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山路崎嶇,坐在馬車中,一路叮叮咣咣全是碎石滾落的聲響。山上春寒料峭,蘇北涼擔心這一路再凍著蘇繾,特意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小太子身上。


    殊不知臥在膝頭的小崽子根本就沒睡,感受到肩上的重量,一股熟悉的冷香竄入鼻息,環在蘇北涼腰上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


    蘇繾實在想不通,蘇北涼現在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前世他一直以為涼王隻是不甘心將帝位拱手讓人,才會將他迫害至此,企圖取而代之,直到他看到帝陵棺槨中留下的記事簿才終於明白,原來涼王想要的根本不是皇位,而是整個蘇氏的遺臭萬年。


    涼王的恨他可以理解,如果換作是他,對仇人的後代就算不加以迫害,也會心存芥蒂,刻意疏遠,可蘇北涼現在的表現,別說是對仇人的後代了,說是對待親子都綽綽有餘。


    而且這些行為,都是前世所未曾有過的。


    雙親之仇,滅國之恨,真能這麽容易放下?


    蘇繾不信,可蘇北涼的表現又讓他找不出絲毫破綻。


    自從去年六月開始蘇北涼就變得十分古怪,不止是言談舉止,就連很多生活習慣都被淡忘了。那時他一度懷疑此人也跟自己一樣,是從哪飄來的孤魂野鬼,鳩占鵲巢搶了別人的身體。


    所以他吩咐暗衛時刻盯著蘇北涼,自己也旁敲側擊的試探過多次。


    奇怪的是雖然他與涼王原來的脾性不符,但每次自己提起隻有二人經曆過的瑣事,他居然都能一一作答,甚至連細節都說的分毫不差。


    如果他不是蘇北涼,根本不會知道那些事情,可若他是,給人的感覺又與之前截然相反。一個人真的會突然之間變化這麽大嗎?


    而且那棺槨中的記事簿明顯就是蘇北涼自己放進去的,這次他前去帝陵,又刻意拆開重看一遍,難道他忘記了自己寫過的東西?


    總之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的謎團,就連他到底是不是蘇北涼都尚未可知。


    有過前世的經曆,他已經很難相信周圍的人,尤其是那些對他好的,更讓他時刻保持著絕對的警惕。越美麗的花越有毒,越溫柔的人越可能要了你的命。


    如果蘇北涼真的再裝,那他最好永遠裝下去。


    兩世為人,百年孤寂,他在無聊的光陰裏好不容易找到一點打發時間的東西,隻要蘇北涼乖乖聽話,他的命就會很長很長。


    ……


    等馬車好不容易顛簸到涼王府,蘇北涼感覺兩條腿麻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從馬車上跳下來的瞬間,膝蓋一軟差點當場跪到地上,好在平王及時搭把手扶住了他。


    王府裏百無聊賴的洛星九,在院子裏聽到馬車聲就迫不及待的衝到了府門,蘇北涼和蘇繾不在王府,這一天可把她憋壞了。


    剛要幫著管家打開大門,就聽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渾厚有力,仔細一聽,居然跟她爹爹年輕時的聲音有點像。


    隻聽蘇北涼在抱怨:“都讓開!我自己有腿,用不著你們架著。”


    蘇繾似乎有些擔心:“可是皇叔,你這腿明顯在抖,能行嗎?”


    蘇北涼冷哼一聲:“腿抖還不是因為你!”


    那道渾厚的男聲:“就是!剛才你一直霸占著你皇叔,我想上去都沒地方!”


    耳朵貼在門板上的洛星九:“……”


    我的天!隻是出去了一趟,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嗎!


    而且還不是兩個人,是三個人!


    皇叔也太厲害了!


