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訕笑著道:“原來寧國公也回京了。”


    東平王生辰那日,寧國公賈代化便不在京中。榮府出了那麽大的事,寧府也不見任何動靜。因此三皇子實在是沒能預料到寧國公會為了堂弟出頭。


    賈代化笑容淺淡著,衝三皇子抱一抱拳,道:“叫三殿下誤以為我賈家沒人,實在是抱歉了。”三皇子臉上隻有大寫的尷尬兩字。


    他隻能硬著頭皮尬聊:“好說,好說——本王過來,也是想問候一下榮國公賈大人的傷情。”


    旁邊賈赦氣得跳腳:“有你這麽問候的嗎?”他紅著眼,兩行淚順著麵頰往下淌,一副被人欺負狠了的樣子。


    三皇子此刻心裏直喊無辜:他好像也沒把榮府怎麽樣吧?


    這時賈代化出來打圓場:“罷了,赦兒。你沒見到三殿下也是為了公務奔波嗎?”


    三皇子不由唏噓:終於來了一個肯講兩句好話的人了。


    誰知賈代化繼續說:“不過既然舍弟已經將事發當日的實情都告知了陛下,三皇子理應得知詳情,又何必再費事專程來榮府一趟?”


    三皇子登時語塞。皇帝陛下造訪榮府之後,一個字都不曾透露給三皇子知道。三皇子不過是自己攬了這樁差事,張羅著要為太子二哥討還公道罷了。


    但此刻賈代化這麽說他又沒法兒反駁,若是明說自己不知道,豈不表明他隻是個不得聖心的皇子,出來辦差是拿著雞毛當令箭?


    他還未表態,忽聽寧榮街上蹄聲急促——好家夥,今日榮府跟前熱鬧,竟是又來了一大批人。隻聽蹄聲整齊劃一,迅速由遠及近,似乎有千軍萬馬快速推進。


    這千軍萬馬卻在抵達榮府之前戛然而止,猛地刹住,緊接著是蹄聲得得,一名身穿甲胄,裏麵套著素色衣衫的男子,在一百名騎兵的陪伴護持之下,緩步而前。


    馬背上的男子看見了三皇子,冷然喚了一聲:“老三!”


    “大哥?”三皇子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榮府跟前見到這位,快步上前,拱手行禮:“大哥到京了?何時到的?”


    大皇子沒什麽好聲氣,冷然道:“這麽久沒見了,老三你還是喜歡說廢話。”


    他這時針對三皇子的問話:他已經到京了,而且看他這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就該知道他這才剛剛到京。


    “大哥到此有何貴幹?”三皇子鬱悶地問。


    “聽說你來找榮國公的不痛快,大家都是在西北時候的同僚,沒道理能袖手旁觀。”


    三皇子這才想起來,榮國公在西北的時候,與大皇子乃是同袍。一聽說榮國府有難,剛剛回京的大皇子竟然也跑來幫忙?——那他還在這兒幹耗著做甚?明擺著他今天在此地不會有任何作為。


    三皇子隻得矯情地抱怨一聲:“大哥,弟弟哪有?這不樣子還是多少要做一做的?”


    “你不找榮公麻煩,就是我的好兄弟!”大皇子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走上前來,拍著三皇子的肩膀,拉著他離開榮國府門前。


    路過賈放的時候,大皇子腳下頓了頓,顯然是吃驚,沒想到竟然在這裏見到了賈放。


    “老六?你也到了?”


    賈放還能說什麽?不過他近來心緒不佳,再加上十分操勞,因此確實是一副辛苦憔悴的模樣。大皇子也沒有怎麽生疑,隻是“嗯”了一聲道:“後天太子出殯,我們幾個兄弟好好送一送他……”


    三皇子被大皇子勾著肩膀,但是臉上表情也十分精彩。這位估計在心想:什麽時候老大和這位完全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感情這麽好了?


    賈放點頭應下,一回頭,卻發現大伯父賈代化正肅然望著他。


    大皇子雷厲風行,一時之間,不僅將三皇子帶走,連他自己麾下那一百騎兵和五城兵馬司的衙役也全都帶走,一個不剩。


    榮府跟前,人人鬆了一口氣。小廝和長隨們放開了賈赦,賈赦也早已恢複了平靜,和賈放一起上來向堂伯父行禮。


    “來,放兒,來見見你這個不成器的大堂兄。你應當還未見過吧?”賈代化問賈放。


    這時趕來的賈敬手中卻持著一道符紙,疑惑地問:“剛才那人呢?……就是那個有血光之災的少年?我剛剛趕去寫了一道符紙,要送給他,他卻走了?”


    周遭的人一起無語。大家似乎都在想:敬大爺是個早慧的才子,當年早早就中了進士的,怎麽出家修道之後竟似傻了一般?三皇子哪裏來的血光之災,又怎麽會接受他賈敬送的符紙?


