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涼轉頭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蘇繾,語氣霎時失了溫度。


    “何時認出我的?”


    畢竟這張臉跟自己原本的容貌相差甚遠,而且衣著和言談舉止也做出了很大改變,就算之前熟悉他的人都不一定能認出來。何況洛星九第一次見麵時並未認出他,怎可能時隔一天就發現了貓膩。


    除了蘇繾他想不出其他可能。


    蘇繾望著他,袖中的手微微收緊,神情難得一見的緊張:“第一次在馬家莊。我本不想打擾你……”


    不等他說完蘇北涼就不耐的打斷他:“那你之後貼的皇榜又是什麽意思?估計是一路跟蹤,發現我在煉藥,才在馬家莊張貼皇榜把我引進宮內吧,這就是你說的不想打擾?”


    蘇北涼冷哼一聲等著他繼續狡辯,沒想到蘇繾卻沒了聲音,隻是緩緩點頭道:“確實如此。”


    蘇北涼簡直被氣得無話可說:“……你可真厲害,當了皇帝底氣都足了,連糊弄都不屑了是吧?”


    “我隻是不想騙你。”


    看著一臉怒容的蘇北涼,蘇繾根本無從辯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之前自己對他做出的傷害,怎麽可能僅憑三言兩語就能輕鬆化解。當初就是擔心戳破蘇北涼身份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又會立刻回到之前的冰點,他才一直選擇默不作聲,陪著蘇北涼繼續演戲。


    可他又無法埋怨任何人,當初種種劣跡都是他一人的過錯,倘若他們從一開始沒有那麽多的強迫和欺騙,阿涼也不會恨他至此。


    事到如今,蘇北涼也不想再跟他廢話,他歎口氣,立刻表明了立場:“過去的涼王已經慘死獄中,如今站在這的我隻是一個煉藥的術士,跟你也不過是君與臣間的關係,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等醫治天星疫的藥丸煉製成功,我就會離開皇城,你我之間井水不犯河水,休要讓我再看到你的蹤跡,否則我也不介意再死一次。”


    聽到“死”字,整個紫陽殿的氣氛都瞬間沉寂下來,站在身後的蘇繾忍不聲喑啞念道:“阿涼,非要一回來就這樣麽。”


    蘇北涼一聲未應,轉身就走:“那算了,這些時日多有打擾。”


    看著蘇北涼轉身離去的背影,洛星九趕忙上去拉住他,“皇叔!我知道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蘇繾他就是活該!現在他也知道錯了,就算看在瑾兒麵上,您就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退一萬步講,就算你不想原諒蘇繾,可瑾兒是無辜的啊!”


    她抱著蘇北涼的胳膊聲嘶力竭的喊完,在蘇北涼沉思的空當,趕緊朝身後的蘇繾擠了擠眼睛。


    這個木頭疙瘩,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先留住皇叔啊!就算再冷漠的人也扛不住小團子的撒嬌賣萌,隻要先把蘇北涼留在宮裏,再溫水煮蛙徐徐圖之,等瑾兒跟皇叔混熟後,小團子大腿一抱還能跑得了他!


    蘇繾當然知道用孩子留下蘇北涼是目前最可行的辦法,可是他卻不能這麽做。瑾兒本就不是阿涼自願生下的,當日在牢獄中他遭遇難產,本來攪碎腹中的胎兒他就能活命,可是阿涼卻沒有這麽做,而是選擇犧牲自己救下這孩子,作為瑾兒的另一個父親,這份恩情就算他窮極一生都無法償還。


    如今他隻是想盡力彌補曾經對蘇北涼造成的傷害,至於他願不願意留下來,願不願意對瑾兒袒露自己的身份,全憑阿涼自己的意願。


    他都不會強求,也沒權力強求。


    看著站在那一直默不出聲的蘇繾,洛星九簡直要氣得七竅生煙,這事光她一個人努力有什麽用,還不得他這個當事人出來表明態度麽!


