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貼著沈涼月的心口開了一槍,這句話的後坐力讓他幾乎向後仰倒,可沈涼月握緊雙拳,強撐著沒有動,甚至還拚盡全力在劈頭蓋臉席卷而來的重壓中,微微昂了昂頭。


    人在挨打時,會下意識的順勢躲閃,但他偏偏逆著勁力強撐,醫生的話像是一個響亮的嘴巴打在沈涼月的臉上,在他慘白的麵頰上留下鮮明如血的五指掌印。沈涼月沒有捂臉倒地,仍直挺挺地站著,看起來像是沒事,其實傷已痛入他的五髒六腑,疼得他眼前發黑、一陣陣眩暈發抖。


    “那隻是醉話!”賀明風背上霎時冒出一層冷汗,這個人就是那天在舞會上警告褚飛的幾個alpha之一,他戴了眼鏡、穿了白大褂,賀明風竟沒有認出來!


    “明風,你沒必要騙我”沈涼月抿著唇,他把右手背到身後,修剪得光滑圓潤的指甲生生刺入手心裏,“失去這份婚約,並不會對你造成什麽實質損失。”


    賀明風懊惱地低吼道:“我沒有騙你!我發誓!”


    “發誓?”醫生“哼”了一聲,“少將,你至少該敢作敢當,別再說這些花言巧語。”


    “你別再多管閑事!”賀明風看著沈涼月褪盡血色的臉,恨不能撲上去咬死這個潛在情敵,他心裏慌得厲害,難道他剛剛確認沈涼月對他的在乎,就要失去心愛的小月亮?


    “我多管閑事?分明是你擁有珍寶卻不知道珍惜!”醫生的火氣也“騰”地燒了起來,指著賀明風的鼻子激動地怒斥:“賀先生,我本來還想給你留點麵子,隻提了舞會的事,你卻還想執迷不悟,想要繼續騙他!難道是因為那個平民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你就想退而求其次,挽回沈公爵、穩住你們的婚約?這也太不要臉了!”


    “退而求其次”五個字,像是鋼針一般沿著沈涼月的耳道中一路刺入心頭,將他所有的驕傲和尊嚴都紮得千瘡百孔,原來在賀明風那裏,他隻是“次”——一個並不是首選的“暫代品”,一個勉強可用的“次等貨”!


    他如墜冰窖、指尖顫得厲害,賀明風怎麽能、怎麽敢這麽做!有多少人捧著自己的真心,但求帝國之月一顧,而他竟把沈涼月這樣一個人,當成感情中的替補、湊合用的備胎!沈涼月從沒有想過這種可能——賀明風是因為褚飛下半輩子也許都會坐在輪椅上,出於“現實”的考量,才說勉強說喜歡他!


    但這個可能被醫生一語道破,這件事直接顛覆了他的認知,一時間頭腦中亂成一團,是啊,不然為什麽之前他詢問賀明風,alpha總是猶豫不答,直到今天才說喜歡他!他再也繃不住勁兒,腳下發軟地後退了幾步,伸手扶著牆才勉強站穩。沈涼月真的想不到,他會被和他青梅竹馬的人這樣輕率殘忍地對待,這比賀明風不愛他更讓他心碎!


    震驚、心痛、茫然失措,沈涼月臉上的表情讓賀明風幾乎難受到窒息,“這怎麽可能啊!”賀明風大聲道:“涼月,我喜歡的人是你,從來都是你!是、我承認我之前沒有想明白,分不清自己的感覺,以為那種新鮮淺薄的好感就是喜歡了。但現在我很確信,我對他和對你的感覺完全不同,我喜歡的是你!我如今對他隻有責任!”


    “是麽?”沈涼月垂下眼眸,喃喃地說:“他肯為你舍命,你就一點也不心動?”


    “我隻是感動!剛出事的時候,我心裏很亂,對你態度不好,我道歉 但我真的從沒想過傷害你、離開你!”其實他心亂的真正原因,在於對比後的失落,因為沈涼月不像褚飛那樣愛他,他覺得不滿足、總想要沈涼月再愛他一點。


    可今天,沈涼月為他流淚、為他失態,賀明風心裏除了疼惜以外還有一點說不出的竊喜:原來沈涼月這麽在意他!隻要沈涼月多在乎他一點,不需要為他拚命,就已經足夠讓alpha欣喜若狂——能讓他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從來都隻有沈涼月一個人。


    “相信我,涼月,求你相信我!”他走到沈涼月身邊,想握住那雙顫抖不停的手,這雙手用那麽小就被他牽在手裏,他怎麽舍得放開?他跟在他身後叫哥哥,他們一起學跳舞、去騎馬、讀童話書,從來是天生的一對兒,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沈涼月的珍貴,因為別人隻能看見帝國之月完美的家世和容貌,隻有賀明風才知道他挑食的小習慣、可愛的奶胡子還有偷懶時拿倒的詩集。


    他的內裏比外表還要美麗可愛,美好到常常令賀明風自慚形穢,凡人可以擁有月亮嗎?能征善戰的將軍不少,帝國之月隻有一個,他懷疑沈涼月對他的感情,歸根到底是因為沒有足夠的自信。沈涼月不是不好、反而是太好,這種“太好”令alpha在同類的虎視眈眈中倍感壓力——怎麽會有人覺得沈涼月是褚飛的“備胎”?這是什麽狗屁不通的鬼話!


