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母親,”沈涼月看著通訊器裏美麗如舊的沈夫人,笑著道:“我會提前訂下星空城堡,我知道那是您的最愛。”


    “你記得要和明風說,我可是好幾年沒見過他了!他小時候多可愛啊!”沈夫人向兒子飛了個香吻,她的神情還如少女一般活潑天真,“寶貝,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要給你穿漂亮的小裙子,你不願意、急得都哭了,是明風小大人似的擋在你身前,奶聲奶氣地的跟我說:夫人,請您不要欺負涼月,他是我的未婚夫,我要保護他。”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沈涼月聽得百感交集,到頭來,那個曾經信誓旦旦要保護他的人,卻傷他最深!


    “一轉眼我的小王子和他的騎士都長大啦,你們什麽時候結婚?這次我們回帝星,正好可以商量商量。”


    沈涼月勉強笑了一下,心裏又開始痛,他垂下眼睛,低低地說:“等您回來之後,再說吧。”


    切斷通訊器,沈涼月坐在軟皮椅上發呆,被母親提起童年的事,他也不由回想起那時無憂的快樂。年幼的賀明風學著他母親的語氣叫他“寶貝”,音調特別百轉千回,他圍著他一聲疊聲地叫,羞得沈涼月用小手捂住了臉。


    後來,賀明風又開始叫他寶貝,在湖畔的玫瑰小屋、在幽暗的窄巷、在每一個情熱的夜晚。沈涼月以為他找回了童年的美好,其實那不過是個毫無意義的稱呼而已。


    “我對每一個情人,都叫寶貝——因為我記不得他們的名字。”他想起顧雲深說過的話,那賀明風又叫過多少人寶貝呢?他有沒有這樣叫過褚飛?沈涼月知道,糾結這些問題其實毫無意義,但他就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想探求一個答案。


    “少爺,”管家托著一個包裹走了過來,“有人送了這個過來。我已經初步檢查過,不是危險物品,是一卷錄像帶。”


    沈涼月接過包裹,見錄像帶上粘著一張便簽,“您該知道這些,請不要怪我多事——您真誠的朋友。”


    他心裏“咯噔”一下,生出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沈涼月拿著錄像帶走進書房,回身把門緊緊關上。他把帶子推進機器裏,投影打在幕


    布上,光影流轉間,他看見了入夜後的軍官宿舍,然後畫麵裏出現了兩個人——摟在一起的賀明風和褚飛!


    沈涼月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氣。


    他手裏握著遙控器,隨時可以暫停錄像,大腦也告訴冰涼的手,按下暫停、按下關機、快按下去!反正你們要解除婚約了,知不知道這些事又有什麽區別?留一點念想吧,就當作沒發現,就當作不知道他的欺騙和背叛!


    可沈涼月仍沒有動,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人跌跌撞撞地走進賀明風的宿舍,急不可待地關上了門。後麵的錄像被調成快進,但沈涼月依然感覺到,這一夜是那麽漫長,長得他幾乎在幕布前衰朽白頭。


    這段錄像隻不過是樓道走廊的監控記錄,那扇門後發生了什麽,沈涼月看不到,可衝擊力卻比親眼看見更甚!這段恰到好處的留白,調動了他所有的記憶和想象,在照片上和湖畔別墅裏看到的場景走馬燈般在他腦海中閃現。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門終於打開了,賀明風和褚飛神清氣爽、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沈涼月的手一抖,遙控器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他看著褚飛身上的那件淺藍色的襯衫,眸中最後的一點光也隨之熄滅了。


    ——那是他送給賀明風十六歲的生日禮物,沈涼月為此特意學了半年服飾設計,親手畫了無數圖稿、選了好幾次材料,這襯衫世界上隻此一件,絕不可能認錯。


    他給賀明風的,從來都是獨一無二的,可他的東西被賀明風隨手送給共度良宵的情人。得到的太輕易,就不懂珍惜,賀明風不知道那件衣服的價值,更不清楚沈涼月的價值。


    錄像已經播完了,沈涼月木然地看了看監控上的日期,是他們第一次接吻的那天。這實在是太諷刺了!賀明風和褚飛早就搞在一起了,在沈涼月鼓起勇氣、用盡心思想要爭取自己愛情的時候!


    原來alpha早就習慣於這樣左右逢源,先和沈涼月接吻,再跟褚飛上床,他怎麽還能一次次說出“我從沒有碰過他”這樣的鬼話?!更可笑的是,沈涼月居然還會相信!賀明風到底對他說了多少謊話?!


