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紙頁在指尖翻動,記事簿上的文字迅速在意識中轉化為圖像,像是放電影一般,一幕幕在腦海中快速閃現。


    屋外傾盆大雨,密集的雨聲瘋狂敲擊著頭頂的瓦片,幼小的身軀索瑟在桌下,睜著一雙恐懼的眸子,豎起耳朵警惕著外麵的動靜。


    耳畔傳來的全是激烈的打鬥聲,桌麵下一片狼藉,名貴的瓷器被摔的粉身碎骨,連窗邊擺放的蘭花也被扔下來連根摔斷。


    方才的驚恐躲避中,瓷器的碎片劃破了手指,鮮紅的血液順著指尖染紅了一片衣襟,可他不敢哭,隻能強忍著疼痛咬住下唇,讓自己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漸漸的,外麵的打鬥聲好像停止下來,他緩緩鬆了口氣,剛要探出頭窺探外麵的情況,眼前的桌布就被一隻大手陡然掀開,這時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夜空,閃亮的電光宛如白晝,將麵前這張臉映襯的猶如地獄中的惡鬼。


    “原來在這啊,剛才父皇叫你那麽多聲,怎麽不出來呢?”


    看著那張明顯不懷好意的笑臉,他害怕極了,拖著發軟的身體轉身就跑,卻被那隻伸過來的大手一把抓住脖頸,連滾帶爬的拖了出去。


    “看見父皇安都不請,轉身就跑,這麽不懂規矩可不行。”


    他被一身朱色錦袍的男人抱在懷裏,單薄稚嫩的身體抖得宛如篩糠,含著淚怯懦的叫了聲父皇,男人的眼眸中卻閃過一絲陰鷙,雙臂猛然用力把懷裏的孩子抱緊了,一隻手死死扣住那段脆弱的脖頸,瘋狂收緊。


    “父皇,疼!疼!”


    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哭聲,床上衣衫不整的年輕男子掙紮著爬起來,一隻手扯著裏衣遮住一片青紫的肩膀,另一隻手顫抖的拿起地上的短劍,朝著皇帝背部刺了過去。


    男子相貌陰柔,身形清瘦,雪白的皮膚細膩光滑宛如上等的羊脂白玉。即使此刻頭發披散,衣不蔽體,麵容怨怒,也難掩本身俊逸出塵的氣質。


    隻可惜他此刻傷痕累累,早就被剛才的打鬥耗盡了體力,即使使出全力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劍剛指到皇帝脖頸後,男子就被一腳踹在腰上癱倒下來。皇帝轉身去扯他的衣領,一直掙紮的孩子也從懷裏掉了出來。


    男子拚盡最後一絲力氣,一頭撞開皇帝,抓起孩子的肩膀推向門外,額頭還在滲著淋漓的血跡,臉上卻風輕雲淡,不見一絲畏懼的神情。


    “白君!白君!”孩子流著淚叫他。


    男子毫不留情的把他推進了外麵的傾盆大雨中,看著迅速被雨水淋濕的孩子,卻聲音溫和的哄他:“小馬在馬棚裏肯定餓了,阿涼不是喜歡小馬嗎?去喂它吃飯好不好?”


    說完不等孩子回應,就砰一聲關上了房門,很快屋裏又傳來激烈的打鬥聲和嘶吼。


    “白君,嗚嗚嗚……”


    他推了幾次門打不開後,光著小腳,踏著滿地的雨水走到馬棚,雨越下越大,成股的雨水在地麵的車轍中形成一道淺淺的水窪。他看著手上的傷口,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夜空中雷電的咆哮很快就蓋過了他的哭聲。


    他踉踉蹌蹌走進潮濕的馬棚,踩著滿地的幹草和馬糞走到一匹雪白的小馬身邊,抱起小馬溫暖的身體把頭埋進去,仿佛隻有抓住這最後一絲溫度,他才能不被內心的恐懼擊垮。


    忽然,一束昏黃的燈光朝馬棚裏照進來,他害怕的摟緊小馬縮進馬棚的角落裏。


    好在外麵的人並不是皇帝。


    “小少爺?”年輕的馬夫看著縮瑟在馬棚裏的他,立刻提著燈籠走進去,蹲在渾身濕透的孩子麵前,伸出粗糙的手捋了捋他前額散落的黑發:“這麽大雨你怎麽跑馬棚裏了?”


    剛才他在外麵路過,打著燈籠朝這邊一晃,看到有人抱著馬崽兒蹲在馬棚裏,還以為是從來的偷馬賊,再走進幾分才發現居然是新搬過來的小少爺。


    說來也巧,新搬來的這一家三口有兩位都有南巫血統,自從南巫被歧夏所滅,不少族人都退隱進了深山野林裏,負隅頑抗的基本都被入侵的東玄騎兵所殺,隻餘下少數像他這樣甘為奴仆的,在亂世之中苟且偷生。


    在這一家人剛搬進來的第一天,他就認出了一位昔日的故人,隻是今時不同往日,沒想到他已嫁做□□,兩人相見都怔了一瞬,他隻能詳裝不識,以一副陌生人的姿態跟他交流攀談。當著對方夫君的麵,他也從不多言,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給對方帶來麻煩。


    隻是他這孩子生的倒是清靈可愛,尤其是眉眼間,跟白君一樣有種說不出的風情。


    現在看著他躲在馬棚裏,與馬崽相依取暖,不由得心生憐憫。居然把孩子大雨夜趕到馬棚裏,這夫妻倆究竟是怎麽回事?


