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涼順手一摸,顴骨上的皮就抹掉了一塊,粘在手中黏糊糊的,有點像麵粉加水後的狀態。


    看著那張缺了一大塊皮的臉,馬艾艾連咽了好幾下口水,才努力沒讓自己叫出聲來。她掩住駭然神色,關切道:“蘇公子,你……要不要緊呐?”


    馬寶兒直起腰,看到不遠處的姐姐跟蘇哥哥都停了下來,兩人站在那推推搡搡的,好像在爭執什麽。他疑惑的蹙了蹙兩道小眉毛,也提著自己的小竹筐,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姐姐!你跟蘇哥哥在做什麽啊!”


    蘇北涼用袖子擋住臉,想找個借口先回避一下,沒想到冷靜下來的馬艾艾以為他是中了什麽毒,才導致臉皮變成這樣,抓著他的胳膊非要幫忙看看。


    見蘇北涼一直躲躲閃閃,馬艾艾幹脆叫馬寶兒去抱住他的雙腿,一手舉著水壺,一手去拉扯他擋臉的胳膊勸慰道:“蘇大哥!你這情況我之前聽阿爹說起過,有些毒草劃傷人的皮肉,傷口周圍的皮就會脫落下來!要先用水衝洗一下化解毒性,再上解毒藥就沒事了,蘇大哥你別用手擋著呀!我幫你衝衝就好了!”


    這麵具本來就是遇水溶解的,蘇北涼哪還敢讓她再用水衝,可是這兩個小朋友一直上下圍攻,就算他武功再高,也不能直接把兩個孩子甩出去吧。


    後來蘇北涼索性把胳膊放下,有些無奈道:“別衝了,我沒事,就是張麵具而已。”


    說罷,將臉上被毀壞的麵具扯了下來。


    今日山上的陽光本就足,蘇北涼那張白皙的麵龐,在陽光底下一晃,都白的近乎透明了。


    對麵的姐弟都不可置信的看著蘇北涼的真容,簡直被這驚人的美貌震撼到無以複加。


    也許常年生活在馬家莊這種偏僻的地方,根本就想過,這世上居然有比女人還要妖冶的男人。


    飄逸出塵,風華萬千,仿佛一切美好的詞語用在他身上都不為過。就算麻布長衫,竹枝盤發,也絲毫不會折損他的一分美感。


    蘇北涼對著兩個呆若木雞的小孩做了個噓的手勢:“這是我的秘密,千萬不能告訴別人。”


    姐弟倆一眨不眨的盯著蘇北涼的臉,半晌才後知後覺的慌亂點頭。


    蘇北涼找了個僻靜角落,很快又換上了一張新的麵具。


    三人在坐在樹下休息時,馬艾艾總是不由自主的朝蘇北涼臉上看,若是幾次還好,可是頻率太高,蘇北涼每次抬頭都對上了她的目光,不禁疑惑道:“怎麽一直看著我?”


    馬艾艾臉色微紅。


    一旁的馬寶兒笑起來:“姐姐肯定是看蘇哥哥長得好看,忍不住多看幾眼。”


    馬艾艾羞怯的敲了弟弟腦袋一下,有些好奇道:“蘇公子的臉又無礙,為何不以自己的真麵目示人?”


    蘇北涼並未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隱晦道:“人生在世,誰都有幾件難言之隱。喬裝改扮,一半是為了躲避別人,一般是為了逃避自己。”


    這番話說的姐弟倆麵麵相覷,相互對視一眼,都是一臉茫然。


    果然阿爹說的沒錯,蘇公子肯定是書香門第出生,說的話都這麽深奧!


    回去時夜色已深,蘇北涼護送兩姐弟回家,到了醫館門前他本打算就此打道回府的,沒想到馬大夫卻招招手,把他叫進了屋內。


    “像你這樣天天上山尋藥,也不知要找到何時,而且那些靈芝、山參價錢如此高昂,僅憑我們一己之力,也實在難以企及。”


    蘇北涼一聽馬大夫明顯是話裏有話,立刻謙遜道:“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馬大夫轉身從堂屋端出一隻錦盒,放在桌上打開一看,裏麵居然是一截明黃色的錦緞。


    看到錦緞兩端露出兩截刻著龍紋的白玉軸,蘇北涼不由得一陣喉嚨發緊,臉色也有些變了。


    “您這是……”


    馬大夫將錦盒裏的卷軸雙手拖出,在桌麵上緩緩展開:“這是陛下張貼的皇榜,若誰能遏製住天星疫,結束這場災情,便能加官進爵,賜絲綢萬匹,良田千畝,府邸百座!更能載入史冊,名垂千古,萬人傳唱!”


