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富砍樹燒樹的畫麵,對見證老人種自己整個過程的陳仰來說,和弑母碎屍一個概念,區別是沒有血肉模糊,不見一滴血。


    軀體成了樹。


    前一刻還在跟他說話的活人,在他眼前變異了。


    先是劉嬸家小兒子,接著是李老太。


    燒不盡的蒲公英飛到山下,落在屋裏屋外,除不盡,門前砍斷的老樹隻留下一截粗樹根,被一把火燒成了黑炭,卻怎麽也挖不出來。


    這座小島歲月靜好的罩子徹底被打破,四分五裂。


    .


    陳仰他們作為外來人,撞上了島上的兩起離奇事件,以為戚婆婆要殺人滅口,卻沒想到她隻是讓船老大送他們出島。


    以往漁船出海都很講究,要看漲潮退潮,還要顧著海上的神靈,得讓戚婆婆卜算時辰,這次什麽都不管了,連夜送走,也不管少的那兩個遊客,隻要他們離開小島。


    趙元天真的說這麽看,戚婆婆還是善良的,不壞。


    沒人理他。


    .


    船老大趕牛犁田似的,把陳仰他們趕上船,也不叫他們把看到的事爛到肚子裏,什麽都不提。


    大概是知道就算他們說出去了,也不會有人信。


    船還是來時那一艘,除了李大富,經驗豐富的船員們都在,似乎一切會很順利。


    然而海上不知怎麽突然起了大霧,船一直圍著小島打轉,根本出不去。


    陳仰他們又回到了島上。


    .


    船老大跟船員們都跟見了鬼一樣,這霧來的蹊蹺,毫無預兆,也不是他們遇過的任何一種,他們第一時間就通知了戚婆婆。


    一起過去的還有陳仰幾人。


    沒多久他們就站在屋裏,提前跟戚婆婆打上了照麵。


    戚婆婆沒立即招呼他們,而是把三柱香點燃,放進擱在堂屋長桌上的香爐裏,虔誠的拜了拜,這才掐著串佛珠轉身,讓他們坐。


    老木的椅子,跟屋裏其他家具是成套的,不知道是什麽木頭,看起來很有古韻,聞著有淡淡的木香。


    屋內點著兩盞煤油燈,在香爐一左一右,光線還算明亮。


    戚婆婆靠著太師椅,慢悠悠撥了會佛珠,眼皮耷拉著開口:“霧的事我已經聽小成說了。”


    小成這個稱呼讓陳仰幾人有點微妙,滿臉絡腮胡,凶神惡煞的船老大在她嘴裏如同個孩子。


    “那霧一時半會也散不掉,隻好讓幾位繼續在李大富家住著。”戚婆婆不徐不疾,姿態莊重沉穩,“如今島上出了意外,招待不周,還望體諒。”


    這架勢,就差開口一句“老身”了。


    戚婆婆停下撥佛珠的動作,端莊優雅的端起茶杯抿口茶,末了將茶杯輕放回去,麵容溝壑縱橫,目光慈祥的看過來。


    “另外,島上的風光再好,也比不上自身安全重要,老婆子我希望幾位老實待在李大富家,沒事不要出門,也別去碰他家門前那棵老樹,等霧散了,我會再派船送你們出海。”


    話落就合上眼,佛珠又撥了起來。


    張延看大家都沒出聲,就徑自問道:“戚婆婆,請問李大富現在怎麽樣?”


    戚婆婆:“瘋了。”


    滿屋寂靜。


    .


    陳仰見老人的腕部掛著個玉鐲,色澤剔透,撥佛珠的那隻手上還有個血玉扳指,都是好東西。


    被鬆垮垮的皮膚襯著,有種鮮活跟衰老交錯的感覺。


    “那劉嬸呢?”陳仰問。


    “也瘋了。”戚婆婆悲憫的歎道,“瘋了的會傷到其他人,老婆子隻好暫時將他們關了起來。”


    眾人都沒說什麽,一晚上就死了兩個,瘋了兩個。還有,人關在哪?真的隻是關起來了?


    陳仰觀察著這個一百多歲的老人,猜著她在這場詛咒裏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有沒有發現匣子不見了。


    詛咒開始了,來勢洶洶,她會做些什麽。


    “戚婆婆,我們幾個本來都是相信科學的,現在島上發生了我們聽都沒聽過的事,弄得我們很慌,又不能離開,”趙元哽著嗓子,“我們不會有事吧?”


    說著還打了個抖,不是裝的,是真的被嚇得魂都要掉了。


    戚婆婆和藹的看向他:“隻要你們配合,會沒事的。”


    趙元:“……”


    這話說的更怕了,配合?怎麽配合?不會對他們提出奇怪的要求吧?


    半天都沒發言的林月涼涼道:“真的是神靈作祟?”


    戚婆婆的慈祥莊雅終於出現了裂縫,露出的是藏在底下的凜然:“姑娘,你這話是大不敬,神靈怎麽會作祟,神靈隻會賜福跟懲罰!”


    林月擺出鬆口氣的樣子:“既然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我們幾個不是島上的人,來了這兒才一天,也沒幹什麽壞事,想必神靈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不過……”她話鋒一轉,似是不安的自言自語,“就是不知道害死劉嬸小兒子跟李大富母親的到底是不是神靈懲罰,萬一是邪物怎麽辦?”


