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風站在舷窗旁,暗色的戰艦如乘風的鷹隼,悄無聲息地星雲蟲洞中飛速遷躍。他帶領颶風軍團的精英,經過周密的計算部署,漂亮地摧毀了聯盟的邊塞堡壘,在敵人驚慌補救時,他們已踏上返航之路。


    這是一次教科書般的奇襲,賀明風的指揮風格就和他的名字一樣,飄忽如風、捉摸不定,一擊必殺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alpha以侵略征伐為天性,他們的眼睛總望向廣闊的外部世界,他們有時了解敵人,更甚於了解自己。賀明風可以用野獸般的直覺屢次在戰場上大獲全勝,但在感情中,他的直覺被愛情、責任、欲望、信息素等等因素重重裹挾,變得模糊難辨,不擅反觀自省的alpha找不到自己的心之所向,總被各方幹擾掣肘。


    他無法定義愛情,自然也分不清自己愛的是誰,與愛相比,alpha更習慣於征服。奇怪的是,他和沈涼月已然結合過,可賀明風卻從來都沒有征服了他的感覺。沈涼月就像窗外的那些美麗絢爛的星雲,賀明風可以在無數星球上插上帝國的旗幟,卻不能獨占一朵星雲。沈涼月如同鏡花水月般飄渺虛幻,他時常為此感到挫敗,在這段關係裏沒有安全感的絕不僅是沈涼月一個人,賀明風也全然沒有把握。也許沈涼月並沒有多麽愛他、並不是非他不可,否則又怎麽會說出“我也不是,非要和你履行婚約不可”這樣的話?


    “長官,”褚飛向他行了個軍禮,笑著說:“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沒什麽,複盤一下這次任務罷了。”賀明風轉過身,“你的表現很不錯,至少是個二等功。”


    “這才是開始呐!”褚飛興奮地舉起拳頭揮了一下,眼睛裏閃著激動雀躍的光,“我要讓那些小人再也沒話可說!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alpha能做到的,omega也行!”


    他的直率和熱情總能輕易地感染他人,尤其是這副滿懷理想、信心勃勃的模樣,讓賀明風不由從心底生出幾分欣賞,鼓勵地笑道:“好樣的,保持這樣的士氣。”


    “這一切都要多謝你,”褚飛壓低了聲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明風,你知不知道,能和你並肩作戰,我有多開心”


    褚飛明亮的眼睛中,有毫不掩飾的崇拜與愛慕,賀明風的心又亂了起來。他答應了回去就給沈涼月答案,其實這個答案從沒變過,從頭至尾,他都沒有真正想過要和沈涼月解除婚約。離開帝星後,他一天比一天想念他,想要立刻趕回去親親他、抱抱他,不一定要做/愛,隻要摟著沈涼月待一會兒就很好,就像那天在琴房裏一樣。


    那褚飛該怎麽辦?他給了他美好的願景和幻想,讓他死心塌地地愛上了他,卻從未想過對他的感情負責。賀明風捫心自問,他真的對褚飛有多好、多上心嗎?其實不過是一點舉手之勞的幫助、一些浮於表麵的關心、一絲點到即止的曖昧溫柔。他對褚飛的感情,充滿了上對下的優越感,就像照顧一隻討人喜歡的寵物,充其量不過是輕浮的好感和淺薄的喜歡,遠非此生不渝、刻骨銘心。


    但褚飛誤以為自己就是賀明風的真愛,以為賀明風對沈涼月根本沒有感情。他是那種一旦認定、不撞南牆絕不回頭的人,賀明風語焉不詳的拒絕,根本不能讓他放棄,他們92的契合度,更讓他重新燃起熊熊的希望。


    他真的不該再誤導他,賀明風愧悔無比,他必須再一次親手打碎褚飛的期待,徹底的和他說清楚。賀明風深深吸了口氣,凝視著褚飛的眼睛,緩緩地說: “小飛,其實我很喜歡”


    隻聽“轟”地一聲,褚飛的瞳孔猛地一縮,所有的聲音都淹沒在巨大的撞擊聲中!


