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賀鈞揚言要派一個班的士兵去把他押回來,賀明風是絕不會踏進賀家老宅一步的,這裏有他最慘痛不堪的記憶。


    父子倆沉默地用餐,坐在長長的餐桌兩端,仿佛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賀鈞用擦巾擦了擦嘴,沉聲道:“你現在住在哪兒?回帝星這麽久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家?你的家恐怕也不在這兒吧。”賀明風冷笑幾聲,這處宅院空蕩寂寥、毫無人氣,連說話都有回聲,哪兒還像個家?


    賀鈞眉頭緊皺,無視他的冷嘲熱諷,“你和沈涼月最近關係如何?”


    “還能怎麽樣?就那樣吧。”


    “帝星的貴族omega成年後,大都會在湖畔區準備一樁林間別墅,用來度過發情期。”賀鈞將手邊的鑰匙扔給賀明風,“我幫你買好了,去送給他吧。”


    賀明風並沒有伸手去接,任那枚銀鑰匙“啪嗒”一聲落在桌子上,“不用,我的omega,我自己會幫他準備。”


    賀鈞冷哼一聲,又問:“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完婚?”


    “這與你無關。”賀明風放下刀叉,直視著他的父親,一字一字地說:“在結婚前,我會好好考慮清楚,我隻會與我深愛的人廝守。一旦走進婚姻,我就會對我的伴侶,永遠忠誠。如果我做不到,我絕不會娶他,那隻會讓他終身痛苦。”


    賀鈞放下紅酒杯,半晌後歎息道:“好幾年了,你還沒放下。”


    “放下?!我的母親死得不明不白,你讓我放下!”賀明風突然站起來,沉重的椅子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聲響,他指著那條長長的樓梯,怒吼道:“她倒在哪兒,嗯?這裏嗎?還是那兒!”


    賀鈞冷漠地說:“我說過,她是自己跌倒的。”


    “那她為什麽會跌倒?”他盯著父親,惡狠狠地一字一字道:“因為你把那個omega帶回‘家’,和她在女主人的臥室裏偷情!”


    他雙眼通紅,向後攏著的頭發散落了幾縷搭在額前,顯得有點狼狽,也令他更像當年那個無助的少年。賀明風永遠忘不了十七歲的那一天,他從沈涼月家裏回來,滿心雀躍的上樓去找母親,卻被人告知她得了急病。空氣裏有散不去的血腥味,摻雜著陌生omega甜膩的信息素味道。


    “你告訴我她得了急病,連最後一麵也不讓我見她。”一夜之間,賀明風就失去了母親,他好像陷入了一個不會醒來的噩夢,直到半年之後,賀鈞帶著一個溫順的omega踏入賀家大門。


    賀明風掀了桌子,指著端然而坐的父親道:“你還敢帶著那個女人過來,問我要不要她做我的母親!可我記得她信息素的味道,甜到讓人惡心!”


    “你放肆!”賀鈞拍案而起,父子倆劍拔弩張、兩股極強的alpha信息素在空中對撞。


    “怎麽,還想像那年一樣,因為我推了她,就打斷我的腿?”賀明風的信息素凝成暴風驟雨,整個宅院好像都被烏雲籠罩,傾盆大雨劈頭蓋臉地落下來、似有實物。賀鈞臉上滿是駭然之色,他竟被兒子的信息素壓製著又坐回座椅,出了一身的冷汗,年輕的雄獅咆哮著戰勝了老獅王,這已不再是賀鈞的時代。


    “可惜,你已經不能逼我做任何事,你已經做不到了,父親。”最後兩個字,賀明風說得咬牙切齒,發現真相後,賀明風毅然放棄了帝星第一學府遞來的橄欖枝,考取了條件最艱苦的邊塞軍校。四年封閉的軍校生活,他付出了數倍於他人的努力和汗水,以學生的身份參與實戰,他的每一份功勳都是靠自己的雙手掙來的,和他位列五大上將、位高權重的將軍父親無關。


    賀鈞臉色慘然,賀明風俊美冷漠的臉在水晶燈下耀眼如同新生的神祇。他再不是那個趴在他膝上唱歌的男孩,也不是那個隻能無力痛哭的少年,他的兒子在自我放逐般的邊塞生活中,已經成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個英武強大的alpha。


