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元門。


    外門弟子著黑衣,係紅色絲帶,手持大令立在山門大陣外,接引低等仙門的來客。


    內門弟子則著紅衣,接引高等仙門的來客。


    今日是斬元門門主尉遲刃的一百零三歲生辰。


    尉遲刃剛剛突破元嬰,正是風光無限的時刻。昔日看不起斬元門的那些小仙門,如今倒是上趕著來了。


    “聽聞斬元門將請帖都遞到了昆侖。”


    “倒也不奇怪,尉遲刃原是昆侖道法仙尊的關門弟子,……雖說,雖說後頭鬧得不大愉快。但到底是師徒。”


    “也是。不過以道法仙尊的性子,和昆侖不輕易出世的風格,想必是不會來的……”


    踏入斬元門的幾人低聲閑話。


    倒並非是他們八卦,而是涉及昆侖,誰也按捺不住,想要議論上兩句。


    被提及的尉遲刃,此時坐在大殿中。


    他著一身白衣,身形高大,麵容英俊。此刻卻冷冷俯視著殿下的人。


    幾個婢女用毯子裹了人。


    毯子四散開,露出了中間那人的模樣。


    那人的年紀介於青年與成熟男子之間,著一身紅衣,顯然是內門弟子的打扮。


    他趴伏在地上,渾身被情索束緊。情索是紅色的絲線編製而成,緊緊捆縛住他,幾乎陷進了皮膚裏。


    連意識都不大清醒了。


    三長老道:“已然大成了,明日門主便可用他。”


    說話時,他麵上紅光閃爍,顯然興奮極了。


    “此人心中傾慕門主,若與門主雙修,想必事半功倍。再不久,門主便可突破至出竅期。屆時豈不是萬人豔羨?奉門主為道法仙尊之後又一天才?”


    地上那人,聽見了這段話,竟是緩緩地抬起了頭來,視線模糊地望向了座上的尉遲刃。


    道法仙尊……


    他腦中遲緩地滑過了這個詞。


    當年這位仙尊,初入昆侖,便被師父賜名“道法”。修真者參的是什麽?不正是“道”嗎?此人卻名“道法”,實在狂妄至極!


    偏這人生而天靈根,天資聰穎,引氣入體比別人快了數倍,兼之冷心冷清,修無情道,不過兩百一十四歲時,便已至大乘期。


    他與昆侖、青雲另外三位仙尊,並稱為最有可能飛升之人。


    另外三人,分別是七百零四歲,九百七十歲,一千歲……都是早早成名的老怪物了。


    因而道法仙尊被稱作修真界無二的天才。


    想到這裏,他痛苦地擰了下眉。


    但很快麵色就又歸於木然了。


    道法天尊是天才。


    他相比之下便是庸才了。


    ……不,其實,他過去也算不得庸才。


    他名王未初,十三歲時跟隨家族中供奉學習,踏上修仙一途。二十歲時便成功引氣入體,築基。


    就這樣,他便成了他們那夜郎小國赫赫有名的天才。


    國主親自將他送到了他們國家供奉的門派,名叫“天一門”,名字起得分外大氣,在修真界中實則是不入流的小宗門。


    他在這裏蹉跎到了幾年。


    然後遇見了斬元門門主,此後,他就被帶到斬元門,做了內門弟子。


    他在內門弟子中,也算得出色。


    尉遲刃又對他照拂良多,從不吝法寶丹藥,他一轉眼便到了築基九層。從未有人待他好到這樣的地步。


    尉遲刃生得英俊,武器乃是一把大刀,性情無畏,好像從來沒有什麽事能難住他。


    後來他見了尉遲刃闖秘境,揮刀斬妖獸的身影,就自然而然心生傾慕。


    尉遲刃似乎也知曉他的心思,很快便同他在一起了。


    隻是漸漸的,他總能從尉遲刃口中聽見:“你怎麽連這個也學不會?”


    尉遲刃會皺起眉,對他道:“你同道法仙尊相比,實在是個庸才!”


