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元將小扣兒眼圈微紅的模樣收入了眼底,他頭一次這樣仔細地端詳麵前的小戲子。


    少年的臉不過巴掌大,兩腮總算長了一點肉,微微鼓了起來。因為唱戲要練眼神的緣故,少年澄澈的眼眸,一垂眸,一眯眼,都會帶出點眼波流轉的味道。


    少年此刻瞪視著他,連牙都緊緊咬住了,看上去十分難過。


    原來少年是好看的。


    脫離了他既往乖順的、清秀的既定印象,他的麵容一下就鮮活了不少。


    岑青元心頭一下湧動起了分外怪異的情緒。


    但很快,那種情緒就被壓下去了。


    他憤恨地想,這小戲子就是靠著這副模樣,勾搭住了岑堯的嗎?太可笑了!岑堯竟然會喜歡男人,竟然會喜歡這樣的一個戲子……


    岑青元心下冷笑,難過是嗎?難過就好!


    他忍不住火上澆油道:“岑堯三年前離了家,我思念他思念得厲害,偏偏家裏又逼著我早日娶妻成家。我這樣生不如死地過了一年,……等認識了你,我就想,買不到蛋糕的時候,用最廉價的白砂糖,也能代替了……”


    岑青元的口吻冷酷,毫不留情。


    他想要看少年露出更憤恨卻又無助的神情。


    小扣兒震驚地看著男人,恍惚間甚至有一種,自己從來沒認識過男人的感覺。


    半晌,小扣兒才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是四爺的大哥……”


    “是啊,你說得對,正因為我是岑堯的大哥,我們之間總歸是有著血緣關係的。你算是岑堯的什麽?情人嗎?岑堯總會有玩膩的那一天……更何況你曾經跟過我。不僅我會用盡手段阻攔你們,岑堯也總會想起這層芥蒂……到那天,你又算……”岑青元冷笑,話沒說完。


    小扣兒腦中氣得嗡嗡作響,他幾乎是本能地掏出了兜裏的槍。


    前一天有關練槍的記憶回籠。


    身後仿佛有岑堯與他緊貼在一處,然後男人捏住了他的手腕,教他舉起槍——


    “這樣上膛。”


    “好,扣下扳機。”


    “嘭”的一聲響。


    滿堂賓客都是一驚,紛紛轉過了頭,更甚至有人警覺地掏出了槍。


    岑老爺一步搶著進了門,正好看見岑青元臉色大變地倒了下去,隻見他的右腿上被開了一個洞,很快就將白色的西裝褲浸透了。


    他也就是這時候,才看見那小戲子也立在那裏,手裏還握著槍。


    岑老爺驚駭憤怒得差點站立不穩。


    他指著小扣兒,罵道:“你好大的膽子,在這裏竟然敢開槍!”岑老爺一邊蹲下身將岑青元扶住,一邊失去理智地環顧四周,大聲喊道:“來人!還不來人……給我拿下他?”


    小扣兒開了槍,也有些茫然。


    在過去,他是不敢的。


    可……可他的確開槍了。


    小扣兒攥著槍,咬著唇,心底掠過了一絲後悔。


    可是等瞥見岑青元瘸著左腿,又捂著右腿的模樣……實在又有一點點的好笑。然後小扣兒就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又是慌張地笑出了聲。


    岑青元死死地瞪住了他。


    連岑老爺都驚住了,氣憤地罵道:“猖狂!太過猖狂!今日是不是常勝帶你來的?你不過依仗他,就猖狂至此……”


    小扣兒:?


    常勝是誰?


    他根本不認得。


    不過也正因為岑老爺滿口說著他聽不懂的話,小扣兒反倒沒那麽緊張了。


    而剛走到門外的常勝:???


    岑青元疼痛難忍,更顏麵掃地:“你瘋了嗎?”


    小扣兒沒瘋,岑老爺倒是已經氣瘋了。


    “人呢!來個人……”


    要不是他一手扶著岑青元,岑老爺就要上去奪槍了。


    “人來了。”岑堯淡淡道。


    眾人一愣,看著岑堯從樓上走了下來。


    岑老爺見到他,還心下一喜,連忙滿麵憤怒悲痛地道:“岑堯!你過來看看你大哥……”


    岑老爺不明白怎麽回事,岑青元卻明白得很,他對上岑堯漠然的目光,心中一突,想也不想就抓住了岑老爺的袖子:“……不!不要讓岑堯過來!”


