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風心裏百感交集,他看著沈涼月嘴角完美的社交式微笑,一時所有的話都哽在喉頭,他們在周圍人的低語中沉默地對視,一個輕鬆自如、一個壓抑沉重。


    沈涼月甚至沒有閃避他直勾勾的目光,他麵對賀明風、就像麵對任何一個來參加宴會的賓客,沒有絲毫情緒上的波瀾起伏。顧雲深用眼角冷冷地瞪了賀明風一眼,扭頭向宮廷內官使了個眼色,樂隊演奏的音樂馬上從迎賓曲變成了華爾茲的序章。


    侍者恭敬地上前通稟:“皇太子殿下、公爵大人,舞會十分鍾後正式開始。”


    顧雲深沒和賀明風說半個字,他親昵地拍了拍沈涼月的手背,低低道:“站累了吧?我們先去那邊休息一會兒。”


    “好。”沈涼月被顧雲深攬著走遠了,他在離開前向賀明風點了點頭,客套地說了一聲“抱歉、失陪”。


    這聲“抱歉、失陪”宛如一把刀直接捅在賀明風心上,沈涼月的表情動作,都有種為顧雲深的傲慢向他道歉的意味,親疏內外顯而易見。賀明風幾乎能想象出,他們轉過身,沈涼月也許就會對顧雲深略帶埋怨地輕聲說:“你好歹也該搭理他一下啊...”


    可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啊!他和沈涼月才是一起長大、親密無間的兩個人!為什麽沈涼月要為別人的無禮向他致歉?!賀明風被晾在原地,他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終於在沈涼月的世界裏成了“別人”。


    在見到沈涼月之前,賀明風一直暗暗祈求,希望沈涼月千萬不要因為當年的誤會記恨他,如果沈涼月看見他,就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那他該怎麽辦?


    可現在,賀明風寧願沈涼月恨他、怨他、對他心懷厭惡,也不想成為並不重要且毫無關聯的“別人”。他站在人聲鼎沸的宴會廳中央,卻如同站在無人的荒野中一樣絕望孤獨,禮服再合身、配飾再精致又有什麽用?沈涼月根本不在乎,賀明風來或不來,對他來說毫無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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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雲深從托盤上拿起一杯香檳遞給沈涼月,沈涼月剛要去接,他又倏然收回手,壓低聲音恨恨道:“你可不要心軟!”


    “你從哪兒看出我心軟


    了?”沈涼月啞然失笑,回身自己拿了一杯,笑著主動在顧雲深的酒杯上碰了一下,“都是過去的事了。”


    顧雲深狐疑地看了他幾眼,“心裏真的沒有波動?”


    “沒什麽可波動的,我看過賓客名單,早知道他要來。”沈涼月注視著酒杯中升騰的氣泡,緩緩道:“心弦就像琴弦,即使曾經顫動過,可你若不持續去撩動它,它早晚會回歸平靜,連餘顫回響都沒有了——時間是心靈最好的良藥。”


    “話雖如此,但賀明風還忘不了你,我看得出來。”


    沈涼月抿了一口沁涼的酒,垂下眼眸淡淡地說:“那就是他的悲哀了。”


    顧雲深怔了一下,隨後大笑起來,“不錯不錯,不愧是我的表弟!我已經讓很多omega不再相信愛情了,你這次回來,是要讓所有的alpha心碎的嗎?”


    沈涼月無奈道:“你以為我是你?玩弄感情、不負責任,你的風流債遲早是要還的。”


    顧雲深不以為忤地喝光了杯中的酒,餘光瞥見仍垂頭站在原處的賀明風,突然生出點兔死狐悲的錯覺,不由拍著心口解氣又後怕地說:“...還的時候,確實怪慘的。”


    序曲變成了華爾茲的前奏,大家紛紛開始邀請舞伴,賀明風走到相談甚歡的顧雲深和沈涼月身後,再次試著和沈涼月說話。


    他把手心在褲子上蹭了一下,向沈涼月伸出手道:“涼月,我能請你跳這支舞嗎?”


    沈涼月聞言轉過身,禮貌得體地說:“抱歉,元帥。我今天是皇太子的舞伴。”


    又是一聲“抱歉”,賀明風隻能眼睜睜地再次看著他們相攜踏入舞池,在和諧默契的舞步中相視而笑。他的手還僵在原處,可沈涼月的手已經不願再被他握住,跳舞是他們一起學會的,但沈涼月拒絕再和他共舞。沈涼月跳得那麽好,其實和誰都能完美地配合,賀明風從來都不是他唯一的選擇,隻是以前,沈涼月願意為他保留那個位置,讓他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


    這四五年中,賀明風常常夢見他們一起學舞跳舞的場景,omega的腰肢是那麽纖細、淺淡的玫瑰味信息素是那麽甜蜜,沒想到他好不容易見到了沈涼月,重溫這一切的願望也依然是個白日夢。他怪得了誰呢?擁有


    時不珍惜,失去時才發覺自己一直在被偏愛,賀明風的有恃無恐和後知後覺,讓他不配再抱著沈涼月跳舞。


    他隻有看著沈涼月被另一個人摟著旋轉,看著燈光灑在他的王冠上,像一輪高不可攀、再不可觸摸的月。


    賀明風抿著唇,心如火燒地聽著貴族們讚歎又欣慰地交談低語,“如果皇太子和公爵大人在一起,生出銀發孩子的幾率會高很多。”


    “是啊,完全可以做基因篩查,皇族血統的純正從來都是這樣才得以保持。”


    更有人淚眼婆娑地說:“看著他們,我好像看見了帝國最輝煌的時代。”


    “聽說打造銀月皇冠的開國皇後是個絕代佳人,不知道和公爵大人比,誰更美呢?”