    蘇北涼被洛星九死死拖著,就算想離開這裏也是力不從心,有些疲憊的歎了口氣。


    “星九你放開我吧。”


    洛星九嚶嚶兩聲,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仿佛隻要蘇北涼一甩開她,自己立馬就要嚎啕大哭。


    蘇北涼拍拍她的手腕:“我不走。”


    洛星九這才雲銷雨霽:“嘻!真的嗎?!”


    蘇北涼:“要走也得等藥丸煉成,天星疫的災情解除後再走。”


    洛星九剛剛揚起的笑臉立馬又垮了回去,“嗚嗚嗚,那不還是要走嗎!”


    在記憶中蘇北涼對小孩子哭最沒轍了,無論是她還是蘇繾,隻要一做出想哭的表情,如果不是太過分的要求,蘇北涼肯定會有求必應,可是現在,卻一臉絕決,既不反對也不妥協。


    洛星九隻能把自己的小把戲收起來,裝模作樣的摸了摸眼角,抱著蘇北涼的胳膊又緊了緊,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們就去看看瑾兒吧,就一次好不好?反正皇叔現在易了容,以真麵目過去的話瑾兒肯定不會察覺的,好不好?”


    本以為這個小要求蘇北涼是不會拒絕的,畢竟有誰會不喜愛自己的親生骨肉啊。可萬萬沒想到,蘇北涼抗拒的態度居然比剛才還要明顯,直接將自己的胳膊從她懷裏掙脫出來。


    “星九,方才我已經說過了,涼王在五年前就已在牢獄中自盡而亡,現在站在這的隻是個煉藥的術士而已,不是涼王,不是你們的皇叔,更不是小皇子的生母。今後無論是你們還是我,都有各自的道路要走,過多的牽絆對於瑾兒來說並非好事。這些話我今日隻說一次,以後莫要再提。”


    看著蘇北涼轉身走出殿外的背影,洛星九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挫敗感,哭喪著臉,回頭狠狠瞪了眼那個魂不守舍的木頭疙瘩!


    “看什麽看!都是你!剛才你幹嘛不上來勸著點皇叔啊,現在皇叔非得要走,連瑾兒都不肯見,你說你當初到底對皇叔做了什麽喪盡天良之事,讓皇叔這麽恨你啊!而且皇叔也是的,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怎麽回來就變得這麽冷漠絕情,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視而不見?”


    洛星九實在氣不過,對著蘇繾的肩膀就砸了幾下,直到蘇繾緩緩吐露實情:“這不能怪他。瑾兒是我強迫他有的,他不喜歡那孩子也實屬正常。”


    “……什麽?”洛星九敲打著他肩膀的手,在聽到這句話後瞬間停滯下來。看著蘇繾那臉深沉的麵色,一顆心驟然擰緊。


    她當初隻知道蘇繾將皇叔打入大牢,才害得他在獄中難產,不想之前還有這樣的事發生。


    想到這,她不禁回憶起之前差點被蘇瑞言那個畜生玷汙的事情,當時她手中若是攥著一把刀,都會毫不猶豫的刺向對方,更別說被對方玷汙有了身孕了,那她估計會直接帶著腹中的孽子一條白綾吊死在樹上一了百了。哪還會犧牲自己的性命留下對方的孽種?


    可是皇叔卻沒有,他用刀子生生刨開自己的腹部,救下了蘇繾的孩子。


    雖然他根本不愛蘇繾,可他還是那麽做了……


    洛星九摸了摸腮邊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水,抽泣一聲,“以前我總希望你和皇叔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可現在我不想了。我隻想皇叔能好好的。”


    蘇繾望著蘇北涼離去的方向,長長的石階,高高的宮牆,目光所及之處皆不見他的蹤跡。


    落寞的視線像是遊離在世間的孤魂野鬼。


    徘徊,輾轉,永無止境。


    是啊,隻要他能好好的就好。五年前,東玄遭遇了百年罕見的暴雪,整個天牢外都被三尺左右的積雪堆的水泄不通。蘇北涼的屍身被井繩拉著,從牢底緩緩吊上來時,整個屍身已經凍得宛如磐石般堅硬。


    腹部溢出的鮮血粘著破碎的衣衫凍成了腥紅的冰柱。


    從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再不配有任何奢求了。


    *


    小團子還在長廊下氣呼呼的跑著。


    就因為自己不吃那個醜八怪夾的肉丸,連星九姑姑都要罵他,明明之前還跟他說那個醜八怪就是來搶母後位置的,等他上了位,就會睡母後的床,吃母後的膳食,穿母後的衣服,還會慫恿父皇一起揍他!


