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方謙的氣就消了。對季崢的執拗,方謙左右也沒脾氣,索性躍上了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脖子。


    季崢的心都軟了。不知為什麽,自從知道方謙就是這隻小瓷人後,小瓷人的一舉一動他都仿佛知道那背後的深意。此時脖子拍拍,季崢就知道方謙是讓自己放膽去做。


    季崢也正有現在隨便走走,熟悉一下王府環境的的心思。


    人間王府,金玉滿堂。


    季崢展開了蕭執所給的畫軸,信步閑庭。蕭執吩咐也確實妥當,凡有府中下人路遇季崢,都退避一旁,停下行禮,卻並不會過問他的來去,院落之間也是出入自由,看起來,整個城西王府對季崢都並不設防。


    隻是當季崢走進王府圍牆邊時,他和方謙都明顯的感覺到四周王府下人的目光都隱隱落在了他們身上。


    季崢稍一試,便知道自己這一份自由的邊界在何處。他也不再試探城西王的底線,一路欣賞園林,入了王府後院。為了避嫌,季崢甚至特地繞開了府中女眷的居處,曲曲繞繞,又行到十七的住處旁的一處院落。


    這一處院落很是僻靜,似隻是一座普通園林,居中一大片蓮花池,蓮葉亭亭,花骨朵柔嫩潔淨。一陣風過,池水微皺,可以想見盛夏蓮花盛開時的愜意。


    季崢沉思了片刻,催動龍氣,四周毫無反應。


    這也是意料之中。季崢想也不想,便跨坐一旁,甚至還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本卷宗,安靜翻看,隻等夜裏出了月亮,再試上一試。


    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如今的姿態與當初的望舒仙君越來越像了,都是一派風流模樣。


    方謙懶得看王府雜記,從季崢的肩上爬了下來。眼看季崢立刻又要放下書來“玩”自己,方謙立刻擺擺手,一溜煙溜進草叢。


    季崢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也不追了。


    方謙知道季崢總算放過自己了,也覺身上一個輕鬆。他如今小小一隻,視野不全,風景什麽的於他而言如同無物,一不能說話二不能修行,打發時間的方式也可以說極其貧乏,在水池子邊上踱了一會兒步,便百無聊賴地衝池水中扔起了碎石。


    一枚、兩枚……方謙越丟越無聊,索性一把一把,天男散花。


    這一撒,方謙反覺察出了些許異常。又抓了一把小碎石,邊丟邊湊近池邊。雖說方謙隻有這麽個尺寸,能撿起來丟擲的小石子更是微不可見。可水中波紋卻全部被方謙丟出的石子幹擾,漣漪一圈一圈,自有規律,這便不尋常了。


    方謙湊到水邊,離水麵越來越近……


    季崢正在看一本異聞錄,翻開後才知道裏麵記的隻是城西王府的怪談軼事,甚至還有幾樁豔聞。季崢表情越看越奇怪,這蕭執送的書……也不知是不是他自己挑揀的,怎麽連自家的野文奇趣都送上門來了。


    再翻幾翻,無垠死海的傳聞沒有,反是看見蓮花池的一樁怪事。


    說城西王府中,曾有一位女眷因妒失寵。王爺本打算將女眷送出王府,甚至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給予了一筆豐厚的銀資,教她餘生無憂。可女眷卻堅決不肯離開,最後在這一處蓮池邊徘徊數日,投水自盡。


    往後蓮池邊便始終怪事連連,這處院落也自此荒廢。可池中蓮花卻越開越令人驚豔。因妒而死的寵妾偏托生成了無瑕蓮花,筆者特意引以為笑談。


    軼聞並不長,季崢還差幾行看完時,突然聽到一點方謙那邊傳來一點動靜,下意識回過頭緊張地看了過去,卻見方謙坐在一朵蓮花上,一臉迷茫地抓著花瓣,隨著花枝搖擺被迫前後晃動。


    季崢眼神一軟,剛準備伸手將小瓷人撈回岸上,就聽到有腳步聲傳來。


    小侍女走到荷花池邊,盈盈一拜:“殿下,王爺有請。”


    季崢動作微微一頓,下一瞬還是將坐在花中的方謙撈了回來。“帶路吧。”


    方謙還沉浸在自己跌到花裏的變故中,以至於坐在季崢手上時還有些呆。除了懊惱之外,最主要的是他剛剛掉都掉下去了,怎麽就沒碰一下水呢?


    ……


    蕭執這一次在書房等著季崢,十七此時也在屋中,立在一旁安靜地為蕭執研磨。


    聽見開門聲,蕭執回頭看了過去:“殿下來了?請坐。”


    季崢不著痕跡地看了十七一眼,見她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之外,看不出任何異樣。雖然不知蕭執為何要用龍氣養她,但這些都與自己無關。


    “有事?”