    看著越說越激動的馬大夫,蘇北涼的心卻是越來越涼。


    “您對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他直接把視線從皇榜上移開。


    馬大夫察覺到蘇北涼的抵觸,也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激動了,立刻轉口道:“當然,這些身外之物蘇公子是不會在乎的,但現在我們需要大量的紫靈芝、山參這些價值高昂的草藥,若我們揭了皇榜,進宮去跟陛下提,到時肯定要什麽有什麽。這樣也得節省你我的時間,省去不必要的麻煩,順便名利雙收,何樂而不為呢?”


    聽完馬大夫這一席話,蘇北涼看著那張忠厚老實的麵孔,忽然有些不懂了,明明還是同一個人,怎麽感覺卻截然不同了?


    蘇北涼覺得好笑:“我們?馬大夫好像有些沒弄清楚吧,需要藥材的是我,想要名利雙收的人是你。你自己去揭了皇榜,現在又來找我說這件事,不覺得有些多餘麽?你若覺得艾艾和寶兒跟我上山采藥耽誤了你的生意,那今後大可不必讓他們跟著去了。還有我的事,也請你少關心。”


    說罷,蘇北涼僵著一張臉,轉身就走,還沒走到門口,身後的聲音再次傳來。


    “那我若是把你有醫治天星疫藥丸的事情說出去呢?蘇公子也覺得無甚關係?”


    蘇北涼驀然轉身,望著對方握緊了雙手,雙眸微微眯起:“威脅我?”


    馬大夫從袖中拿出一盒紅泥,放在皇榜邊上:“怎麽能說威脅呢,蘇公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揭皇榜也是件光宗耀祖的好事,蘇公子雖然掌握著製藥的藥方,卻不懂藥理,就算備齊了藥料也很難煉製成功。馬某人不才,雖然這些年一直在這荒村僻壤中看診,但對藥理的精通程度並不比那些宮裏的禦醫遜色幾分,若蘇公子的藥方能配合我的藥理一同煉製,必定如虎添翼。而且我們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醫治病患,也算功德一件,順便拿些報酬又有何不可?上麵已經按了我的手印,如今隻差蘇公子的了。”


    蘇北涼嗤笑一聲:“你覺得我會怕你威脅?”


    馬大夫微微笑道:“蘇公子既然能掌握醫治這天星疫的藥方,必定出身不凡。就算不是隱士高人,也肯定是家底殷實的貴公子。可如今這皇榜已揭,若不能如期想出治好天星疫的法子,那我一家老小都要命喪九泉,我死就算了,隻是艾艾和寶兒還尚且年幼,蘇公子也忍心看著他們跟我一起命隕?”


    那一瞬間,蘇北涼忽然感受到胸口一陣急劇的緊縮,像是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讓他喘息不能。


    他簡直不敢相信:“你用自己兒女的性命來威脅我?”


    “馬某都說了,這並非威脅。我是在勸你,蘇公子也是聰明人,怎就不明白呢?”


    蘇北涼看著馬大夫的天靈蓋,幾乎就要運功一拳打下去,看著他血花四濺的倒在地上,還能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就在場麵即將失控時,馬艾艾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阿爹!蘇公子!飯好了一起吃吧!”


    聽到小丫頭的聲音,蘇北涼深吸一口氣,推開門直接走了出去,馬大夫快速將皇榜收了起來。


    “蘇公子,那件事回去好好考慮。我明日還在這等你答複。”


    看這兩人間奇怪的氛圍,馬艾艾不禁好奇道:“阿爹,你跟蘇公子說了什麽啊?就告訴我嘛!”


    “我也要聽!我也要聽!”馬寶兒也圍過去抱住父親的大腿,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蘇北涼回到自己租住的院子裏,放下肩膀上的竹筐,進了門一頭栽倒在床上。身上的衣服還未脫,他就疲憊的閉上了眼。


    這段時間白天采藥,晚上再用那些破銅煉鐵研究製藥之法,每日早出晚睡,他卻從未像此刻這麽疲憊過。


    不都說人心是肉長的嗎?為什麽還會有人恩將仇報。


    做好事錯了嗎?


    他救人錯了嗎?


    還是他就該見死不救?


