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時,才剛剛透出一點天光。


    陸嶽跟陸瀾兩個兄弟,站在藏境峰的山腳下,臉上露出罕見的猶豫神色。


    “大師兄是不是還在鞏固金丹修為忘記了時間?我們貿然上去會不會打擾到他?”陸瀾在山腳下轉圈,始終拿不定主意。


    這會兒風硯堂內已經坐滿了弟子,就等大師兄時隔二十年後的第一次開堂講課,為了爭取好的位置,很多人甚至從昨天夜裏一直等到了現在。


    “都過去二十年了,昨日也沒來得及提醒,大師兄會不會是忘了今日需授課的事情?”


    兩兄弟麵麵相覷。


    陸瀾神色一肅,連連搖頭:“不可能,大師兄是什麽樣的人物,別說二十年,即便過去百年他也不可能會忘!”


    而此時陸瀾口中百年不會忘事的方謙,此時正靠在梅花樹下睡得正香,一夜之間落梅如雪點綴在他身上,恍然好似畫中仙人。


    金丹修士不懼寒暑,不得不說,比起蒲團還是雪地更為柔軟舒適。


    他是被門外的兩兄弟吵醒的,這兩人就著大師兄到底為什麽遲到吵了起來,並且一路吵到了山峰之上。


    方謙睜開眼睛看著天邊的一抹蒙紅,一瞬間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感。


    他家房頂被人掀了嗎?劉嬸有沒有報警?這梅花樹是哪兒來的?


    “大師兄,您可是修煉有所不適?”


    “大師兄,您今日要給外門弟子授課可還記得?”


    兄弟兩人異口同聲說完怒瞪對方,都覺得是對方侮辱了自己心目當中的大師兄。


    單純沒有睡醒的方謙:“……”


    ……


    被拽到風硯堂,直麵下首數千雙眼睛的方謙心裏有點慌。就好像當了五年的教師,放下課本二十年後,不給備課的時間就被強行推到講台上的那種感覺。


    要講什麽?從哪兒講起?是講英語?還是化學實驗?


    剛背完全套考研政治的方謙,差點張口便道:弘揚社會主義科學修仙觀。


    方謙回憶大學講堂上的教授授課時的模樣微微一笑,終於說出了開場的第一句話:“二十年沒見了,我們來點個名吧。”


    原本一臉期待的外門弟子瞬間一片寂靜……


    方謙本就不認得幾個外門的弟子,點名不過是為了救場而已。


    在方謙眼神的催促下,最終演變成了外門弟子自報家門,一千餘人光報名就耗費了將近三炷香的時間。


    一瞬間原本嚴正肅穆的課堂仿佛變成了大型的認人會場,不時有:原來你就是某某,今年大比第三十一名,久仰久仰、失敬失敬,之類的對話傳出。


    這樣一來倒是真讓方謙發現這裏少了兩個人。


    季崢跟林少信。


    ……


    太桁山門內有一處靈泉水,名叫月牙泉,水中靈氣充裕,內門弟子日常烹茶皆是此水,但是要出山門過斷崖才能抵達。


    這斷崖高有萬丈,隻有一條簡陋、破舊、隻鋪了零星幾塊木板的鎖鏈橋可以通行,據說崖底深不可測,即便是渡劫期的修士落崖也無法生還,所以這裏名為仙人落。


    方謙當年曾經提議過修繕木橋,但被掌管財政的蘇長老以弟子修煉理當艱苦為由駁回。


    木橋在斷崖之上,流雲舒卷觸手可及,偶爾有仙鶴啼鳴而過。


    前往月牙泉挑水卻是外門弟子最愛爭搶的任務,不僅能夠換取門派積分,還能借機飲用泉水修煉,而這個任務如今就落在了雖然僥幸引氣入體,卻連最基本的《練氣決》都沒有看過,不懂得如何運轉靈氣修煉的季崢頭上。


    對別人來說求之不得的修煉機會,對他來說卻全無用處,泉水除了涼和清甜之外嚐不出什麽區別。


    季崢扛著水桶站在木橋上,他人太小了,木板之間的縫隙別人抬腿就可以跨過的距離,他卻需要跳才能過去,這樣一來靈泉水就很容易灑出去。


    季崢猶豫片刻,將扁擔放在地上,取下一側的木桶。自己先跳到下一個木板上再彎腰將木桶拎到自己站立的位置,隻是這樣一來一回勢必耽誤了不少時間。


    交任務的地方在外門的鑒鬆堂,建在進內門的白玉階梯下,這會兒隻有一個姓徐的師兄百無聊賴的守在這兒。他人雖然守在這兒,心思卻早就飄遠了。


    今天是大師兄望舒時隔二十年第一次代課,外門所有的任務都暫停了,他卻偏被留在這兒等兩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小乞丐,他怎麽這麽倒黴?


    完全忘記了是自己日常好逸惡勞,才會有此惡果。


    季崢拎著靈泉水過來時,徐師兄正一手翻著話本、一手啃著靈果,聽到動靜抬眼看了過來,一臉的不耐煩。


    “你看看現在都什麽時候了?將近兩個時辰,你才提過來一桶水!知不知道外門一天至少要挑十桶水才會有積分,如果挑不完可是要倒扣著積分的!到時候可別怪師兄心狠。”


    徐師兄想了想陰惻惻的補充了一句:“沒有積分永遠都換不到練氣決,就別想修煉!”