    蕭執將一封密函遞給季崢:“有人透露了你的行蹤,恐怕不久之後就會有人到本王府上要人了。”


    季崢對密函沒興趣。但是蕭執遞來,他還是下意識接過。這一看倒是出乎意料,上麵並不僅僅隻含自己到了城西王府這一條,其餘還書有京中那些人物的動向。


    方謙趴在季崢懷中將密函上的文字看得一清二楚,微微一愣緊接著瞪向蕭執。


    這封密函所書可不應該是一個閑散王爺能掌握了,這般毫無戒備,密函上連丁點墨團都無就交給季崢看,方謙更不相信這個能掌握這些信息的王爺會別無用心。


    季崢也蹙了下眉,不動聲色地將密函推了回去。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嘲諷:“你打算怎麽辦?把我交出去?”


    蕭執似乎早料到季崢會這麽問,含笑搖了搖頭。


    季崢不耐煩的挑了下眉。


    蕭執將密函收回,細細地疊好:“而今我與六殿下既成同盟,將你交出去,豈不是落了天下人的口實,背信棄義?”


    季崢不想繼續繞彎子:“你我的盟約隻存乎你我之口,何來天下人口實?”


    “京中既然知道你在我這裏,便不會不拿來做文章。”


    蕭執說著略一垂眼,語聲低沉,更不容置疑:“本王不會說什麽無愧於心的漂亮話。可從本王將你留在府裏的那一天起,你我在他人眼中,便已是一條陣線了。而我們滄浪洲不過一個邊陲小弟,沒有由頭是萬萬抵擋不了帝都的鐵蹄的。”


    “你想要如何?”


    季崢聲音更加不耐煩,更不願意再陪蕭執打官腔。他對這些皇族之爭一點興趣都沒有,隻想盡快找到無垠死海,進入仙人落。


    這凡塵滾滾,他在意的也不過那一人而已。


    蕭執朗聲一笑,看著季崢的眼神無比犀利:“師出有名。”


    後麵的話蕭執沒有再說完,當他說完這四個字之後,方謙便用力地拽了一下季崢的頭發。


    季崢本來就聽不下去蕭執的那些話,見方謙指了指門外,二話不說便直接走了出去。


    方謙在季崢踏出門外時回頭看了一眼,剛好對上蕭執似笑非笑的表情。


    方謙的心情難免有些沉重。這些天來,他總算搞清楚世間的龍氣都隨著金龍的隕落而消弭,偏偏季崢身上龍氣尚存。從前皇族以季崢出身皇室,卻能事他人不能的修行而對他趕盡殺絕,逼他不得不將季崢藏在萬鬼窟裏十年。如今竟又開始覬覦季崢身上的龍氣起來。


    像蕭執這樣一介邊陲的小王爺也敢以季崢身上的龍氣生出這樣大的野心,所謂利用龍氣救人也並非蕭執的目的,他從頭到尾,都是在想利用季崢,坐上最上麵的位置。


    該怎麽說?小季崢,就是好,渾身上下都是寶?


    方謙愈發懷念起從前在太桁的日子,落雪賞梅,不必關心山外事,一心修道,何其清淨。


    或許與這個小狼崽子攪在一起時,這些清淨便注定離他而去了吧。


    似是知道了方謙的顧慮,季崢離開回到偏房當中,將小瓷人捧到桌上。


    見小瓷人以那個人的眉眼露出擔憂和無奈,季崢心頭一陣柔軟。他沉吟了一會兒,輕聲說道:“你放心,我隻答應了他用龍氣救人,別的事我沒興趣,不會做。”


    你倒是不會做,但就怕他設局讓你不得不做。方謙盤膝坐在桌子上,伸手敲著桌子。


    “別動。”季崢蹙著眉,按住方謙的手,以免他把手再敲裂了:“方才那封密函,他以為我隻看了一眼,其實我都記下來了。”


    季崢說著,嘴角微微勾了起來:“上麵還有日期的戳印,滄浪洲離京城也夠遠。既然是京城來人,必是修煉者伴隨皇族左右一同前來,更何況京城自認為做事隱秘,甚至都沒有想過蕭執這麽個隻能在族譜邊旁記一筆名諱,竟能清查他們的動向。”


    “最少四五日,他們到滄浪洲的時間隻會更晚,不會再早。”季崢說著,自己都不自覺聲音中多了幾分動情:“這幾日,我必能找到無垠死海的入口。等我將你從仙人落救出來,頂多為他兌現救人的承諾。屆時我們要走,又有誰擋得下我們?”


    天大地大,沒有人能攔得住他們。


    方謙聞言歎了口氣,負著手走到窗前。不知為何隨著季崢的話,他開始想念太桁仙門了。


    當時眾仙家齊聚太桁外,縱然季崢能吸引走一部分的人,恐怕還有很大一部分人依舊窺視著太桁的靈脈。


    仙門和天下,俱是風雨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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