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鎮的遺跡上空,飛龍遊弋。


    季崢雖然已經學會了如何使用這具軀體,但遠沒有到完全掌握的程度。是以不要說變成人身,就連變幻大小也做不到。他看清此地清水鎮的題名後,龍首一昂,便又向上飛去。龍身盤踞,飛得極其小心。


    若不如此,恐怕原本就已殘敗不堪的小鎮會被破壞得更為厲害。


    季崢記得清水鎮。他成為龍以後,便不斷在曆史中穿行,也不止一次來到這裏。甚至上一次見到那個人時,也是在此地。隻不過那時街道磚瓦俱全,與如今他所看到的截然不同。


    這裏發生了什麽?他還在這裏嗎?


    他的問題,此時的天地間都無人能解答。為了不再破壞這個小鎮,季崢盤踞起身體,在小鎮上空浮動。


    他不由又想起自己先前失控時與那人的驚鴻一麵。當時的他隻當是平沉穀設了什麽幻陣,雖說一時心動,但自己也不認為那是真的。可如今他成龍已久,所在之地不住變化,而世間恐怕沒什麽修行者能設陣困住一條龍……


    那當時看到的那個人是真實的嗎?自己現在停留在這裏,是不是又是什麽天啟?


    季崢想要靠近這個小鎮。可他的身軀太過龐大,再飛低一些,恐怕單單是他吐出的龍息,這個破敗的小鎮也絕對承受不起。


    這裏會有那個人留下的痕跡嗎?


    一旦這個念頭生起,季崢便無比強烈地想進入到小鎮。


    不知過了多久,季崢的軀體終於開始縮小。雖說他也嚐試過變化人形,但迄今為止,大小已是他變化的極限。


    大約是曾經變身為龍,那份感覺在季崢的身體裏留下過記憶,最終季崢變成了一條長約一米的小龍。


    原本渺小的城鎮變得龐大了起來。季崢在裏麵自幼地穿行著,舉目皆是敗景,房屋坍塌得厲害,除了一家街門口的店鋪外,季崢再沒見到一棟完整樹立的房屋。


    這家鋪子在一片殘骸中完整地立在哪裏,顯得格外紮眼。雖然沒有倒塌,但是經過這麽多年的風雨洗禮,鋪子上方的瓦片殘缺不齊,支撐的房梁被腐蝕的嚴重,上麵掛著的牌子也早就已經看不清楚字了。


    但這些都不是季崢關注的點,他看的是掉在門口處的……


    一支木簪。


    木簪上麵有龍氣蘊養,不受歲月侵蝕,依舊光滑如新。


    季崢愣住了,他停頓了很久才遲疑地飛了過去,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那木簪被戳的翻了個幾翻。


    他本以為這是自己思念成疾留下的幻影,可是觸感卻是真實的。


    季崢伸出爪子想要爪起木簪,但是龍隻有三指,他還不太習慣,抓了幾次卻隻是讓木簪越滾越遠……


    季崢有些急了,卻又不敢太用力,害怕會損毀木簪。


    “咦,這裏竟然還有條龍啊。”


    季崢聽到聲音,下意識回過身,龍尾不小心甩到身後的店鋪。他原本以為這被腐蝕嚴重的店鋪肯定會塌,卻沒想到店鋪連搖晃都沒有搖晃一下,反而是他尾巴上的鱗片被卡掉了一片。


    很疼……但是這不重要,季崢看向出現在身後的人。


    那是……唐景辭?


    他在這裏,那大師兄呢?!


    ……


    此時,方謙渾然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師尊,已經與狼崽子已經在另一個時空當中勝利的會師了。他站在清水鎮的鎮口,此處正是他遇見那個小道士的地方。可惜鬼影不散,那搖著卦旗的盲眼小道士卻沒個蹤影。


    要是連他都躲起來了,那方謙還真是沒處去找他。


    月亮比起他剛離開客棧時位置也有偏移。方謙皺了下眉,神色有些無奈。這個小鎮也不知道時間規律是怎麽算的,前兩次時間跳躍的如此快,這會兒倒是開始正常走了。


    他猶豫了一下,臨空一躍到一戶人家的屋簷上,那些影子盤桓在四周,但被方謙震懾過之後,倒是沒有一個再靠近過來的。


    方謙像是想起了什麽,蹲身掀開瓦片。果然小鎮雖然門窗閉得極緊,屋頂瓦上卻無法輕易設防。屋內一片漆黑,方謙索性還用燭光照了照,卻先對上了一雙瞪得極大,卻極其無神的雙眼。


    屋內隻有一人,大抵是被方謙手中的燭光吸引,原本站得直挺挺的身軀僵硬地抬起頭與他對視。他的身子依然不動,頭卻完全仰了起來,令人駭然他的脖頸究竟能否支持他的頭顱,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下一瞬,他的腦袋就會掉下來。


