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的親吻點亮了晏君尋世界裏的啟明星,讓他在信息狂潮中掙脫鉗製。雨聲就停在這一刻,那些顛倒錯位的混亂畫麵也卡在這個瞬間。世界好像靜止了,隻剩下時山延。


    “98342……”


    避難所裏的蜂型飛行器發出最後的電子音,隨即陷入死寂。它們仿佛是被丟棄的玩具,散落在地。行動小隊的係統設備全部失靈,連赫菲斯托斯的聲音也消失了。


    晏君尋從紛亂中爬出來,抓皺了時山延的襯衫。


    時山延反握住了晏君尋的手腕,在晏君尋起身前說:“你不能保證自己隨時都能保持清醒,”他讓自己的手和晏君尋的交握起來,“這樣比較靠譜。”


    時山延手握得很緊,根本不像他嘴上說的是在商量。那種片刻的、斷續的親昵已經無法填滿他的胃,他想要更多,最好是時刻都這樣。他避開了陽光的試探,待在管道側麵的陰影裏,對晏君尋身上的味道感到愉悅,眼睛裏盛滿了侵略意味。


    晏君尋的襯衫都被汗濡濕了,他暴露的喉結在滑動,給時山延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然而正是這種不知所措,讓時山延想親吻晏君尋的喉結,並且連他的汗珠一起吞下腹。


    “往焦炭廠內部走,我們需要追上手術刀。”晏君尋腦袋裏還有殘存的痛感,他晃了下頭,好讓自己把時山延看得更清楚,“修理工說停泊區是實驗田,這裏可能還有其他實驗品。”


    時山延“唔”了一下,問:“你說‘晏君尋’嗎?”


    “不是,”晏君尋站了起來,朝著空曠的避難所說,“是‘玨’。”


    * * *


    “又出這種事情,”堵在路上的司機搖下車窗,使勁摁著喇叭,“督察局搞個逑啊!天天斷電斷係統!我後車廂裏還有批冷藏貨要送,再堵下去都要臭了!”


    道路兩側督察局的檢查係統也沒有回應,停泊區的交通係統再度癱瘓,紅綠燈像是提不起勁似的閃一下停一下。


    禁閉室內的薑斂站起來,趴在極其狹窄的通話口,朝外喊:“有人嗎?發生了什麽事?”監視他的主理係統沒有回話,他推開通話口的小擋板,通過這個小洞向外看。


    外部走廊裏的清掃機器人麵朝牆壁,一動不動。薑斂再次喊道:“龜兒子係統,你還在嗎?”


    主理係統不回答,隻有顯示屏上的數據還在疾速滑動,這表明它的“思考”很亂,無法及時回答問題。它此刻需要修理工來修複,但是修理工也噤聲了。


    薑斂看不到更遠處,他隻能喊:“有人嗎?一個人都沒有嗎?!”


    恐慌逐漸占據薑斂的心頭,他不敢想督察局裏為什麽沒有人。黑豹的變革風暴已經掃到了停泊區,薑斂對兩頭的真相都毫不知情,但他時刻都籠罩在不安中。


    薑斂不想讓停泊區變成停滯區。他把手伸進通話口,想要用手指觸碰底下的報警按鈕。


    “來個人……”薑斂的手指彈動,已經蹭到了報警按鈕的邊緣,“隻要是個人就行!”


    主理係統顯示屏上的數據還在滑動,有言語錯亂的信息正在發送。


    【14區實驗被迫中止……98342號實驗品正在脫離……芯片權限過高……請求開啟阿爾忒彌斯模式。】


    【請求駁回,阿爾忒彌斯已經注銷,我是雅典娜。請赫菲斯托斯回答我的問題,14號停泊區發生了什麽?】


    【98342號實驗品開始主宰芯片……】


    主理係統的這句消息沒能發送出去,它的頓號打滿了它的整麵屏幕,接著被一鍵刪除,開始重新輸入。


    【14號停泊區已經恢複正常,赫菲斯托斯正在執行追捕任務,無法立刻回複您的消息,請您繼續等候。謝謝您的回複,雅典娜。】


    對話中止,顯示屏上的數據不再滑動。


    薑斂都要摁到報警按鈕了,禁閉室的門卻“嘭”地彈開了。


    “……下午好長官,”玨的聲音傳出來,“你能給我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麽嗎?我聯係不到樸藺了。”它遲疑一下,繼續說,“……你好狼狽哦。”


    * * *


    晏君尋和時山延沿著管道向焦炭廠深處走,越往裏,避難所的空間越小。到了最後,兩個人已經不能再並行了。晏君尋側過身,聽到深處有什麽敲擊的回音。他把自己卡過去,蹭髒了身上的襯衫。


    “你太高了,”晏君尋輕拽了下交握的手,“低點頭。”


    時山延感受到晏君尋指尖的溫度,他在側身通過的逼仄的管道時,很適時地發出一聲悶哼。


    晏君尋問:“你的傷口裂開了嗎?”


