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謙從正廳出來後,身旁不再有侍女引路。但當方謙步入後院時,已經有個人等在那裏了。


    季崢站在一株花樹下,負手而立。大抵是聽見了方謙的腳步聲,他微微偏過頭,然後揚起了嘴角。


    方謙頓了一下,眼看這小子如今身量長得似乎比自己還要高一些,戾氣也消減了不少,渾然一枚俊美少年郎,怎麽也與從前那個惡狠狠的愛咬人的小蘿卜頭聯係不起來了。


    他又想到那本改變了自己命運的書,忍不住有些好笑——即便季崢是現在這個模樣,又有什麽好嫉妒的?那書到底怎麽回事?瞎寫。


    季崢見方謙停下腳步,不明所以,舉步走到了方謙身旁。他剛準備開口,話還沒說出來嘴裏卻忽然一甜,桂花香味充斥口鼻。季崢不由愣了一下,神情有些無奈。


    方謙從長袖中又拿出了一個桂花糕,邊吃邊含糊地問了一句:“讓你在屋裏等我,怎麽跑出來了?”


    季崢被香甜的桂花糕塞了滿口,自然一句話都回答不了。


    “走吧。”方謙自然而然拉住季崢,將人拽著往回走,同時傳音說道:“咱們應該沒什麽東西要收拾的吧?走走走,準備跑路嘍。”


    蕭執既然與方謙把話挑明了,想來之後對待二人的態度也會轉變。怎麽想,城西王府都不是久留之地。


    而且眼下蕭朗安與蕭執剛起爭端,是他們離開滄浪洲的最佳時機。這會兒不跑路,難道還留在這兒過年嗎?


    方謙與季崢一路行到王府的僻靜處,一路上方謙將剛剛正堂內的事情轉述給季崢。


    季崢雖然在意料之中,仍然沉默了片刻,凝眉看向不遠處的圍牆。


    “看來是真的不想讓我們輕易離開啊。”方謙看著圍牆上依舊明顯的困陣忍不住嘖了一聲,破陣容易,但不驚動他人卻難。


    季崢側頭看了方謙一眼,方謙的身份在蕭執麵前並不是秘密,而眼下的太桁仙山仍被皇室圍困。若兩人悄無聲息地離開還好,若方謙的身份暴露,對如今的太桁仙門來說,隻能是雪上加霜。


    那如果隻有他一個人呢?這些人的目標是自己,方謙一個人離開不會遭到任何阻攔。


    方謙一笑,按住季崢的手臂:“這麽緊張做什麽?我們兩個人想辦法。左右不過是個陣法,總有陣眼與疏漏所在。”


    如今他的修為可算是整個城西王府的天花板,其他修煉者但凡能有他這份天資與修為,早就自己開山立派去了,犯不著在這小小王府裏當個客卿。


    隻是他與季崢都不精擅陣法,要找出這個陣眼,不知會花上多少時間。


    “仙君。”


    聽到十七傳音時,方謙剛剛試圖破第一層陣法,猛然回頭看了過去,四周除了季崢之外再無他人。


    這又是十七的心裏話?


    幾乎同時十七便又繼續說道:“請仙君到蓮花池這邊來。”


    方謙皺眉沉思片刻,扭頭看向季崢,季崢對方謙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怎麽了?”


    “沒什麽。”方謙歎了口氣,頓了頓轉身向後方走去:“跟我來。”


    二人一路來到蓮花池旁。一旁的石亭中,十七顯然已經恭候多時。見方謙與季崢,她欠身一笑道:“仙君肯信妾身,前來此處,妾身不勝感激。”


    季崢下意識露出防備的狀態,從方謙離開正堂到現在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這個女人卻像是早就已經提前預知了般。


    對比之下方謙卻顯得很悠閑,隨意找了塊石頭便坐了下來:“你讓我們來做什麽?”


    “妾身知道二位想離開王府,特來相助。”十七始終淺笑著,目光裏卻滿是說不出的幽怨。


    這是十七第二次提出同樣的內容,季崢眉頭一皺:“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他也分明記得十七對自己的殺意。


    十七的眼神動了動,目光在方謙身上停留許久,突然抓起了自己的裙擺。纖細的手指將裙擺一點點卷起,指間的顏色由白轉紅,又露出底下筆直緊實的長腿。便在腿根稍下方一些的地方,叩有一隻蓮花祥雲紋的金環,墜著金線做成的流蘇,華美異常。


    季崢沒有絲毫停頓,伸手一遮方謙的雙眼。


    方謙眼前驟然變黑,無奈攤了攤手說道:“姑娘這是什麽意思?”