    他麵無表情地緩緩蹲下去,手握住遙控器的那一瞬,沈涼月突然崩潰


    般大叫了一聲,把手裏的東西用盡全力擲在幕布上。錄像定格在兩個人說笑的畫麵上,沈涼月開始不停地幹嘔,他一想到賀明風擁抱他時,同時和褚飛保持著關係,就恨不能把心都嘔出來。


    管家聽見書房裏傳來“砰砰”的亂響,他敲了敲門、叫了幾聲,沈涼月都沒有回應。十分鍾後,他打開門走了出來,除了臉色發白、銀發微微散亂之外,並沒有什麽異樣。


    “抱歉,我碰倒了些東西,您請人收拾一下吧。”沈涼月走過管家身邊,徑自上樓回了寢室。


    管家走進書房,隻見花瓶書籍散落一地,投影幕布不知被什麽東西劃出了一個大口子,那卷錄像帶被砸得稀爛,膠卷被扯了出來、一團團堆在地上,像一具腸穿肚爛的屍體。


    -


    -


    “明風,明風?”褚飛用手在賀明風眼前晃了晃,“你最近怎麽啦?老是心不在焉的...”


    “抱歉。”賀明風回過神來,他用刀在手裏的蘋果上劃了幾下,骨瓷碟上很快出現了一排可愛的小兔子蘋果。


    “哇!”褚飛拿起一塊蘋果塞進嘴裏,眼睛亮亮地說:“你還會削這個!”


    他當然會,沈涼月小時候身體不好,賀明風每次去看他,都要給他削一碟小兔子蘋果,omega隻舍得吃一半,另一半放到生鏽發黃,也不許別人動。有一次沈夫人故意逗他,搶來吃了一塊,沈涼月哭得幾乎背過氣去,還是管家特意跑了一趟賀家,巴巴地將賀明風接了過來,沈涼月才好了些。


    “為什麽要哭?”年幼的賀明風用小手絹給他擦著眼淚,柔聲問:“哥哥明天還會再給你削蘋果呀。”


    “那不一樣!這是你給我的,是獨一無二的,誰也不許碰!媽媽也不行!”沈涼月靠在他懷裏,委屈至極地說:“如果誰都有,那我就不要了......”


    賀明風其實一直沒有理解沈涼月當時的話,他覺得蘋果隻是蘋果而已、總要給人吃的,他不明白omega所謂“獨一無二”的意義。直到這個時候,他看見褚飛拿著兔子蘋果吃得香甜,突然覺得渾身湧起一股不可言說的不適和難受——那是他為沈涼月才學會的,他不該讓別人也享受這份“獨一無二”。


    “嘩啦”一聲,瓷碟被他打翻,蘋果滾落


    了一地,賀明風站起身有些幹澀地說:“對不起,我沒拿穩,讓護工再給你削一個吧。”他蹲在地上,一個個撿起那些迷茫失措、無家可歸的兔子,轉身走了出去。


    他一個人站在走廊盡頭,把手裏髒掉的兔子蘋果一口口吃了下去。蘋果的味道酸澀發苦,和賀明風記憶裏的一點都不一樣,童年的蘋果是很甜的,為什麽現在卻酸得他心口發堵?


    他的尋偶症大約又重了,想起沈涼月的時候,竟然很容易就會眼眶發紅——他把自己的omega給弄丟了。


    -


    -


    “哢噠”一聲,手銬又銬在床頭,賀明風疲憊地閉上眼睛。沒一會兒,雨水的味道不受控製地蔓延開來,屋中仿佛有風雨雷電,漸漸凝聚成一場無可抑製的暴雨。


    沈涼月在睡夢中聽見隱約的“叮哐”聲,像是有人拖著鐐銬在走路,他心裏一緊、掙紮著睜開眼睛,赫然見一個黑影向他直壓下來!臥室被雨的味道瞬間充塞填滿,濃烈得沈涼月控製不住地渾身戰栗發抖。


    “你...放開!”他被alpha狠命摟在懷裏,力氣大到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沈涼月氣喘籲籲地推著賀明風堅實的胸膛,可那個人如同鋼澆鐵鑄,連顫都沒有顫一下。


    火熱瘋魔的吻又纏上來,沈涼月背後發寒、一陣惡心,他躲不開這糾纏不休的膩吻,幹脆發狠地咬破了賀明風的嘴唇。血的味道彌散在唇間,這個吻就像他們的關係一樣,早已失去了甜蜜纏綿,餘下的都是傷害和血淚。可即便如此,賀明風還是不肯放開他,alpha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痛,他的胸膛極速起伏,貪婪地呼吸著omega身上的味道,玫瑰馥鬱甜蜜的香氣一如罌粟,令他上癮欲狂。


    沈涼月緊緊皺著眉頭,他已經從這種事裏體會不到半分的快樂,隻有作嘔反胃。alpha的手伸進他的睡袍裏,沈涼月氣得熱血撞頭、忍無可忍地低吼道:“賀明風!你別逼我!”