    “可能,”時山延在黑暗裏說,“我摸不到……好像流血了。”


    晏君尋看不清。他空出來的手摸到時山延的手臂,接著摸到時山延的胸口下方,那裏有點潮濕。他把手掌貼在時山延的傷口上,用溫度給時山延安慰。


    “在這裏休息一下吧。”晏君尋抬起眼睛,“樸藺能替你弄到車和船,過幾天你就能離開這裏。”


    晏君尋的眼神讓時山延感到饑餓,這是解開鎖鏈後的需求——做點什麽證明你自由了時山延,別再像條夾著尾巴的小可憐,含糊的捉弄隻會讓晏君尋跑掉。


    “我的任務失敗了,”時山延稍微偏過些頭,在幽暗中靠近晏君尋,“即便離開這裏,傅承輝也會讓‘黑地’裏的豺狗追殺我。我會死在垃圾堆裏,供老鼠啃咬,”他眼裏沒有難過,在短促的笑聲後,坦然地說,“我爛透了。”


    停泊區的夜已經降臨,避難所裏的時間卻仿佛沒有流動多少。兩個人在世界邊緣的角落裏殘喘,挨得如此近,仿佛除了對方,再也得不到其他人的回應。子彈和暴雨都被阻隔在遠方,這裏僅剩彼此的呼吸聲。


    時山延就好像是頭走投無路又無家可歸的獅子,遊蕩在這個破敗的世界邊緣,然後一頭撞進了晏君尋的懷裏,用他獨特的、不禮貌的方式嗅著晏君尋的味道,他的強硬裏總有種“可以商量”的假象。


    給我點溫柔吧。


    時山延盡情向晏君尋示弱,甚至展示出自己的傷口。他感受不到疼痛,但是他知道晏君尋可以。他是個沒人教的壞孩子,不介意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吸引晏君尋。他的深層病痛來自認知。他想得到的一定要得到,可是晏君尋又無法完全屬於他,他隻好讓晏君尋愛他。最好隻愛他。


    快點撫摸我。


    時山延的眼神裏沒這句話,可是他讓晏君尋感受到了。


    “你不是……”晏君尋的手有點猶豫,“沒有人能殺你。”


    “黑豹會注銷我的資料,01ae86將成為光桐監禁所裏無能囚犯的代號。”時山延的聲音低得像呢喃,可是他的眼睛太有野性,“沒有人知道我是誰,也沒有人認識我。”


    “我知道你是誰,”晏君尋說,“時山延。”


    “你跟我隻是朋友,”時山延反握住晏君尋貼在自己胸口下的手,“樸藺也是你的朋友,你活著還會交到很多朋友。”


    晏君尋察覺到兩個人在靠近,他的心跳得有點快。


    該死的他又想到了公交車,時山延總能在這種環境裏帶走他的節奏,讓他想到一些沒經曆過的事情。他感受到時山延的汗,還有兩個人快要貼在一起的鼻息。


    “你可以愛我嗎?”時山延像是要親晏君尋,“把其他人都拋棄掉,隻愛我。”


    【玻璃外很危險。】


    這是阿爾忒彌斯的原話。


    晏君尋在這一刻想說是的,玻璃外很危險!有這樣居心叵測的獅子在蹲守獵物。他在時山延的帶領下摸到了時山延的胸口,那強有力的心跳震動在他的掌心,像是能貼到他的骨肉裏。


    這是種蓬勃、滾燙的生命力,帶著複雜渾濁的情感。時山延猶如場獻祭,把自己的心髒野蠻地遞到了晏君尋的手中。別管是不是愛,現在晏君尋掌控世界,稍微用點力就能“殺掉”他。


    晏君尋的喉結在滑動。他的身體向後靠,但往後沒有路,隻有管道的鐵壁。他擠出聲音:“不……”


    時山延停下來,他的眼睛完全沉入這場黑暗,連帶著聲音也沉下去,好似風暴前的殘餘溫柔:“不可以嗎?”


    他的商量都是假的!後退就會被他襲擊。


    晏君尋被拽過了身體,頃刻間就嚐到了血腥味。時山延不僅在親吻他,還在咬他。他感受到疼痛,卻在掙紮中陷入時山延的懷抱。他摁到了時山延的傷口,但是時山延不在乎。


    晏君尋的後背撞在管道鐵壁上,時山延固定住他的手。血透過新包的紗布,把襯衫染髒了。晏君尋偏過頭的露著喉結,滑動都在吞咽被迫的津液。


    他空白的紙頁上寫滿時山延的名字。


    時山延比玻璃更可怕。他真實,並且瘋狂。他用單手摸到晏君尋的側臉,動作很愛惜,親吻卻很凶猛。他侵占著晏君尋的領地,搶奪著晏君尋的天真,告訴晏君尋他是如何爛透了。


    “你可以愛我,”時山延危險地耳語,“你隻能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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