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在閉關嗎?已經結束了?


    小木人也是你對嗎?


    你告訴我那些可是句句屬實?


    魂念又是怎麽一回事?!


    季崢盯著眼前人的背影,或許是方才與巨龍共情的殘餘影響,令他腦中這千頭萬念裏的愛與恨瞬間便模糊了界限,卻都愈發清晰。他想要擁抱這個人,將他融入到自己的骨血當中,就再也不會有分離。


    方謙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關注身後某隻狼崽的千回百轉,他在巨龍再次衝過來時,從袖中拿出了一顆金丹直接塞進巨龍嘴中。


    整條龍凝固了一瞬,長尾一甩直接拍裂了地麵。


    金光之中,巨龍逐漸縮小成人類的模樣。和秘境當中遇到的那個人形貌並無不同,隻是金色的瞳孔裏一片死灰。


    驀地,他白瓷一樣的臉上出現了大片猙獰的裂紋,這具毫無生氣的軀體緩慢的轉過身,目光便定格在了蕭宸的身上。


    他長得很像那個人啊……不對……他就是那個人!


    金龍本能地往蕭宸走去。灰色的眼瞳中,他注視著這張仿佛靈魂泯滅都不會遺忘的容顏,更何況他身上有他熟悉的血的味道,很甜。


    “他不是。”金龍雖然不能言語,但方謙卻像是讀了他的心。他的聲音如同歎息,低喃著:“這個人從未去過菩沅鎮,沒有在第十四條春街住過,他不知道你喜歡吃朱果,愛食青鷺肉,討厭所有的靈蔬……”


    金龍停下了腳步。他愣愣地看向方謙。他好像見過這個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自己的記憶中擊出漣漪。


    曾經有一個人總喜歡用朱果逗他,吃了靈蔬才可以吃果子,他一條蛇為什麽要啃菜?簡直莫名其妙!


    這個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消失一天,再回來的時候總會帶著青鷺肉,但是每次就那麽一點,特別小氣……


    “他不是小氣,隻是青鷺本身就很少,又不敢離開你太遠。”方謙靜靜地說著,並走近了金龍。他看著那雙灰色的眼眸似乎有了些微光亮,更多卻是疑惑。腳步微微一頓,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他這裏也殘存了當年共情時的感覺。


    “他每一次都在你睡了之後才敢匆匆去獵鷺,但又要趕在晚上之前回來。”


    金龍張了張嘴,長久的死亡讓他的聲音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喑啞:“為什麽?”


    方謙停頓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因為他不在你連睡覺都不肯。”


    金龍突然笑了一聲:“他明明知道……為什麽還要放我一個人活著?”


    方謙歎了口氣:“因為舍不得。”


    他舍不得自己養大的小蛇死,也舍不得整個鎮子的人因此覆滅。


    總有一個人要出來承擔,那個人選擇了自己。


    金龍渾渾噩噩了這麽多年,驟然醒來一時間反而情願再次沉睡。與方謙的交談中,他的靈智似乎也在緩緩歸位。


    他回過頭看向一直愚弄自己的人類,這個人是他的後輩,不過菩沅從未有過子嗣,這樣的後輩與他何幹?


    蕭宸自金龍第一次開口說話以來,表情便更是陰狠。此時見金龍似乎逐漸恢複,匕首便再往手上紮去。林少珺蹙眉橫上一步擋在蕭宸麵前,以防金龍突然暴起。


    淡淡的血腥味再一次彌漫開來。事實上,蕭宸的血還是有用的,堪堪清醒一些的金龍動作又遲緩了起來,手上的皮膚似乎也一塊塊剝落,露出內中的龍鱗,眼看人形都不再保了。


    季崢一直注視著蕭宸。此時見蕭宸以自己的鮮血再一次控製了金龍,他不由有些諷刺地笑起來。長劍劃開掌心。


    同樣是皇室血脈,他還與金龍之間有共情聯係,沒道理隻有這個人能牽引而自己不能!


    金龍即將被蕭宸拉扯去的靈智驟然遭受了季崢的牽製,更顯錯亂。愛恨交錯中,他臉上的裂紋更深,嘶吼出的不再是人聲而是震耳欲聾的龍吟,眼神越是愈發晦暗。


    方謙不由上前一步,然而金龍掙紮中已然恢複龍身,卻不再是先前的腐敗模樣,而是一條漂亮而威嚴的金龍!


    金龍初現,龐大的龍氣直接壓製了方謙,令他動彈不得。便在方謙這一滯的時間裏,金龍騰空而起,一路向著太桁仙門的方向飛撞而去。


    四周的龍氣重新聚攏回到金龍的體內,龍氣中參雜的怨氣使得它的模樣更加猙獰,一路橫衝直撞了出去。


    方謙瞳孔一縮,而行動恢複之後,禦劍而起直追金龍。季崢見狀眉頭一蹙,毫不猶豫地跟了上來。


    金龍意識混沌,行進的速度並不快,方謙很容易便追了上來。


    眼看前麵就已經到了太桁仙門外,如今金霧散後,金龍的身影便清晰了起來。原本纏鬥在一起的仙門眾人,在金霧散後逐漸恢複了神智,自然也注意到了半空中那條巨大的身影。


    “那是……是……龍!”


    “是龍!龍族不是早就已經滅絕了嗎?這裏怎麽會有一條龍?!”


    “快……快跑啊!它要撞過來了!”