    那人的動作仍不肯停,沈涼月再也忍受不了,他反手從枕頭底下掏出一把手/槍,冰冷的槍口直接頂在了賀明風的腦門上。


    “我說了,你別逼我。”沈涼月的聲音在黑暗中透出一股森然的決絕,這把槍是他看完錄像後放在枕頭底下的,就是為了防著這一天——他已經


    再也忍受不了賀明風碰他。


    身體本能地感覺到危險,賀明風僵住不再動作,右手撐在omega臉側。沈涼月聞到一股刺鼻的腥氣,有什麽濕熱的東西暈開在枕頭上,沾濕了他的臉頰。


    賀明風恢複意識時,正被沈涼月用槍指著腦袋,他詫異之下,發現自己右手上仍帶著手銬,床頭的欄杆被他生生拗斷拖在地上,手腕上有一圈深可見骨的傷,正在滴滴答答地湧出鮮血。但這一切都比不上沈涼月用槍對準他讓他震撼,賀明風滲血的嘴唇微微發抖,輕輕地說:“涼月...我......”


    打斷他的,是在靜夜裏分外清晰的子彈上膛聲,“哢哢”兩聲,賀明風渾身巨震,宛如那枚子彈已經打在他的心口!


    “把手拿開,從我身上下去!”沈涼月把槍飽含催促意味地往前一頂,用一種厭惡不耐到極點的語氣,恨恨地說:“你太髒了!”


    也許沈涼月已經開槍了,否則賀明風怎麽會感覺到一陣撕裂血肉般的劇痛?這一槍已經打穿了他的身和心,連靈魂也破了一個再也填不滿的大洞,他渾身的血都順著那個洞往外淌,隻剩下一具如沙堆雪鑄的幹屍枯骨。


    他拚了命地奔向他的omega,可是沈涼月不要他——他嫌他髒。賀明風趕忙用衣袖去擦沾在沈涼月臉上的血,口中失魂落魄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沈涼月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滾!別以為我不敢真的開槍!”


    奪下他手裏的槍對賀明風來說易如反掌,但賀明風沒有那麽做。他克製住觸碰沈涼月的衝動,神經質地攥緊手下他們曾經一起躺過的枕頭,腕上的傷口因用力而撕裂得更厲害,“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別再說了!”沈涼月握槍的手開始發抖,他恨他的甜言蜜語和深情款款,因為這些都不是給他一個人的,都是欺騙和謊言!肚腸翻滾抽痛,心髒如被一根細線纏緊勒住,疼得他想要大聲尖叫,“你叫我惡心!”


    賀明風整個身體都因為這句話而倏然繃緊,像是狠狠挨了一鞭子。他拿槍指著他,他說他惡心,alpha半天都沒吭聲,似乎連呼吸都停滯了。


    他們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待在黑暗裏,不知過了多久,有什麽溫熱的東西大滴大滴砸在沈涼月臉上


    沈涼月被攪得心煩意亂,又伸手去推賀明風,方才怎麽也推不動的人,這回竟被他一個指頭就推下了床。


    沈涼月也跳下床,走過去將窗戶大大拉開,冷風灌進來,吹散了雨的味道,他咬牙切齒地說:“你走!”


    賀明風狼狽地站起來,他先不顧omega的撕咬踢打,把沈涼月抱回被窩裏裹住,而後站在他床前道:“對不起。”他似乎苦笑了一下,接著又說:“我好像,隻會對你說對不起......”


    alpha高大落寞的背影走向大敞的窗。


    “你...”


    他聽見沈涼月的聲音,腳下立時一頓。


    “你以後再敢來,”沈涼月的聲音冷漠得能凍傷他的肺腑,“我會真的開槍。”


    “我絕不會再這樣打擾你。”賀明風又是苦笑,他還在期待什麽呢?那扇窗被他從外麵關上了,無論他有多麽留戀,這裏再也不會向他敞開。


    賀明風終於知道失去“獨一無二”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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