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涼月早已回到燈光人影中,賀明風還留在露台上,月光把他孤獨的影子拖得好長,他伸手掏出懷裏從不離身的銀質煙盒,打了幾次火,才終於點燃了一根煙。


    在賀明風心裏,沈涼月一直是需要他照顧愛護的,小月亮那麽心重,連一塊小兔子蘋果被開玩笑地拿走吃掉,都會哭到肝腸寸斷,何況是被這樣狠狠地傷害。但沈涼月的反應太超過他的預料,他知道求得沈涼月的寬恕並不容易,甚至做好了會鬧得很難看的準備,以前所有的事都是他對不起沈涼月,辜負了他們青梅竹馬的情誼,無論沈涼月如何對他惡語相向,他都活該受著。


    賀明風本以為沈涼月也會很難過、很痛苦,卻怎麽也想不到,沈涼月禮貌而坦誠,帶著一種千帆過盡後的沉著,平靜地說:“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我希望我們彼此都好”!


    他們解除婚約後的每一天,賀明風過得都談不上“好”,那些“都已經過去”的事,在每一個夜裏割著他的心。他簡直不能相信沈涼月真的就這麽放下了,從小到大,那麽多記憶猶新的畫麵、那樣刻骨銘心的感情,怎麽能說過去就過去、說忘就忘了?


    他焦躁無措、心如亂麻,完全理不出頭緒,隻有不停地抽著煙胡思亂想——他多希望沈涼月心底,仍對他有一點點感情,這樣的淡漠冷靜都是故作姿態,要賀明風痛苦後悔;又或者,沈涼月還是恨他,但宥於自己的教養,不能對他破口大罵,隻能擺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態來保護自己......


    愛也好、恨也好,賀明風這個人,都好歹還能引發沈涼月的一些情感波動。他實在不敢也不能承認,沈涼月對他真的已經全無感覺、滿不在乎,他再也激不起他心裏的一點漣漪!他和沈涼月相伴長大了,感情與歲月糾纏難分,他們彼此在對方心裏的位置有多重,沒人比賀明風更清楚。如果沈涼月下定決心割除與賀明風有關的一切,就仿佛挖去心髒上的一大塊腐肉,自己也要丟半條命。一如讓他徹底忘了沈涼月,賀明風寧願著一顆心髒全都爛了,也不願意把那塊甜蜜的病灶剔除,因為那就如同殺了過去的自己,和死一次也沒什


    麽分別。


    他們就像兩個同患重症的病人,沈涼月在極度的痛苦中,決心投入一場九死一生的手術,而賀明風卻不肯治療,日日夜夜地忍受著病痛的侵蝕和折磨。最後,沈涼月的手術成功了,他獲得了健康和新生,而賀明風離死期越來越近,病毒擴散到了整個心髒,愛到病入膏肓、藥石無效,他的整顆心都在這五年的等待和煎熬中潰爛了,連手術也無從做起。


    他用拇指摩挲著煙盒上的嵌刻,站在花陰裏抽煙,在露台上偷閑的賓客們談笑寒暄,其中一人笑著說:“賀家的小子呢?走了?”


    “我要是他,早就走了!我簡直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來自取其辱?”


    “就是,還毫無眼色地往公爵身邊蹭,他的身份那麽尷尬,都不知道自己礙眼嗎?”


    “皇太子還真是好涵養,要是我,早讓人把他趕出去了!”


    “你就不怕前線軍隊暴動?別作死了!”


    “幹嘛要那麽在意他?公爵都說了,他們的婚約隻是口頭玩笑......我最近聽說,皇太子在寶石商人那兒看上了一塊叫玫瑰之心的紅色鑽石,大概率是用來做戒指的,他們好事將近!”


    他們正聊到興起,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說話的人猛地被人雙腳離地地拎了起來,他驚恐地抬起頭,赫然看見被他們嘲諷了半天都沒出聲的賀明風,高大的alpha淺褐色的眼眸中,凝聚著席卷呼嘯的暴風雨:“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次!”


    這人被他的氣勢震懾,下意識地重複道:“我說...說皇太子在寶石商人那,訂了、訂了一顆紅色鑽石,可能用來做婚戒的......”


    “...你、你、你放開他...”旁邊的人這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說:“我們的爵位,都、都比你高,你不要在這兒放、放肆......”