    岑青元在小扣兒麵前火上澆油倒是痛快,但要當著岑堯的麵,他是不敢的。


    他的左腿這一刻都跟著隱隱作痛了起來。


    其他賓客這也才跟著反應了過來。


    心說,這岑四爺的小情人和他大哥掐起來了,這他們幫誰都不對啊!


    但麵上卻是得賠笑道:“四爺,這不剛才沒來得及勸……”


    岑堯很快在岑青元麵前站定,看也沒看其他人。


    “岑堯!你還愣著幹什麽?”岑老爺心底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他很快就將那點不對勁忽略掉了,轉而擺出了當爹的架子,高聲指揮起了岑堯:“這個人他……”


    岑堯轉頭看向小扣兒。


    小扣兒有些無措地避開了一點他的視線。


    岑堯伸出手,勾住了小扣兒的肩,問:“這個人怎麽?”


    岑老爺一時間腦子沒能轉過彎兒,愣住了。


    “他,他……你,你……”


    小扣兒還緊緊攥著槍,四肢僵硬,哪怕是麵對岑堯的親近,他也沒能立刻恢複到之前的狀態。


    岑堯微一用力,就撬開了他的手指,然後將那把槍拿走了。


    岑堯重新上了個膛。


    槍口落在了岑青元的頭上。


    岑堯這才不急不緩道:“您說的這個人,他是個天才,昨日才跟著我學了怎麽開槍,這會兒就能打中靶子了。”


    岑堯拿他當靶子?


    岑青元驚怒至極。


    和小扣兒一樣,他也同樣覺得自己仿佛從來沒認識過岑堯。


    岑堯比他想象中,還要心狠手辣。


    岑老爺傻了眼。


    滿堂賓客也都驚了。


    草草草,這他媽的是什麽戲碼?


    眾目睽睽之下,兄弟鬩牆?


    岑堯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扳機……


    “岑堯!你不會真殺了我吧?”岑青元冷汗直流,再也不敢賭岑堯會對他心軟了,他隻能又厚著臉皮,說:“……小扣兒跟過我,喜歡過我。更別說我還是你大哥!如果你殺了我……小扣兒會恨你的!”


    岑堯眸光驟然一冷。


    岑青元瞥見他的模樣,登時更心如刀絞。


    岑堯就那麽喜歡那小戲子!


    好,好!……也多虧他喜歡,這會兒自己才可能活命。


    小扣兒倒是一下回了神,氣得胸口都痛了,他憋了半天,卻隻憋出來一句:“你這人……比街頭裝瘸騙姑娘頭花的劉乞丐還不要臉!”


    岑堯慢慢斂住了眼底的冷意。


    他淡淡道:“我怎麽會打死你呢?如你所說,你是我的情敵……”


    岑老爺瞪大眼,差點當場栽倒在地。


    滿堂賓客也:!!!


    草!


    原來不止兄弟鬩牆!


    還是兄弟爭妻!


    一邊吃著瓜,他們一邊還有點憂心,知道了人家這麽大一醜聞,岑堯不會扭頭把他們全弄死在這兒吧?


    “……我自然是要慢慢折磨你,方才覺得愉快。”岑堯緩緩說完了後半句話。


    “岑堯你瘋了?你,你竟然為了他……”岑老爺怒聲道:“你知道這小戲子和多少個人都勾搭不清嗎?他還和那個玫瑰夜總會的常勝……”


    常勝一慌,連忙擺手:“不不不,沒有的四爺!您相信我!”


    岑老爺喉頭頓時哽了一口血。


    “醫院!先帶我去醫院!”還是岑青元及時拉住了岑老爺,聲嘶力竭地喊出了聲。


    他還不想死!


    岑老爺一咬牙,這才與小廝將岑青元扶了出去。


    岑堯這才將槍又交還給了小扣兒:“你的,收著。”


    “哦。”小扣兒愣愣地握住了。


    岑堯……沒有責怪他?


    岑堯一點也……不喜歡岑青元?