    他看見褚飛大吼著什麽向他撲了過來,眼前閃過一片片白光、火花四濺,懷裏的身體軟了下去,溫熱鮮紅的液體浸透了嶄新的副官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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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月,你見過賀明風了嗎?”通訊器上蹦出吳夢精致的臉。


    “嗯?他有秘密任務,最近不在帝星。”


    “誒呦,你還不知道啊!”吳夢忽然激動起來,急急道:“颶風軍團昨天回來了,聽說半路遭到聯盟自殺式襲擊、有人受了重傷,軍艦直接對接醫院,外麵的消息都封鎖了,受傷的怕不是賀明風吧 ”


    吳夢後麵的話沈涼月都聽不見了,他手腳冰涼、大腦罷工了十幾秒,隨後飛速地運轉起來,不、受傷的人一定不是賀明風,沈涼月捂住抽搐般劇烈跳動的心髒,緩緩坐在椅子上,勉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吳夢見沈涼月臉色慘白,嚇得叫道:“涼月?涼月你沒事吧?可別嚇我啊!”


    “我沒事,他也沒事 我昨晚才在世伯家見過賀將軍,若明風當真有事,他不會舉止如常。”話雖如此,沈涼月還是感覺到一陣陣的眩暈心悸,“不過我還是要去軍部醫院看看,才能放心。”


    “你隻管去,我哥有熟人在醫院,這就幫你聯係好!”


    沈涼月用仍在發抖的指尖掛斷了通訊,急急忙忙地吩咐管家備車,他無心更衣,隻隨手套上了昨日赴宴的外套,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門。


    幾個身穿白大褂的醫院高層早早候在了樓下,沈涼月推開車門,他們便全圍上來,諂媚地逢迎:“公爵大人,真是榮幸”


    “受傷的人是誰?賀少將受傷了嗎?”沈涼月顧不得客套,盯住其中為首的人急急詢問。


    “啊,公爵大人不必憂心,賀少將毫發無傷,”副院長笑眯眯地說,“受傷的是個小小的士官,幾次病危,現在還在手術。”


    沈涼月雖然早已猜到,但還是長長的鬆了口氣,謝天謝地!受傷的人不是賀明風!他的心一下就放了下來,略微整了整自己的衣領袖口,恢複了在人前一貫的矜貴優雅。


    “辛苦各位了,請一定要盡力救治這位士官。若有需要皇家醫學院的專家配合的地方,我願出麵去請。”沈涼月誠心希望傷者無恙,皇家醫學院的科研水平遠高於軍部醫院,隻不過那裏的專家大都眼高於頂、極難請教,幾位高層聽了這話,更是喜不自禁,忙殷勤地引著他向手術室走去。


    在肅穆安靜的走廊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和說話聲,一夜未睡、憔悴狼狽的賀明風轉頭一看,赫然見沈涼月被眾人簇擁著施施然地走過來,神色輕鬆、衣裝儼然,好像來參加舞會般瀟灑自在。


    朝思暮想的高大的身影雕像般立在手術室外,沈涼月恨不能立刻衝過去抱住他,用自己的雙手一點點確認他的平安無事,但圍著的人那麽多,他生生止住撲向他的腳步,隻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細細描摹賀明風的臉,克製地問:“明風,你沒事吧?”


    沈涼月的嘴角甚至還帶著一點點未褪去的客套笑意,他輕輕拉住賀明風的手,外套上配套的寶石袖扣刺痛了賀明風布滿血絲的眼睛!


    消息封鎖、未婚夫生死未卜,他竟然還有心情搭配好袖扣再出門?!去他媽的袖扣!賀明風剛剛還在血與火的生死邊緣掙紮,情緒還在震蕩之中,任何一點微小的波瀾都能觸動他敏感的神經,沈涼月的淡定和冷靜簡直就像一盆兜頭冷水,將他澆了個透心涼!一個極熱、一個極冷,就是塊鋼鐵也要冒出嘶嘶的哀鳴。


    賀明風突然覺得好諷刺,果然對沈涼月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他的麵子,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永遠體麵、永遠漂亮,就算手術室裏躺的真是賀明風,他八成也能在這兒和別人談笑風生。


    “公爵大人。”賀明風冷冷地應了一聲,恍惚間又想起褚飛渾身是血的模樣,與眼前精致講究的沈涼月對比鮮明。


    沈涼月聽見這個稱呼、心裏吃了一驚,他伸手探向賀明風染血的襯衫,“你身上有傷口麽?為什麽不包紮?”