    本以為蘇繾看著那麽纖細應該是下麵的,沒想到啊,果然人不可貌相。


    大門打開的時候,洛星九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那雙瞪大的眼睛差點從眼眶裏飛出來。瞧了瞧睡得滿麵紅潤的蘇繾,內心嘖嘖,這吃飽喝足的饜足樣兒。


    再看蘇北涼,被壓得腿抖腰顫,一臉隱忍之色,一看就是剛才被要狠了。


    最後目光定格在平王身上,身高六尺有餘,雙袖微微擼起,古銅皮膚上全是紮實的筋肉,這體格比起北城那些叔父們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這麽結實的身板居然還沒搶過蘇繾那細胳膊細腿,怎麽看都有點外強中幹。


    果然皇叔還是跟蘇繾在一起比較好。


    洛星九朝蘇繾眨了眨眼,立即飛奔過去,擠到平王站的位置上,挽起蘇北涼的胳膊嘴甜道:“皇叔你可回來!我在王府都想你了!”


    怪不得都說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被洛星九這麽一叫,蘇北涼感覺就像在炎熱的沙漠中徒步數裏,終於找到一片甘甜的清泉一頭紮下。


    果然可愛的小丫頭就是跟這些臭小子不一樣。


    被擠到一邊的平王看著剛到腰際的小團子,微微蹙眉道:“這是?”


    “這是鎮北將軍長女,洛星九。”


    蘇北涼這麽一說,平王哦一聲立刻想了起來,這不是父皇生前給自己的嫡長孫找的太子妃麽,當時鎮北將軍喜得貴女,他還去北城喝過滿月酒,沒想到一晃人已經這麽大了。


    思及,剛才被洛星九擠到一邊的不滿頓時一掃而空,抬手摸了摸小丫頭的頭,“原來是星九,真是洛家幼女初長成,這麽漂亮,跟你那胡子拉碴的老爹一點都不像。”


    洛星九擰眉打掉平王的手,明顯不喜歡這句對他爹的詆毀,“你連我爹年輕的樣子都沒見過,你怎知道我跟他不像?”


    平王看著洛星九嘟起的小嘴,莞爾一笑,趕緊點頭應承:“像,像,你爹年輕時玉樹臨風氣宇軒昂,整個東玄的姑娘都被他迷的要死要活,你跟他真是像極了!”


    看著幾個人相視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洛星九不解的抓了抓頭頂別著紫藤花的小發髻,看著三個人,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平王送他和蘇繾回府,蘇北涼怎麽著也得請對方留下吃頓飯,何況今日在狩獵場上,平王還在危急關頭幫他說了話,雖說最後把皇帝氣個半死,貌似有些適得其反,但怎麽說也是一番好意,改盡的禮數還是要有的。


    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平王的臉皮還真是比城牆還厚。得寸進尺這個詞仿佛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飯吃完了半天,把嘴一抹就坐在椅子上,蘇北涼聊的嗓子都幹了,對方還在滔滔不絕的東拉西扯。天都黑透了也不說趕緊回家。


    蘇北涼委婉的提了一句:“夜裏更深露重,太晚回去該著涼了,還是早些回去,免得讓平王妃惦念。”


    這句話隻要是腦子正常的人都能聽出來,明顯是在委婉的勸你離開。


    也不知平王是沒聽懂,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直接搖頭道:“七哥不必掛心,內人前些天回了嶽丈家,不出半月應該是回不來的,我看今日確實天涼了些,不如我就在七哥府上叨擾一晚吧。”


    蘇北涼微微一笑,手裏端的茶杯頃刻間沿著指尖碎開一道裂縫。


    他現在算是發現了,這蘇家人有一個算一個,到底都是些什麽奇葩?


    弟弟說要在他家住,自己這個當哥哥的也不好直接把人轟走吧,蘇北涼忍著腦仁疼,讓安勝給平王準備了一間客房,沒想到卻被一口回絕。


    “準備客房多麻煩,既然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如此客氣了,我直接去七哥寢殿睡一晚就好。”


    這善解人意的語氣,好像給蘇北涼避免了多□□煩似的。


    蘇北涼看著平王轉身朝寢殿大步流星的背影,半張著嘴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就過去了?他可還沒答應呢!