    對的,他說過的,他喜歡我。


    小扣兒刹那間更深刻地認識到了這句話。


    他喜歡我。


    小扣兒在心底悄悄地又念了一遍,心底終於有了不一樣的滋味兒,好像有某個地方輕輕地酥酥麻麻地顫了顫。


    這回的帖子上,岑堯寫的是喬遷酒。


    岑堯抓住小扣兒的手腕,舉起來,從懷中掏出帕子,輕輕擦過了他的虎口處。同時一邊頭也不抬地道:“今日請諸位前來,一則,我岑某喬遷新居,自該擺下酒席宴請賓客;二則,……今日乃是家中小朋友的生辰。”


    小扣兒一下愣住了。


    眾人也愣了下。


    他們看著岑堯小心翼翼的動作,再結合岑堯這番話,心底對這個少年的地位有了更深的認知。


    不過大概是今天受過的衝擊實在太多了,倒也就多少麻木了。


    女傭很快端著蛋糕進來了。


    是紅寶石的蛋糕。


    小扣兒一眼就認出來了。


    小扣兒舔了舔唇,……這可是海城最貴的蛋糕了。他過去遠遠地瞧見過,隻聞聞奶油的香氣就算了。


    岑青元一番番話帶來的不快樂,好像消散掉了。


    眾人見到這副情景,立即心領神會。


    連忙將原本準備好的喬遷禮,臨時改了個口,變成了這少年的生辰禮。


    如果是半個月以前,小扣兒遇見這樣的場合,定然會手足無措。


    但這會兒他還沉浸在複雜的情緒中,倒是來者不拒,甚至稱得上是有些從容不迫地一個個收下了。


    眾人暗暗感歎。


    不愧是跟著岑堯的人……哪怕隻是個小戲子,這容貌舉止倒也上得台麵了!


    岑堯並沒有讓這些人停留太久。


    眾人還不免感覺到失落,隻是也不敢打攪岑堯,到底還是離去了。


    唉,這林公館多大啊!


    若是在這裏辦個舞會,該多有意思呢……


    小扣兒獨自抱著紅寶石的蛋糕往樓上走。


    “我過生日了。”他小聲說,還帶著點不可思議的味道。


    岑堯不緊不慢地走在他的身後。


    有被可愛到。


    小扣兒就這麽一路進了房間,坐在沙發上按捺不住心底快要冒泡的喜悅,打了個滾兒。


    卻是一下滾到了厚厚的地毯上。


    這毛病還是沒改。


    和上個世界一樣。


    快樂極了的時候,就忍不住打滾。


    岑堯走上前,撈住小扣兒的腰,將他整個抱了起來。


    小扣兒一懵,扭頭看了看岑堯。


    岑堯將他整個抱在了懷中,然後扣住手腕抬起來。岑堯又摩挲了下虎口的位置:“崩裂了……”


    小扣兒才剛練槍,根本承受不住後坐力。聽他這麽一說,才覺得有一絲絲的疼。


    但更多的,卻是岑堯摩挲時的微癢,連帶心尖上好像都癢了起來。


    “……嗯。”小扣兒低低應聲。


    岑堯問:“今天岑青元都和你說了什麽?”


    小扣兒緊緊抿住唇,心情翻江倒海,說不出話。


    岑堯低頭舔去了虎口處崩裂出的一點血絲,小扣兒本能地戰栗了一下,無措地盯住了岑堯。他需要找點話來說。


    於是小扣兒慌忙地說:“岑青元說他喜歡你。”


    說完小扣兒就後悔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心底就是不自覺地升起了一點委屈。


    但是岑堯神色淡淡,沒有絲毫變化,他說:“嗯,我知道。”“但是我隻喜歡你。”


    話音落下,岑堯輕咬又輕吻了下他的指尖。


    小扣兒心髒怦怦狂跳,渾身仿佛過電一般,一陣酥麻,整個人驚得發軟,動都不會動了。


    岑堯也不需要他動。


    男人將他抱起來,放倒在了那張小扣兒說太大睡兩個人都睡不滿的床上。


    男人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然後那雙指骨修長的,會握槍會馭馬的手,慢條斯理地解開了皮帶。


    小扣兒又聞到了那股之前用來塗脖子的藥膏的香氣。


    溫溫熱熱,還有一點滑膩膩的。


    他之前很不喜歡這個藥膏。


    緊跟著,他就聽見岑堯說:“從前有個十八歲的少年,……他在現情人的眼皮子底下,和前情人站在一塊兒,說了至少七八句的廢話。現情人很不高興,就把他摁在床上,摁在牆上,收拾了一頓。”


    小扣兒張張嘴,想說我今天也不想聽睡前小故事。


    岑堯說:“你不是想知道怎麽收拾的嗎?”


    小扣兒悄悄豎起了耳朵。


    岑堯咬住了他的唇。


    “就這麽收拾的……”


    這個收拾……有點痛,還有點……小扣兒不自覺地蜷起了腳趾。


    有點戰栗且羞恥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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