    季崢一言不發,將靈泉導入石潭中,提著空桶重新走向斷崖。


    另一邊掌院分給林少信的活同樣不容易,他要給十畝靈田澆水。隻是相比之下沒有危險,而且靈田的位置和昨天掌院分給他們住處很近。


    外門弟子本來有統一住處,但掌院卻借口弟子院都已經住滿了人,隻是住在看守靈田的草屋。


    季崢、林少信幕天席地的陋巷都住過,對茅草屋沒有任何意見。


    但是好不容易找到位置的方謙很有意見:原來我們門派都這麽窮?弟子統一住茅草房?


    完全忘記了當年初得藏鏡峰時,以修真者不該為外物所擾為由,隻要了一間草房一樹寒梅。


    方謙很心酸,同時懷念起自己三環內一百八十平的大房子。


    或許應該和師尊商量一下?作為天下向往的仙門,這麽寒酸實在有失門麵。


    方謙雖然不喜書中內容,對兩個孩子的印象也好不到哪兒去。卻不會因為忌憚尚未發生的事情毀掉兩個根骨、天賦都在眾人之上的孩子,也不打算就此改變了他們原本的登仙之路。


    畢竟大道艱難,已經有萬年沒出過飛升的仙人了。


    因此雖然不同意讓兩人直接留在內門,方謙還是特意謄寫了一份內門練氣功法,打算替換掉外門發放的《練氣決》。


    方謙有意隱藏位置,林少信顯然沒有看見他,哼著曲兒單手輕鬆扛起兩桶水,悠閑拎到靈田澆水。


    方謙能看出林少信並沒有引氣入體,所以這是一個什麽怪力蘿卜頭?


    方謙突然覺得練氣功法對林少信來說並不適合,他或許應該另外準備一份鍛體的功法過來,比如《大力金剛鍛體功》。有了想法後,方謙也不急著將練氣功法送出去了,打算先觀察一下。


    但這裏隻有一個小蘿卜頭兒,那另一個蘿卜頭兒人在哪兒?


    為了找到人,方謙特意跑到鑒鬆堂打聽了一下。


    “今日可有一個名叫季崢的孩子在此處接取任務?”


    鑒鬆堂裏還是那位徐師兄守著,看著話本頭也不抬的說道:“他?我特意將月牙泉的留給了他!也不知道這會兒是不是已經落到崖底了。”


    他說完才覺得聲音有些耳熟,他目光悄悄從話本上移開正好對上方謙冷如寒星的目光。“大大大師兄……”


    方謙現在心情有點不太美妙。


    月牙泉、仙人落的任務,他怎麽記得是練氣三層以上才可以接取?太桁仙門什麽時候開始拿人命開玩笑了?


    方謙最後看了鑒鬆堂的弟子一眼,轉頭趕往仙人落。


    待方謙離開後,徐師兄一屁股坐到地上,初見大師兄的喜悅已經消失殆盡。


    他們是不是估錯了大師兄對那兩個小子的態度?


    此時季崢正在木橋的另一端上抱起另一桶靈泉水,瘦小的身軀與空桶的高度基本相同,擋的臉都看不見,遠遠看去仿佛一個自己移動的木桶,看起來滑稽可愛。


    方謙趕到時,看著努力移動的木桶,停頓了一下,好不容易將到嘴邊的笑聲憋了回去。


    季崢看著眼前的木橋蹙著眉似乎有些猶豫,他最終沒有放下木桶,咬著牙直接一步跨了出去。


    木板之間的距離顯然超出了他可以抱著桶橫跨的長度,再加上鎖鏈的搖晃,每一步都走得很不穩當,當他試圖踏上第四塊木板時,腳下一滑直接從縫隙掉了下去。


    還不等他閉上雙眼,就覺得有人拎住了他的後衣領,將他吊在空中。


    方謙往上拎了一下桶卡住了,沒上來。


    方謙眼皮一跳:“鬆手。”


    季崢聽出了背後人的聲音屬於那位望舒仙君,目光中露出一絲詫異,隨即更加牢牢地抱住木桶,死不撒手。


    方謙冷笑了一聲,直接將人提了上來,木桶和木橋撞在一起。看起來老舊的木橋完好無損,木桶卻瞬間四分五裂。


    方謙將季崢放在斷崖邊,靈泉水濺了季崢一身,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隻濕漉漉的狼狽小狼狗。


    季崢看著眼前將似笑非笑的人,這個人是故意的,故意將他們踢到外門,“交待”外門的掌院給自己和少信安排一係列沒辦法完成的任務。


    他卻等在這裏看笑話!


    心中的委屈和恨意一瞬間爆發出來,他猛地拉過方謙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方謙已經修成金丹,本不容易受傷才對,但季崢這小子的牙齒卻輕易破開了他的防禦,很快嚐到了血腥的味道,腥甜。


    方謙吃痛,抽了一下卻沒能抽出胳膊,他深吸口氣。


    這臭小子果然不招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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