    賈放雖然尷尬,但也隻有循著賈代化的指點,過來向賈敬行禮,見過這位癡迷修道的大堂兄。


    他的原身早年間由榮府的老太太養大,後來又去守陵住了三年,確實和寧府沒有往來,從來沒有正式見過賈敬。


    誰知賈敬卻不回禮,直勾勾地盯著賈放。


    “不,不對,你不是我家的人,你不是這裏的!”賈敬忽然指著賈放大聲道。


    賈代化與一旁的賈赦都萬分尷尬,原本跟著賈代化和賈赦的隨從此刻都在腳底抹油,悄悄往榮府裏溜去——賈敬嚷出來的已經不是什麽秘密,賈放是榮府收養的皇帝私生子,這事已經漸漸傳開,但無論如何,都不應在榮國府大門口當街這樣嚷出來。寧榮二府的仆從們一時都隻想著避嫌。


    但是麵對賈敬的賈放,卻沒來由地嚇了一大跳。賈敬沒有說他“不姓賈”“不是賈家人”,而是說他不是“這裏的”。


    難不成,這位神神叨叨的大堂兄,真的看破了他的來曆,知道他根本連養子、私生子都不是,而是一個天外空降的遊魂?


    但這時賈敬突然住口了,他站在賈放麵前,仔細盯著自己這個“小堂弟”觀察,突然開口:“你印堂裏冒黑氣,鼻尖朝東南角歪。你三日之內,必定有血光之災……”


    賈放伸手扶額,賈代化在一旁也歎了一口氣,似乎感慨自己好好一個兒子竟然癡迷修道成了這副模樣。


    誰知賈敬卻將他剛才寫的那一份符紙塞到了賈放手裏:“這道符紙送你,隻要你佩在身上,保證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貴人出手相護……”


    他叨叨地說下去。賈放趕緊將那道符紙收下,卷成一卷塞在自己的荷包裏,向這個神棍似的大堂兄拱手致謝:“多謝敬大哥。”


    賈敬看著賈放收下了符紙,這才嘿嘿一笑,轉開目光,與尷尬而不失禮貌的賈赦打過招呼。賈代化連忙招呼:“大家都不用在門外待著了,裏間弟妹那裏應當急壞了,你們還不趕緊回去?”


    眾人這才趕緊回了榮府,往榮禧堂那邊匆匆趕過去。


    隻見史夫人此刻全副誥命服色,在榮禧堂跟前正襟危坐,想必也考慮過賈赦擋不住三皇子的可能性,因此守在這裏,不惜以身家性命攔阻外人驚擾賈代善。


    這時史夫人見到賈代化帶著賈赦等人進來,整個人登時鬆了一口氣,扶著椅背要起身,竟然一時沒能站起來。


    “弟妹無須客氣,我回來得遲了,弟妹勿怪才是。”賈代化匆匆與史夫人打過招呼,然後就要進屋去探視賈代善。史夫人連忙命人幫寧國公更衣——如今但凡要進屋去探視賈代善的,都必須換上一件潔淨的外袍,閑雜人等一概不得入內。


    這也是“張神仙”交代下來的規矩,史夫人便這麽一絲不苟地照做著。


    榮禧堂外,賈赦與賈放總算是長舒一口氣,相對看了一眼。賈赦道:“我尋思父親說得對,你應當早日趕回南方才是,別在京裏趟這趟渾水了。”


    賈放卻說:“要回去也得等太子出殯之後。等伯父見過父親,再做計議吧。”


    大皇子和三皇子都知道他回到了京城,太子的喪儀,他想不出席也不可能。


    寧國公與榮國公兩位在榮禧堂的“病房”之中交流了有大半個時辰。賈代化出來,卻傳了榮國公的話,要賈放進去見他。


    這是賈代善這麽多日以來,第一次要求單獨見賈放。


    賈放趕緊去更衣,先去濯手,然後換上一件用水洗過又用開水燙過而後晾幹的棉袍,這才進了賈代善的臥室。


    “放兒!”


    賈放一進屋,賈代善的精神已經比他剛回來時要好得太多了,臉上有了血色,麵頰也略現豐腴。


    “這幾日你辛苦了。”賈代善沉聲說。


    賈放趕緊道:“不,不辛苦。父親可覺得好些了?”


    賈代善早先傷了肺腑,這時到底是有些虛弱,輕輕地咳了幾聲,才比手勢命賈放在他身邊坐下,道:“聽父親的話,不要去參加太子殿下的喪儀,現在就回南方去。一切事,由大伯和父親替你頂著。”


    這個男人即便是遍體鱗傷,在鬼門關跟前溜了一轉,還在想著要為子女遮風擋雨。


    賈放卻問:“父親為何一定要孩兒回南邊去?是發現了有什麽人會對孩兒不利嗎?”