    他現在既恨恩將仇報的馬大夫,也恨識人不清的自己。


    蘇北涼搭在床沿下的手,一下下用力捶著堅硬的床板發泄著,直到上麵砸滿了一個個凹陷的坑,血順著指縫蜿蜒而下,他的拳頭才無力的垂下來。


    他隻是想做一次好人,為什麽這麽難……


    直到他沉沉睡去,月光透過窗紙,射落在床榻前的地麵上,一抹頎長的黑影被映照出來,將床上的蘇北涼嚴絲合縫的籠罩住。


    看著垂在床沿下血跡斑斑的左手,蘇繾輕輕握住後,放在自己的手掌上。纖細白皙的手放在他的大手掌上,看著小小一個,好像把玩在手中的物件。


    一個多月過去,左手的指甲好不容易長出了一半,又被他糟蹋成這樣。


    蘇繾小心翼翼的擦拭掉手上的血跡,又塗了點創傷藥,才把蘇北涼的手緩緩放回被子裏。


    自從那日蘇北涼在馬車前逃跑後,蘇繾就在暗中搜尋他的下落,明明是想放他走的,可是每當腦海中浮現出那張臉時,他就忍不住對自己說,那就再見最後一麵。


    可是一旦見到,就會像如今這樣,再難放開。


    蘇北涼睡覺習慣靠裏,背後還留出很大一塊空地,看著消瘦的肩胛骨在背後微微凸起,蘇繾心疼的從後麵緩緩擁住他。


    好在蘇北涼今日被那個姓馬的給氣得睡得比較沉,被他這麽抱著也未能察覺到。


    在疫區視察這些日,無論處理政務到多晚,他會來這看一眼蘇北涼,不過對方也是每日忙著煉藥,到很晚都未曾睡下,像今日這樣能把他緊緊抱在懷裏,骨肉相碰,還是第一次。


    感受著懷中人的體溫,蘇繾再也無法抑製住自己內心的情感,附在蘇北涼耳邊輕輕叫了聲“阿涼”。


    沒想到已經呼吸沉穩的人突然就喊出了他的名字,驚得蘇繾身體一僵,過了好久才意識到那是蘇北涼在說夢話。


    看著懷中人不斷囁嚅的唇瓣,蘇繾心中漸漸泛起一絲暖意,原來蘇北涼心裏也是惦念著他的,不然怎會做夢也喊自己的名字。


    沒想到蘇北涼馬上就來了一句:“蘇繾也是個狼心狗肺的小畜生!都是畜生!做什麽好人!好人沒好報!以後老子就做個無惡不作的大反派!”


    蘇繾:“……”


    後來蘇北涼說夢話的聲音越來越大,罵他的聲音幾乎響徹整間茅屋,聽得蘇繾哭笑不得。


    好吧,罵也好,至少說明阿涼心裏還記得他。


    蘇繾抱著他的手臂又緊了緊,也隨著他的聲音呢喃起來,“是我狼心狗肺,那小畜生現在知道錯了,阿涼能不能回宮看看我?……算了,你也不想見我,那就看看瑾兒吧,那孩子長得很像你,性格也像,你見到了肯定會喜歡。你再不回去,他都要被洛星九那個瘋子帶壞了……”


    他抱著蘇北涼,說了很多那些年他們夜深人靜一起躺在冰棺中,一遍遍對著蘇北涼的屍身說過的話,反反複複,一直在他耳畔說了五年,蘇北涼從未回應,他卻從未間斷。


    仿佛心中就是有這樣一個執念,覺得自己一直說下去,他就能在另一個世界聽到,終有一日會蘇醒過來。


    兩人就這麽前言不搭後語的說著話漸漸的,懷中人呼吸聲又平穩下去,說夢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是在認真傾聽蘇繾的低語,又像是體力不支想要盡快進入夢鄉。


    蘇繾也以為他要睡了,抱著他的手臂漸漸鬆開,想要幫他掖掖被角,沒想到自己的頭發忽然被蘇北涼一把抓住,順著那隻緊握的手,蘇繾對上了一雙水霧彌漫的眼睛。


    蘇北涼半睡半醒的眨了眨眼,當自己還在夢中。


    “蘇繾?”


    他又朝自己手中緊握的那縷發絲看了看,聲音有些綿軟道:“你頭發怎麽都白了?”


    記憶中朝氣蓬勃的少年,一身耀眼的赤色錦袍,嬌豔似火,走到哪裏都是萬眾矚目的存在。眼前之人麵容俊朗,卻華發滿頭,被一身玄色長衣壓得暮氣沉沉。


    是他,卻又不像他。


    蘇繾低頭看著自己的白發,笑起來,“我老了,皇叔還是這麽年輕。”


    “才二十幾老個屁。”


    蘇北涼眼皮又開始犯沉,甩開他的頭發,打算翻身繼續睡。


    蘇繾卻捉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側蹭了蹭,“阿涼,我好想你。回來看看我和孩子好不好?”


    感覺到溫熱的淚水滴在掌心裏,蘇北涼愣了一下,看著麵前人的眼睛一點點睜大。


    這夢……怎麽一點都不像是假的?


    他一下從把自己的手從蘇繾手裏掙開,直起身慌忙向後退去,沒料到一個用力過猛,後腦勺撞到了支撐圍帳的木柱上,頓時兩眼一黑緩緩合上眼,撲通一聲倒在了被褥上。


    “阿涼!”


    蘇繾緊張的抱起他,卻發現蘇北涼呼吸漸深,顯然是又睡了過去。他彎起眉眼,無奈的吻了吻懷中人的嘴角,“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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