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崢看著站在前頭的方謙,勉力站起身來。盡管他神智僅是倦怠,全沒到不清醒的地步,可站起身後,他的腳步仍有些掩飾不住的虛浮。


    季崢下意識甩了甩腦袋,而後上前,低聲道:“是衝著我來的。”


    見季崢站到自己身旁來了,方謙下意識地拽住了季崢的衣擺。上一次在幻境中,這人得知對方針對的是自己便不管不顧的衝了出去。實在記憶猶新,讓人放心不下。


    方謙這個動作稍有些孩子氣,季崢卻仿佛讀出了方謙的動作中的顧忌。


    他曾經戾氣極深,行動間全是少年人的銳氣,可那時的他對生死都無所畏懼,正是一無所有,活著也隻是為了給死去的人複仇而已,死亡可能對他才是解脫。


    但現在不一樣了,季崢心中有了軟肋,前路盡是刀山火海,他卻隻想活著走下去。


    季崢低下頭看著方謙目光柔軟,方謙鬆了口氣。他站起身拉著季崢從屋頂一躍而下,推門回到房內。


    兩人在蓮花池底待了這麽幾日,房中倒還是灑掃幹淨。


    方謙靜下心來,城西王府中稀薄的靈氣頓時受他調度。方謙確認仿佛內並無陣法,自己的傳音也並不會泄露後,便安心地拉開椅子,仿佛不經意一般坐了下來:“你這個遠方親戚可不像是什麽閑散王爺。他與十七的關係也不太簡單。”


    季崢點了點頭,並不馬上回答。而是也佯作若無其事一般,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套茶具,開始沏茶。這時他才傳音回複道:“我並不是很關心。但眼下京城的人已經在滄浪洲了,城西王也沒有簡單放了我們的打算。”


    說到這裏,季崢頓了頓。酒後的腦子不太清醒,他總覺思維不太靈敏。


    正在季崢略有些遲鈍時,他迎上了方謙似笑非笑的目光。方謙看著桌麵上季崢擺出的茶杯,又想起自己被關的儲物袋中那些雞零狗碎的東西,哭笑不得地說道:“你這個兩個儲物袋裏都裝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怎麽和哆啦a夢一樣。”


    後半句季崢沒聽懂。他停頓了一會兒才反問道:“你不記得了?”


    方謙剛端起茶杯想喝一口,被季崢這麽一句反問得有些心虛起來。他微微皺眉,眼神上飄,但他做事一向隨心,從來浪蕩,哪有可能事事記得清楚。半晌後,他抬眼看了一眼季崢,確認他似乎對答案並不算十分在意,這才掩飾一般將那口茶喝進嘴裏。


    季崢若無其事地為他續茶,傳音問道:“師兄,你覺得城西王留我們的目的是什麽?”


    “多半是要拿你身上的龍氣做文章。”方謙沉吟了一下,“從前皇室能夠鎮守天下,正因有龍氣這一特殊條件根植血脈之中,標榜出他們與旁人之不同。可如今天下龍氣全失,唯有你有。他但凡有心,不利用一下都是可惜了。”


    季崢對“兄長”二字本能排斥,但沒有打斷方謙說話。他雖然聰明,但涉世不深,除卻極強的戒備心外,勾心鬥角的東西並不通曉。但方謙此時一點,他也就通了:“所以他不會放我們離開,甚至要光明正大地將我和他們綁在一起。”


    對於這些血脈與他想通的人,季崢從來沒在他們身上享受到丁點溫暖,甚至更有血海深仇:“但這又有什麽用?你……太桁一役前,我還是他們聲勢浩大討伐的千古罪人。”


    “這對他們來說,就是錦上添花了。像你這樣的‘真龍天子’,先前被皇族中‘別有用心之徒’迫害,如今天下大亂才有機會正身。”


    方謙說著,歎了一口氣,若真是這樣,恐怕太桁也難免被拖下水的命運:“能給你安上罪大惡極帽子的人,自然可以把你塑造成救世的王者。很多時候,所謂的真相、是罪人還是聖人,都不過是別人的一張嘴而已。”


    “可笑。”季崢說完閉緊了嘴,目光鋒利地看向門外。


    三聲門響後,穿著青色羅裙的小侍女推門走了進來:“殿下,王爺有請。”


    季崢蹙了下眉,就見方謙伸了個懶腰率先走出房門:“走吧,你這天下唯一的龍氣,我也想看看外人能用什麽樣的手段來調用。”


    季崢自然沒有猶豫,二話不說便跟著方謙一同走了。


    小侍女來之前已經聽說了季崢與自家王爺的不歡而散,心中惴惴,不想季崢屋裏多出個方謙不說,這高高在上的皇子龍孫也並不如其他人傳說的那樣不好相遇,隻是偷看了一眼二人的出眾樣貌,便走路聲都不敢出地跟在二人身後。