    沒想到過了一會,蘇繾也跟著走到寢殿來,他挽著蘇北涼的胳膊撒嬌似的晃了晃:“皇叔,我也想跟你一起睡。”


    一雙明媚的桃花眼朝著他眨啊眨,把蘇北涼的胳膊抱在懷裏,像擼貓一樣摩挲了半天,感覺再摸一會整條胳膊都要摩擦起火了。


    “我跟七哥今晚有要事相商,小孩子少湊熱鬧!”


    平王從後麵抓住蘇繾的衣領,想把這個礙事的小崽子丟到一邊,沒想到粗壯的手臂在那單薄的小肩膀上扯了半天,愣是沒拽動分毫。


    蘇繾挑釁的哼了聲,把蘇北涼抱得更緊,一副宣示主權的態度,揚起下巴傲嬌道:“你那麽胖,像座大山似的還非要跟皇叔一起睡,晚上睡覺翻身把皇叔腿壓斷了怎麽辦。再說皇叔從來不跟我之外的人睡,是吧皇叔?”


    平王看著蘇北涼,驚愕的半天都說不出話,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徘徊,“七哥你,你還跟這小崽子睡過?!”


    蘇北涼:“……”


    話雖如此,可你倆說起來咋就這麽奇怪呢?


    蘇北涼看著互不相讓的兩人,直接推開門撇下一句:“我這床可睡不下三個人,現在就兩個選擇,要麽你倆進去一起睡,我自己再找間屋子。要麽我進去睡,你倆給我回各自臥房。”


    蘇繾和平王站在門外相視一眼,很默契的選擇了第二個選項。


    直到寢殿大門緩緩關閉,屋子裏的燈火由明漸暗,站在殿外的兩人才轉身走下石階,臉上帶著與方才截然不同的神情,簡直判若兩人。


    平王率先停下腳步。


    “傷害他就這麽好玩嗎?”


    蘇繾輕笑一聲,走到他麵前:“九叔這話說的,怎麽帶著一股好大的醋味?再說皇叔與我之間的事情,好像跟您無關吧?”


    平王凝視著蘇繾笑吟吟的麵龐,由左到右,由右到左,似乎想看清楚蘇繾心裏到底裝著什麽,可惜,他始終都沒能看透。


    轉而嗤了聲:“你還真會兩麵三刀,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這脾性既不像皇兄又不像先皇後,我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皇兄的親子。”


    蘇繾莞爾:“實不相瞞,其實我也懷疑。不過我倒覺得自己更像皇叔。”


    聽到蘇繾的話,平王也是微微一愣,震驚的同時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口無遮攔,就算蘇繾再討厭,可當著一個孩子的麵說出這種話,實在不是一個長輩該有的作為。


    旋即側頭移開視線,“我沒別的意思,隻是今天在獵場上你也看到了,你皇叔為了保你,不惜當著文武百官的麵頂撞皇後。這次雖能僥幸逃脫,可下次就難說了。”


    蘇繾抱著肩膀,表現的毫不在意:“所以,九叔這是在警告我?”


    麵對蘇繾的不以為然,平王既憤懣又無奈。


    “這不是警告,我隻希望有朝一日你別為此而後悔。他對你寵溺無度,不代表你就可以拿著他的性命為所欲為。類似今日之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你也好自為之。”


    看著平王遠去的背影,蘇繾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轉頭望向寢殿的方向。


    皎皎月色下,偌大的宮殿顯得格外幽寂。就像那顆沉寂已久的心,再難激起一絲波瀾。


    後悔。


    他會後悔麽?


    能讓他後悔的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他不需要蘇北涼的感情,也不需要蘇北涼的心,他隻要一個足夠聽話的玩具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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