    “若是他,該要入融合期了。”


    “若是他,這功法隻學一遍便會了。”


    一日日下來,他便也懷疑了,他當真是個庸才?


    他實則天資平平,從未聰穎過,遲遲無法突破至開光境界。


    浪費了尉遲刃給他的天才地寶……


    他怔忡時,三長老卻又開口了:“幸而當年及時發現,才不至叫我們錯過了這樣舉世無雙的極陰鼎爐……有了他,斬元門何愁不昌盛?隻他一人,便可使築基進融合,金丹至元嬰……再用那些丹藥、功法養上他一些時日,便是叫分神化大乘也不是妄言!”


    聽到這裏,毯子上的人又難堪地擰下了眉。


    他並不懂得何為極陰鼎爐。


    但他知曉“鼎爐”二字,從不是什麽好東西。


    所謂鼎爐,便是供人采陰補陽,隻靠雙修,便能修為大進。紅香門的鼎爐,便是一人不知要伺候多少個修士。


    聽三長老的話,更仿佛要叫斬元門上下,不分男女,都同他雙修。


    他想著想著,便有些想吐。


    還覺得有些鈍痛。


    他不由又一次抬起頭,艱難地朝座上人望去。


    尉遲刃應了聲:“嗯。”


    隻一個字。


    卻仿佛一下將他的脊骨都敲碎了。


    此時有婢女緩緩行進門來,臉上還帶著震驚和喜色,因為過於激動,她的嗓音都微微顫抖:“……門主,道法仙尊……親至了。如今、如今正在山門大陣外。”


    尉遲刃一頓,當下三兩步走到了殿下,道:“我親自去迎他。”


    三長老:“這王未初……”


    尉遲刃這才掃了一眼毯中的人,道:“抬下去,便安置在主峰清風院中。”


    三長老應聲,歡歡喜喜又命幾個婢女將人抬下去了。


    興許是意識越發模糊了,連痛感都越發遲鈍了。


    王未初被抬下去時,隻心想道,他還不曾見過那位道法仙尊,究竟是什麽模樣……


    道法仙尊親至,一下震驚了不少仙門。


    一時那些已經踏入斬元門中的人,都不由返身回來迎他。


    隻是還不等弟子手持大令打開山門大陣,隻見白衣男子虛空一踏,便視陣法為無物,直接入到了大殿中。


    這斬元門,乃至門內無數人,在他眼中,都仿佛不過隨手一捏便可化作齏粉的小玩意兒。


    眾人仰頭望去,隻覺羨慕向往又敬畏萬分,甚至還有些喘不過氣。


    此時尉遲刃正正好迎上來,抿唇喚了一聲:“師尊。”


    岑堯聞聲,這才冷冷打量了一眼麵前的男人。


    這個世界的主角,是尉遲刃。


    他生來廢靈根,被家族中人欺淩嘲諷,後來無意中吞吃了妖獸的內丹,那內丹便日日自動吸取靈氣。這妖獸大有來頭。他一靠內丹吸食靈氣,便會引發當年昆侖禁錮妖獸的禁製動蕩。


    於是昆侖將他帶走收徒。


    尉遲刃功法大成後,叛出宗門,改創斬元門,從此譜寫了一段逆襲打臉的升級流故事……


    “師尊怎能與他們同席?”尉遲刃道:“請師尊至我院中,我親自擺酒敬師尊。”


    眾人聽見尉遲刃這句話,倒也不覺得生氣。


    道法仙尊確實地位崇高,他們尚且不配與之同席。


    說罷,尉遲刃便暫且晾下了其他人,邀著岑堯往殿後走去。


    尉遲刃似是當真高興,一路喋喋不休:“我不曾想過,師尊當真會來。”


    “師尊,師叔他們可是原諒我了?”


    “我花了好大的功夫,特地尋了瓊蘇酒,等師尊前來……”


    岑堯始終不曾開口。


    若非他還不知曉這個世界,王未初待尉遲刃可還有一分情意,他已經一掌將這人先拍個筋骨盡碎了。


    尉遲刃見他不答,倒也不在意。


    道法仙尊昔日在昆侖便是這般冷漠。


    誰叫他修的是無情道呢?