    看孩子肩膀發顫,嘴唇被凍得顏色發青,抱著馬頭的手被割出一條好大的傷口,滲出的血水都把馬頭上的毛發染成了紅色。馬夫趕緊放下燈籠,抱起孩子衝了出去。


    等給孩子的手上藥包紮完,屋外的雨也漸漸停了,馬夫讓他留在自己的屋裏睡,孩子卻抱著小馬一臉警惕。


    沒想到比起自己,倒是這小馬崽更得他的心意,馬夫收拾著擦拭血水用過的棉布,不禁啞然失笑。


    “既然你怎麽喜歡這小馬,我就送你好不好?”


    說到送馬,孩子臉上呆滯僵硬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改變。


    馬夫繼續哄誘道:“你看叔叔都白送你一匹馬,那你是不是也得有點表示,親我一下怎麽樣?”


    說著就湊到小孩身邊指了指自己的臉。


    長年累月的勞作,使得馬夫的皮膚變得黝黑粗糙,但他的麵容卻清秀俊朗,並不難看。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窩在馬棚裏低三下四的馬夫,居然是曾經不可一世的南巫世子。國破山河在,江山雖改,山河依舊。


    他龜縮在這又臭又髒的馬棚裏,也不過抱著渺茫的期許,想再見那人一麵。現在人算是見到了,隻是誓言猶在,卻已物是人非。


    他也不怨白君,或許這就是宿命吧。


    馬夫把臉湊過去半天,小孩都毫無反應,他隻能歎口氣摸摸孩子的頭,“叔叔逗你玩的,這小馬的母親生它時難產,連帶著它也險些夭折,我用南巫的草藥喂了半月,好不容易才救活過來,你以後可要好好待它。”


    小孩子緊緊抱著懷裏的小馬崽兒,隻是盯著他。馬夫沒注意到他眼裏驚懼已經漸漸散去,小手一下下撫順著小馬的毛,僵硬的身體也緩緩鬆弛下來。


    很快住在東院的一家人就搬了出去,臨走時,馬夫把小馬崽兒塞進小孩懷裏,旁邊的白君也愣了一下,眼底的寒霜慢慢融化成了嘴邊的笑意:“在這住了半月,連話都沒說過幾次,臨走還要順走你一匹馬,倒顯得我們愛占人便宜。”


    說著直接扯下腰間的一塊暖玉,遞了過去:“拿著,這塊玉算是買這隻馬崽的錢。”


    馬夫看到掌心那塊暖玉,再看白君的臉,眼中的神色立刻有了幾分動搖,然而很快馬車裏的催促聲就響了起來,馬夫隻能垂下視線,搖搖頭:“不必了,這馬崽兒看著溫順,其實脾氣古怪的很,除我之外它從不聽別人的召喚,可那日小少爺喚了聲它居然立刻就跑了過去,說明這馬跟小少爺有緣。我養馬數年也是第一次碰到這麽跟馬有緣的人,就請您允許我把這馬崽兒送給少爺吧。至於這塊玉,奴才實在不能收,您的好意我就心領了。”


    白君看著退到一旁的馬夫,輕歎一聲,轉身附在孩子耳邊說了一句。孩子點點頭,在上馬車之前,突然放下小馬崽兒跑到馬夫麵前,踮起腳親了他一下。


    “……”


    望著車轍消失的盡頭,馬夫摘掉頭上的鬥笠,攤開左手的手掌,一塊溫潤的暖玉正靜靜躺在粗糙的掌心裏。


    回宮之後,皇帝對白君的折磨更加變本加厲。原本清靜的西宮,每晚都會傳來激烈的打鬥聲,雕工精良的青玉案被摔得四分五裂,攀龍附鳳的朱紅帷帳被撕扯的支離破碎,皇帝臉上的戾氣也越來越重,每天都會用各種慘無人道的手段,質問他孩子到底是誰的?


    白君屈指蹭掉嘴角的鮮血,嗤笑道:“別想了,就算孩子是太監的都不會是你的。”


    皇帝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奮力撞向對麵的龍柱,砰一聲悶響,鮮紅的血液順著被磕破的額頭流了滿臉,饒是如此狼狽不堪,卻依舊瑕難掩瑜,清麗出塵的美貌,更是被這刺目的血紅平添了一份詭異的美感。


    若是往日,皇帝早就受不住這份美麗的誘惑,拋棄理智迫不及待的撲上去,可是現在,他隻感覺到無比的憤怒和惡心。


    他憤怒,自己貴為天下之主,本就該享受擁有一切的權利,可眼前的這個人偏偏不願屬於自己。


    他惡心,這份獨一無二的美麗被他人所染指,變得不再純粹,變得汙濁不堪。


    孩子居然不是他的,那會是誰?他一定要把這個無恥之徒揪出來當著白莫寒的麵碎屍萬段!


    皇帝看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真想一刀下去結果了他的生命,可是卻又舍不得失去那副美妙的身體。


    那種矛盾的心理就像一塊無比美味的肉,卻被一隻蛆蟲啃咬過,扔掉他不舍,不扔又覺得惡心。


    皇帝最後狠狠踹了白君一腳,視線掃過對方的腰際,卻突然愣住了。


    思忖過後,他忽然發出一陣刺骨的冷笑聲:“原來是他,好啊!讓你做孤的人坐享榮華富貴你不肯,偏偏去委身一個下賤的馬夫!還給他生下那個賤種!白漠寒你可真是好啊!我就讓你看看,敢背叛我的人是什麽下場!”


    再轉身離去的那一刻皇帝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讓他死多容易,讓他生不如死豈不更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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