    可是這才一天不到的功夫,跟自己同仇敵愾的星九姑姑就叛變到醜八怪的陣營去了!


    肯定是那個醜八怪會什麽妖術,蠱惑父皇不算,現在還迷惑了星九姑姑,說不定過幾天連他也會被迷了心智,忘記母後的存在。


    不行!他一定不能忘記母後!


    他要找到打敗醜八怪的辦法!


    蘇瑾嘟著小嘴,氣呼呼的跑出紫陽宮的大門,因為心情不佳,小腦袋裏又一直琢磨著事情,等他猛然回過神時,周圍的環境已經變得有些陌生了。


    雖然他從小就長在宮裏,可是太遠的地方父皇和星九姑姑也不會讓他到處亂跑,他停下腳步看著周圍陌生的景物,有些膽怯的後退兩步。


    “司星宮。”


    借著遠處宮燈的光亮,蘇瑾口齒清晰的念出這三個字,怎麽是他從來沒聽過的名字,司星宮,難道是說宮裏麵有星星嗎?


    看著不遠處黑咕隆咚的宮殿,小團子還是有些忐忑不安,思忖片刻,還是覺得原路返回比較妥當。


    沒想到就在他轉身要走的一刹那,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嚇得他肩膀一顫,差點就要叫出聲。


    直到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緩緩靠近,一盞宮燈提起來,照亮了兩人之間。


    看著眼前這張陌生麵孔,小團子是有些緊張的,不禁朝後退了兩步,警惕道:“你是何人!”


    早已改頭換麵,褪去昔日的粗布麻衫,換上一身錦衣綢緞的馬大夫,看著蘇瑾腰間的麒麟玉佩,微微一笑,頷首恭敬道:“回稟殿下,馬某人是新入司星宮的醫者也算是一位術士,醫術和煉丹都略通一二。”


    “術士?”小團子聽到這兩個字眉心一蹙,想到父皇好像說過,那個醜八怪也是什麽術士,頓時就不高興起來。“你也術士,肯定跟那個醜八怪是一夥的!你們都是壞蛋!”


    看到突然大發雷霆的小皇子,馬大夫一時間也有些恍然,早就聽聞當今陛下登基五年都後宮無主,膝下僅有一子。日後有很大可能會繼承皇位。他本想抓緊時機好好討好一下,說不定日後能對自己有所提拔,沒想到拍馬屁不成,反而一上來就踩到了馬尾巴。


    看著小皇子對自己怒目而視,馬大夫掩住不耐的神色,問了一句:“看來小殿下對術士十分不滿啊,不過據臣所知,這宮內現有的術士,除了馬某人,就隻有一位姓蘇的。不知到底是誰竟惹殿下如此不快?”


    小團子絲毫沒察覺到對方是在試探他,抱著肩膀哼了聲:“就是那個醜八怪!父皇還讓他住在母後的寢宮裏,每天吃飯都跟他一起,還為了他打我!我恨死他了!”


    看著小皇子說這番話時一臉慍怒,絲毫沒有說謊的樣子,畢竟他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這麽大的孩子有什麽心事是藏不住的。


    也不知道那個姓蘇的到底是什麽來曆,居然能跟陛下同桌用膳,而且一今宮就被詔入內殿,這份殊榮可是一般人羨慕也羨慕不來的。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不是爭寵,而是對方手裏掌握著那份煉製藥丸的藥方,雖然之前通過答疑和從兩個孩子口中套話,他已經知道了很大一部分,可若要練出的藥丸藥性完美無缺,他必須要掌握全部的藥料。


    看著眼前氣鼓鼓的小皇子,馬大夫忽然計上心來,嘴角緩緩浮現出一絲詭笑。姓蘇的,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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