    “你看他們多般配啊...”


    即使他們中的很多人都知道沈涼月曾與賀明風有過婚約,但在說話時也並不避諱他。有的人是覺得他們在四五年前大約已經解除了婚約、無需在意,有的人則恨不能賀明風趕緊離開,不要影響這門被貴族們妄想了許久的皇室婚姻。


    也許賀明風今天真的不該來,也許他應該羞愧地知難而退,但他還是像釘子一樣站在舞池邊緣,一瞬不移地緊盯著舞池中央的沈涼月。他深愛著他,賀明風絕對不允許自己再像幾年前那樣懦弱遊移,他真的已經知錯,這一切他都活該生受。但他拚上一切、等了那麽久,就是為了這一天,無論對手是誰、輿論如何,他都絕對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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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跳過這一曲,我在貴族間的支持率會直接提升百分之二十。”顧雲深湊在沈涼月耳邊輕笑著說,“貴族們無論何時,都不會放棄血統論,不如我們假戲真做?”


    “你再胡說,我就走了。”沈涼月跟著他的舞步轉了個圈,“小心我母親會打斷你的腿。”


    “姑姑才舍不得!如果真的生出一個銀發的皇子,那些老家夥們肯定不惜和議會決鬥,也會支持我登基...”顧雲深猛地住了口,他倏然想到,沈涼月真的失去過一個孩子!


    顧雲深為口不擇言後悔不迭,沉聲道:“抱歉,小月亮,我不該開這種玩笑。”


    “...都過去了。”沈涼月歎息著說:“你是無意,不用道歉。”


    “賀明風是不


    是一直不知道?”


    “為什麽要告訴他?已經沒意義了。”沈涼月忽視那道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強烈視線,“何必舊事重提?說了又能怎樣呢?我不需要他的愧疚和道歉,也不想懲罰任何人。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打破自己內心好不容易重建的平靜。”


    顧雲深很久都沒有說話,在這支舞要結束的時候,他才感慨地幽幽道:“你是真的長大了...”


    “是啊,我長大了,”沈涼月在此起彼伏的掌聲中挺直脊背,眉眼飛揚地說:“幻想碎了,不見得是壞事。我總算知道沒有人能一直牽著我的手從開頭走到最後,所以在愛任何人之前,要先愛自己。”


    顧雲深牽著沈涼月的手走出舞池,瞬間又被貴族們包圍,大家旁敲側擊地詢問著他們的關係,二人笑著用含糊其辭的社交辭令回應,時而互相打趣對視,令場麵十分熱烈,眾人相談甚歡。


    賀明風默默地看著他,他這才知道,其實沈涼月並不是不善交際,他隻是懶於應對,更喜歡和賀明風單獨相處。如果他願意施展魅力,那麽所有人都會為他目眩神迷,沈涼月以前的清寒和寂寞,隻不過是因為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賀明風身上,不肯給別人半點幻想和垂憐。


    當他站在顧雲深身邊,微笑著和大家親切地攀談時,完全是全場的焦點,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去,能他搭上一句話,就興奮得臉紅心跳。


    “公爵大人,我有這個榮幸為您拿一杯酒嗎?”


    “您喜歡什麽點心呢?魚子醬酥餅還是瑪德琳?”


    “讓我去吧,公爵大人,求你了!”


    顧雲深忍不住笑了幾聲,側頭對沈涼月道:“他們都為你瘋了,你可要好好選,否則他們恐怕會當場打起來。”


    沈涼月稍微有點為難,他正在斟酌權衡,忽而聽見有人說:“涼月,讓我去吧,好嗎?”


    所有人都扭過頭去不滿地瞪著出聲的賀明風,他在一眾衣裝齊整、相貌堂堂的alpha間仍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沈涼月不知怎麽,驀然想起成人禮上,賀明風排眾而出、向他走來時的模樣,那一幕似乎是他整個青春中的最高光的華點、最綺麗的夢境,仿佛是春風春雨,用最溫柔驚豔的姿態聽他傾訴一段


    宛轉纏綿的少年心事。一轉眼,卻已過了那麽多年,心頭的玫瑰枯萎在眼淚和血泊中,相思成灰、人事已非。


    賀明風用五年時間沉湎過去,沈涼月卻用這五年從那段感情裏走了出來,他已經不會再為他心痛,雖然心頭到底仍有一點點細碎的慨然與微末的遺憾——大都也是關於人生的,而不是關於賀明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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