    而賀明風永遠不會原諒他,對婚姻的背叛和滿地的鮮血是他們父子永遠不能互相諒解的心結。


    賀鈞並不愛自己的妻子,那場婚姻隻是一場無關愛情的政治聯盟。他的妻子是世家大族之女,是沈涼月母親的閨中密友,也是她們一拍即合,定下了賀明風與沈涼月的婚約。可賀鈞愛的,從來就是另一個人,無論他的妻子是如何的溫柔美麗,又為他生下了如此優秀的兒子,他都不為所動。


    賀明風將他母親的悲劇,歸罪於聯姻的原罪和他父親對婚姻的不忠,因此賀明風努力地不想像他父親一樣,他下意識地抗拒婚約的束縛,並暗暗發誓要對自己以後的伴侶永遠忠誠。


    他以為自己這麽做,是負責任、是深思熟慮、是謹慎的選擇,是與他父親截然不同,可惜,子肖其父,在賀明風完全沒意識到地方,他其實和賀鈞一樣涼薄又偏執。他的涼薄被溫柔的假象包裹著,比他父親的殘忍冷漠,更加傷人百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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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幅畫,哪幅更好?”


    沈涼月定定看了吳夢一眼,才道:“一幅是大師作品,一幅是隨手塗鴉,有可比性嗎?”


    “如果有人就是覺得塗鴉更好看,是大師的錯嗎?”吳夢意有所指地說:“是他自己不識好歹、審美低下!”


    沈涼月看著畫冊,很久都沒有說話,他的踝骨輕微骨裂,已經打了十幾天石膏。


    “可人和繪畫不一樣,”沈涼月輕聲道:“你怎麽知道誰是大師作品?誰是隨手塗鴉?”


    “所以這世界上,需要我這樣懂得欣賞的藝術家!”吳夢挑起沈涼月的下巴,讓陽光勾勒出他秀麗的側影,“從審美上看,你毋庸置疑是大師作品。我可是專業的,你不信我麽?”


    沈涼月笑著握住他的手,“吳夢,你真是個好朋友。”


    “因為你值得!”吳夢拍了拍他的手背,又義憤填膺地說:“賀明風的腦子進了水,他不珍惜你,不是瞎了就是傻了!”


    “他不瞎也不傻,他隻是不愛我。”


    “要不然,我去求我老爸,把那個人調離軍部?”


    “何必多此一舉?”沈涼月搖頭道:“他離開了四年,回來後好像和我總隔著些什麽。也許是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又或者是我長大後他難以界定對我的感情,也可能是家族和婚約給了他太大壓力。”


    他頓了頓,歎息般地說:“他不愛我,就算沒有褚飛,也會有其他人。”


    “涼月,你太理智了,清醒得讓人心疼。”吳夢也忍不住歎氣,“作為朋友,我寧願這種時候你在我麵前痛哭一場。”


    “如果足夠理智,就該知道世界上有些東西是不能用理智分析的。”沈涼月斂眸垂目,低低道:“塗鴉有什麽不好呢?隻要他喜歡,那就是世界上最獨一無二、最珍貴美麗的畫 我給他選擇的權力。”


    “所以你打算什麽都不做?這麽看著他們越走越近?賀明風在消耗你們的感情,你也在消耗你自己!”


    “盡人事、聽天命罷了,我會爭取,可愛情畢竟是兩個人的事,一廂情願是無用的。等我們的情分耗光了,我就會離開他。”


    吳夢看著他沉靜深邃的眼眸,深覺自己光長年齡、不長智慧,白白比沈涼月虛長幾歲,卻遠沒有他這樣鎮定成熟,無奈攤手道:“行吧,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幫你出主意,全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看我們這些凡人的時候,是不是好像在看一群傻子?”


    “不,”沈涼月微微一笑,緩緩地說:“我照鏡子的時候,才是在看傻子。”


    即使什麽道理都明白,也很難過好這一生。有時候,真的是不如不知、難得糊塗,總勝過眼睜睜地看著一腔心事化為泡影,自虐般的一次次品嚐失望和心痛,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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