    沈涼月審視地看著他,大起大落的激動情緒似乎令他失去了判斷力,有些分辨不出賀明風說的是真是假——他竟要去分辨他是不是在說謊!這本身就是一種懷疑,他們一起長大,用時光一點一滴積累出的信任,被紛繁複雜的感情重重擊出一道破潰的裂痕。


    他們四目相對,沈涼月在賀明風琥珀色的眼睛中尋找著答案,那裏麵的繾綣柔光、心疼心動到底是不是為他?他的手被alpha用力抓住,賀明風握得那麽緊,似乎真的在害怕沈涼月像月光一樣地抓不緊、握不住。


    站在一邊的醫生諷刺地拍了幾下巴掌,“賀少將好口才,怎麽去了軍部?該去議會才是!唱作俱佳,說得我都要信了!”


    “你說夠了沒有!”賀明風壓迫性極強的信息素控製不住地冒了出來,他那天早該狠狠揍他一頓,讓他不敢再覬覦沈涼月,alpha之間的事,就該用拳頭解決!


    “當然沒有!我今天就要揭穿你這個偽君子的真麵目!”醫生不甘示弱,他梗著脖子頂住信息素的威壓,一字一字地說:“公爵大人,你怎麽不問問他剛才在花園裏,對那個副官說了什麽?!”


    賀明風耳畔似乎響起“轟隆”一聲巨響,好像是炸彈炸開的聲音,又像是顫抖的心房傾頹塌方。漫天的雨水味道倏忽淡去,沈涼月明顯地感覺到賀明風握著他的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而後那雙溫暖的大手變得冰冷潮濕,似乎他全身的血都冷了、化成了冰水沁出皮膚。


    “你對褚飛說了什麽?”沈涼月瞪大眼睛問他,賀明風眼眸中的柔光暗淡下去,連總是帶笑的薄唇也抿成了一條無言的直線。


    這是賀明風人生中的至暗之刻,周遭仿佛有無數鬼魅圍著他尖叫大笑,而諸天神佛都在靜默地歎息,他已然被打入永不超生的地獄,心在火焰、身在無間,從此再也難以獲得人間的歡愉和快樂——他說了一個違心的謊,報應竟來得這樣快!


    “你到底說了什麽?”沈涼月的聲音也開始發顫,他的情緒比alpha更敏銳,那一定是一句很難對他啟齒的話,否則賀明風不會露出這樣恍如天塌地陷般的表情。


    賀明風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的發根都被冷汗打濕了,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也許他比自己所知所覺的還要在乎沈涼月。他麵對槍林彈雨,都不曾如此憂懼恐怖,卻在沈涼月的探尋眼神中潰敗成了孬種逃兵。


    他低下頭,額前的頭發垂落下來,從一頭豹變成了暴雨中迷路的羊羔。


    “還是我幫你說吧,少將,”賀明風沒有徒勞地阻攔他,任由醫生冷酷地宣告他的死刑,“——你信誓旦旦地對那個平民說,你很喜歡他。”


    “多精彩啊,賀少將周旋在未婚夫和情人之間,兩處討好、遊刃有餘。”


    淬毒的尖刀猛地捅進心裏,還攪了一下,沈涼月不敢置信地看著賀明風,他似乎已經不認識眼前這個荒唐至極的alpha——這個人怎麽可以前腳對褚飛說著喜歡,後腳又來跟他情真意切地表白?!


    “涼月,我隻是,不想在這個時候,傷他的心”賀明風喉頭滾動、頹然地說,他對輪椅上的褚飛說了謊,對哭泣的沈涼月說的是肺腑真言,可現在,謊話既被明晃晃地捅破,真話也變成了比謊言更不可信的東西。


    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抑或兩句都是真,又或皆是假?除了賀明風自己,誰能分得清?駱駝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信任一旦被打破,從裂痕破潰到全盤崩塌隻需一瞬,心痛到麻木的沈涼月已再不敢信他:“你對褚飛也是這麽說,對吧?”


    “不是的”


    “如果不是,”沈涼月木然望著他道:“你能不能,下去和他說清楚?”


    “我真的不能 ”如果他能,他剛才就不會欺騙褚飛!賀明風的眼睛裏,漸漸浮出一層痛苦的淚膜,他要失去他心愛的月亮了,因為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往渾身是傷的救命恩人心口、再添上一刀。


    沈涼月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他想起那張被人踐踏的燙金名片,他的名字被無數人踩來踏去,就像現在他的尊嚴被當著一個陌生人的麵擲碎在地上。原來早有人知道,賀明風心裏的人,不是他——他竟如此後知後覺!


    他們在公開場合扮演恩愛眷侶時,有多少人是在看他的笑話?!沈涼月不敢去想,曾經那些快樂甜蜜的時光,全成了欺騙和背叛的注腳。


    “咱們算了吧 ”沈涼月轉身走出休息室,他經過醫生身邊時微微頷首,脊背依然挺得那麽直。


    賀明風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絕望壓抑的嘶吼,一拳狠狠砸在牆上。


    窗外草木搖落,在深秋蕭瑟的淒風苦雨裏,月的殘光淒涼地照在凋零的玫瑰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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