頭後潰爛的地方又疼,直線上升的疼法,像有無數條蟲子往他頭骨裏鑽,他稍微集中點注意力都很艱難。


    “娃娃基本都是一個係列的吧?”


    陳仰白到發青的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是不是要找小夥伴?”


    “在超市找?”


    文青不認同這個猜測:“上一輪是這個樣,一個物品在超市對應一個區,一個位置,這一輪不太可能延續。”


    “不過現在也沒別的想法,你得去找。”


    文青拍拍年輕人後背:“看在你這麽慘的份上,我幫你跑一個區。”


    “謝謝謝謝!”那個年輕人喜極而泣。


    啞巴也去了。


    陳仰看的是文青的背影。


    向東狐疑道:“那逼怎麽這麽好心?”


    “說到底他是哪個車次的?我嚴重懷疑他是t57!”


    陳仰趴到了玻璃台上,昏了過去。


    向東眼一急,拐杖就在他伸手前揮了過來,然後他就被打了出去。


    “老子……”


    罵聲戛然而止,向東瞪著朝簡手裏的藥瓶。


    “抑製劑,多重人格障礙,以狂躁偏執為主,老毛病。”朝簡說,“我現在病情加重,一天兩次變成一天吃三次,今天中午的還沒吃。”


    向東眼角狠抽著,滾著粗大的喉結咽了一口唾沫。


    操,果然是神經病!


    朝簡將藥瓶收回口袋裏,垂眸看疼昏的陳仰,良久都沒動。


    .


    向東不知道殘腿的做了什麽,他難得大發善心的幫那哥們找了另外的區回亭子,發現陳仰的意識已經醒了。


    原本暴增的鬼氣被暫時碾壓。


    陳仰看向東怪異的盯自己看,他摸摸臉,一手虛汗:“怎麽樣?”


    向東幾人表示,超市都找了,沒有同係列的娃娃。


    陳仰看朝簡,對方的注意力好像還不如他,眉間的陰影很重,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又去看年輕人:“沒有娃娃相關的信息要補充?”


    年輕人說沒有,不像是有隱瞞什麽。


    文青拋硬幣玩:“哥們,第一個出來的東西是報紙,你是第二個,老頭還在候車室窩著,你後麵的畫家在找一次性手套囤貨,就你急。”


    年輕人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陳仰動著失血的唇:“會不會是思路錯了?”


    他看一眼那個年輕人:“不是給娃娃找朋友,是給你找?”


    年輕人蒙了:“給我找?車站裏隻有你們,我跟你們都不熟啊。”


    “那你有沒有哪個朋友在這個車站出事的?我說的是現實中的青城站。”


    “沒有。”


    年輕人猛地大叫:“我我我!我想起來了!”


    “有故事,有故事的!”他舉起自己的掛件,大聲說,“這個娃娃,它有好朋友!”


    .


    向東最討厭娃娃了,跟人一樣,看著起雞皮疙瘩:“他媽的小點聲!”


    陳仰問年輕人:“什麽好朋友?”


    “就它有個朋友。”年輕人遲疑的說,“是個漫畫,故事我不記得內容了,隻知道是有個朋友,兩人應該是形影不離的。”


    “我現在想起來晚嗎?怪我沒早點,我有幾次已經就要想到了,但是我下意識的忽略了,我很害怕,我還怪它,我真的怕……”


    “那還是給你的娃娃找好朋友?”


    陳仰額頭不斷滲汗,疼得五官扭曲了下,手本能的往陽氣最重的少年那伸,一條胳膊伸過來,他抓住了:“不對,上一輪,物品就是乘客,我覺得這一輪還是那樣,那娃娃就代表你。”


    “是你要找好朋友。”他說。


    “怎麽會呢,不該是我吧?”


    年輕人兩隻手抓頭發:“我的好朋友都不在這裏啊,我上哪兒找……”


    一旁的向東忽然冒出一句:“難道是同車次的人?”


    陳仰短促的吸口氣,站起來又坐回去:“二樓……快去,是那個女士……快……跟她在一起,不要分開,快去!”


    年輕人一慌,撒腿就往二樓跑。


    文青道:“同車次的不是還有老頭跟畫家嗎,三樣東西沒有她的份,怎麽會跟她有關?”


    向東道:“老頭有報紙,畫家有屍體,都會有單獨的任務破解法。”


    “那女的瘋著呢,都不跟我們一塊兒,我們誰經過她麵前她都釋放咒怨,我怕她咬我,這裏也沒狂犬病疫苗。”


    文青自己嘰裏咕嚕,還拉著向東一起咕嚕。


    “別逼逼了。”


    陳仰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臉已經一絲血色都沒了,冰冷的白瓷一樣,人坐不住的再次趴玻璃台上麵。


    然後拐杖把文青跟向東“送”了出去。


    .


    二樓,年輕人衝上來,過道上沒有那個女的。


    “去哪了?怎麽不在,我靠!害死人!”


    跟在他後麵的啞巴對第五候車室指,嘴裏“啊啊”。


    年輕人跑到門口的那一瞬間,身體少了一半。


    另一邊沒了。


    啞巴靠著牆壁跌坐下來,看那半個身體倒地,她抖了抖,捂住嘴爬到第五候車室裏麵。


    一個人影背對著門口坐在椅子上麵。


    左邊是小個子女人,右邊是那個年輕人。


    他們是兩半身體拚在了一起。


    .


    “死了?”


    文青從過道出口走來,看看嚇哭的啞巴,又去看那一半屍體:“那也怪不了別人,是他自己沒早點想起來,這次他的規則多簡單,我都羨慕。”


    向東從文青後麵過來:“屍體還有一半呢?”


    他往候車室裏瞧:“怎麽拚上了?找朋友也不需要這樣吧?”


    文青越過向東進候車室,在兩個半邊的屍體身上找到了兩張車票。


    t57 11車廂 18號硬座。


    t57 11車廂 19號硬座。


    雙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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