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手很涼,貼在季崢的脖頸上。而下一瞬,清亮的劍鋒穿過她透明的胸膛。


    女人仰著脖子,向後倒去。流水間曼妙的曲線驟然崩潰。


    季崢從頭至尾都沒有回頭,身後的女人已經消失不見了,方才縈繞身旁的吟唱聲也似被這一劍生生截斷。


    可是連臉都沒有的女人,怎麽會唱歌呢?


    季崢的心頭剛剛生起這一絲念頭,便有無數的黑發纏到他的身上。這感覺竟有些熟悉,與先前被十七所纏如出一轍。同時他的耳邊卻響起斷斷續續的呼喚。


    “阿崢……”


    季崢逐漸分辨不出,那聲音到底來自於誰,好像是林少信。但當他轉過頭時,又好像看到了在月下飲酒的人。眉眼輕佻,那酒水順著他的衣襟滑落下來,在月色中染上一層朦朧曖昧的痕跡。


    他歪頭看了過來,衝自己招了招手。


    “臭小子……”


    方謙手握小瓷人一路往下潛,終於在池心看見了季崢。他平白擔心了一路,然而此時見到季崢,卻隻剩下好笑。


    季崢半陷在長發之間,似即將被蠕動著的如瀑長發吞沒。他也在掙紮,卻掙紮得並不激烈,也不徹底,仿佛對這一大團毛發都有了憐香惜玉之心,想走,又更想纏綿。


    方謙算是從未見過季崢又這種姿態,似笑非笑地在原地圍觀了半晌,直到那些黑發開始往季崢的五官裏鑽,才出手。他以指為劍,一抹劍氣削斷了不少纏住季崢的青絲。眼看那些長發洶湧著又將卷土重來,方謙也不由歎息,上前拍了拍季崢的肩。


    季崢驟然睜開雙目,轉過頭剛好看到方謙的麵容。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下一瞬長劍便指向了方謙的脖頸,劃出一道劍光。


    方謙嚇了一跳,借著水勢整個人後倒下去,避開了這一淩厲劍招,心裏難免有些莫名其妙。這些頭發上怨氣雖重,但靈氣卻沒多少,難道還能因此損傷了季崢的神智?


    可惜水下不方便說話,方謙一邊避開季崢後續劍招,一麵皺著眉鼓著臉地對季崢比劃,試圖讓季崢冷靜一點,認清楚自己是誰。


    季崢在第二次出劍時便已經察覺到不對,卻沒有收手而是借勢卻退四周陰邪。至於眼前這與大師兄一模一樣的人……


    季崢雖然克製著收回劍氣,卻還是隱而不發之中,小心翼翼地戒備著,神色中卻又下意識帶了一抹隱秘的期待。


    太像了。眉如彎月,眼如冬雪。他是仙門年輕魁首,輕輕一笑便可傾日月。


    就連身上的氣息也是一模一樣,與他記憶中反複回味別無二致。但……但這怎麽可能呢?


    方謙皺著眉比劃了一會兒,突然身形一僵,總算記起自己現在已非瓷人之身。他搖了搖自己握在手裏的小東西,傳音過去:“傻小子,打夠了沒?”


    “大師兄……”季崢張開嘴,先灌了一口黑水入腹中,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眼角逐漸染上了血色。氣息一亂,雖無黑發糾纏,他倒是自己在水裏掙紮了起來。


    “……”方謙覺得自己可能還有個說誰傻誰就傻的本事。隻是轉念一想,自己一個本該死了的人,突然變成了瓷偶,又突然真實現身了,也難怪人家反應這麽大,能一時忘了自己在水裏。


    方謙上前試圖抓住季崢,季崢也是掙紮著遊向方謙。他的水性其實很不錯,短暫的失常後便抓回了節奏,望著方謙,伸手便想要抱住他。然而兩人的身體卻完美地錯開,季崢的懷中也是一空。


    季崢和方謙同時愣了一下,方謙迷茫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所以他還是靈體狀態?但是……


    方謙不由看向手中的小瓷人,自己竟還能握著一柄實物?這算什麽?薛定諤的大師兄,既生又死?