    即便是方謙,看到這場景,也差點被嚇了一跳。但他即便不用靈氣感應,也可知裏麵的是一個活人,因為四周的陰影在嗅到活人的氣息之後再一次的蠢蠢欲動了。


    方謙迅速將瓦片合了上去,身形一動眨眼之間便來到另一家樓上,掀開瓦片,看到的卻也是類似的場景。


    哪有活人可以在夜裏這麽一直站著,但這生氣和心跳卻又做不了假。


    方謙一連看了幾家之後,心情複雜地回到街麵上,這清水鎮莫不是一個大型的養蠱之地?


    “請問這位先生,你要算卦嗎?”


    這聲音很熟悉,甚至是方謙一直在尋找的。可這等詭異的夜裏,小道士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方謙也免不得心頭一跳。他回過頭去,就見小道士仍是與他初見時的模樣,背後一隻竹編作的背簍,手中一杆卦幡。那雙對不上焦的眼睛在月夜裏,也是清亮得嚇人。


    分明是不同的時間,可小道士卻像方謙一樣,似是不會被這片異常的時間所束縛,與先前相比毫無變化。


    至於小道士的發問,方謙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小道士等了一會兒,並沒有等到回答,於是他一臉認真:“若是不算卦的話,你擋著路了。”


    要找的人突然出現在麵前,方謙沉默了一下,下意識問道:“你不是看不見的嗎?”


    小道士臉上露出些許意外之色。他全不記得自己與方謙曾經會過麵,可此人竟是與自己一會麵就說出自己目盲的事。小道士下意識地笑了笑:“先生認得在下?”


    方謙也說不好,隻是含糊地嗯了一聲。


    小道士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解釋:“我是看不見。可目盲之人對周旁的感應與常人也不盡相同,並不全倚仗視力。”


    方謙又嗯了一聲,心中卻想著別的事情。


    大概是誤會了方謙不相信自己,小道士也又想起了自己賴以維生的技藝今天還沒能開張,急忙補充說道:“算卦之人泄露天機,因此常有殘缺。但另一方麵,天生殘缺之人,也易受天命之照拂,若行卜算,為天道所噬比常人要弱一些,算得也要更準一點……”


    小道士本意是想對方謙推銷一番自己的本領,說著說著自己也覺扯得有些遠。卜算之外,小道士鮮少與人交流,說話難免缺乏技巧。他還帶些許少年氣息的臉龐微微泛紅:“我算得很準的,先生要不要試試?”


    真是盛情難卻。何況方謙還是個回頭客——上一回小道士確實算得很準。


    隻是方謙想起上一次擦肩而過,要不是自己攔住否則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的小道長,有些摸不清這些微的差異是不是也是破局的關鍵:“如今是哪一年?”


    小道士愣了一下:“如今是建德十五年,今日立春。”


    隨著他這句話,星移鬥轉,雲開破曉,四周像是被刷新了一樣。


    方謙眼睜睜地看著四周的變化,這樣的奇景並不多見,一時間有些被刷新了三觀:“如今是什麽時辰?”


    小道士遲疑地說道:“差不多五更左右?”


    五更了啊……方謙眨了眨眼睛:“今日街道上怎麽也沒什麽人?”


    “有啊。”小道士撓了撓頭。“這不是有很多人嗎?”


    小道士的話音一落,四周逐漸變得嘈雜了起來,賣貨郎或擔著貨物或推著車走在街上。赫然一副晨起出攤的狀態。


    而這所有的變化,都源自於……眼前小道士的口中。


    見方謙久久沒有說話,小道士狐疑地問道:“居士?”


    方謙笑了一下:“你認識龍嗎?”


    小道士愣了一下,倒不像客棧裏的小二一般露出驚慌的表情,而是很平靜地問道:“居士為什麽會如此問?”


    “一直聽聞這鎮上有龍,卻一直未得見,還想著是不是傳言有誤。”方謙停頓了一下,手握在鈞弘劍上:“或者說,你就是龍?”


    一瞬間四周嘈雜的聲音消失了,方謙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雨後街道,街道上麵空無一人。


    小道士依舊神色平靜,目光依舊沒有焦距:“居士為何如此說?”


    方謙看了看手中的燭燈,如今已有天光,這燭燈的光亮便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我有時候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莊周夢蝶,夢到了這個地方。或者還是在浮光掠影裏麵沒有清醒過。”


    方謙說著看向四周,這裏的景物都那般真實:“直到我想起來,在浮光掠影裏麵遇到父親,他提醒我身後的危險。我確實還在浮光掠影當中,但這裏本身也是真實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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