    戚婆婆這麽不帶表情的看著她,眼角的皺紋都是深暗的。


    感受到了危險,林月摳著木椅扶手的指甲斷開,脆弱的神經末梢在顫,她忍不住想先下手為強,抄起椅子砸過去。


    “戚婆婆,我們先走了!”陳仰登時站起來,拉起低著頭打瞌睡的少年,不由分說的給張延趙元使眼色,並讓他們叫林月。


    一行人快速離開了。


    .


    林月的精神狀態不好,她這次衝動冒險的試探,誰也沒扒著不放。


    收獲也有,戚婆婆的反應在他們意料之中。關鍵是要知道邪物是什麽。


    島上家家戶戶都有亮光,現在沒誰出來晃了,也不敢把燈吹滅,怕什麽東西跑進家裏,就這麽點著。


    陳仰邊走邊說:“霧肯定是詛咒引起的,就像李老太生前說的那樣,一個都別想走,一個也走不了。”


    趙元的臉一白,繼而自我安慰道:“沒事的,霧不散就不散,困的是島上的人,不是我們。反正我們的任務就是待兩天,我們再撐一天,時間一到不用坐船,眼一閉一睜直接就回去了。”


    後麵響起張延的聲音:“恐怕不是這麽簡單。”


    幾人都停下來看他。


    除了少年,他還在拄拐噠噠往前走,陳仰扯住了他後麵的衣服。


    張延跟陳仰說:“當初在船上,我從你口中得知李大富說我們要來島上待兩天,就以為這是任務,隻要活夠時間就能完成。”


    趙元控製不住地插嘴:“難道不是?”


    “現在看來是我被信息誤導了。”張延沉沉地說道,“任務應該是查清詛咒,跟時間無關。”


    趙元哆嗦道:“也就是說,即便待完兩天,或者三天,四天,隻要沒查清詛咒是怎麽回事,阻止不了,我們就還要留在島上,麵臨詛咒爆發?那我們豈不是完了?!”


    張延話到嘴邊,被林月打斷了:“這有什麽好討論的?”


    “任務是不是在島上活兩天,明天一早不就知道了?!” 林月的精神狀態更差,臉都扭曲了,聲音也冷尖起來。


    張延看著她的背影,擰擰眉:“哎,她的情緒越來越不穩了。”


    趙元聽著他擔心的口吻,發自肺腑地感慨:“你們真的是過命的交情啊。”


    落後幾步的陳仰:“……”


    .


    林月是第一個到李大富家的,她沒進去,就站在門前站著,眼睛也不亂瞟,等其他人到了才往裏走。


    張延跟趙元也沒張望,他們匆匆跨過門檻,門前被火燒過的樹根被他們強行忽略了。


    陳仰倒是看了看,樹根周圍的土被挖的亂七八糟,黑色的根須卻死死鑽在裏麵,不知道鑽了多深,挖不掉。


    島上的人也不敢再挖了,就成了這樣。


    黑炭樹根釘子一般釘在門前。


    陳仰回頭問身後的少年:“你有什麽看法?”


    少年的嗓音裏泛著困意:“沒有。”


    陳仰看他今晚拄拐走了不少路,一聲不吭,心裏就有了點同情,再一想到他進這鬼地方很大可能是被自己牽連的,黑戶一個,心情就更複雜了。


    “給你的奶片還有嗎?”陳仰問道。


    少年一頓,側頭盯了他一會,沉默著抬起一根拐杖指指樹根:“死亡與新生。”


    陳仰的腦中一閃而過什麽,沒抓住:“什麽意思?”


    少年不語。


    陳仰見他不再多說,摸摸鼻子道:“今晚就死了兩個,詛咒擴散的很快,明天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樣。”


    少年把木門開大些,拐杖搭進去,再是右腳:“進來,關門。”


    陳仰不合時宜的感歎,這位的發音不知不覺順暢了,找不出一絲最初的生澀,他小跑著跟上去:“你有打算了?”


    少年:“天亮進山。”轉而又道,“就你跟我,不帶別人。”


    “好,我們偷偷去。”陳仰轉身關門的時候,看到什麽,呼吸猝然一滯。


    黑色樹根上長出來了一根細細的嫩綠枝椏,在夜色下生機勃勃的對他搖晃著,像是老太太在跟他招手。


    陳仰仿佛迷了神智,腳往那邊邁,後麵一股大力將他扯回了回去,他還有點呆:“老太太有話跟我說。”


    少年扯著他,五指加重力道:“說什麽?”


    陳仰疼得回了神,他看著那還在晃的枝椏,脊背一陣陣發涼:“……讓我給她施肥?”


    少年鬆開他的手臂。


    陳仰感覺炭化的樹根正在複活,他的心髒猛跳起來:“雜物間有化肥,要不我去弄點出來試試?”


    少年:“那些化肥不能動。”


    陳仰:“為什麽?”


    “明天你就知道了。”少年把他拽進來,用拐杖將木門一推,砰的關上了。


    門一關,那根細嫩的枝椏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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