    十七手指一鬆,裙擺落下,對兩人的狀態視若無睹:“這樣的金環,王爺也有一隻。”


    “十七姑娘應該是器靈對吧。”方謙歎了一口氣,拉下了季崢的手:“其實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何當初蕭執說要救人,是從我師弟身上身上抽出龍氣,經由陣法渡給一個器靈。”


    器靈是特殊的“器”因修煉者的一縷“念”而存在的“靈”,且與方謙從前寄了一縷念的小木人、小瓷人不同,一旦有了靈,修煉者的念便再無足輕重,本人也無法操縱器靈。器靈本就沒有“生”這一說。隻要器不毀,靈不散,器靈便是不死不滅。


    不死不滅的器靈,又如何需要龍氣去救。何況眼前的十七還是天賦異稟,甚至有超乎常人的修為。天底下的器靈,像眼前的十七一般的可算是獨一份了。


    十七微微側頭,指尖彎繞著一縷長發,苦笑起來:“其實哪算是什麽獨一份呢。尋常器靈修行低微,能如妾身這般已成化形的更是少之又少,隻不過因為他們的主人大多是修煉者,而非皇族罷了。”


    方謙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修煉者大多是以己身靈氣蘊養器靈,靈氣之中飽含著修煉者的念,器靈自然難以以自己的意願生長。可王爺不事修行,以龍氣滋養妾身,才令妾身有了今日修為。這已是世間難以知曉的秘密了,可世間更是隻有妾身與王爺知道,當靈凝實便有可能成魂。妾身……有可能變成人。”


    十七說道這裏,臉色突然一片慘白,渾身上下都因恐懼而微微顫抖起來。十七咬了咬牙,抑製著這分戰栗:“這世間也隻有妾身與王爺知道,一旦到了那一步,妾身便會不複存在。王爺……王爺也將迎回這隻金環真正的主人。”


    她說著眼角泛起一絲淚光,器靈修成人,便不再是器靈了,屬於她的意識也不會再存在於這個世間。但是王爺心裏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她。


    季崢沉默了片刻,看向方謙。他直覺這件事中還有些蹊蹺,可他對修煉者們的常識所知並不太多,因此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裏不對。


    方謙簡直歎為觀止:“世間誰還能想到龍氣竟然還能這樣使用,這位王爺也算是奇人一個了。”


    季崢一直靜靜聽著,直到此時才說道:“所以你想殺我?”


    十七頷首聲音依舊不穩:“那時候六殿下不肯離開,妾身一時迷了心竅,還請殿下恕罪……可今時不同往日,若二位能走,那妾身才是真的感激不盡。”


    說著,十七對二人深深一拜。


    方謙側過身完全沒受她這一禮,揚眉笑道:“那便請十七姑娘帶路吧。”


    十七點了點頭,竟是率先躍入蓮花池中。方謙與季崢相視一眼,也跟著跳了下去。


    這一次的蓮花池水雖有些渾濁,但與從前的怪異黑水卻絕非同質,甚至不像是下了同一個蓮花池,這裏麵也不再有鬼氣,那個長發女鬼也不見了蹤影。


    方謙和季崢跟著十七一路下潛,這才發現池中竟還有一處人工開鑿的通道。狹窄的甬道中三人又遊了片刻,這才先後出了水,卻仍未到這條密道的盡頭。


    “城西王府先祖也曾是雄韜武略之輩,府中還有多處密道,但唯有這一條不知何故不受靈氣幹擾,不會被陣法牽絆。”十七引著二人一路前行,輕聲為二人解釋。“因為當年發生了一些事情,這裏早就已經被廢棄了。”


    方謙輕輕拽了拽季崢,笑眯眯傳音說道:“看來是因為無垠死海的緣故了。”


    季崢沒有回答,隻是看了方謙一眼,牽住了他的手。


    方謙愣了一下,他是隨意慣了,卻不是真的反應遲鈍。自重生以來,季崢對自己的種種變化他都看在眼中,卻隻當是出於愧疚心裏。


    此時卻有種怪異的感覺,甚至牽連的地方變得有些燙手。


    黑暗靜謐中,三人的腳步很輕。約莫一炷香後,十七停下了腳步。她對著方謙與季崢微微一笑:“再往前,二位從此便是天高海闊了。”


    即將離開時,方謙卻突然回頭問道:“你究竟是誰?”


    十七目光盈盈地看著方謙,在漆黑的通道中,她的笑容也變得有些詭異扭曲:“小瓷人,都說了多少次了,我是十七呀。一個不惜一切也要待在王爺身邊的弱女子罷了。”


    方謙搖了搖頭:“你不是她。”


    “好一個不惜一切。”幾乎同時,前路上傳來朗朗男聲。一盞跳動的燭火映亮來人的臉,不是蕭執是誰:“聽下人說你帶著兩位貴客跳入蓮花池時,本王還不敢相信。十七,你可真是好啊——你也要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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