    他隻停頓了一下便反應過來,自己在瓷人當中寄居了這麽久,能碰到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但是剛才他的劍氣卻能斬斷那個古怪的頭發,也能感覺到季崢劍鋒上的靈氣。


    原諒他是第一次做鬼,實在有些摸不到頭腦。


    季崢的眼睛徹底紅了,日思夜想,做夢都想見一見的方謙突然以自己原本的樣貌出現在他的麵前,可他卻觸碰不到。大概也是心底裏礙著自己的雙手從他的軀體中穿過時場麵有些令人心悸,他的手隻反複伸向方謙,在他的手臂上不斷穿過。


    方謙低頭看了半晌,歎了一口:“好了,別玩了,先離開這裏。”


    離開?希望近在眼前,要他去哪裏?季崢一轉身,反遊向了更深處。


    方謙下意識伸手抓人,卻摸了個空。他額頭上青筋直跳,卻也不得不跟著遊了下去。


    季崢心也很亂。他本以為自己能夠沉得住氣,卻不想方謙近在眼前,自己對他卻仍然觸不可及。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他下水的時分有了差錯,才令方謙被自己連累出了差錯。那他還能恢複正常嗎?還能夠變回從前那個大師兄,跟著他一起回到太桁仙門嗎?


    這一次明明方謙已經站在了他麵前,他卻比以往更加強烈的想要找到入口。


    他希望他能夠平安順遂的回來。


    諸般念頭裏,季崢不知為何總覺心煩意亂,一時間甚至也忘了將自己心底的話傳音給方謙知道。


    “歌徹郎君秋草。別恨遠山眉小。無情莫把多情惱。第一歸來須早……”


    深水之下,再次傳來熟悉的歌聲,如泣如訴。


    季崢的直覺很準,穿過黑水,穿過方才纏住他的頭發,他終於看到了那個呆在湖底的女人。她一身湛藍色的衣裳,一頭青絲披散開來。她不知道在湖中坐了多久,目光看起來卻天真又深情。


    她的眼中並沒有焦距,仰起的那張素淨的臉,望著上方看不到頂的蓮花池麵。


    等啊,她等了這麽久,她的郎君卻還是沒有出現。


    季崢和方謙同時停了下來,這個女人的容貌……和十七一模一樣。


    方謙將靈氣運在掌心,這一回,倒總算讓他碰到了季崢。季崢整個人都激靈了一下,立刻伸手想覆住方謙的手背,最終卻還是按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方謙沒察覺到季崢複雜的心情,他低著頭看著仍在唱歌的女子:“這就是那個城西王想要複活的人?也不知道,那位深情款款的王爺有沒有到水下看一看。”


    不過這裏怨氣衝天,他要是真的下來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季崢好像沒聽到方謙的話一般,對著淒美的女人與幽深水底裏絕望丁點興趣都無。他隻是反複在想,自己怎麽就碰不到他?明明他抓著自己的手臂,他都能感覺到方謙皮膚上的細褶皺與柔軟,這份感覺如此真實。


    這個認知就足以讓暫時季崢忽略外界的所有事情。


    那美人像是才看到方謙和季崢,她淺灰色的眸子在兩人之間掃過,最後定格在季崢身上。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像是忽然有了光,身影一蕩幽幽地向他飄了過來:“郎君?你是我的郎君嗎?”


    眼看著那水下的女鬼越湊越近,但自己身邊的人卻動也不動。


    方謙無奈一笑,隨手便將季崢推開,上前強行將女鬼的頭掰向自己:“這位小姐,你認錯人了,他不是你的郎君。”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源的緣故,即便沒有動用靈氣,他的手也結結實實地握住女鬼的頭,並且將她的腦袋進行了一百八十度的旋轉,場麵一時間有些驚悚。


    “抱歉。”方謙也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點唐突,並且有礙觀瞻,剛想幫著這位美人將頭正回去,就見季崢一劍劈在了美人身上,將人直接劈成了兩半。


    雖然怨鬼沒有血但是這場麵實在不太好看,方謙下意識轉過頭,一臉迷茫地看向季崢。


    就算這個美人不懷好意,也不至於下這麽狠的手吧?


    在方謙鬆開手的一瞬間,季崢心底的戾氣便徹底被激發了出來。他心裏的執念太深,乍喜乍驚之下忍不住直接下了殺招。


    他舍不得,哪怕隻是分開了一瞬。


    方謙沒時間針對季崢當著他的麵切“西瓜”的畫麵,因為原本被切成兩半的美人依舊如怨如慕的盯著自己。


    他有些嫌棄的鬆開手,往後退開了一段距離。


    可能是剛剛方謙掰腦袋的動作更為直觀,女鬼下意識忽略了旁邊的季崢,再次飄向方謙,聲音纏綿竟是湊過來想要親吻他的側臉:“郎君,你不記得我了嗎?”


    方謙不知為何下意識先看向季崢,果然看到他手上的一縷龍氣金光。


    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方謙有些好笑地將女鬼一把按進水下淤泥當中,同時幫她避開了季崢的攻擊,轉過頭一本正經地教育季崢:“對待女孩要溫柔些,不然以後容易娶不到老婆。”


    隨即再看向被自己一巴掌按扁了的女鬼,語重心長地勸諫道:“小姐,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你是有夫之婦,你這樣我們是會被浸豬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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