    賈代善搖搖頭:“我沒有證據,隻能說是直覺。既然有人敢向太子下手,就也一樣敢於向你下手。”


    賈放卻問:“可是我回南方又如何?他們會不會因為尋不到我的下落,轉而對您不利,對榮府不利?”這樣的話賈放的心理壓力會很大,他與榮寧二府的人沒有血緣關係,卻要讓這些人替他承擔風險,背負後果……他賈放不是這樣的人。


    賈代善這時卻搖頭不語了。


    “您的意思是說……我在南方的事業,可能會對京裏的情形有所幫助?”賈放突然想到這一點,疑疑惑惑地問。


    賈代善點頭,很突然地開口:“放兒,你一定要回去,到你的桃源寨中,將你該做的事都做完……千萬不要顧念其他人,你隻需要做你該做的……”


    這話更加不好理解了,賈放鎖緊了眉頭沉思片刻,突然問:“父親,傷到您的那件兵器,是什麽樣子的?”


    賈代善像是被猛地震了震,臉上肌肉跳動,像是回憶起了什麽極其恐懼的往事。


    賈放連忙問:“是不是火器?……就是一根長長的銅管或是鐵管,會向外噴火的那種?”


    賈代善點點頭,道:“是……不過,傷了太子殿下和我的,不是同一枚武器。”


    賈放聽賈代善將事發時候的情形簡要複述了一遍,頓時問:“您是說……是同一個凶手先傷了太子殿下,然後換了一件火器,近距離傷到了您?”


    賈代善微微點頭。


    賈放心裏飛快地轉開了——這意味著,凶手手中的火器,沒有辦法連續發射,他沒有辦法中途停下來給火器上膛,隻能選擇事先準備兩件武器,先傷太子,再傷賈代善。


    另外從射擊距離來看,射程似乎也比較短,作為武器多少還存在些缺陷。


    謝天謝地——賈放閉上眼,緊繃的神經稍鬆了一會兒,心裏感謝了一回上蒼。他心想如果是這樣,那對方掌握的火器還很初級,自己這邊如果奮力追趕興許還能趕得上。


    但問題是他要靠什麽追趕?賈代善讓他回南邊去,難道是要他靠桃源寨,發展工業,製造武器嗎?


    賈代善見到自己稍許解釋了一下現場的情形,賈放便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滿意地微微點頭,再次苦口婆心地勸了一句:“回南方去,在那裏你一定能找到線索,而且……能安全一點……”


    賈放卻心道:這可還真不是他顧念著一己之安危的時候。


    但口頭上賈放答應賈代善:“放心吧父親,為太子……二哥出殯之後,我立即回南方。”


    賈代善聽見他與太子的手足之情給抬了出來,心知不能再多勸了,隻能囑咐他在京裏的時候萬事小心。


    少時賈放辭了賈代善,從他房裏出來。寧國公賈代化也正緊張地候在門外,問他:“如何?”


    賈放隻說他會等到太子大殯之後立即回南方去。賈代化聽見,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但是卻出人意料地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道:“知道了,兩府按這個來安排。”


    *


    當晚,賈放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自己在黑暗中反複尋找,卻不知道要找什麽。


    突然,他麵前一枚黑乎乎的銅管一抬,銅管中噴出炫麗的火花。賈放低頭看自己,隻見自己的身體上出現了很多閃著光的創口,緊接著光線轉黯淡,他的身體就這麽慢慢消失在虛空之中。


    他再抬頭的時候,銅管卻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見過一次麵的道長賈敬唱著歌過來,伸手朝自己額頭上貼了一枚符紙,手一揮,那符紙迅速燃燒著。


    隨即水憲出現在黑暗幽深裏,抱著雙臂冷冷地看著他,眼中沒有同情。


    賈放滿頭大汗地醒過來,醒來才知道是一夢。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在有人向自己射擊的時候沒有被嚇醒,但是看到如此冷漠的水憲,卻就此一驚而醒。


    人脆弱起來很容易。自那之後賈放再也沒有睡著,相反他從榻上坐了起來,使勁搓揉自己的鼻梁,想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


    榮國府出了這樣大的事。他從南方趕回來之後,也有請雙文幫忙,遞信去百工坊。雙文回來卻說百工坊以前常見的那些麵孔都不見了,似乎是換了一批人。


    而他回京這幾日,水憲那裏沒有半點音訊,甚至連公府之間的禮尚往來都沒有。自從他上次說錯一句話之後,兩人顯然是生分了,但他確實沒想到竟生分成這樣。


    賈放將自己的鼻梁搓熱了,才抬起頭望著黑暗,苦笑一聲:可能……這樣,也挺好的吧。


    *


    為太子出殯那日,京裏各王公貴族、文武官員,自從醜時便出門向宮中聚去。宮門跟前擠滿了馬匹轎子車駕,絡繹往來不絕。


    賈放與得了榮國府世子之位的兄長賈赦同車前往,寧國公賈代化的車駕在他們前麵。一行人愣是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了該下車的地點。


    賈放隨著賈赦離開自家車駕,隨著百官步行前往東宮,忽聽賈赦在自己身邊打招呼:“北靜王爺,好久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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