    “不是我的血,”賀明風“啪”地擋開他的手腕,諷刺地勉強勾了勾嘴角,“別髒了你的手。”


    沈涼月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他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令賀明風要當眾給他難堪。他剛才不知道有多後悔,賀明風離開前,他竟然還在和他冷戰吵架!如果受重傷生死未卜的人真的是賀明風 光是想了一下這種可能,他就冒了一頭的冷汗、身體顫個不停。


    沈涼月咬了咬下唇,低聲向站在一旁的副院長道:“讓我們單獨聊聊,好嗎?”


    “當然、當然!”眾人對視幾眼、趕忙散去。


    “讓他們聽見又怎麽樣?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考慮你的麵子!”賀明風的火氣“騰”地燒了起來,褚飛的熱血仿佛燙醒了賀明風,沈涼月鎮定的表現令他憤懣寒心至極——他根本就沒有那麽愛他!


    賀明風還記得褚飛鮮血的溫度,這件事帶了他極大的震撼、心裏慨然極了,他上一秒還想著如何拒絕他,下一秒,褚飛竟肯為他舍命!


    沈涼月會嗎?賀明風忍不住去較真兒——沈涼月不會的,他就是焐不熱的美人冰雕,連頭發絲兒都不會亂。


    沈涼月靠過去緊緊摟住alpha健美緊實的腰,望著他道:“你真的沒事嗎?我很擔心你”


    “擔心我?”賀明風脫口道:“是啊,你大搖大擺、紆尊降貴地來看看我死了沒有,已經算是擔心我了,真是承蒙公爵大人厚愛了。”


    “你為什麽這麽生氣?我知道你沒事的 ”沈涼月實在不懂他突如其來的暴躁尖刻,手術室門口亮得刺眼的紅燈一閃,他倏然心裏一動、瞪大眼睛追問:“受傷的是誰?是不是 到底是誰?!”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賀明風緊握著雙拳、忍著心痛,沒有去回抱他懷裏輕輕顫抖的身體,一字一字地說:“是個為了我,可以不要命的人。”


    怪不得賀明風如此大動肝火、瘋魔似的找茬!原來裏麵躺的人是褚飛!因為褚飛躺在手術台上生死不知,所以沈涼月不能和別人談笑、不能鬆一口氣、更不能碰他為賀明風流下的血!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沈涼月木然放開雙手,他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計較,但他也開始控製不住激動的情緒。手術室的紅燈不僅是對褚飛生死的宣判、也是沈涼月感情的終局——褚飛死了,他就會永遠活在賀明風心裏;褚飛活著,沈涼月就再也爭不過一個肯為賀明風拚命的人。


    沈涼月不知道自己該期待褚飛活、還是死,也許無論如何,他都終於徹底出局了。


    “什麽答案?”賀明風愣了一下,隨即煩躁地說:“我現在沒心情說這些!”


    手術室門前寂靜如死,沈涼月垂著頭沉默地站在原地,賀明風在走廊盡頭靠在窗口抽煙。在飄散的煙霧中,賀明風覺得這一切都像做夢似的,有種極不真實的感覺。褚飛會死嗎?他和沈涼月又會怎麽樣?


    一念三千、瞬息萬變,人是最善變的動物,昨天以前,他一直在想沈涼月、想著回來後一定要好好地和他在一起。可現在,他幸運地活了下來,和沈涼月在一起的心卻再也沒有那麽堅定。


    他是個凡夫俗子,會被褚飛的深情感動,而帝國之月永遠遙遠美麗、觸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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