    “師尊,這便是我的院子了。”尉遲刃笑道:“乃是與昆侖中的住處,一模一樣。”


    岑堯並未對他的這番懷舊發表任何看法,而是看向了隔壁緊挨著的小院子。


    那院子似是籠在一團陰雲中,光照不進去,便顯得格外慘淡。


    “那是什麽地方?”


    尉遲刃瞳孔一縮,道:“一個小院子……下等雜役住的地方。”


    岑堯沒再說什麽。


    尉遲刃的大弟子此時親自來奉酒菜。


    “我四下走走。”岑堯冷淡道。


    尉遲刃知他旨令不可輕易違背,便笑道:“那我前去應付那些賓客,師尊隨意便是。”


    因道法仙尊抵了斬元門,那些原本還拿腔捏調的大門派,這時候終於坐不住了,也紛紛前來了。


    那些門派個個比斬元門要強大數倍,尉遲刃自然不能怠慢。


    尉遲刃匆匆離去,留下了自己的大弟子侍奉岑堯。


    而岑堯掃那大弟子一眼,那人便當下雙膝一軟,本能地跪了地,頭也低了下去,連看都不敢看岑堯一眼。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才覺得身上的壓力鬆了鬆。


    抬起頭來——


    院子裏哪裏還有仙尊的身影?


    他直喘粗氣,心道,這便是大乘期的威壓嗎?


    岑堯抬頭望了眼牌匾。


    上書“清風”二字。


    院門口設下了多重陣法禁製,附近連個仆役都見不到。


    想是尉遲刃對他設下的阻礙相當有自信。


    岑堯便如他來時一樣,輕易破門而入。


    陣法禁製沒有一樣被驚動。


    院子裏也依舊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岑堯徑直走到正中屋子的門前。


    門開了。


    裏頭的人聽見了聲音,敏感地抖了抖,然後才挾著一身汗,艱難地朝門邊望去。


    ……會是誰?


    三長老?


    亦或是清揚師兄?


    又或者……尉遲刃呢?


    王未初的視線早已被汗水和淚水模糊,他意識又不清醒。他隻隱約瞥見了一襲白衣。


    ……那便是尉遲刃了。


    他聽得腳步聲一點點近了,終於在床榻邊站定了。


    不是尉遲刃?


    他怔了怔。


    麵前的男子身量修長,著一身白衣,氣質清冷,恍若謫仙,竟有種叫人不敢直視的威壓。


    原先王未初隻當尉遲刃該是世間將白衣穿得最好看的人了,等見了跟前這人,才陡然生出尉遲刃不過如此的念頭。


    王未初將眼睛睜得更大了些,想要將男子的模樣看得更清楚。


    他嗓音艱澀地道:“……你是誰?你為何進到了這裏?”


    他的發絲已經全然被汗水浸濕,麵上泛著不大正常的紅。


    無論抿唇還是抬眸,都透出了一股勾人的媚意。


    岑堯挨著床榻坐下來。


    王未初驚得登時繃緊了身體。


    隨後聽見那人嗓音低啞地道:“我聽見你的聲音了,便進來了……”


    王未初登時羞恥極了。


    受三長老給他泡的藥物所影響,他便如發情了一樣,根本難以自抑。


    他被獨自放置在這裏,想著也沒有旁人,為了減輕心底的難受,他便張嘴叫出了聲。


    卻偏偏被人聽見了。


    王未初腦中仿佛被人敲了一悶棍,登時更覺難受得要命。


    岑堯將他的模樣收入眼底,抬手按了按他的眼皮:“你很倦了,先睡一覺。”


    王未初呼吸一窒,睫毛抖了抖,隻覺得身上的情索一鬆,竟是消失了。


    而他渾身的燥熱、難受,生不如死的滋味兒,也都驟然被一股力量包裹住了。


    他不自覺地閉上了眼。


    還是沒能將男子的模樣看清楚。


    好似……是分外俊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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