    方謙一馬當先,走得悠悠蕩蕩。但他對王府的地形記憶有限,習慣性地往書房走。


    小侍女眼看著方謙走錯路有些著急,剛想出聲提醒,就見季崢上前半步,單手攬住方謙的腰身直接將人往另一條岔路上一帶:“師兄,這邊。”


    方謙一臉迷茫地被季崢牽著走向另一個方向。


    小侍女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她總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剛好,而自己貌似有點多餘。


    ……


    屋內溫泉早已齊備,熱氣嫋嫋,視野朦朧。


    蕭執還站在他上一次的位置上,或許是屋內太過潮熱,他隻穿了一身純白色的褻衣,望見季崢身後還跟著一名方謙時神色略顯詫異,但很快頷首微笑道:“殿下,仙君,日安。”


    方謙看了一眼門外的太陽,一笑說道:“日上三竿,不算太早。”


    蕭執不以為意繼續笑道:“殿下,今天也有勞你了。”


    屏障另一端,一個綽約身影微微一動,帶起一片水響。


    季崢熟門熟路的脫下外衣,還不等入水便看見方謙猛地背過了過去,順便還強行拉著蕭執轉了個身。


    季崢原本並不打算再多脫幾件。隻是見方謙這麽背過身去,突然想起從前在幻境時,方謙便會有意回避自己更衣。不知怎的,此時看著方謙的背影,竟是幹脆將自己的上半身脫了個精赤。


    下水時,季崢更是可以放大了動靜,餘光則始終注意著方謙。方謙果然本能地偏轉了一下頭,又快速收回了目光。


    季崢收回目光,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了一抹弧度,緩緩將自己沒入水中。


    方謙原本隻是覺得孩子已經大了總要避嫌,外人就更需要避嫌了。然而方才不經意的一瞥,季崢身體已經比從前的小弱雞壯實不少,這孩子是真的長大了……


    而他背脊上的諸多傷痕,或深或淺,也都是他將季崢丟下萬鬼窟後,令他吃的苦頭。想起昨夜季崢對自己說的那番話,方謙一時間不知道是欣慰還是心酸,不知怎麽耳尖似也泛起一片緋紅色。


    溫泉水沒過胸口,金線便自他身上擴散開去,迫不及待一般向屏障另一端遊去。


    但這一次,屏障後的人影似並不為龍氣所動,不動,也不發出任何聲響。


    每一分靜謐都是敲打在蕭執心頭的錘。他雖會為了長遠給方謙麵子,可大家都是男人,這般避諱在他看來根本毫無必要,因而耐不住便回頭看去。幾在同時,屏障那頭晃起了輕輕水聲。


    蕭執這才鬆了一口氣。


    方謙也遲疑著望向了屏障的那頭。不知道是不是當過一陣子小瓷人的關係,就在方才,他似乎感應到屏障後有器靈,那個叫十七的器靈。


    “小瓷人,是你嗎?”


    一聲心音直傳方謙心底。方謙雖說對著十七時並沒有什麽好感,可當這一道並無二致的聲音響起時,方謙對十七的厭惡似乎也消失了。他下意識愣了一下,灑然一笑在心中想著:“這下換我能聽見你心裏的聲音了?你呢?還聽得到我的嗎?”


    “對……”十七的聲音有些微弱:“求求你……”


    這幾個字斷斷續續,極其微弱。方謙一直耐心等著十七的言語,卻是半晌再無回應。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忍不得看向了水中傷痕累累的季崢與自己身旁的蕭執,他們似乎都沒有覺察出這裏頭的異樣。


    蕭執的表情更是露出一絲罕見的柔弱。方才的水聲後,屏障後便又安靜了下去,一直聽不見什麽聲響。約莫半個時辰後,蕭執總有種熬出來了的感覺,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可以了,殿下請出來吧。”


    他話音一落,還沒見季崢有所動靜,就被方謙帶得再次轉了個身。


    蕭執被方謙的動作搞的哭笑不得,忍不住長歎了一聲:“仙君和殿下的關係果然親密?”


    方謙不明所以:“他是我師弟,自然親密。”


    蕭執似笑非笑。聽說許多世外的修煉者常常會在一些特別常識的問題上表現出魯鈍與無知的特性,不想今天倒是親眼得見了。他剛想再開口說些什麽,卻被已經穿戴整齊的季崢打斷:“大師兄,我們走。”


    方謙總覺得蕭執的話意猶未盡,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但畢竟是不相幹的人,方謙也懶得費腦思考。


    他遲疑地看了一眼隔斷的另一邊,很快收回眼神,拉著季崢推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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