    也有太桁弟子眼尖地看到方謙:“是大師兄。”


    方謙抿著唇看了一眼下方的仙門,啟唇輕輕哼唱了起來。


    那是一首菩沅曾經唱過的小調,清亮卻又足夠溫柔的聲音將這頭瘋狂的金龍牽引住,它下意識看向方謙。


    然而金龍靈智卻依然未複,不管不顧。龍身翻卷,天雲滾滾,一時間太桁的靈氣也都暴動沸騰起來。


    方謙麵色平靜,卻心知龍丹已經逐漸失去效用。金龍很快會恢複屍腐的模樣,自己的這支小曲並不能牽製它太久。而金龍的真魂畢竟已經曆經千年,更不知何故如此渾濁,怨氣衝天。一旦沒了製住的手段,金龍發狂,整個太桁仙門都將毀於一旦。


    還有一個地方……


    方謙的白衣在飛雪中劃過,仿佛一陣流光。他依然低低地哼唱著小調,牽引著金龍飛向仙門內。


    方謙和金龍的速度太快,季崢眼看著落後了一節。他將心一狠,趁著金龍還在自己身邊,當空生生複又摳入自己手掌上的傷口,仿佛那隻是一團死肉般,而後將血肉模糊的手掌抓按在金龍的龍鱗上,用鮮血牽製喚回金龍的神智。


    季崢並不知道方謙想要做什麽,唯一能夠做的竟然隻剩下相信。


    一個從未真心信任過任何人的人,下意識的選擇也隻是相信而已。


    隻要能幫到他,一隻手又能算得了什麽?命給他都無所謂。


    金龍的身上,淋漓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季崢第一次真正意識到方謙在自己心底的重量。他這十年來,恨之入骨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也是他……


    方謙隱隱覺察金龍似乎又有了恢複靈智的跡象,卻也沒有回頭,歌聲依舊引導著金龍的方向。


    前方便是飛鳥不渡的百丈懸崖——仙人落。


    仙人落,隔斷了仙門內外,兩邊隻一道破爛木橋能夠通行,邊上卻有一汪靈泉可供修行用。太桁仙門常會派些修行已經有些名堂的弟子來此處挑水賺取積分。


    方謙是不用經曆這些的,他上一次來這兒,還是為了將莫名被坑進來的小狼崽給撈出去。


    隻因仙人落實在是個極其特殊的地方,即便已修成真仙,一旦墜崖,也是毫無生機。


    他們落在仙人落邊,背後獵獵風止,身邊有白雲舒卷。


    待方謙回過身時,金身灰眸的龐然大物軀體仍是輕輕浮動,現出上麵季崢的血來。也正是因為這血,他幾近潰散的靈智有了些許回光返照的跡象。他定定地望著方謙,龍須浮動。


    方謙仿佛知道他想說什麽,卻先開了口:“他並不隻是為了你,他還想守護這個世界。”


    “這個世間容不下龍族。”金龍聲音裏帶了幾分嘲諷:“如果這是他想要的,我成全,可是誰來成全成全我們龍族呢?”


    方謙看著金龍微微歎了一聲:“他曾說過要帶你去看看梅花。”


    金龍沉吟許久,似有懷念,聲音裏帶出:“那時我重返幼期,還不曾蛻幾回皮,天冷了便難受,隻能一直睡。他總會拿這件事取笑我,卻又說等我修為再高一些,不懼嚴冬了,便與我一起看梅花……”


    金龍沒再說下去了,等到他渡劫的那一天,所有的夢都結束了。


    方謙看出金龍的靈智已是強弩之末,截斷了金龍的話:“他沒有失約,你看看周圍。”


    金龍一愣。他先前眼中隻有方謙,此時才望見此處滿山梅花。


    方謙折下一段梅花枝,遞向金龍。金龍看向這支梅花,一時竟分不清眼前人是方謙,亦或者是菩沅。


    “他用你的金丹騙過天劫,替你而死。本以為你能長壽,卻不曾想到他的父族貪圖你的龍氣……”


    金龍對方謙所言恍若未聞。他體內的金丹龍氣再次煥發出光芒,便如冬日暖陽。金龍低垂下巨大的龍首,輕輕地,一下又一下地碰觸著方謙手中的花枝。


    金龍的金丹到底還是撐不住了,太桁仙門的靈氣也再一次躁動不安起來,整個大地都跟著顫抖起來。


    即便不去特意感應,都能給清晰的感覺到太桁的靈脈也在急速的銳減。看來這天下靈氣枯竭,果然與眼前的金龍脫不了關係。


    他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方謙暗暗歎息。他輕輕撩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同時往後退去:“來,我帶你回家。”


    金龍的眼中亮起了光芒,它忘了自己龐大的體型,奮力遊向方謙,它還想纏到那個人手上。這個人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幫它刷皮了,也很久很久沒有唱曲兒哄它入睡了。


    它有多少年……未曾入過眠。


    方謙站在仙人落邊緣,在金龍纏繞過來的一瞬間,後退了半步直直的落了下去。


    他抬眼看向太桁的梅花,眼中一片沉靜溫柔。他願為蒼生持劍,也願為太桁而死。


    金龍跟著方謙墮落仙人落。他的龍氣在這裏也全然消失,無法飛起,這一次,他即將真正死去。可他龐大的身體卻隻是親昵地廝磨著方謙的手臂,仿佛他還是當年的那條小蛇,等著公子沅任它纏上手腕,與他一起曬太陽。但不知為何,這一次,他怎麽也纏不上去了。


    此時季崢終於趕到了仙人落邊。他看見金龍的龍尾自斷崖邊一閃而過,他看見崖邊,還有一支斷了的梅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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