    賀明風把手裏的人摜在地上,全沒理其他人的糾纏詰問,走到一旁撥通了秘書的通訊器,心裏火燒火燎地急急道:“馬上去查,帝星哪個寶石商人手裏有紅色的鑽石!都給我買下來!”


    秘書頓了頓,很冷靜地說:“元帥,我有義務提醒您,注意一下自己的財務狀況。”


    “...你什麽意思?我是說,我沒錢?”


    “您當然有錢,隻是您顯然也不知道,買光帝星所有紅


    色鑽石需要多少錢。”


    賀明風抿了抿唇,用腳狠狠踢了一下露台的欄杆,一字一字地說:“我們除了錢,還有槍,對嗎?”


    “...明白了,我會完成任務。”


    “很好,不用給我留任何養老的錢,”賀明風在掛斷通訊器前自言自語般地說:“我活不到孤獨終老的那一天。”


    他從衣領裏扯出一條鉑金細鏈,上麵穿著兩枚對戒,賀明風低頭吻了吻他沒有機會送出去的戒指,咬了咬牙轉身又走進宴會廳。即使所有人都在笑他癡心妄想,那又如何?他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等了五年才等來這一天,說什麽也不會放棄!


    宴會已經到了尾聲,曲終人散、燈影闌珊,賀明風快步穿過人流,就算等著他的仍是拒絕和失望,他也要一次又次一次地奔向他的月亮。


    沈涼月挽著顧雲深正在與賓客告別,賀明風在眾人意味紛雜的目光中再一次站到沈涼月麵前,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三次,他緊握雙拳、微微喘息著說:“涼月,我...我想和你再單獨說句話。”


    “賀明風!”顧雲深壓低聲音,怒道:“死纏爛打有意思嗎?你別太過分!”


    賀明風毫不示弱地瞪了他一眼,“演好你的吉祥物!”


    “你們夠了,很多人在看著...”沈涼月看了強勢執著的賀明風一眼,輕聲說:“我們去那邊談吧。”


    他們站在香檳塔後,賀明風忐忑地問:“你...會在帝星待多久?”


    “不知道,”沈涼月端起一杯香檳抿了一口,“大約會待到表哥順利即位吧。”


    “那,一會兒你要回公爵府嗎?我送你好不好?”


    “不用麻煩,我現在住在皇宮。”


    賀明風霎時哽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們,出於政治考量,要做到哪一步?會訂婚嗎?”


    沈涼月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訂婚或是幹脆結婚,都要看表哥的支持率。我和他的關係如何,你不是一直清楚的嗎?”


    是啊,賀明風一直清楚,沈涼月從來與顧雲深沒有半點曖昧,但他還是耿耿於懷。愛情是獨占,即使是做戲,他也不能忍受另一人與沈涼月出雙入對,甚至把戒指套在沈涼月的手指上!


    人總是如此,如果他早知道,這種感覺是這樣糟糕,又怎麽


    會自以為己問心無愧地把褚飛留在身邊?就算隻是工作,也會讓沈涼月和他現在一樣憂慮不安、百般難受!如果他早能意識到這一點,又怎麽會還生出後麵那麽多的事!


    他那時幼稚地希望沈涼月可以理解他所謂的苦衷,根本就是極為自私的想法,他從沒有站在沈涼月的立場為他考慮過,完全是在踐踏和綁架愛人的心!他以為那份工作不過是“小事”,他與沈涼月那麽多年的感情和信任,豈會因此覆沒?殊不知多少“大事”都毀在不起眼、不經心的“小事”上。


    “我可以走了嗎?”沈涼月抬頭看了一眼頻頻向他使眼色的顧雲深,“我們該回去了。”


    賀明風覺得沈涼月宛如晨曦的最後一抹月光,馬上就要消失,他急得不行,他們下一次見麵,又是何時?會不會一別又是五年?他還能等到下一個五年嗎?沈涼月已經轉過了身,在焦急無措間,他忽然福至心靈:“對了!雪球在我那兒,你、你要來看看他嗎?”


    沈涼月抬起腳步一頓,回頭驚喜地瞪大了眼睛,賀明風能感覺到,這是沈涼月今夜第一次在他麵前表現出了情緒明顯的波動。他甚至懷疑,直到此刻,他的模樣才真真切切地出現在沈涼月那雙迷人的眼睛裏,他終於看見了他——不是因為賀明風本人,純粹是因為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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